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昆明(组诗)
2013-08-15■梁平
■梁 平
古滇国墓葬群
石寨山睡了,甚至,
没有一丝鸟鸣。
一个王国的墓葬沉寂得太久,
依稀了,斑驳了。
满地的落叶与树枝,
都是古滇大风吹散的矛钺。
金戈铁马过去了,
与战事无关的烟火留下饰纹,
爬满青铜的身体,
高原上一个远古的民族密码,
埋伏其中,区别于汉。
围墙里杂草新鲜、野花新鲜,
那些肆意的五颜六色,
成为后裔们身上的披挂。
芝麻开门,抚仙湖水底的繁华
缓缓浮出了水面,
古滇有国有家,
一枚黄金“滇王之印”,
在自己的姓氏上,
举起了曾经的江山。
近水而居的石寨,山似鲸鱼,
亘卧于滇池的浩荡,
可以看见它的满腹经纶。
深埋的古滇国墓葬群,
已经没有呼吸。
我在两千年以后的造访,
与一个守山老人、一只小狗,
谋面在阳光下的苍凉里。
老人没有经纶,狗也没有,
一支长杆的旱烟递给我,
那是最友好的招待。
却之不恭,只能不恭,
我不能承受如此强烈的潦草。
石缝里一朵黄色小花,
在脚下,开得分外嚣张。
滇池与郑和
滇池,五百里海的梦,
把一个人的名字斧凿成船,
漂洋过海。
史记的笔跳过了章节,
忽略了这个记载,
忽略了这人在滇池的胎记,
那是滇池的蓝和天的蓝,
天的蓝有多宽,
梦里的海就有多远。
一次举世无双的远行。
海上了无人迹的六百年前,
没有好望角的比达·伽马,
没有美洲新大陆的哥伦布,
只有大明王朝的一千只帆,
从这人的手上升起。
七下西洋,宛若闲庭信步,
亚非30多个海岸和岛礁的眼睛,
都聚焦在帆上了。
那些惊恐,那些警惕,
那些四处奔突仓皇而逃的背影,
那些剑拔弩张严阵以待的敌意,
在滇池蓝一样的清澈里,
在滇池波一样的温情里,
手语可以解冻,可以冰释,
郑和的和,一枚汉字,
和了海上的风,海上的浪,
世界第一条航海之路,
和了。
最初的五百里的海,
在高原上,就是浩瀚。
昆阳月山西坡的那人,
就是滇池的一滴,
固执地泛滥。
为海而生,
最后为海而死。
大西洋海的蓝、滇池的蓝,
还会一万年蓝下去,
我知道,那人还在。
西仓坡,拜谒闻一多殉难处
一个不起眼过道,
1946年7月,一粒暗处的子弹,
射穿了第15张日历。
他和那张日历舒缓地坠落,
双手指向乌云的上空。
西仓半坡上的血,
溅红了他《最后的演讲》,
那是为暗处倒下的李公朴的哀悼,
那是给自己留下的墓志铭。
那天滇池红了,
高原上的土红了。
《死水》点燃的《红烛》,
照耀自己的眼睛、胡须,
眼睛进不去一粒沙子,
留把胡须给倭寇,
家国清明才有身体的清明。
那一袭长衫飘飞了,
西南联大的门框矮了一截,
基石长高了一寸。
朱自清先生的儒雅,
砸在昆明大街小巷的悲愤,
压哑了所有的声响。
那支红烛,
红了整个天空。
西仓坡6号纪念碑的石阶,
已经被坐得平滑了。
我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
血在燃烧,
听得见裂爆的细节。
我开始等待,等待一个时刻,
把我诗的脂肪点燃,
然后,把自己烧成灰,
换一副骨架、一个嗓门,
让我以后的每一次呼吸,
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