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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库》主编张立宪:做出一本书该有的样子

2013-07-08翟晓林

参花(下) 2013年1期
关键词:选题出版社

◎翟晓林

2012年底,《读库》刚好走过7个年头。它以其出众的品质,聚集了一帮铁杆“库娃”,发行量也由最初的每期几千册上升到几万册,而且其0601 期(2006年第1 期)现在依然有人购买。除49 本《读库》(每年还有一期“00”号)外,老六和他的非固定团队还倒腾出《传家》、《共和国教科书》、《青衣张火丁》等沉甸甸的精美书册,以及成为热门藏品的读库NB(笔记本)系列等衍生品,成果斐然。

《读库》的主编,张立宪,1969年生人,网名“见招拆招”,因在大学寝室排行第六及对“六”这个数字的偏爱,江湖人称“老六”。

2005年9月,身处第3个本命年的老六,开始规划一本符合自己理想的Mook(magazine+book,意为杂志型图书),一年出6 本。次年,《读库》诞生。

为什么要以一己之力推动一种读物的诞生?他的出版理念与传统出版业有何不同?书中寄托了他怎样的追求与梦想?近日,记者通过电话,对老六进行了专访。

为各环节找到最合适的人

我们貌似没有组织、没有团队,实际上对不同的书可以配置更理想的团队,一本书我觉得现在谁合适来编我就找他。

读+:有什么事儿,是你觉得传统出版社做不到,一定要通过《读库》做的?

张立宪:我们貌似没有组织、没有团队,实际上对不同的书可以配置更理想的团队,一本书我觉得现在谁合适来编我就找他。但传统出版社就有这个岗位、就有这个人,不用他就会有问题。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和读者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可以做到直达,找到我一个人就可以全都解决了。传统出版社跟一本书有关的人太多,环节也太多,但也跟很多人没有绝对的关系,基本上找不到一个对这本书负全责的人。

读+:《共和国教科书》中彩页的印法,让传统出版社的同行觉得惊讶,说为这两张彩页要用这么大的印张、付出这么高的成本。这是不是也是传统出版社做不到的?

张立宪:那只是成本核算的问题。我们是尽量降低其他的成本,比如现在都没有办公室,这样团队的负担就比较轻,可以把资本释放到书的成本上。很多出版社从编辑到设计制作各环节,只要够用就行,很将就、很凑合,尽量压缩成本。其实那个成本对一本书来说,有时候并没有那么显著。比如在用纸用料方面,这个方案比那个方案多花80%的钱,最后两本书呈现出来的效果差别可能连8%都到不了。那很多出版社就会说:我尽量省省吧。

读+:最初,你一个人几乎做了所有工作流程,约稿、编辑、选纸、联系印刷等等,是什么支撑你这样去做?

张立宪:我一直在强调,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我到现在对图片的处理能力还不如大多数网友,也不会去操作排版软件,它的设计制作就得由专门的美编完成。我更像是这个项目的管理者,把各个环节衔接起来,为各个环节找到最合适的人。

因为它的出版周期比较长,两个月一期,再加上我的年龄正处在事业、情感、家庭都比较稳定的时期,所以能够满足吧。如果换作另外一个年龄、另外一个生活状态,可能就会比较窘迫一些,但对我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比较合适。

读+:个人趣味、“独裁”式的操作对《读库》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立宪:我可以很轻松地拍板决定我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或者做一个什么样的投资,用什么样的纸,不会去征得别人同意。但这种“独裁”背后也是一个集思广益的过程。我们面对的是无数的读者、朋友和同行,大家的意见都会在我这里形成反馈。当然我可能完全听他们的意见,也可能完全不听,这里面是很微妙的一个度的把握。反正这本书如果做得不好,批评四起,我不会去推诿责任,说这是别人造成的。

聪明人也要下笨功夫

选题不分大小,大到奥运会,小到全运会,不管牵涉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的命运,还是小到一个人后花园里的一株植物,都可以做得很好。

读+:各家杂志都需要好稿子,为什么好稿子能到你这里来?

张立宪:所谓的编辑能力、业务能力,没有说谁比谁能强多少。原因大概有几个。第一,我们是中篇读本,三五万字,这个平台很稀缺。普通的报纸杂志没有这么大的篇幅,但单独做一本书又略显单薄。这种体量的稿子,《读库》几乎是唯一的。第二,到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读者群,这个读者群也是很多作者愿意分享的群体。一篇文章,作者除了拿到稿费之外,也需要情感精神上的交流。像《读库》这个平台,一篇文章能得到很强烈的反响,这可能也是他乐于接受的结果。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会认真对待作者多年的心血,认真地印制出来。

读+:《读库》刚开始的时候,你说过希望做选题“时间没有下限,成本没有上限”,这跟周期化的出刊应该还是有矛盾的,怎么解决?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张立宪:这个解决靠选题的储备。我们已经做了六七年,除了约的稿件之外,还有大量自然来稿。写《希腊城邦之光》(发表在《读库》0804 期,记者注)的是湖北一位中学老师梁卫星,就是他自己投稿,我觉得合适就刊发出来。这些稿件至少能维持我们正常的出版周期。所以我们能够让一些做得不好的选题再放放。只有选题储备足够丰富,你才有资格去精雕细刻。

这个不是野心,这是产品做好的必需。只有这么做,读者才会信任这本书值得买,作者才会从中得到更大的职业成就感。

读+:我记得你约绿妖写周云蓬时,曾告诉她要用3个月采访、3个月写作?

张立宪:这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对有的题目来说,可能3个月都不够,有的可能3个星期都不要。我当时只是建议她打破常规,不是聊两三个小时整理一下就能成一篇稿子。你要采访他对你说的话,要记录他说话时的样子,要记录他不说话时的样子,也要记录他做的事儿,还要记录他的朋友说的话,这个人才能立起来。我不太喜欢看聪明人做的聪明文章,或强调自己聪明的文章。组织编辑《读库》的稿件时,我尽量秉持“聪明人下笨功夫”的理念。

读+:针对想投稿的作者而言,你建议他们关注什么样的选题?你常说的“世界级选题”是什么概念?

张立宪:选题不分大小,大到奥运会,小到全运会,不管牵涉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的命运,还是小到一个人后花园里的一株植物,都可以做得很好。

做之前,先看:第一,看这个选题有没有被挖掘过。中国为什么有很多世界级选题,是因为在西方,很多历史、故事和人都被梳理得很好了,对我们而言,大量事情没有被挖掘好、呈现好,这就是世界级选题。有些题目已经被人做过,但没有做得很好,依然有被重新操作的可能。

另一个是看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很好地完成它。对我们的很多从业人员来说,可能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你只要热爱它、有信心就够了,很少说你具体的能力、具体的操作手段是什么,执行程度是什么。所以很多人虽然充满热情和信心,但因为准备不足、训练不够,执行过程中会做得不是很到位,把这个题目浪费掉了,也把自己大好的时间和精力浪费掉了,最后的完成度不好。

不愿把一本书做得很将就

比如你买了齐白石的一整套画集,平时放在家里的书架上从来不翻,那有什么意义?我就希望它出现在细节中,出现在其他生活用品上。这才是真正的品质生活。不是贵,不是奢侈,而是美。

读+:在保证《读库》出版的同时,为什么会分出精力去做《传家》、《共和国教科书》和《青衣张火丁》?它们是不是很压占资金?

张立宪:为什么还能做,是因为还有这个精力。对我个人来说,也有这个欲望想把它做好、做出来。这个行业讲究的是耐心。我们没有别的长处,能和别人比拼的就是时间和耐心,还有专业的态度、专业的技能。其他出版机构可能拼的是钱、权力、公共资源,有的出版机构可能靠在黄金地段办公楼的物业收入就足以养活他们了,有的可能靠卖书号就能养活他们。对我们来说,这些都没有,只能靠把一件事做好,说服大家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给我们、养活我们,其实就这么简单。我也不愿意把一本书做得很将就。

这些并不压占资金,压占的只是时间,很多出版社不愿意操作,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花这个时间。

读+:《读库》为什么能做到一些非常高端的选题,比如拿到杨绛先生的授权,允许你们选载她《堂·吉诃德》的译文和序言,用于多雷《堂·吉诃德》插图本?又为什么能集中一些了不起的人为其服务?

张立宪:其实也没那么复杂。这个世界上想认真把一件事做好的大有人在,同类人相互寻找,大家彼此能信任,能尽量减少此前沟通的成本,有基本的很大的共识,在一起做事就行了。我没有想太多,也不认为我做得有多好,只能说想做得遗憾尽量少一些。比我们做得好的出版机构多的是,但机缘巧合交给我操作,我就会认真地对待它。

杨绛先生也是这样,情势需要我们去拿她的授权,就会去尽量争取,不会直接巧取豪夺,我们尽量按规矩来做事情。这样,大家都简单,反倒容易更高效、更高质地完成。

读+:据传你在“笔记本”上花的心思比《读库》还多?

张立宪:其实没有花那么多精力。你平时多留心,看到一个题材,拿到授权就行。在出版界它叫“笔记书”,是一个专有门类,对我们而言比较缺乏。我喜欢“美,无所不在”的状态。比如你买了齐白石的一整套画集,放在家里的书架上从来不翻,那有什么意义?我就希望它出现在细节中,出现在其他生活用品上,这是我的出版理念,我接触的一些大师或者他们的家属也不介意这样做。这才是真正的品质生活。不是贵,不是奢侈,而是美。

对于这期《读库》来说,他可能内容看都不看,毫不犹豫就下单买了,但这个说服工作是在以前完成的。如果让他失望的话,我们失去这个市场,事实上就会在下一本书失去。你会更加不敢怠慢。

靠内容与品质说服读者

读+:你对《读库》的销量满意吗?有没有更高的追求?

张立宪:我们每期首印大概有三四万,然后是加印,大概三五万,五六万的样子吧。我对销量没什么追求。一本书就是卖十万、一百万,对于市场来说也是很小的数字。还有很多销量比我们低的书,它的价值也不比《读库》更低。

对一个读者来说,他买的这本书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但是对这个市场来说,都是沧海一粟。不管销量高低,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读+:一本书在拿到之前是不可能知道内容的,“盲婚哑嫁”的情况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出于信任来买《读库》?

张立宪:《读库》的读者都还是很懂书的,也很挑剔,不是那种一个名人出一本书他就去买的,何况我也没有这么大的名气。是靠内容、靠品质来说服他。读者对我们这本书的信任用了7年的时间。一开始直销的数量大概一年才一两千册,现在可能征集2013 预订的头一天就有2000个。

任何一本完全崭新的书,都存在说服读者的一个过程。对于这期《读库》来说,他可能内容看都不看,毫不犹豫就下单买了,但这个说服工作是在以前完成的。对我们最大的压力在于怎么保证质量。如果让他失望的话,我们失去这个市场,事实上就会在下一本书失去。你会更加不敢怠慢。

读+:《读库》6 周年时,你表示一定要抨击一下当当、卓越和京东的低价政策。电商的低价政策对你们的影响有多大?

张立宪:很多电商为了抢占市场占有率,可能会赔本赚吆喝。这是他们商业上的策略,对读者来说,也能得到实惠。这个可能对出版社形成一定伤害,但对我们伤害倒不是最大的。因为《读库》的读者,有相当一部分对价格没那么敏感。当然我们也没有因为大家的信任就把价格提得很高。我觉得在我们这里购买的读者,他们得到的服务,包括性价比,也并不比电商那边更差。

而且,《读库》对电商的依赖没有那么大。比如我们最近出了一本小书,海桑的诗集《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就没有给其他地方供货,它放在那种全品种的大卖场里,马上就会被淹没。

读+:读库7年,积累的最大财富是什么?以后会不会电子化?

张立宪:最大财富,第一是我们的业务、专业技能提高了。比如《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很多同行一拿到手里就知道地道,它的整体性、细节都好,但放在3年前我就做不到。

第二是读者的认可。这不体现在金钱上,靠这个赚钱肯定不如买房子增值多。作者和读者的信任,会转化成以后的机会,我们约稿、找杨绛先生这样的大师拿授权会更简单。我特别喜欢听人说:“这本书做得真差,要是交给《读库》做就好了。”

我们还是在学习,只能就一个具体产品,做出一本书该有的样子,努力接近出版的标准。读者不会关心你多累,熬了几个夜,这种纸比那种贵多少,印刷手段有多高级,只要书拿在手里舒服、享受就够了。我们不要用苦情、用成本去打动读者。

应该会电子化,现在也在做一些转变,比如出了老配音演员录的电子书。其他计划就不说了,一说老被大家催。

“地道”,就这么简单

加在老六名字前面的常用前缀有:作家、出版家、学者、著名文化人、伯父(博客之父的简称)。这7年,联想度最高的词精简到一个——《读库》。老六是《读库》的“亲爹”,以及唯一的专职编辑。

《读库》,取“大型阅读仓库”之意,内容强调非学术,非虚构。但在“库娃”们眼里,《读库》只意味着一件事:有品质的读物。

它的模样朴素。永远的极简主义灰色调封面,每期附一张手绘藏书票,没有腰封,没有作者简介,只有320 页文字、几篇文章,用沉甸甸的分量做自我介绍。

正式创刊号0601 期,以郭德纲专题为主打,3 篇文章占据76个页码。撰稿人“东东枪”说:“能够安安静静地与郭师傅单独沟通十几个小时的,能够到郭师傅家里,把他家中几乎所有照片从头到尾翻检一遍的,能够有机会几乎采访遍郭师傅近几年发展历程中的重要人物和目击者的,恐怕只有我。”他搜集资料历时半年,完稿花了3个月,对郭德纲再现的程度,其他媒体无法再及。

做《读库》之前,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后的老六曾在省级日报呆过多年,后任职某出版社高层,并有一家民营公司抛来百万年薪的橄榄枝。但他在36岁生日之前,突然决定对这些说“不”,原因很简单:想把自己捞出“焦裕禄”(焦急忧郁忙碌)的状态,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儿。

之后的工作变得更简单:推出《读库》,做好《读库》。

第一期《读库》500 本送到家里,他满足得直哼哼。每天乐呵呵地编稿,查资料,进印刷车间闻油墨香,奔波着给读者寄书,忙完洗洗睡。京城文化圈著名饭局组织者、男交际花老六洗尽铅华,变成一个在出书每个步骤下足“笨功夫”的人。

5年内,《读库》的封面换过4 种仅能从细微处看出差别的纸张。哪怕被欠着许多回款,老六借债也要及时给印刷厂和纸厂交款;每辑新的《读库》出版,可以让全部作者在6 天内收到稿费。《读库》不久前再版一册1950年代在国内出版的挪威绘本《童年与故乡》,坚持找到了译者吴朗西、手书丰子恺的后人,把相应稿酬付给他们,而不是在版权中心挂个号,寄存一笔稿费。为了出版多雷插图,老六还花几个月辗转拿到了杨绛先生的授权,能使用她《堂·吉诃德》的译文和序言。一切,只为“地道”。

好文章自己会说话,不用我们打上标签。好书自己也会说话,它就是一本书该有的样子。老六的《读库》,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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