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每一代都有渴望正义的梦想
2013-07-08李怀宇
◎李怀宇
▲野夫在《乡关何处》中描述了一个仿佛已经遥远的故乡。(郭杨摄影)
野夫,又名土家野夫,本名郑世平,1962年生于湖北恩施。中国自由作家,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论文、剧本等100多万字。2006年获“第三代诗人回顾展”之“杰出贡献奖”,2009年获“2009当代汉语贡献奖”,2010年凭借《江上的母亲》获台北2010 国际书展非虚构类图书大奖,《乡关何处》获2012年度《新周刊》新锐榜年度图书。
《乡关何处》悄悄地火了。一本散文集,成了读者心灵互相碰撞的“文林秘笈”。
2012年岁末,作者野夫在中国政法大学等高校演讲,标举“边镇少年的梦想之旅,铁血男人的雄性教育”,一时听者如云,网友、大学生、教授中都有他的粉丝。
野夫曾经是一个诗人,亲历时代大变革的风起云涌。2004年才重新开始在网络上写作,第一篇文章是《别梦依稀咒逝川》。那时候,野夫还不会打字,用手写板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写出来的。第二篇文章是《江上的母亲》,悼念他失踪十年的母亲。文章放在网上后,引起了网友们的广泛重视。2006年,野夫跑到大理,重拾写作。更多的时间则是在全国各地游走。他说:“我喜欢去结交拜访各路朋友各路高人。我更多的时间是在路上而不是在书案前。”
在作品中,野夫描绘了一个江湖世界。他认为中国传统中有三个字可以分别用来研究中国士人的传统:侠,隐,僚。“一个传统的士人没有步入仕途的话,基本上就是这三种出路。行走江湖,起身抗暴者谓之侠;协助官府,出谋划策者谓之僚;既不惹官府不惹廊庙也不帮官府,就谓之隐,所谓的洁身自好独善其身。在这三种路之外没有别的出路,当然每个身份里又可以研究一番了。比如隐,隐于山林是一种隐,隐于市井也是一种隐。因为隐于市井者要谋生,很多都去做了郎中或者算命卜卦之类的,因为这些人也都是要有文化知识的。还有的甚至是隐于屠狗者之流,这就是《游侠列传》里面的荆轲、高渐离一辈人物。”而野夫本人,便是一个充满江湖侠气的人物,用生命来写作。
2012年5月,野夫将这批文章结集为《乡关何处》,副题是“故乡,故人,故事”。野夫感慨:“老话说山河依旧人事全非,如今山河都不依旧了。虽然我的文学在讲故乡故人故事,但是我怀念更多的是一个精神层面上的故乡。在那个精神层面上的故乡,包含了心中遥远的很纯朴、很正派、很磊落的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面活着的一些人,仿佛今之古人,仿佛古之君子,是这个时代日渐稀少的事物。我们在追忆那些人的时候,实际上是对一段纯净岁月的伤悼。”
刘道玉校长为恩公
时代周报:你是1962年出生的人,但是文风受时代的影响不是很深,仿佛是民国的那种依稀的文风,也保持了从明清小品这一路走过来的气息,为什么会这样?
野夫:可能与我从小的阅读有关系。我1968年上小学,1978年中学毕业,基本上就是在“文革”中度过的。我们是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很难读到书,学校也不怎么上课,我可能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求知欲。可能受到我外婆的影响,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她父亲是清末民国初留学日本,学法律的。她小时候上过私塾,在民国时候像这样识文断字的女孩不是很多。小时候,基本上是外婆带我,培养了我的阅读兴趣。我从小很着迷地到镇上的大户人家去收书看,我中学以前基本把古代流行的章回小说读得差不多了,后来又读唐诗宋词。
1978年高考,我是我们县一中唯一考上的文科生。我上了大学,终于在大学图书室里有机会看到现代的一批作家作品,原来都是作为毒草。当我突然接触到五四白话以来的经典文学,非常喜欢那种“五四体”,或者胡适先生称为“放足体”。我对那种文风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它有文言的底子,但确实是新的白话,也有一些外来的句式。从那个时候比较偏好这种文风,不知不觉就形成一种习惯。诗词曲赋,我都能写,而且可以写得比较地道,我的旧体诗词比较严格地遵守格律,我现在可以写标准的四六骈文。虽然在当代写这种东西实际是没有意义的,但它是一个个人修养,就像武术的站桩一样,站桩跟打架没有基本关系,但是站桩一定是武术的基础。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我今天好像有点民国风的文风。
民国的文风,在主流的媒体也好,大学老师里面也好,好像是断的。但是在民间,我认为有一种隐隐的传承。中国道统一直在民间,整个廊庙被破坏的时候,在民间是在传承的。礼失求诸野,历来王朝颠覆了,但是道统、礼俗隐隐在民间传承。比如,我写过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李如波,他后来自杀了,我写旧诗受他的影响很大,甚至我的文风也受他的影响,他写我的几十封信一直保留到今天。我16岁上大学,他28岁上大学,他是“文革”前的高中生,他的爷爷是民国年间的私塾老师,也算中国的乡村知识分子,古代叫村学究。老李的每一封信我都很喜欢读。他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我觉得他的文章就是得了民国风。我也喜欢看民国的大知识分子之间写的信,郁达夫、丰子恺的信很有意思,那种文风是非常舒服的。
还有一个我还没写的人物,叫简笠。简笠是一个民国年间的大学毕业生,后来在利川完全过着农民的生活,我父亲带着我经过他的茅草屋的时候就说:“这是我们利川的大才子,后来打成‘右派’开除了。”我就到他们家去找书看,简先生那时候是农民,“文革”结束以后平反了,重新把他弄回来教书。他成了利川一中的老师。我们是两辈人,他是当时利川一中古典修为最好的人,他能写一手标准的旧体诗词,我跟他有很多诗词唱和。民间的传承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反而还隐隐存在。在中国的广大山野间,每一个县都有类似这样的人存在,还保留了遗民风。
时代周报:后来你去读武汉大学,是不是很重要的人生转折?
野夫:我认为是很重要的。每个省都有边远的山区青年,就像当年沈从文在湘西,他就有一个梦想,要到北京来。他租一个小破屋住着,寒冷的冬天,一个人默默地给副刊写稿子。多数的边远山区的孩子都有一个要走出深山的梦,这个梦激励着一代一代的读书人。在我的童年,也从来没有出过山。外婆跟我讲火车、轮船,城市的房多高,街市多宽,在我的童年无法想象都市的模样。我外婆跟我描述火车像一条龙,呼噜噜怎么奔腾而来,那时候我们连电影中都没看到过火车。我对遥远的城市有一种好奇的梦,不是要到城市去成名成家,当官发财。那是一个遥远的世界,无数的新奇吸引着我要去看一看。所以我很感谢刘道玉校长,一直视刘道玉校长为恩公,因为全国的大学自他开始搞的这种招生改革,就是面对社会招插班生,在社会上已经有一些成就的人,没有本科文凭的,可以考武大,直接进去读三年级,读两年拿本科文凭出来。我们就考进去,改变命运了,出山来到平原上大学。因为上了武大就有重新分配的机会了,人生就有了新的选择。
时代周报:在上世纪80年代,武汉大学的学术风气是相当活跃的?
野夫:(上世纪)80年代的武大在全国高校排前十名是毫无疑问的。刘道玉治校,率先搞学分制,学生就自由了。当年邓晓芒、易中天都是讲师,今天易中天的风采实际在那会儿就有,教室窗户上趴着人听他的课。我跟易中天那会儿已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上课间歇,我们就上去互相递烟,抽烟聊天,可以到他家去喝酒。那时候老师不仅讲课,晚上还开一些讲座。武汉处于珞珈山和东湖周边,湖山一梦系平生,关系着我的平生。
80 年代的诗歌至今无法超越
时代周报:你在(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狂热的诗人?
野夫:我那会儿主要是诗人。(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诗歌运动如火如荼,全国的诗歌社团应该是几万个。我们偏僻的鄂西就有几个诗社,在文学上几乎没有人注意的地方都有几个诗歌社团。(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运动是很有意思的,诗歌运动常常伴随着思想运动,诗人是这个社会最不安分的一个群体。那时候诗人到处流窜,就像武术练了要去对拳一样的,出去切磋,一见如故,就去你家吃你家住了,穿上你的衣服脱下他的衣服然后就走,这是第三代诗人运动里面的一个常见现象。我当时在武汉接待了大批诗人,诗人们去哪里,都知道心中是要拜访哪几位诗人,就去串连。这是一个奇特的景观。
时代周报:现在看来,(上世纪)80年代的新诗,艺术水准如何?
野夫:新诗的艺术水准,如果不算民国年间,我认为诗歌所达到的鼎盛在(上世纪)80年代,至今没有超越它。其中,我最推崇的是李亚伟,我认为他创造了一种新诗体,而且是最具有个人风格的新诗体。李亚伟的修辞是一种很独特的修辞,真正耐读。那时成名的新诗人集体水准都不错,但是有一个弊端:把诗人的名字抹去,把一百个诗人的诗放在一起,光读诗很难读出来这是谁的诗。但是李亚伟的诗,混在人群里面,不署名,基本上都是能认出来这是李亚伟的。我认为一个成熟的作家要有自己的风格,就像开餐馆一样,要有一道独特风味的独门菜,这个菜馆就会有很多食客。
时代周报:诗人中有两个现象,一个现象是早年写新诗的人晚年写旧体多有佳作,典型的例子是聂绀弩,早年写新诗,也写杂文,但是晚年的旧体诗,50年来无出其右。
野夫: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超越他。我近些年来所写旧体诗,都是想学聂绀弩的。我认为聂绀弩是对旧体诗的一场革命性推进,如果旧诗还有生命力的话,必须要有一批聂绀弩对旧诗进行一场革命。这种革命是一种有限的革命,就是不能打破传统的格律,哪怕是用白话、英语单词写的旧体诗,它都是有格律的。但是它又确实旧瓶装着新酒,把当代事物用进去,而且还韵味十足。写聂绀弩这种风格的旧体诗,并非聂公一人,还有杨宪益、启功、邵燕祥等。当然这里边,聂公写得最好。他把白话引入旧诗,真是漂亮至极,你看,“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脚板生鸡眼这种俗事,都用到旧体诗里,用得那么好。而且鸡眼对羊肠,太绝了。
时代周报:诗人转写散文,文风常常别致。像北岛以前写新诗,后来的散文就写得非常好,这也是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野夫:一切的语言文学中,诗歌是极致,是对语言的一种顶级训练。真正受过诗歌良好训练的人,语言是有语感的。语感又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话题。当我们不写诗歌来写散文的时候,我自己创作的实践中感受得到,一个句子写在这儿,这个字多余了要把它删掉,觉得这儿差一个字要补上。就像一个作曲家,觉得这个音符用在这儿很生硬,要把这个音符拿掉。散文不押韵,其中的韵律感是语感在起作用。语感的句式这一句长这一句短,表面上看是信手拈来的,对写作者来说实际是有匠心在其中的。我也喜欢北岛的散文,我相信他的散文也是与诗歌语言训练分不开的。我自己知道,我的散文与我的诗歌的底子是分不开的。
江湖的传统其实没有断过
时代周报:你的作品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词就是“江湖”。从《史记》里面的《游侠列传》,到晚清的谭嗣同与大刀王五,这种传统发展至今有没有断?
野夫:没有断过。自古江湖社会和廊庙是对立的。无论是清代还是民国,江湖是合法存在的。整个西南地区,高官巨贾教授名人很多都是袍哥子弟,因为袍哥分有浑水袍哥和清水袍哥,浑水袍哥是有点江湖打擦边球的范围,清水袍哥是士绅阶层的,完全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不干为非作歹的事情。但是这种组织化的江湖不存在了,并不意味着整个江湖传统、江湖道义不存在,这些东西是一直在默默传承的。香港、澳门、台湾到现在,江湖都是合法存在的。为普通人维权也好,为社会公益说话也好,行的是最古老的侠义道。墨子的精神的传承,扶弱抗暴,侠者之流是奉墨子为祖的。这种伟大道统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一支精神传承。这种传承现在民间还广泛存在,类似现在各种NGO 组织,我认为江湖翻译成外文就是NGO,非政府组织。
时代周报:你在民间碰到类似的江湖人物多吗?
野夫:我算是碰得比较多,我写了一个灰色的人物,就是王七婆。他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他有行侠仗义之处,为朋友两肋插刀,但他也有类似于鸡鸣狗盗之事。这一类人生活在社会的边缘,不能称之为侠,但是又不能简单地把他归类于黑社会。江湖和黑社会是完全不同的。江湖是个中性词,黑社会是个贬义词。在一个开放的社会,一定要容许民间社会的发育,江湖就是民间社会发育出来的。民间社会越发育,政府才可以越来越小,社会越来越大,应该提倡的正是大社会小政府。
过去乡下有什么事情,找袍哥大爷投诉,袍哥召集几个大爷来一起议事,大家都叫到茶馆,甲乙双方,互相来举例说对方的是非,大家听完以后就一起在茶馆里面断出是非。这叫“吃讲茶”,吃讲茶是整个西南地区曾经广泛存在的民风。不需要官府插手,几个乡绅就把这个是非断了。我是主张未来社会要开放一部分空间,容许民间社会的充分发育。基层社会一定要提倡自治,过去朝廷皇权不下县,县以下都是属于广大的自治。未来中国的权力也要收缩,要退出,要从很多领域里面退出。
时代周报:讲到文学,梁羽生、金庸开创了一个独立的武侠世界。胡金铨、张彻拍的电影也开创了一个新的电影世界。这种风气在香港风生水起,而且成为香港文学、电影的主流。
通过对康熙、乾隆南巡所至重要景观的分析,可以知道金山、孤山、西湖、焦山、惠山和云栖是康、乾二帝的重点游览对象;另外,虎丘、灵隐、天宁寺和高旻寺引起康熙帝更多的关注,而栖霞山、寒山、大明寺和灵岩山则是乾隆帝的关注重点。同时,对于康、乾二帝而言,杭州属于一级旅游目的地。相较而言,扬州吸引了康熙帝的较多注意,江宁则吸引了乾隆帝的较多关注。
野夫:甚至成为世界电影的一个类型,世界文学的一种类型。但这不是横空出世的,因为武侠小说自古都有,唐代的笔记小说里面有虬髯公,更不要说民国年间的平江不肖生那一类的,鼻祖要追到《游侠列传》。太史公的《史记》应该是国家的正史,把游侠这一个边缘的群体专门写进列传,可见他如何看重这一种人群与文化。我认为金庸他们称之为新派武侠小说,是有创新的,但是其来有自,不是横空出世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寄托文人的一种理想,其实武侠小说是寄托了很多人的理想。因为社会黑暗不公是任何时代都有的,越是黑暗的时代越渴望有一种侠。
美国人也渴望有蝙蝠侠,都渴望超人,都渴望一个几乎是像上帝一样公平公道公正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代我们出一口恶气,这是一种人类的梦想。
每一代都会有这样的梦想,渴望道义,渴望正义,渴望公义。
绕不过的故乡
时代周报: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演讲中专门提到他的母亲。你的书里,讲你的家乡,写到你的外婆、母亲、父亲、伯父、叔叔、朋友、老师。早年的记忆是不是文学非常重要的源泉?
野夫:我最初的启蒙不完全是文学的启蒙,还有生活的启蒙。我相信莫言的母亲像我的母亲,都是来自于普通世界的草根人物。我们并没有家庭的文学熏陶,我们并不是来自于知识分子家庭。亲人对人的智慧的最初启发,肯定是影响着一生的。你的父母辈是善良的人,你成长多半会是一个善良的人。你的父母是一个与周边邻里天天打架吵架,对人很坏很恶的人,这样的孩子多数也会变成一个与人很难相处的人。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比较讲究传统道德的家庭,一些教养从吸奶开始就渗入血液了;当写作的时候会变成墨水宣泄出来。从我个人经验是这样感受的,以至于从我的一些朋辈中间,我能看到这样的一些影子。
我跟人交往,要是觉得这个人很不错,由于原来不是一同成长的话,我常常爱打听别人的家事,常常会问:你父亲做什么的,你爷爷、外祖做什么的。我认为家世的影子是存在的,我这种血统论不是“文革”期间的血统论。我的血统论毫无疑问是从科学的角度看人,因为西方研究分子生物学的,认为人的一切都是DNA 决定的。遗传密码是可以被科学家破解的,甚至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与他的遗传密码有关系。DNA 的密码决定了人的性格智商心地甚至才华,有时我是觉得人确实是非常宿命的。
时代周报:你的书名叫《乡关何处》,让人想起中国人典型的情结:一种是《诗经》中《硕鼠》的“适彼乐土”;另一种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而在西方,爱因斯坦在晚年题写过“为彼此的乡愁”,萨义德的回忆录则是《格格不入》。
野夫:一个生命的过程,除开父母给你的肉身这个硬件以外,还有就是故乡给你最初的精神的软件,给你的编程。在北京,各省人都到这来,你跟大家一起吃饭会发现,每个人其实都忠实于童年的口味。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味蕾上的乡愁》,我们的乡愁很多都来源于味蕾。我到国外,可以天天去吃人们羡慕的西餐,但是对不起,我不想,我天天盼着赶快回到故乡,因为我忠实于童年的味觉。故乡给你最初的味觉,给你最初的语言。方言中有很多词汇的感觉,是其他地方的人无法翻译的。同乡之间一听,就会会心一笑,知道那个最好的分寸的词汇,这个词汇是外人所不懂的,是同乡之间的一个暗语,一个秘密。
像李白在故乡长大了,然后要远行求仙访道,李白一生中也在追求学武侠。当你20岁出门负剑远行的时候,实际上,你的硬件和软件都在你的故乡基本形成了。以后漫长的游历,实际上是斩不断跟故乡之间的血脉联系的。我们出发走了千山万水,到了异国他乡,假设是一个写作者的话,故乡是他绕不过的一个巨大的话题。
沈从文离开故乡多少年了,基本上一生都在写凤凰,都在写湘西。死了,还要埋回去。我的故乡和沈从文的故乡都属于同一个地域——武陵山区,自古以来都是叫西南蛮夷之乡。我们山川风物民俗都是相似的,我奉沈先生为我的文学偶像,我非常喜欢他的东西。他们那一辈眼中看到的东西是我没看到的,我只能从他的文章中看到我们前辈是怎么样的生活。我专门去了他的边城茶峒,翠翠、摆渡的老人,恍如隔世,是我的成长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的。但是我看到这一辈的人物,就是我笔下的这些人,是沈先生没见证过的,也是我的后代又将看不到的。这些古老乡村的风景,因为时代飞速发展,整个乡土中国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所谓山河依旧人事全非,现在是连山河都不依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