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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鉴定真的不容置疑吗

2013-07-12方鲲鹏

检察风云 2013年20期
关键词:拉夫菲尔德检方

文/方鲲鹏

刑事鉴定真的不容置疑吗

文/方鲲鹏

指纹唯一性的假设靠不住

2004年,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地铁站发生一系列爆炸,近2,000人死亡或受伤。当尘埃落定,西班牙执法部门在现场一个装雷管的袋子上发现了几枚指纹。

当时西班牙警察没有在国内找到指纹的匹配者,于是他们求助国际刑警组织,后者把指纹转给FBI(美国联邦调查局)。他们在FBI的指纹数据库寻找匹配者。没多久,指纹专家就识别到一个人,这是一位年轻的律师,住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郊,名叫布兰登·梅菲尔德(Brandon Mayfield)。梅菲尔德在数据库里的指纹,是他前几年服兵役时按规定留下的档案。

FBI特工立刻冲去波特兰市,逮捕梅菲尔德、搜查他的住宅和办公室。联邦调查局逮捕梅菲尔德,是基于一条应用了一百多年的刑事侦探理论,即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指纹相同。而指纹专家出庭向陪审团作证时,也总是用绝对自信的口吻:“我百分之百相信,这个指纹来自被告。”但是这条刑法界的金科玉律,其实是一个从来没有严格检验过的假定。

FBI完全相信这个“理论”,但考虑到指纹匹配的结论,是专家通过个人的经验和所受的训练作出的判断,为了保险起见,避免人为的错误,在逮捕梅菲尔德之后,FBI又另请两位资深指纹专家检查核对,结果这两位专家也认定两组指纹匹配。三位FBI的指纹专家分别写的证词,都是百分之百认为马德里地铁站爆炸物上发现的指纹,来自梅菲尔德。

这个案子中,FBI只有一个证据,就是那几枚指纹。但梅菲尔德几乎是没救了,尽管他坚持声称自出生以来都没有去过西班牙,可是连他自己聘请的律师和指纹专家都不信他。

梅菲尔德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度日如年,绝望地认为只有等死了。他没想到,西班牙警方在当地抓到了与爆炸现场获取指纹匹配的真正凶手,梅菲尔德马上无罪释放。

这个案子是由刑事证据理论的不科学造成,牵涉的几位指纹识别专家,都是受了“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指纹相同理论”的误导,犯了正直的错误,本身无可非议。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胡搅蛮缠的话,这个“理论”其实还能成立。打个比方,我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有相同的身高。”而我可以这样来验证:如果有两个人,用厘米为单位测量出身高相等,就用十分之一厘米为单位测量;如果还是测不出区别,就用百分之一厘米、千分之一厘米等等为单位,总能得出这两人身高不等的结论。

在西班牙地铁恐怖爆炸凶手抓获后,这几位指纹专家将凶手的指纹和梅菲尔德的指纹再次核对,结果这回他们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区别。

梅菲尔德的案子暴露出传统刑事侦探理论存在科学性不足的严重缺陷。主要问题为将假设、猜想和经验作为科学理论,很多检验结论受专家主观判断影响,没有一个客观的检测标准。

目前学者比较一致地认为,DNA识别技术是一种有别于传统刑事识别理论的科学。传统刑事识别学是根据警察部门的经验总结得来,而DNA识别技术则是从医学发展出来,而且能对两个样本匹配的概率给出严谨的定量分析,不像指纹识别,专家对陪审团说两个指纹百分之百匹配时,实际上说的是主观概率,没得到实验数据支持。

DNA的良好声誉引来了狐假虎威

DNA刑事证据识别技术问世年代不算很长,已享有盛誉,被称为“刑事鉴定学中的唯一科学”,因为它有别于传统方法,不是依靠个人经验和主观判断。然而像名牌皮包一样,盛名之下,会冒出伪劣的赝品。

2012年7月5日的《芝加哥论坛报》报道了芝加哥地区当年早些时候的一场审判。这是一起涉嫌性攻击9岁女孩案,检方的主要证据是女孩身上发现的DNA同被告克利夫兰·巴雷特(Cleveland Barrett)的DNA“匹配”。一般DNA作为呈堂证据时,要提供匹配可靠性的数据,通常是十几亿人中才能发现一个匹配者。但这个案子的检方只是言之凿凿地宣称被告DNA与案发现场的DNA匹配,却不说匹配的概率有多大。

幸亏辩方律师这方面内行而且负责,在他的交叉盘问下,检方专家证人承认,这份所谓的DNA样本,可以在每4个非洲裔男性、每8个拉美裔男性、每9个白人男性中找到一个匹配者。换言之,检方的“DNA”证据,可以在芝加哥地区“匹配”几十万人。

原来案发后,送交DNA实验室检测的女孩身体擦拭片样本中,没有发现强奸案通常情况下的证据精子,只有少量普通男性细胞。警检方明知这份DNA检测报告毫无意义,还是作呈堂证据提交了。

辩诉双方在审判中提交的证据,事先要获得法官的批准。巴雷特的案子连法官都被DNA的名气蒙住了。可以想象,对于DNA知识完全外行的陪审员,检方就更容易蒙混过关了。据媒体爆料,女孩的母亲十分可疑,很可能是她导演了这个事件,为的是陷害报复巴雷特。女孩的证词明显受过事先调教,而身体检查没发现任何遭强奸的迹象。巴雷特在拘留所蹲了一年多冤狱,不过他还是算幸运的,获无罪释放。可是类似的狐假虎威“DNA证据”,在其他案子会有什么结果呢?无从知道。

美国首位经由DNA检验脱罪的死刑犯

司法文献都称柯克·布鲁沃斯(Kirk Bloodsworth)是美国首位获判死刑后,经由DNA检验证明无辜的囚犯。在布鲁沃斯获释后,国会制定的一项法律以他的名字命名,该项法律对各州司法当局检验DNA的成本,联邦政府予以部分补偿。不过称布鲁沃斯为DNA检验赦免死刑的第一人,未免有点牵强,因为在送验DNA前,他已从一个死刑犯,改判为两次终身监禁、永远不得假释的无期徒刑。

1984年7月25日,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郊的一处丛林里,发现9岁小女孩丹妮·汉密尔顿(Dawn Hamilton)的尸体。女孩惨遭强暴,被殴打致死。罪犯是个变态狂,在现场很多物品上留下生理证据,包括精液。但当时刑事侦探还没有采用DNA分析技术,使得这些证据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

因为有人向警察报告,看到柯克·布鲁沃斯(Kirk Bloodsworth)那天带受害女孩进入那片丛林,几天后他被逮捕。当时布鲁沃斯23岁,不久前才从海军陆战队荣誉退役,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1985年3月举行审判。除了检方刑事鉴识专家作证牵强附会,指女孩身体附近发现的一个脚印,同被告鞋子一样大小,再没有其他任何物证。虽然布鲁沃斯坚持自己是无辜的,从来没有见过受害女孩,但陪审团判断布鲁沃斯有罪,主要的依据是5名证人的证词,他们或者说那天看到被告同女孩一起进入了这片丛林,或者说那天看到被告出现在案发地点。陪审团宣判布鲁沃斯犯下性攻击、强奸、一级谋杀等三项重罪,随后法官判处他死刑。

判决后,布鲁沃斯被关进死囚牢房,同时等待上诉结果。1986年7月,马里兰州上诉法院以检方对被告隐瞒有利于他的证据和资讯为由,撤销判决,发回重申。

上诉法院的这个决定,使布鲁沃斯充满了希望,但是没多久,希望就破灭了。第二次审判的陪审团还是宣判这三项重罪成立。这回法官判处他两个终身监禁的无期徒刑。布鲁沃斯再次上诉,被驳回。

在监狱里,布鲁沃斯不断写申诉信,只要能想到的人和机构,包括总统、国会议员、国会司法委员会等,他都寄去了信,陈述自己无辜蒙冤。但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布鲁沃斯又让朋友和家人寄进来许多书。他说,在狱中用阅读的方法来防止发疯。1992年,他从朋友寄来的一本书中阅读到,伦敦的警察利用DNA分析技术识别了两起命案的凶手。布鲁沃斯想,既然能用DNA确定凶手,那么也能用DNA排除他是凶手。于是通过律师,布鲁沃斯向司法当局提出核对他的DNA和女孩衣服上精液中的DNA。布鲁沃斯的要求最终获得批准,但是法庭判DNA检验费用由他自己负担。

接着又出现了令布鲁沃斯心惊胆战的一幕。他被告知,女孩的内衣不见了,可能已销毁。在布鲁沃斯的坚持下,当局再次寻找,总算幸运,沾有精液的女孩内衣失而复得,居然在法官办公室的一个纸袋里寻获。布鲁沃斯的律师联系了DNA检测实验室,当局将女孩内衣和布鲁沃斯的新鲜血液样本一起寄去。

1993年5月17日,DNA检验报告出炉,断定女孩衣服上的精液不是来自布鲁沃斯。因为这个DNA检验是在私营实验室做的,联邦调查局将检验样本再送到它自己的DNA实验室复核。同年6月25日,FBI的DNA实验室也排除了布鲁沃斯是精液的来源。6月28日,法官命令释放布鲁沃斯,这时他已经被监禁了9年。

这起凶杀案到这一步为止,以案发时的技术条件而论,警检方的办案也许不能算有很大谬误。但此后,警检方的行为十分荒谬。这项DNA检验,不仅排除了布鲁沃斯涉案,也向当局提供了真正凶手的DNA资料。但是警检方按兵不动,无所作为,完全不想对此案再作任何侦办。倒是布鲁沃斯把侦破这个凶杀案、抓到真正的凶手,作为他出狱后的主要任务。

布鲁沃斯坚持不懈,用了整整10年的时间,才说服警检方将该案凶手的DNA证据,放到全国的DNA数据库核对。就是这么一项简单的计算机搜寻作业,马上找到了真凶。2003年9月,巴尔的摩市检察官办公室宣布,19年前强奸和谋杀9岁女孩丹妮·汉密尔顿的案件侦破,凶手是金佰利·拉夫纳(Kimberly Ruffner)。

马里兰州的司法当局在1994年建立了重罪案囚犯DNA数据库,并且链接到FBI的网络,成为全国DNA数据库的一部分。而早在1984年布鲁沃斯被逮捕后一个月,拉夫纳就因为一起入室盗窃、强奸和企图谋杀案件被捕入狱了,后来被判处45年刑期。因为是重罪案囚犯,政府在1994年建立DNA数据库时,将拉夫纳的DNA存档,所以计算机一搜索就找到了。在检方将1984年命案的DNA证据与拉夫纳的DNA对上号后,拉夫纳承认犯下这起强奸谋杀案,获判终身监禁。

有5年时间,布鲁沃斯和拉夫纳关在同一个重案犯监狱,彼此的牢房也很靠近。在狱中,这两人有过很多交往,拉夫纳知道布鲁沃斯在不停地申冤,但从不曾透露他就是真凶。

按照布鲁沃斯被捕前3万多一点的年薪,马里兰州政府赔偿他30万美元,作为补偿他9年冤枉坐牢的工资损失,但是没有向他道歉。可以赔钱,但不认错,不道歉,这是美国一种常见现象。

这起案子有好些方面值得深思。

1984年命案发生后,有两个男孩对警察说,当天早晨看到遇害女孩汉密尔顿和一个陌生人走进这片丛林。警察根据男孩的描述,绘制出嫌犯草图,登在当地的报纸上。几天后一名匿名女性打电话给警察,说草图上的嫌犯很像柯克·布鲁沃斯,他在离案发地点不远处的一个家具进口公司工作。警察逮捕布鲁沃斯后,要他站在一排人中间,然后让两个男孩分别辨认案发那天看到的那个陌生人。一个男孩挑出其中一人,但那是个警察,在那排人中充作陪衬的角色。而另一个男孩什么人也没挑出。然而开庭时,这两男孩作证说,就在汉密尔顿被谋杀前,看到布鲁沃斯和汉密尔顿一起走进丛林。另外有3个住在出事地点的成年人出庭作证,说那天看到布鲁沃斯出现在附近。陪审团主要根据这5个人的作证,判定布鲁沃斯是凶手。然而,当真相大白后,人们发现布鲁沃斯和拉夫纳在身高、体重、发型、面容方面,都差别很大。

在DNA还是新鲜名词的年代,柯克·布鲁沃斯能从一本书中悟出DNA技术是拯救自己出狱的利器,比他的律师还高出一招,真不简单!他又认定DNA线索是找到此案真凶的重要工具。更可贵的是,布鲁沃斯认为这件冤案发生在自己身上,同样的遭遇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出狱后他以帮助蒙冤者昭雪为其毕生使命,成为“无辜者专案(The Innocence Project)”、“正义项目(The Justice Project)”等拯救冤狱者、督促司法改革组织的积极活动家。

栏目主持人:刘雨濛 lymjcf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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