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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契合、创化———王安忆与托尔斯泰

2013-08-15皮进

文艺论坛 2013年24期
关键词:王安忆托尔斯泰作家

○皮进

新中国成立之初,在当时国际政治两大阵容的对峙中,中国是苏联坚定的朋友,苏联小说、苏联电影、苏联歌曲成为一代人的精神食粮。1950年代末,中苏关系逐渐冷却,俄苏文学在中国进入“疏离期”,1964年以后,所有公开出版的俄苏文学作品均从中国的一切公开出版物中消失,“文革”时更是成为了“禁书”。1950年代出生的王安忆亲历了这一过程,也正是在这种特定的文化氛围中,处于青春期的她阅读了大量的俄苏经典作品,其中包括《安娜·卡列尼娜》 《复活》《战争与和平》 《被污辱与被损害的》等。纵观其早年的阅读,接触较多便是托尔斯泰,王安忆非常认同其小说材料的选择以及文本精神世界的构建。在和张新颖的谈话中就说:“我觉得在那一阶段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是屠格涅夫,另一个是托尔斯泰。”①她还借用余华的话“托尔斯泰是一个银行,取之不尽,不断在繁生”来形容他对她的影响。这个“银行”为其提供了很多可再生的资源,无论是作品对现实题材的处理,还是叙事逻辑的艺术,我们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精神的相通。当然,谈论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影响并不是抹煞其艺术独创性,艺术手法和艺术风格上的影响,并不只是单单表层上的模仿,而是试图在比较中更清晰地呈现其艺术创造性。王安忆曾多次表示对托尔斯泰的认同,对比他们的作品,二者在艺术上的相似之处很多,她接受并内化了托尔斯泰的影响,创造了独特的艺术世界。

作为批判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以崇高的精神追求反抗“庸俗”现实的批判态度是托尔斯泰在作品中始终坚持的创作立场。如他自己所言:“我要想写好,就必须非常清楚在眼前看见我为他们而写的事,看见我所写的人,对我所写的东西要保持批判的态度。”正是基于这种创作理想,对没落的、极端腐败的贵族地主阶级的无情揭露贯穿于他的全部创作过程。列宁说,托尔斯泰的批判“是最清醒的现实主义,撕下了一切假面具”。②他以最清醒的现实主义态度对当时的全套国家机制进行了激烈的抨击,在《战争与和平》 《安娜·卡列尼娜》 《复活》等作品中,从贵族地主阶级的道德面貌到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宗教,没有一处逃得过作家的审判。托尔斯泰以其敏感的心灵向生活现实宣战,以讽刺的笔调进行了无情的嘲弄。

就其深刻的批判暴露力量而言,在世界文学中很少有作品能跟《复活》相媲美。作品根据一个真实的案例改编而成,贵族青年聂赫留朵夫诱奸姑母家中养女、农家姑娘卡秋莎·玛斯洛娃,导致她沦为妓女;而当她被诬为谋财害命时,他却以陪审员身份出席法庭审判她,法庭上是一群道貌岸然的执法者。庭长坐在法庭上,一心想的是同情妇约会,只希望赶快审完案子。一个法官愁眉苦脸,因为他早晨同老婆大吵一架,生怕回家老婆不给他饭吃。另一个法官生了胃病,他又非常迷信,心里想着如果走到椅子那儿的步子数目可以用“3”除尽,胃病就会治好。至于副检察官,头天晚上还在妓院里胡闹了一夜,这时连案卷也没有看。这个官吏又非常自负,认为凡是自己提出公诉的案子就一定要判罪。正是这些草菅人命的“正义使者们”合力使玛丝洛娃被冤枉地判了四年苦役,从某种程度上看,她就是沙皇专制制度的牺牲品。托尔斯泰通过玛丝洛娃的悲惨遭遇,对残酷的私有制社会进行了有力控诉,无情地揭露了贵族阶级的腐化堕落和凶狠残暴及其给广大人民群众造成的空前灾难,从根本上否定了贵族阶级及其赖以存在的一切制度。

王安忆的创作也承续了这样的责任感和理想情怀,反抗“庸俗”的现实是其小说创作的思想基调,它决定了作家叙述故事、刻画人物所持的眼光和审美趣味。作为写实主义作家,她非常推崇托尔斯泰的创作,正如其所说的:“托尔斯泰的批判给我带来的是心灵的震撼,让我深感人与社会关系的难以调和。”她的一系列作品,包括《冷土》 《大学生》 《墙基》《妙妙》 《米尼》 《歌星日本来》 《文工团》 《悲恸之地》等,都揭示出人与社会现实的紧张对峙关系。作家在小说创作中继承了批判现实主义“社会批判”的传统,把小说创作与广阔的社会现实相联系,并深刻探讨了人在时代现实中的困境,但她又不再像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那样对社会现实进行激烈的抨击和猛烈的批判,而是站在一个直观表现的层面,以日常生活中的平民精神解答对生存意义的不懈追问。《冷土》就是个体主体与社会结构冲突与碰撞的典型文本。农村姑娘刘以萍向往城市生活,她希望通过上大学,在城里工作,模仿城里人的穿衣打扮以及嫁一个城里人而改变自己农村人的身份,为了这些,她不惜放弃了她的真爱——农村人小拽子,而选择了城市人小谷。然而表面上的模仿根本无法改变刘以萍的身份和命运,在对城市生活亦步亦趋的追逐中,刘以萍不仅未能真正领会城市文化的根本,而且也失掉了真实的自我,无法得到农村文化的认同。个体主体与社会整体的矛盾以及时代现实对个体主体的挤压与淹没成为了作家笔下民众们的普遍生存境遇。

面对现实的生活情境,王安忆虽有对它的关注和审视,有对人类困境的洞察和揭示,有对当代生活的质疑和批判,但与托尔斯泰无情的揭露与批判相比却显得更温和。她对生活采取了认可的态度,并且总是对人生和社会心怀善意。正如王晓明先生所言:“她一直都是一个对人生怀着善意的作家,我从未见过她在文学作品中出言激烈、咬牙切齿,她好像连紧缩眉头的表情都少有。”在她看来,重要的不是纠缠于命运,而是现实观念的调适。

于作家而言,对现实生活的批判是与自身的精神成长相关的生存感受与精神体验,在一个理想永远在未来的世界里,理想穿越现实的最终结果往往化为对生命的叹息。王安忆与托尔斯泰在精神的探索上体现了这样的共性。

托尔斯泰的批判力量是巨大的。他一方面无情地揭露资本主义的剥削,另一方面又鼓吹“不”用暴力“抵抗邪恶”,追求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作为基督教徒,其创作深受基督教文化的影响,正如他在《艺术论》中所说的:“基督教艺术既能连合人类全体,而所能连合之者只有两种情感,一种情感出乎顺从上帝的意识,一种是普通人生的情惑,而为人类全体所能达到的,如愉快、沮和、勇敢、安宁等的情感。有这两种情感,才能算作内容里极好的现代艺术品。”

作为基督教的基本教义之一,原罪观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得到反复体现。从早期的自传体三部曲直至《复活》,作家为我们展示出一个个贵族地主阶级的原罪系列。《幼年》中的彼得·华西里是一个退伍的禁卫军中尉,外表有教养,但实际上是个灵魂空虚的寄生虫,享乐为人生最高目标,玩牌和女人是其两大嗜好。《战争与和平》中的库拉金公爵贪婪、狡猾,脱西公爵夫人更是“换情夫比换衬衣还勤”。《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渥伦斯基是一个徒有外貌、虚伪自私的花花公子,在骗取了安娜的感情而当安娜面临巨大的精神压力,最需要体贴安慰的时候却被他抛弃,从而导致安娜在痛苦与绝望中卧轨自杀。作家通过这些人物形象的具象化表现,为我们昭示的正是人与生俱来的罪感。

观照王安忆的小说,我们也能发现其作品中所注入的基督教负罪感文化。她在《心灵世界》中剖析《复活》时就这样说过:“《复活》是怎样一个心灵世界:它的世界是一个赎罪的世界,罪人的世界。关于原罪的概念,我想是基督教的概念,人生到这世上就是带着罪恶的。”可见其对《复活》原罪情节模式是深有认识的。她把这种感受灌注到自己的创作思想中,重要动因就是托尔斯泰的触媒。在其表现伦理道德主题的一系列小说中,明显地显露出基督教文化所包含的原罪教义。《岗上的世纪》中的女知青李小琴,为了回城,不惜牺牲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贞操,主动去勾引生产队长杨绪国,以期来实现她梦寐以求的理想。《上种红菱下种藕》中的打工者黄久香禁不住城市物质生活的诱惑,沦为了暗娼。《长恨歌》中的穷人长脚花钱供朋友和女友吃喝玩耍,入不敷出,为了获取金钱最终走上了犯罪之路。《我爱比尔》中的阿三和《米尼》中的米尼更是为了物质生活的享乐,不惜牺牲、出卖色相。这些人都抗拒不了物欲、情欲、权欲的诱惑,他们的身上有着人类原罪的影子,王安忆毫不留情地揭露其道德的迷茫和人性的沦丧。

始祖赋予的原罪和各人后天犯下的本罪使世间充满各种罪恶,人类生活在无边的痛苦之中,于是不懈地寻求救赎。而救赎的主要途径之一便是忏悔。作为一个具有强烈使命感、责任感的作家,托尔斯泰怀着对人类前途、命运的焦虑,紧张地探索人类的出路问题,举起了忏悔意识的旗帜。《哥萨克》中的贵族青年奥列宁厌倦了上流社会的生活和城市文明,来到高加索寻找理想中的自由和幸福,对贵族阶级的罪行进行忏悔。《战争与和平》中安德烈公爵入伍参加军事远征,当他受伤躺在奥斯特里茨战场上仰望星空的时候,他的思想发生了激烈的变化,忏悔了自己对娜塔莎的严厉和谴责。其中,作家忏悔意识表现最强烈的应属《复活》,聂赫留朵夫是托尔斯泰塑造的一系列进行精神探索的忏悔贵族形象的最终总结。他在青年时期是一个具有民主主义思想的贵族知识分子,在上流社会腐败、淫乱风气的影响下,变成一个利己主义者,致使他在处理与卡秋莎的关系问题上采取了“始乱终弃”的做法。然而,他又不是平庸的,他为玛丝洛娃奔走上诉,真诚的选择了悔过来洗涤自己的灵魂,从而达到精神上的“复活”。

王安忆是一位具有现代意识的作家,她很欣赏托尔斯泰的忏悔意识,经常提及《复活》,对其中主人公内心的觉醒和悔过感受颇深。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我看托尔斯泰的东西,特别感到激动,我觉得他站得那么高,可却像你人生的伙伴,在你最困难时他可以帮助你,在这茫茫的天地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罪人,不知道哪是开始,哪是结束。”③在茫然与痛苦之中,托尔斯泰最终选择忏悔来达到救赎自我的目的。王安忆也承接了这种创作理念,将人放在精神的炼狱里,通过人物心灵的忏悔与自责,以剖析人类的灵魂。《荒山之恋》里的男主人公虽对婚外恋情不自禁,但内心深处却感到愧疚与不安,深深的负罪感使得他“如同赎罪似地向她献殷勤”。④《好婆和李同志》中的李同志夫妻,在经历了物质享受过后,被政治运动的漩涡席卷,开始了宗教式的深刻忏悔,最终彻底醒悟,超脱了物质的羁绊。“从伦理学的角度看,反省与忏悔,反映了行为主体的一种道德上的自觉,是主体道德自律,追求道德上自我完善的表现。”⑤作家在揭示人物“原罪”之后,以忏悔的方式让人物坦露心迹,以期追求人格的自我完善,使其作品焕发出巨大的道德价值。

在对西方艺术大师的研读中,王安忆找到了托尔斯泰,从他的作品中发现了宗教的神力,并力图接近这种高度。托尔斯泰笔下的自我审判和忏悔是十分严厉的,它来源于宗教、社会、人自身的合力,主人公们往往通过罪感的滋生与罪恶的补救来实现自我的救赎;而王安忆笔下的审判和忏悔则轻巧得多,多来自于世俗社会的拷问,主人公们的救赎往往处于无地,只能在俗世中起伏飘零。然而,在对人负罪意识的重视、忏悔精神的推崇上,他们却表现出穿越时空的“道同”。

托尔斯泰以天才艺术家所特有的力量,为我们展示了无与伦比的俄国生活图画。在其创作历程中,有一个决定性的动因就是“如何真实地表现情感”。它决定了一个作家决不可能以一块心灵的白板去观察生活,认识生活、表现生活的他心中早己存在的情感会不自觉地同化着他的表现对象,所以,情感常常成为作家组织材料的依据。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的文艺理论家就在《乐记》中系统地阐明了艺术的本源是“情动于中”,刘勰在《文心雕龙》也曾指出“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俄国的别林斯基说过“没有情感,就没有诗人,也没有诗”的话,而对这个问题剖析得更透彻的应属托尔斯泰,他认为:艺术就应该是情感的表达,好的艺术就是要表达富有朴素情感的能被全世界人类所接受的文艺作品。

对于情感艺术的诗意表现始终贯穿于托尔斯泰的创作之中。在长期的生活实践、艺术实践和对艺术中情感问题的反复思考中,他将作品中的情感分为两种:一种是日常生活中的感情,包括喜怒哀乐,它是大家(没有一个人例外)都能体会得到的最质朴的感情;还有一种则是最高尚、最理想、最富有诗意的,是从对人与上帝之间的父子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兄弟关系的认识中产生的感情,是全世界都能接纳和共享的情感。在他看来,“只有传达出人们没有体验过的新的艺术感情的艺术作品,才是真正的艺术作品。……艺术作品只有当它把新的感情(无论多么细微)带到人类的日常生活中时,才算是真正的艺术作品。”⑥以此来反观其小说文本,我们看到了安娜的悲愤、绝望,卡列宁的冷漠、虚荣以及渥伦斯基的自私、虚伪。

文学作品不仅要表现情感,而且还必须具备感染力。是否具有情感的感染力成为托尔斯泰判断作品艺术价值高低的试金石。据此,他对情感提出了具体的要求:“所传达的情感有多大的独特性;这种情感的传达有多么清晰;艺术家的真挚程度。”⑦在他看来,只有独特、清晰、真挚的情感,才能实现文本的感染力,才能到达情感的共鸣,而这实际上就是关于情感的质量问题,这一点恰恰被王安忆清楚地认识到了。文学发展到今天,由于外部文学语境的影响以及作家个人的原因,作品中感情的背景变得越来越狭小。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王安忆开始重视创作者在创作时对情感的处理。她在《小说家的十三堂课》中曾经系统的分析过小说的情感问题,并将其划出等级,其一般状态是伤感,比如看到月圆月缺产生的情感;其高级阶段是“忘我”,就是会把自己毁灭掉,而不是展览自己的那种情感。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感情对小说是一个隐身人,你看不见它,你找不到它,你只能感觉它,这种感觉是贯穿在整个阅读过程中的,它是一个从感觉到感觉的东西。”由此可见,她对于作品中情感表达重要性的认同。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情感都可以在作品中随意表现,和托尔斯泰不同,王安忆将理性作为检验情感质量的重要标准。且理性是有条件的,它需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它是一个压抑的过程,当你心里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情感产生的时候,你需要压抑它,不能急于把它宣泄出来,你必须把它压抑下去,也就是我们需要时间冷静一下。”⑧情感积淀的程度实际上将决定着作品的理性认识深度,以此来观察、体验、分析人物行为更能显示出其内在张力。王安忆凭着理性的提升一路出色地走了过来,她以理性叙述的方式来观望世界,始终将其作为情感表达的准则。无论是《流逝》中欧阳端丽的隐忍、平和,还是《富萍》中富萍的坚韧、朴实,都为我们铺上了一层理性的情感底色。“我既要将心的底层中黑暗的东西挖掘出来,又要艰苦地与它保持批评的审美的距离,激情与理性总是在作战,写完之后我感到心力交瘁。”这正是她创作过程中情感体验的真实写照。

无疑,在“作品必须表达作家情感”这一点上,王安忆与托尔斯泰是相通的,但在情感质量的检测标准以及实现方式上却略有不同。托尔斯泰强调作品要向人们讲述生活中思考的最重要的东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告诫艺术家“千万不要过一种自私自利的生活,而应深入到一般人的生活中去”。他考虑更多的是作家和读者两者之间感情的共鸣,通过外在化的形象,以寄托自己的真实情感来感染大众。而王安忆作品中的情感虽然是自然流露,但却混杂了理性思考的因素。她强调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不仅要把自己的情感推到极致,而且还应该用理性去把握。情感作为一种强烈的冲动感,创作者要将其化为小说,就必须通过情感压抑、冷静处理、理性帮助才能实现。

总体来说,托尔斯泰对王安忆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以客观冷静的态度批判庸俗的世界,以宗教的神力反观人类精神世界,以心灵的情感表达和艰苦的创作追求理想、探索艺术,是他们所共有的。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王安忆并没有对托尔斯泰进行简单的记录与复制,而是在对大师接近的过程中不断自我否定与提升,以对艺术的孜孜探求和投入的“生命写作”建构了自己丰富的文学世界。

注释:

①王安忆、张新颖:《谈话录——我的文学人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3页。

②列宁:《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81页。

③王安忆:《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5页。

④王安忆:《荒山之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年版,第59页。

⑤何西来:《新时期文学与道德》,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87页。

⑥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下),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433页。

⑦列夫·托尔斯泰著,张听畅等译:《艺术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32页。

⑧王安忆:《小说家的十三堂课》,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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