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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协议”后日元升值的效应分析

2013-07-18刘铁明黄玉佩

当代经济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汇率

刘铁明 黄玉佩

摘要:20世纪80年代“广场协议”签订后,日元升值对日本的进出口和整个经济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短期内,日本的出口明显减少,国际贸易收支失衡,经济增长放缓;但从长期来看,目元升值导致的出口成本增加迫使日本提高了创新意识,转变了经济发展方式,有效地抵消了货币升值对贸易收支的压力,贸易收支得到改善,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也不断增强。这就是“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的作用,是本币升值带来的长期正面效应

关键词:汇率;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短期效应;长期效应

中图分类号:F83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2674(2013)02-077-05

一、引言

近十年来,中国经济的表现与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经济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2010年中国经济规模超越了日本,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然而,中国经济在保持强劲增长的同时也面临着令人堪忧的问题,例如,国内通货膨胀加剧,资产价格迅速上升,国际上与主要工业发达国家的贸易摩擦不断升温,人民币升值压力巨大等。而日本自20世纪80年代“广场协议”签订以后,曾先后出现了日元升值冲击、经济泡沫崩溃、通货膨胀严重等一系列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许多学者开始将近十年中国的经济发展状况与20世纪80年代日本的经济表现进行比较,认为日本的昨天就是中国的今天,中国正在重蹈日本的覆辙。然而,至少有两个问题对上述观点构成了质疑:第一,日元升值是否一定会对日本出口能力造成消极影响?第二,日本贸易顺差的减小是否是导致经济泡沫及其后经济萧条的罪魁祸首?

围绕上述问题,学者们形成了两类意见:一是一些学者们认为,“广场协议”对日本贸易造成了严重影响,不仅是泡沫经济形成的原因,也是日本“失去的十年”的罪魁祸首。例如,金荣慤、深尾京司、牧野逵治认为,“广场协议”后的日元升值催生了日本泡沫经济的形成和膨胀。Haruhiko Kuroda强调日元升值是日本通货膨胀的诱因之一,给日本经济造成了巨大压力。Koichi Hamada和Yasushi Okada认为,由于日本政府在泡沫崩溃后一系列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失误延长了日本的衰退,进而造成了日本“失去的十年”。二是另一些学者们则认为,日元升值同时对日本经济也具有某种程度的积极效应。他们强调日元大幅升值为日本企业在世界范围内进行大规模扩张提供了良机,有助于日本经济的健康发展。例如,肖冬红和吴博认为,“广场协议”后日美贸易逆差并未明显缩小,只是呈现结构性变化,日元低估并非是造成日美贸易不平衡的根本原因。袁钢明指出,日元升值以后,以日元表示的进口商品价格降低,给企业带来成本下降、利润上升的正面效应。商庆军认为,日本企业以日元升值为契机,通过技术创新增强了行业的整体竞争力。

但上述两派观点并不矛盾,前者关注的是“广场协议”的短期影响,而后者重点考察的是日元升值的长期效应。为了全面探究日元升值对日本进出口贸易的影响,本文试图将该影响分成短期效应和长期效应分别进行研究,特别是区分两种效应的不同机制。笔者受庞德良、洪宇的启发,提出“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所谓“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是指汇率波动时,出口成本上升风险对国内出口商追求创新的影响。具体而言:当一国汇率稳定时,出口产品在国际市场上保持较强的竞争力,这将使维持原有技术及管理水平成为最佳选择,出口商追求创新的动力和压力较低;当本币升值时,出口成本增加,出口商品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力削弱,汇率风险将会迫使出口商提高创新意识,改善经营管理。庞德良、洪宇指出,石油价格以及能源价格上涨虽在短期阻碍了日本经济的发展,但在长期会成为迫使日本厂商降低能源成本、开发新能源的“内生技术进步机制”。由此,笔者试图将这一观点延伸至国际贸易领域,研究汇率波动引发的出口成本上升是否同样会迫使日本出口企业加大技术创新、压缩出口成本,以抵消汇率上升对出口的削弱。

“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表现为一种长期效应。“广场协议”后,日本企业面临出口成本上升压力。对于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的日本,经济增长长期以来对出口贸易形成了路径依赖,难以在短时间内进行调整。然而,日本出口企业为了生存和发展,长期必然会走创新之路。这种“汇率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很可能会部分抵消“广场协议”的负效应,甚至通过溢出效应带动其他部门的创新步伐,进而对日本经济的长远发展产生正效应。

二、“广场协议”后日元升值的短期与长期效应分析

1.日元汇率的变化

为了反映汇率变动对两国国际竞争力的实际影响,笔者使用日元实际汇率来说明“广场协议”前后日元汇率变动情况。该汇率是笔者根据IMF网站IFS数据库得到的1970~2012年日元对美元名义汇率月度数据、美国CPI及日本CPI月度数据计算而得,其中美国和日本的CPI都是用以美元计价、以2005年为基期的指数表示。

从1971到1995年,日元名义汇率从360日元/1美元上升到128日元/1美元,升值幅度达到64.4%,日元实际汇率则从219日元/1美元上升至87日元/1美元,升值幅度为60.3%。在此期间,日元出现过三次较大幅度升值。第一阶段是1976~1978年,日元实际汇率从148日元/1美元上升到86日元/1美元,升值幅度为41.8%。第二阶段是1985~1988年,日元汇率从157元日/1美元上升到86日元/1美元,升值幅度达45.2%。此阶段日元升值的主要原因是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日本贸易顺差不断扩大,外汇储备迅速增加,与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贸易摩擦随之加剧。由于贸易和财政的双赤字,美国成为世界头号债务国,而日本却因为拥有巨额的贸易顺差,成为美国最大的债权国。第三阶段是1992~1995年,日元汇率从92.3日元/1美元升至65.5日元/1美元,升值幅度达到29%。

2.日本贸易总量的变化

按照传统国际贸易理论,一国货币升值将导致出口减少,进口增加,国际收支减少,贸易条件恶化。然而,“广场协议”后日元升值对日本进出口贸易的影响却不是如此。笔者将“广场协议”对日本进出口的影响分成短期效应和长期效应分别考察后发现:从短期看,日元升值的确对日本出口规模形成了冲击;然而从长期看,日元升值并未对日本出口造成实质性影响,反而成为促进日本企业创新的内在动力。

(1)日本贸易总量的短期变化

自1980年至1983年,日本对美国出口额长期呈稳定增长态势,月平均出口额为31.4亿美元,月平均增长率为26.5%。自1983年开始,日本对美国出口迅速攀升,由1983年1月的25.4亿美元骤然上升到1985年7月“广场协议”前夕的59.91亿美元,上升幅度达到135%。日本对世界出口额则由1983年2月的110.8亿美元增加到1985年12月的179.7亿美元,三年上升幅度达到62.2%。然而,在“广场协议”签订后的半年内,日本对美国出口便大幅下滑,由1985年10月的63.37亿美元降至1986年1月的50.89亿美元,下降幅度为24.5%。日本对世界出口同样明显下降,由1985年12月的179.7亿美元迅速滑落至1986年1月的129.3亿美元,下降了28个百分点。

相反,从进口方面看,日元升值推动了日本对美国及世界进口的持续增长,与传统的国际贸易理论一致。1980~1985年,日本对美国月度进口长期稳定在20亿美元水平,对世界进口月平均值为112.4亿美元。日元升值后,日本对美国的进口额从1986年3月的22.47亿美元上升到1990年10月的49.62亿美元,累计上升幅度达到120%。日本对世界进口额从1986年1月的109.7亿美元迅速增加到1988年3月的154.4亿美元,上升幅度为40.7%。

可见,在“广场协议”生效的半年之内,由于日元升值幅度超过了国内企业的预期,出口企业来不及在短时间内调整生产以规避汇率波动的不良影响,无论是日本对美国出口额还是日本对世界出口额都受到了较大的负面冲击。

(2)日本贸易总量的长期变化

然而“广场协议”对日本出口的冲击时间很短。自1986年2月开始,日本对美国出口额便呈现稳步上升趋势,由50.9亿美元迅速上升到1986年7月的77.4亿美元,1987年12月则上升至83.1亿美元。而在此期间日元却在持续升值,从1986年2月的121.35日元/1美元上升到82.15日元/1美元,升值幅度达40.1%。此后一直到1995年,日元实际汇率升值幅度累计达到31.5%,而日本对美出口额却持续增长。截至1995年3月,日本对美国出口额达到了118.9亿美元的峰值。

日本对世界出口额同样自1986年3月便结束了下滑趋势并迅速回升,同年9月升至190.6亿美元,1987年12月升至240.5亿美元,1991年3月上升为289.2亿美元,到1995年3月达到420.6亿美元,10年累计升幅为284.6%。这说明从长期看,日本政府和企业采取有效措施抵御了日元升值对出口部门的冲击。

而日本出口的大幅下降则是出现在1995年,当年3月日本对美国出口额为118.91亿美元,到1996年1月则下降到81.2亿美元,降幅达到46.4%。直至1999年日本对美国月出口额始终都在90亿美元水平徘徊。与此同时,日本对全球的出口由1995年3月的最高值420.6亿美元分别滑落到1996年1月的280.4亿美元和1998年8月的277,6亿美元。由此可见,日本无论是对美国还是对世界出口的大幅下降都出现在“广场协议”签订的十年以后,而此时的出口锐减则是由日本“泡沫经济”及其后的经济萧条造成的。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经济在一片繁荣中突然崩溃,从此陷入长达十几年的萧条。一般观点认为,1985年日元升值对日本出口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冲击,然而从经济数据和分析研究情况看,日元升值实际上对日本出口的不利影响只维持了半年多的时间,影响效果也十分有限。

3.日本贸易竞争力的变化

笔者选用日本净出口比率作为衡量日本贸易竞争力的指标。净出口比率(Net Exposing Ratio,NXR)指一国对另一国的贸易顺差占两国贸易总额的比率,公式为:

NXR=X-M/X+M

本文分别考察日本对美国净出口比率NXRju和对世界净出口比率NXRjw,上式中的x引用的是1980~2012年日本对美国和1970~2012年日本对世界的月度出口额,M为月度进口额。笔者参照Yu Hong、JialinGuan和Hongwei Su的净出口比率(NXR)含义,用NXR来表示日本对美国和对世界贸易冲击的严重程度。NXR的值介于-1到1之间,当NXR>0时,说明日本出口产品具有竞争力,NXR越趋近1,竞争优势越明显;当NRX<0时,说明日本出口缺乏竞争力,NRX越小,竞争劣势越显著。

(1)日本对美国、日本对世界净出口比率的短期变化

1980至1986年日本对美国贸易顺差迅猛增长,日本对美国净出口比率迅速扩大。1980年1月日本占美国出口中的份额仅为5%,1983年9月上涨到34.5%,1985年12月上升到54.9%,1986年11月达到55.1%的最高值。日本对美国贸易顺差额超过了日美贸易总额的一半,成为了美国经济制裁的主要对象。受到美国的压力,国际社会普遍形成了日元升值预期,导致日本对美国及对世界的净出口比率迅速下滑。自1986年开始,日本对美国贸易顺差骤然下降,顺差占贸易总额的比例开始大幅度下滑。由1986年的55.1%分别滑落到1988年5月的32.6%和1990年1月的21.5%,5年下降了70%。可见“广场协议”后的日元升值在短期内对扭转美日贸易逆差确实起到了作用,促使日美贸易向均衡方向调整。

自1970年开始,日本对世界出口迅速扩大,贸易顺差逐年增加,日本对世界的净出口比率也逐年上升。1980年至1986年期间这一趋势尤为明显。1980年9月,NXRjw只有4%,1983年7月增加到12.7%,1985年12月为22.8%,1986年9月达到30.7%,日本贸易顺差额7年间增长到将近世界1/3的水平。然而,自1986年开始至1990年,日本贸易顺差在日本对世界贸易总额中所占比例出现了大幅下滑。1987年1月下降至16.7%,1989年8月下降至8.4%,1990年10月下降至6.7%,4年下降了80%。可见“广场协议”在生效的5年内确实打击了日本出口在世界范围内的竞争力。

(2)日本对美国、日本对世界净出口比率的长期变化

从1991年开始,日本对美国净出口比率便呈现回升之势。1991年9月NXRju上升到36.4%,此时日元汇率为132.85日元/1美元;1993年9月NXRju升至38.5%,日元汇率为105.2日元/1美元;1994年7月NXRju达到36.6%,日元汇率为99.8日元/1美元。从1991年到1994年,日元升值幅度为20.5%,而日本对美国的净出口比率却逐年增加。由此可见,“广场协议”虽然在短期内缩小了美日贸易逆差,长期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日美贸易失衡问题。

自1991年以来,日本对世界的净出口比率开始回升。1991年2月增长到11.3%,1992年12月上升到22.2%,1993年12月上升为24.6%,而在此期间日元汇率上升了15.1%。可见,日本“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的调整需要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在短期内难以见效。然而从长期看,汇率风险会迫使出口商不得不提高创新意识,改善经营管理,以降低出口成本、提高生产效率。这种“汇率成本驱动型创新机制”一方面可以对冲汇率波动的风险,另一方面还会促进经济的长远发展。

三、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1985年“广场协议”签订前后日元实际汇率的变动为切入点,将汇率变动对日本贸易总量和日本贸易竞争力的影响分为短期和长期效应分别进行分析,得到了如下结论:

第一,一国货币升值虽然会在短期内抑制出口、削减国际贸易收支,但在长期有可能转化为促进该国创新的积极因素。具体而言,一国货币升值导致出口成本增加,将迫使该国提高创新意识,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提高出口产品技术含量,通过高科技、高附加值的方式提高产品质量,压缩出口成本,提高效益,以抵消货币升值对贸易收支的压力。这种“成本驱动型内生技术创新机制”将在长期内发挥作用,带动该国各领域的创新与发展。

第二,“广场协议”后的日元升值在短期内的确给日本对美国和对世界的出口总量、所占比重及竞争力带来了负面冲击,这与国际贸易传统理论是一致的。然而,这种负效应的时间是短暂的、效果是有限的。

第三,“广场协议”对日本出口冲击的短期负效应可以转化为长期正效应,原因在于日本独特的内生创新机制:汇率成本的上升使日本不得不依靠创新以保障出口的增长。由于创新机制难以在短期实现,日元升值会对日本出口形成短期负效应。但在长期,日元汇率上升会转化为迫使日本提高创新意识,改善经营管理,以节约能源、降低出口成本、提高生产效率的内生动力。这种“汇率成本驱动型创新机制”一方面可以对冲汇率波动的风险,另一方面还可能促进经济的长远发展。客观来看,“汇率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可能与各种日元升值产生负效应的机制同时存在,但其综合效应因国家和时期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在多数普通的工业化国家,尽管出口成本上升同样会促使外贸企业的技术进步,但由于对外贸的依赖程度小,其创新的动力也有限,不足以抵消汇率上升对出口的负效应;而对于日本这样能源极度匮乏,国内需求有限,严重依赖国际市场的工业化国家,贸易成本上升则很有可能转化为促进创新的内生动力,以至于不仅能完全抵消汇率上升的负效应,还会使其因日元升值而长期受益。

近年来,随着我国对外贸易的蓬勃发展,中美贸易顺差迅速攀升,与美国的双边贸易摩擦不断升温,美国将贸易失衡归咎为人民币汇率低估,一再逼迫人民币升值,双方利益冲突日趋严重。尤其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人民币汇率一直保持稳定,引起了欧美发达国家的强烈不满。面对日益凸显的人民币汇率问题,来自日本的经验性证据为我国提供了三点重要启示:

第一,人民币升值并不可怕,从长期看有可能成为促使我国出口企业创新的动力。出口成本的上升可能在长期驱使企业追求科技创新、技术进步、调整产业结构、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出口技术含量,压缩出口成本,提高效益的积极因素,这种“出口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足以抵消汇率上升对出口带来的负面效应。

第二,人民币升值并不必然带来“出口成本驱动型内生创新机制”,这种正面效应的发挥是有条件的,需要政府和企业双方积极配合。从政府层面看,应促进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淘汰落后产能,鼓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为出口企业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从企业自身看,在注重创新、提高效率、节约成本,改善经营管理的同时,应积极“走出去”,参与国际竞争,提高应对汇率风险的能力。

第三,要循序渐进地进行人民币汇率改革,防止汇率短期内大幅度升值。日本的教训告诉我们,短期内过于剧烈的升值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我国应谨慎地进行人民币汇率改革,避免升值过快,给企业和宏观经济足够的时间以应对汇率上升带来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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