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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潜深山,凤起边城——作家、学者眼中的龙宁英

2013-07-26

湖南文学 2013年3期
关键词:苗乡苗家苗族

彭学明:古苗河畔的阳雀声

龙宁英是湘西大山一位苗女,她的散文虽是用汉文写的,却有着浓郁的苗歌苗韵。读她的每一篇散文,都像在听一曲苗歌。有如天籁,在苗岭飘飞。

龙宁英的散文,的确有她苗歌的韵律、母语的神韵,一字一句,清明俊朗,柔美绵长。长长短短的苗歌的韵脚,轻轻细细的苗乡的语速,在她的散文里随处可见。像苗女配带的银饰,朴素生动,闪闪发光。顺着她的歌声,你会看到苗乡男女幽会的密码、定情的野葱,会看到一个个苗家后生昼夜不停地奔走在心爱的山路上,去向心爱的人讨红庚。讨不到红庚时,你又会听到一个相思的苗妹妹在问:“为什么看见高山看见陡岭看不见展翅的鹰?为什么看见树林看见竹林看不见心上的人?”“一个个热情的阿公阿婆这时候就会去顶着毒辣的太阳去给两个年轻人说媒,找嫩肉肉。然后你就会看到十月油茶花开时,苗妹妹就像塘坝里的水,流出坝埂埂便是人家田里的水了;像树上的枝桠,一刀砍下去,便是人家的柴了”,然后你就可以跟龙宁英一样赶苗乡的喜宴,喝苗乡的辣子酒、圆亲酒了。龙宁英散文里这种大量的关于苗乡爱情的描写,可以说是原汁原味,纯然天成,既神奇,又浪漫,还甜蜜,让人不能不羡慕和嫉妒湘西苗乡没有杂质的爱情。

她的另一部分散文则是她从乡村走进都市之后,对她乡村世界的再现、回味和反观。有对故乡一草一木的深情描摹,有对父老乡亲一颦一笑的无限爱恋,有对家乡变化的由衷惊喜,有对传统文明失落的深深喟叹,更有对自己民族进程的理性思考。在这些篇什里,她奉献给读者的不仅仅是乡风民乐和鲜花甜蜜,还有伤,有痛。她痛惜那给她儿时带来欢乐与神秘的古树的人为砍伐与死亡,她忧虑那些曾经是孩子们的干爹干妈的石头与大山被现代化的文明翻动和开垦得变了模样。她既骄傲远在北方的热河,有她祖先的血脉和灵魂,又不理解那个满怀希望的来自苗乡僻壤的灰姑娘,为何老是走不进故乡那座小城的心脏。她的一片片怀想和回忆,她的一声声叹息和追问,像一个女子夜间的饮泣,不石破天惊,却有带血的泪痕。有如丝帛断裂。有如石灰燃烟。细腻、柔弱而坚韧。

正因为龙宁英内心世界的细腻、柔弱而坚韧,她的文风也就细腻中显绵长、柔美中显铿锵、明快中显忧郁。像她家乡的那条古苗河,明媚而深邃,清澈而迷离,漂移着神秘的气息和美丽。我忽然觉得,龙宁英是古苗河上的一只阳雀,或隐没在一片灌木丛里,或伫立在一根繁花枝头,与古苗河上的浪花和风声一起催春,一起吟唱。河上河下,河里河外,都是阳雀唱绿的苗乡的绿色。

谢大光:龙宁英作品的文化色彩与宗教感

龙宁英有篇文章叫《从故乡走向故乡》,我觉得是非常感人的,这可以说是龙宁英散文写作的转折点,从这篇文章开始,她对民族的文化之根的追寻更加自觉。表面上,她写得很随意,说她到贵州的苗乡,参观采风,感受贵州苗族的婚嫁风情。但是没有停留在描写苗家婚丧嫁娶的那种民风上,她进一步隐射到自己身上,二十年前,她生活在苗族的文化氛围当中,但是二十年后,她走出了故乡,产生了追求现代文明的一种向往,而精神上受到了实际的创伤。她没有写在城市的遭遇,我却想到她受到了很多屈辱和创伤。二十年后作者在贵州发现自己还要回过头去追寻自己的民族之根,城市里的现代文明并不能代替我们民族的根。读了这篇文章,我非常感动,里面的东西非常丰富。我感动的是她经历过痛苦的历程后的自觉,经受住挫折创伤后加深了对民族之根的认识和虔诚的心理。还有《到热河去看云》《苗山雨水》《七井好水》,这种民族文化的追寻与刨根非常自觉,宗教感是我读龙宁英作品突出的感觉。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虽然并不是仪式严格,但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圣经。龙宁英写到了苗族的《古老话》,苗族《古老话》就是苗族的圣经。《边城傩》里讲的傩并不是汉族所说的驱神逐鬼,而是与苗族的诞生、迁徙和延续有关。里面讲到一个故事,就是大洪水之后的兄妹俩不得已而结合产生了一个怪胎,怪胎又被砍成若干碎片。这里无形中写到了民族的融合,苗族的传说里出现了太上老君,傩公傩母把怪胎砍成碎片后撒到天上,被太上老君点化成各个地方的苗族的人,这是非常有启示性的。总之,龙宁英的作品经得住阅读,深入探索了苗族的文化的根,具有执着和虔诚的心理,带有宗教性,使我受到感染。唯一感到不足的是,龙宁英力求在两个民族之间实现文化比较流畅的转换,但在转换过程中也有比较生硬和丢失一些元素的地方,实现这个转换是不容易的,在转换过程当中尽量保持原汁原味而又转换得自如,这是我对龙宁英的希望。

李国珍:沉重的悲剧与温情的抚慰

翻开龙宁英的小说集《女儿桥》,首先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的全部兴趣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本民族的女性身上,把她们写得那么美,又那么不幸,二者相碰撞放射出多少悲剧性的审美信息量,深深地震撼着读者的灵魂。看来作者是有意为之,她要用小说的形式将本民族妇女更深层的不幸之处,展现在世人的眼前,以引起人们的关注。应当说,她的这个目的是基本上达到了的。

有人说,在以神巫文化为主要文化的苗族,女性的地位更为低下,所承受的苦难更多。从《女儿桥》这本小说集中,我们的确感受、认识到了这一现实。在《朵朵》这个中篇里,母亲雅莲和女儿朵朵在婚恋问题上的悲剧命运是多么地相似,又多么地不同。她们母女两人都遇上了意中人,彼此是那样倾心地热恋着对方,海誓山盟,永不变心,但最终都是好梦难圆,只有对天长叹、徒唤奈何。但雅莲与果石不能结合,纯属天意的安排,战争让果石变成了废人,他唯有逃避而已,而朵朵与代绒的婚恋,则是被人为地破坏了。朵朵的反抗是多么无力,雅莲的认可又是多么地可悲!事实上她是在强迫女儿重复自己的悲剧,这其中有什么更深层的历史、现实原因呢?这和苗族的传统文化、现实人际关系、生活状况等等因素不无因果联系。作者的同情是完全寄托在雅莲母女身上的,但现实如此“天意”如此,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给她笔下的女主人公以温情的抚慰,无权也无法改变她们的命运。这一点,正好表现了作为一个作家的龙宁英的才气与灵性。

总之,贯穿在这本小说集中的一个主导思想就是今天的苗族妇女们,还有不少人仍在贫困中,在传统的神巫文化的桎梏中苦苦挣扎,并酿成不少人间悲剧。她们在物质上、精神上还远未彻底解放。我们在这本集子中所看到的人和事,恍如隔世。作者似乎是有意模糊时间界线,从不标明具体的年代。我们如果不细心地研读,真以为她是在写上一个世纪的生活。

陈文敏:现代文明冲撞下的民族想象与苗氏物语

苗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在漫长的融合、迁徙、发展过程中,积淀了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民风民俗是民族文化在生活中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由于古代苗族没有用来记录历史的民族文字,所以苗族传统文化基本上是以口头与模仿方式传承,也就决定了苗族文化中包含有大量非物质文化遗产。近些年来,由于经济、社会的现代化速度加快,社会变迁加剧,引起苗族传统文化及原来生态环境的变化,使传统文化尤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与保护形势显得尤为紧迫。多年从事地方民族文献工作,使龙宁英具有了良好的民族民俗学学养和文化底蕴。在《山水的距离》中,民风民俗跃然纸上,苗族物语信手拈来。物语一词源自日本,意为故事,在此援用“苗氏物语”为“与苗族和苗族文化发展相关的故事。”《山水的距离》是龙宁英心中的湘西苗族文化的缩影图,在物语和民俗中,她对苗族文化有了更多的领悟与赞美,对苗人的思想价值观念有了更多的推崇。从远古的傩公傩母传说到“苗傩”傩愿法事的摹写,从茶峒女子的哭嫁歌到巴渝散花舞、苗山鼓舞,从越烧越旺的德夯篝火到代代相传的苗家接龙,从苗家青年男女的初相识到定情葱、幽会草标,这一个个微型叙事拼贴出人们对苗族文化的大致印象。文本中关于苗乡爱情的描写更是原汁原味,浪漫新奇,请媒、看亲看家、讨红庚、摆酒、喜庆辣子歌、接新娘,妙趣横生、情态昂然。民风民俗中的拜大年、听《堂根》、花花轿比高、圆亲酒、祭祀祖先的椎牛活动,苗族典型的曲艺表现形式“抱加嘎”、新嫁娘出嫁时的“露水伞”、夜晚草地上热烈激荡的“跳星跳月”,无不让人迷醉。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文化输出的角度而言,龙宁英这一努力善莫大焉。

何小平:龙宁英创作中的人类学诗学特征

湘西女作家龙宁英用文学创作的方式,借助事象、物象和人物形象来理解、记录、阐释与表达着苗民族审美及文化信息,来对包括民族文化在内的湘西区域文化进行理性的反思,在细腻的笔触和浪漫的情怀中充满了强烈的历史理性和社会理性,其创作具有较为鲜明的人类学诗学特征。对龙宁英的创作的理解应该从审美和历史的双重视角,在肯定其文学创作的审美意义的基础上,对其文学创作的文化意义应该有进一步的探讨。

在《桃花盛开的地方》《岩门寨的石头》等篇目中对苗族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进行了解读,虽原始但是是苗家人的心灵虔诚处和神圣处,这种原始信仰反映了苗家人的生命理解。同时,作家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岩门寨的石头》中痛楚于曾支撑心灵的神圣之物——石头,也逃不过商品物化的命运,这种文化反思是有象征意义的,这也说明在民族的文化生活中,商品在消解这崇高与神圣,民族特有的文化精神特征也在随着经济的浪潮在消隐,这是一位真正苗家人内心的伤痛。我痛因为我爱!

龙宁英通过文学创作的方式,对苗族文化中带有鲜明地方性的风俗习惯、宗教及其仪式的考察和描述,展示的是苗族文化的浪漫精神特质,这些带有原始意味的宗教信仰精神、审美理念孕育了苗族一代又一代人尊重生命、张扬个性、富于情感、追求自由,热爱真善美的浪漫气质。这种浪漫气质正是苗族文化精神中最为内核的文化因子。

姚艳玉:湘西苗族的“传记”文学

湘西苗族是一个古老而又历尽坎坷的少数民族,也是一个神秘而又充满野性的少数民族。在现代作家沈从文的笔下出现过蛊婆、女巫、落洞女等原始神秘的异域风情。在评价沈从文的一本名叫《凤凰之子:沈从文传》的书中,有关苗族的礼节习俗夺人眼目。书中说到苗人出于某种原因,与生人见面不像汉族人那样直呼尊姓大名而讲起一个象征故事,“我是燕子,刚从主人家飞来”。回答是,“不,你是蜜蜂,你为大家带来好运”。苗族语言的奇妙生趣及隐秘的心理展露无遗。而今,阅读龙宁英的作品,就仿佛置身于湘西苗族的苗寨苗岭,重新细密而系统地聆听苗家的“过往”与“当下”的文化变迁。无论是回眸苗族历史,还是展望改革开放,均体现出作家满腔的诗意与浓浓的故乡情结,完全可当作湘西苗族的一部“传记”文学来读。

龙宁英的作品,古今杂糅,超越时空,亦真亦幻,实际是写实、传奇两副笔墨交相辉映所致。一处苗寨参观,总伴随着优美的历史传说;一次苗家庆典,总蕴涵着祖先遗风古训。作者在介绍苗族历史起源、文化习俗等主题的散文中,传奇色彩较浓厚;而在描写改革开放当下的苗家生产、生活时,则更多地赋予一种写实的基调。当然,两种笔墨不能截然分开,它也经常会在同一篇散文中出现。只不过存在谁轻谁重的问题罢了。传奇成分多的可归于传奇散文;写实成分多的则可归于纪实散文。写实增强了文章内容的真实性;传奇则在真实性上罩了一层面纱,最后犹如雾中看花水中看月,湘西苗族人民在我们面前真实得有点模糊,她以一种与身俱来的神秘感立体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在她的笔下,我们可以和作者一同有过景仰有过困惑,有过愤怒有过悲伤,还有自豪,还有乐观,但无论采用哪一种笔墨描写,都真切体现了作者作为苗族一分子对本民族关怀的那颗赤子之心。

吴国恩:对苗族女性的深情关注

记不清是哪位哲人说过,女性在人类社会中先天地充当着悲剧的角色。这话虽有失偏颇,但由于传统文化的压抑,及其生理、心理上的特殊性,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所经历所承受的苦痛确实要比男性多得多。在以神巫文化为主要文化的苗族,女性的地位更为低下,所承受的苦难更多。龙宁英用敏锐的悲天悯人的目光,注视和反映着她的苗族姐妹们历经的这种种苦难,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们在笔下如花般调落,对她们的际遇寄予深切的同情。在龙宁英笔下,苗族女性无不美丽善良,清纯如水。从美丽动人的格娜姑姑(《淡淡的桐子花》),到蛊妇吉拉(《女儿桥》),到“手儿会绣花,嘴儿会唱歌,心儿会恋郎”的朵朵(《朵朵》),无不闪耀着人格的光辉。龙宁英用心去塑造她们,倾注了全部的爱,却又无可奈何地让她们走向悲剧的终结。“悲剧”是美的破灭这是教科书的定义。我不知道龙宁英是否也这样理解,但读她的小说,你确实感受到因美的破灭而产生的悲愤,一种浓重不可化解的优伤会伴随你直到掩卷之。

读龙宁英的小说作品,你仿佛置身于上个世纪苗族纯朴的氛围中,你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萧萧》《边城》《月下小景》,想起《长河》。萧萧、翠翠,夭夭她们的悲剧性结局与格娜、吉拉、朵朵是何等相似。当然,龙宁英不是沈从文,她没有沈先生的如椽巨笔,也没有先生的高深睿智。然而作为苗族女性的一员,龙宁英是要比先生更能进入苗族女性的情感世界之中的,且也要比先生更能体会作为女性的痛苦历程的。

高云凌:龙潜深山,凤起边城

龙宁英的小说并不是时尚卖点所需或者重大热门的、脸谱似的颓废题材,多是旧中国苗族女子命运的悲剧故事与民俗故事传说,反映的是苗家人喜怒哀乐的民族生活,看了以后,对《淡淡的桐子花》里猖死的格娜、《地地菜》里为云哥打工放弃上大学的归姨、《挑灰人》里被乡亲们误会捆吊在深山的代纳、《女儿桥》里被情人因爱而生忌误当做草鬼婆的吉拉、《朵朵》里被错爱而伤的朵朵母女等等。那些主人公的种种情结和悲剧性的命运走向很出乎意料之外,很让人动情,心生悲恸,灵魂震撼,犹如百爪挠心般的难受,有说不出来的非常感受。这就是龙宁英的魅力和潜力所在。

她的作品,语言丰富而且巧妙,结构严谨而且张驰有度,文学性很强而且有韵,没有造作牵强的痕迹,很有文学鉴赏的价值,和现今的所谓美女文学是有相当的距离的,不亚于知名度高的作家。只不过,没有炒家来给她包装,要不然,她早就在全国出名了。我这样说,并不是她的作品没有瑕疵和遗憾,有的地方还是拘泥了原始素材,如果再注意一下,作品会更加完美。比如,《满地黄花》中有一个天池,理应该是一个那个外号叫“天池”的女孩悲剧式的命运铺垫,地理上的不可逾越的天池和愚昧的理智上不可逾越的思想观念的天池同是杀人的地穴。再比如,毁于天灾人祸的《女儿桥》在娓娓的述说中,让我们看到了传统观念是摧毁女子的杀人利器,远比男人们用上好的树材和充沛的野蛮来毁灭无辜的女儿桥更厉害。这个故事不仅仅是惊心动魄,而且,它在中国的故事大全里是绝无仅有。只是,我对故事的结尾悲剧人物的儿子的三种去向不太中意,我想到的是,那个孩子,作为下一代,他该怎样来看待那毁于顷刻之间的女儿桥?

龙宁英的文学作品,我看到的并不多,且是刚刚看到,就有点爱不释手,我真的很喜欢。我认为,她的作品应该属于严肃的文学,很应该褒扬和提倡,可惜的是,我的声音是多么的微弱引不起空谷回声却有可能引火烧身。当今社会,偌大一个中国,好像人人都要写书,遍地都是所谓的“作家”,无性不文学,美女加窗帘,丰乳加肥臀,不是作家的“作家”文字垃圾充斥文学柜台大污人的眼,还大有人为之拍牛屁,很让人感到恶心反胃。而真正的作家却只能躲在遥远的深山里顺其自然默默笔耕,也不在乎出几本书和应有的社会效应,这种现象其实是一种文学的悲哀。反正,想起花垣的龙宁英我的眼睛一亮精神一振,看了她的作品我就想起了高亢婉转的苗家大歌,想起了龙潜深山凤起边城这句话,也想起了《山海经》里关于三苗后裔的事情,陡然地又想起了历史对蚩尤的不公平。我应该做点什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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