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轩的诗
2013-08-15■尘轩
■尘 轩
在一张纸上,找寻丢失的人们
文字隆起,准备在纸上厚葬一些人
为他们作传,营救遗失的口信
于是,有人被掩埋,有人被挖掘
他们被重新做成纸,折成纸飞机
在天上飞,在水上飞,在草上飞
飞成了鸟,飞成了鱼,飞成了草的根须
他们重又丢失墓碑,身份碎如纸屑
需要从废弃物中,捡起他们的骨灰
确认哪一片纸屑是眉毛、嘴巴,或骨骼
精心组装一张纸,找回这些曾经丢失的人
按着他们的来路,打探他们的去路
即便,只获得罹难者平白的遗体
也要拧开一盏灯,照出他们生前的影子
如时针般在大地上移动,指出疼痛的位置
跃过子丑寅卯,在特定的时间内举行葬礼
在纸上谈论内心,交代对世界的看法
而我的任务,只是复原一张纸的记忆
在一张纸上,找到丢失的人们
复原他们的容貌、嗜好、话语权
搭建他们的四壁、屋顶和门窗
让那些久失音讯的人,重返回来
对坐在你面前的页码上,端起茶盏
和你讲述起,那些还冒着热气的往事
堆 积
堆积水分子,堆一条河流出来
然后住在岸边,搭茅屋,种青菜
堆积情感,在水边织网捕鱼,扎起土坯寨
将房屋堆积成小小的村落,于平地盛开
四季的风,在屋后的松林里哨响
它们,堆积出一载又一载的民谣
它们,用叶子的嘴巴唱出酸溜溜的野味
堆积恩怨,也堆积粒粒微尘
像一只公山羊般,走进村庄的圆心
把光热堆积在皮肤上,让肤色成熟
把食物堆积在肠胃里,赶走饥饿的夜色
在大地的褶皱和缝隙,你会看到
一些生命,诞生或陨落的迹象
这些努力活下的物种,叠加养分
使埋下来的骨头和根,堆积出生命的尊严
于是,人数愈多的地方愈让人恐慌
蔓延着,扩充领域和建筑面积
一座城市的迹象,从众多因素中显现出来
相较城市的坚硬,一座村庄的柔软是好的
在那些小小村落里,依然拥有
和肉体一样柔软的水、藤蔓、马匹、鸟群
以及,屋顶上吐出的炊烟
它们向上蒸发、爬行、跳跃、飞翔、升腾
堆积乡土情结,也堆积沉甸甸的乡愁
堆积,让存在的意义再次垒高
所有种子都在堆积能量,等待入土
对抗掩埋的目的性,缕出相似的细节
在一定位置上停下来,用果实做以了结
从土中生长,在土中死亡
他们的生长方式,提示我们
堆积是有高度的,同时也是可以坍塌的
就像,一条河流坍塌在一张渔网面前
就像,一座村庄坍塌在一座城市面前
就像,一座城市坍塌在一颗心脏面前
有关瓷器
抒情的节奏在线条里扭动、延展、吟咏,
拆下每一节,都有五行的指纹:
水,在火的舞蹈里的水,省略了流动;
火,在土的灵魂里的火,省略了熄灭:
土,在木的胸怀里的土,省略了松散;
木,在金的温度里的木,省略了扎根:
金,在水的牙齿里的金,省略了叫喊。
温度升高,睡在火里的泥土像在火里出生。
看不见窑变的过程,听不见蒸发的水声,
黑白交替,它安静地坐在时光里蜕变如蛇,
柔软和坚硬交谈着,一对朋友亦像一对敌人。
窑温刚适合绣花,刚适合勾一笔江山,
天人合一,合成的指尖在抚摸瓷的皮肤,
摸到了光滑,也摸到了碎裂的疼痛,
碎裂的声音不像喜剧之声,也不像悲剧之声。
送 葬
送葬,需要一列长长的队伍
悲恸升上地平线,唢呐声钻出黎明
送葬,需要血红的太阳撕裂天空
剥开泥土,篆刻新鲜的碑文和疼痛
送葬,需要带走鞋窠里的乡愁
埋掉漆黑的伤口,蚕一样裹紧潮湿的恐惧
送葬,需要蜕掉多余的纠结向死亡敬礼
在另一个莽莽空间为逝者开宴
死亡,只是在夜晚睡成更黑的影子
只是退出镜子中的生活
装扮一座没有听众的火山
成为一个曾抗争和呐喊过的动词
送葬,不用太多悲伤的细节
只需要埋掉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死了的人,血还亮着还很红
不用愧对衣服和瓦砾中坍塌的旧居
可以在另一个尺度的巢穴
继续孤独和长眠的姿态
送葬如果赶在秋天,或许
还需要,三碗酒水和一只乌鸦的歌声
黑水路写意
虚拟一部默片,戴黑帽子,吹白口琴
在一条街上走过来,走过去
人们的叫卖声互相碰撞,听不清旁白
我忽然想到:查理·卓别林喑哑的演出
黄昏下起雨,一些声音被淹没
黑水路,漾起对风吟咏的黑水
流浪者的船,是一双布鞋
想象中的事物飘起来:食物、衣服、小旅馆
没有一个人站在街上说:我很贫穷!
他们的脸一会面向天空,一会面向人群
刚刚开始的细节,多像线连的驴皮影
在白荧幕的背面和灯的前面,进进出出
穿着混搭的女人,一如走动娴熟的瓷俑
一些混血的鸟群,荡过建筑物的头顶
我长草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个被夕阳染黄的 后脑
他们看着街上的小玩意,钻进街两边的小屋子
人们在街上,被薄薄的阳光写进夜晚
多少个页码的叫喊声,才能压制一条街道的疼痛?
卷帘门和大铁锁,是门外的两位将军
埋在黑暗里的家什,叠加一重潮湿的想象
夜晚有准备,哪怕面对一百间堆满物件的房子
也要推翻谬误,为小贩的叫卖声留出空间
在大地上深颜色的部位,一切都很谨慎
一些人在这里等着天亮,一些人守住夜晚
他们憔悴的黑眼睛,都在努力睁开
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向后流逝的时间
所有被风掀起衣角的人,在画家的笔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