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张瑞芳老师
2013-08-10解治秀
文/解治秀
作者系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电影管理局电影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办公室原主任
“瑞草芳华”是刘海粟大师为瑞芳老师题写的条幅,装裱后一直挂在瑞芳老师家客厅正中的墙上。“瑞草芳华”这四个大字是对瑞芳老师光辉一生真实贴切的写照。
时间如梭,瑞芳老师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去年6月28日21点38分,张瑞芳老师在上海华东医院仙逝,终年94岁。我作为晚生后辈写此短文,也算心香一瓣,以表示对她及对为中国电影事业的创建和发展“在泥泞中作战,在荆棘里潜行”的前辈们的深深怀念。
我们又见面了
我近距离地与瑞芳老师接触是从1994年的9月12日开始,我陪陈播老应邀到浙江宁波出席浙江省文化厅为纪念电影编剧、导演、电影事业家应云卫九十诞辰主办的“应云卫电影、戏剧创作研讨会”。瑞芳老师、秦怡老师、李天济老师等一些老艺术家、电影史学工作者和浙江省文化厅费静波厅长等有关方面的领导、应云卫的子女出席了研讨会。当陈播老向瑞芳老师介绍我后,瑞芳老师亲切地叫我:“小解!”我当时调侃地说:“我已经不小了(当时已经52岁了)!”她马上反驳我说:“你总比我们(指秦怡)小吧!”我无言以答了。自此以后,直到2005年5月27日,我们为录制中国电影博物馆第四厅“22大明星”播放带资料最后一次见面,中间我们每次见面时她都会说:“哎呀!小解,我们又见面了!”
我记得在那次研讨会上,瑞芳老师做了饱含深情的发言。她对应老在“文革”中的不幸遭遇(1967年1月16日,在游斗中被从车上推下来惨死街头),表示出极大的愤慨!同时对她与应老一起共事的点点滴滴做了回忆,盛赞应老作为中国电影开拓者之一,一生的无私奉献和所做出的贡献。我为他们怀念战友的激情所感动!
研讨会结束时,全体起立高唱《毕业歌》(1934年由应云卫导演,电通影片公司摄制的影片《桃李劫》主题歌。田汉作词,聂耳作曲)。“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是大众的蹉伤;看吧,一天天国土的沦丧!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这激昂的歌声久久在会议厅回荡。我看到张张兴奋的脸和饱含热泪的双眼,仿佛他们又回到了那血雨腥风的年代……
瑞芳老师的家
1997年8月4日,为了编纂《中国电影编年纪事》“电影制片卷”中“上海电影制片厂编年纪事”,我到上海召开征求意见座谈会。瑞芳老师、刘琼老师、舒适老师、顾也鲁老师、上海文广局史志办姚国华和上海电影电视(集团)公司有关领导出席了座谈会。瑞芳老师以她的亲身经历对“纪事”的编写内容、方法,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
经国家广电总局批准,拟于1998年5月21日,由电影局、田汉基金会联合在京举办纪念田汉诞辰100周年“田汉电影艺术研讨会”。4月,为落实出席会的代表,我专程去了上海邀请徐桑楚老、瑞芳老师、秦怡老师和莎莉老师;在南京邀请田野(田汉的女儿、国家一级演员)、张辉(田汉的女婿、时任江苏省文化厅副厅长)、董健(南京大学教授、《田汉传》的作者)。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位于上海淮海中路瑞芳老师的家中。她热情地接待了我。她的家装饰古朴典雅、干净明亮,在客厅正面的墙上悬挂着刘海粟大师“瑞草芳华”的题词和几幅大照片。其中意大利记者拍摄的周恩来总理坐在沙发上的彩色照片十分抢眼。总理神情凝重,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于是我与瑞芳老师就由周总理聊起。我曾见到过一份周总理关注影片《李双双》的资料。瑞芳老师对我说,从抗战时期在重庆到新中国成立后在北京,从1963年获“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奖到为了拍摄影片《红色宣传员》,她曾多次受到总理的接见。但在“文革”期间,仅有一次,那是1973年4月14日,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文革”期间中国第一次派出的54人组成的庞大的中日友协访日代表团。她是电影界唯一的代表。她也是多年没有见到周总理本人了。这次看到总理明显消瘦显得有些憔悴,但精力依然那么旺盛,讲话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在接见的过程中,总理谈到影片《李双双》。他很气愤地质问在座的时任国务院文化组负责人于会泳、浩亮:“《李双双》影片有什么问题?是作者有问题?是工分挂帅?为什么要批判?它错在哪里?把我都搞糊涂了。”总理接着说:“李双双做了很多好事情,都是为公嘛,只是她的丈夫思想有点中间,要历史地看这部影片。整个影片的倾向是好的嘛!”在“四人帮”文化专制猖狂的情况下,周总理第一次公开为影片《李双双》平反,恢复名誉。“因为当时正是‘文革’的后期,我们仍然被审查、下放劳动,我回来将总理的讲话偷偷地告诉几个人。大家都十分激动,有人讲我们快要‘解放’了……”
70 余册工作笔记
1998年5月21日,“田汉电影艺术研讨会”顺利在京举行,徐桑楚老、瑞芳老师、秦怡老师、莎莉老师如期到会。22日上午,瑞芳老师等4人在上海文广局史志办凌怡同志的护送下要返回上海,我到机场去送行。在候机时,瑞芳老师对我说起,多年来她有记笔记的习惯,在家里保存有包括反“右”斗争、“文革”等各个历史时期的工作笔记70多本。她说待整理后愿意有选择地捐赠给电影局党史办保存,以作为研究电影党史时参考。我当即表示感谢,并对她说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2006年5月27日,我到她家里去采访时,她告诉我,上海历史博物馆的同志多次到家里动员她,希望能把这些资料捐给他们,全部保存在上海。她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将70余册笔记本和其他的资料共700余件全部捐赠给了上海历史博物馆。现在不管上海也好,北京也罢,这些文物级的珍贵资料终于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了,是值得庆幸的!我为瑞芳老师的义举赞叹不已!
最后一次见面
1998年12月8日,我到江苏海门去参加三十年代党的电影小组五位组成人员之一、杰出的电影评论家王尘无烈士的纪念座谈会。回来路过上海时,得知瑞芳老师因股骨头坏死,手术置换人工股骨头,前一天刚刚出院,于是我带着鲜花到她家中探望。家中只有瑞芳老师和老伴严励(曾任上美厂副厂长、上影厂文学部主任,是故事片《飞刀华》、《难忘的战斗》和美术片《长发妹》、《大萝卜》的编剧)。严老师身体瘦弱,行动不便。我这次去看瑞芳老师感觉她明显消瘦了许多,行动也不方便了,一直坐在沙发上,不能站立。当我问严老师瑞芳老师住院手术,你怎么生活?他高声自豪地回答:“我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他的回答立马惹得我们哄堂大笑!因为根据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办到的。
稍后,偏巧仲星火老师和夫人也来探望。自然我们的话题就转移到影片《李双双》上了。他们回忆了当年拍片时的情景,桩桩件件如数家珍,仿佛一切都是发生在昨天。我看着影片《李双双》已拍摄完成36年后,年届80高龄的“李双双”和74岁的“喜旺”再度相逢,热情、童真般地攀谈,我完全被他们那种对事业的执著追求和战友深情所感动!
此后,2001年3月12日,为迎接建党八十周年拍摄大型电视专题片《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早期电影》,我与摄制组采访了瑞芳老师。2005年12月29日,瑞芳老师坐在轮椅上为中国电影博物馆的建成和开幕剪彩,我们又一次相逢。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06年5月27日。为了录制中国电影博物馆第四厅“22大明星”播放带资料,我和摄制组又一次去采访她。“回顾中国电影的百年历史,展望电影美好的未来,我对年轻一代的电影工作者充满希望。我只是个听话的演员而已,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就,我感谢广大观众给予我的厚爱。”至今,瑞芳老师的讲话依然萦绕在我的耳边。现在,这次采访资料编辑成的播出带,每天在中国电影博物馆第四展厅循环播放。她的音容笑貌和殷切的希望,永远激励和宽慰着中国电影人和喜爱她的电影观众!
此后,我在电视的报道中看到,2007年瑞芳老师荣获第16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在颁奖台上,瑞芳老师挥泪哽咽地发表了获奖感言:“很多人都应该来领这个奖,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看后,我也为之动容!
“瑞草芳华”是刘海粟大师为瑞芳老师题写的条幅,装裱后一直挂在瑞芳老师家客厅正中的墙上。“瑞草芳华”这四个大字是对瑞芳老师光辉一生真实贴切的写照。
瑞芳老师,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