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百日王朝”《帝国宪法补充条款》论析

韩伟华

一、从拿破仑帝国崩溃到“百日王朝”

1799年11月9日，波拿巴在西耶斯的帮助下发动雾月政变，驱散立法议会并迫使督政府辞职。1799年12月15日，波拿巴在当选首席执政官、宣布共和八年宪法的演讲中宣称:“大革命是按照发动革命时的那些原则确定的，现在革命结束了”。〔1〕Les Constitutions de la France depuis1789，Paris:Flammarion，2006，p．147．史家们通常以为这标志着历时十年的严格意义上的大革命的结束，法国从此进入拿破仑时代。不过直到1802年3月与英国签订《亚眠和约》为止，可以说波拿巴给法国带来了胜利、和谐与幸福，而并未完全牺牲自由。在此之前，他本可以成为“法国的华盛顿”。〔2〕参见 Bronislaw Baczko，Politiques de 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Paris:Gallimard，2008，pp．535-693。但恰如米涅所指明的那样，“波拿巴无疑更喜欢实现他那唯我主义的个人野心。他是从军营中起家很晚才到革命中来的，他只懂得革命的物质和利害的一面;他不相信激起革命、迟早会重新出现从而使他归于失败的各种信仰”。〔3〕［法］米涅:《法国革命史》，北京编译社译，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356、357页。共和十年热月14日(1802年8月14日)的元老院法令，虽已授予波拿巴终身第一执政的显赫地位，但还是不能满足他日益膨胀的个人欲望。1804年5月18日，波拿巴最终称帝，建立起了一个连路易十四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军事独裁体制。法国“后革命时代”的困境在于，共和制作为君主制教义上的主要竞争对手，未能有效地填补王权失落后所留下的权力真空。共和国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军事政变之后，最终让位于拿破仑帝国。

波拿巴之所以能把个人的独裁统治强加于法兰西共和国，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时旧制度的党徒还在勾结外国列强企图复辟，法国还有一种实行专政统治的内在的需要。〔4〕［法］乔治·勒费弗尔:《拿破仑时代》(上卷)，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页。近年来“剑桥学派”的研究更表明，共和主义与帝国这一组看似矛盾的事物之间，其实隐含着一种内在的关联。不少学者认为共和主义本身就蕴涵有暴力与扩张的倾向，即蜕变为“共和式帝国”的冲动。〔5〕参见 David Armitage，Empire and Liberty:A Republican Dilemma，in Republicanism:A Shared European Heritage，Vol．II，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29-46;David Armitage，The Ideological Origins of the British Empir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法国自1792年共和国成立直至1814年拿破仑帝国崩溃，军事冒险可以说几乎没有间断。她不仅仅满足于收复被外国列强占领的土地，还占领了大量的敌国领土，并建立了众多的卫星国。革命后的法兰西显示:现代民主国家并不像多数人希望的那样，致力于商业、满足于安稳和平的生活，相反它很可能会比旧制度下的任何君主制国家更富攻击性和侵略性。拿破仑的军事征服与扩张，无疑是法兰西从共和国嬗变为帝国的关键因素。〔6〕参见 Biancamaria Fontana，The Napoleonic Empire and the Europe of Nations，in The Idea of Europe，from Antiquity to the European Un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116-128。

不过，任何权力的寿命都取决于其精神是否符合它所属的时代。正如罗伯斯庇尔无法依靠恐怖手段将一种行不通的古代共和国的美德模式强加给法兰西民族一样，拿破仑的帝国也注定要灭亡，因为它试图把自己的军事征服美梦强加给一个现代商业国家。〔7〕［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页。1812年拿破仑远征俄国失败后，帝国迫近崩溃。1814年1月，法国自由派思想家贡斯当出版了著名政论《论征服精神和僭主政治及其与欧洲文明之关系》。此书可谓是对拿破仑十四年征服扩张和僭主式统治在理论上所作的一次总清算。书中直指和批判的对象，无疑是拿破仑横跨欧洲的扩张和他对法国社会的军国化政策。贡斯当强调“拿破仑以个体为代价增强国家权力，以民间为代价增强军力，以地方政府为代价增强中央政府，而损害了现代自由”。〔8 〕［美］珍妮弗·皮茨:《转向帝国:英法帝国自由主义的兴起》，金毅、许鸿艳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59-261页。

1814年3月底反法联军攻入巴黎，4月6日拿破仑宣布逊位，同日元老院颁布新宪法并号召路易十八回国登基。1814年4月6日的“元老院宪法”，是帝国崩溃后颁布的首部宪法，虽然它从未有机会真正付诸实践。其中的第2款宣称:“法国人民自由地恳请法国前国王之弟路易-斯坦尼斯拉斯-扎维埃荣登法国王位。”不过最后的29款又规定:“路易只有在宣誓接受、遵守宪法后，才可成为法国国王。”〔9〕参见 Pierre Rosanvallon，La Monarchie impossible．Histoire des Chartes de1814 et1830，Paris:Fayard，1994，pp．193-196。1814年5月2日，路易十八发布了著名的《圣乌安声明》，宣称“元老院4月6日提出的宪法方案基础是好的，但许多条文不能成为国家的根本法，为此需要制定一部新的宪法”。〔10〕参见 Pierre Rosanvallon，La Monarchie impossible．Histoire des Chartes de1814 et1830，Paris:Fayard，1994，pp．209-210。次日，他便在民众的一片欢呼声中回到了巴黎。一月后的1814年6月4日，路易十八正式颁布了《宪章》。

随着拿破仑帝国的崩溃，全欧洲都涌起了对英国政体的礼赞，但如果因此便认定《宪章》从英国的制度中找到了启示，那就未免过于轻率了。因为《宪章》是路易十八以国王的身份“钦赐”给法国，而不是作为一个均衡政府体系中一个部门的“契约”而发布的。路易十八甚至宣称“朕于在位之第19年6月4日”赐予法兰西以此宪章，即他坚持1795年“路易十七”去世后自己即已继位，意在表明波旁王朝的统治并未因共和国和拿破仑帝国的存在而中断。〔11〕Les Constitutions de la France depuis1789，Paris:Flammarion，2006，pp．217-219．其实《宪章》只是当时法国各方政治势力妥协的产物，是造成法兰西分裂的两大派别，即试图回归旧制度的保皇派与继续革命的民主派间签订的一个“和约”而已。当时的舆论也普遍将路易十八所试图重建起来的体制，看作是一种介于旧制度与共和国之间的中间形式。〔12〕参见 Pierre Rosanvallon，La Monarchie impossible．Histoire des Chartes de1814 et1830，Paris:Fayard，1994，pp．45-64。

正如维尔所言，法兰西从1789年之后，“在短短的几年间就从专制跃进到了民主制，没有经历任何中间阶段……当法国从拿破仑帝国的废墟中重现时，她努力解决的是混合政治体系的复杂性，而暂时将绝对民主制或独裁制的骗人的简单性留在了身后。路易十八的《宪章》可谓宣告了一个混合政体时期的开始。”〔13〕［英］M．J．C．维尔:《宪政与分权》，苏力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187、188页。一方面，相对于由共和八年、十年及十二年宪法组成的“帝国宪法”，《宪章》的自由色彩确实更为浓厚，其中的许多条款确认了大革命在政治和社会方面的胜利果实。它不但承认革命政权所没收的教会和流亡贵族的土地，拿破仑的《民法典》亦得以继续沿用。可另一方面，《宪章》却并未真正在法国引入代议制度，而只是建立了某种有限君主体制。〔14〕Alain Laquièze，Les Origines du régime parlementaire en France(1814-1848)，Paris: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02，pp．66-76．在自由派看来，《宪章》只不过对自由作了最低限度的保障，新体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亟待完善。《宪章》颁布仅六日，路易十八即恢复了由1810年2月5日法令建立起来的书报审查制度。

事实上法国人在1814年之所以容忍路易十八复辟，只是因为那是反法同盟列强强加给法国的，并以此作为实现和平及从法国领土撤军的条件。如果波旁王朝能够不恢复旧特权，民众对这个政权也就听之任之了。而这恰恰是旧贵族和教士所不愿容忍的，他们仅把《宪章》视为一种过渡性的让步而已。不久路易十八便不得不逐步满足他们的要求，不但公然采取过分袒护教会的政策，还将众多的贵族安置在政府和军队中充任显职，数以千计的帝国军官则只发半薪予以解散，还继续征收不得民心的间接消费税。在这种情形下，1815年3月拿破仑没有遇到任何真正的抵抗，“带着三色旗的雄鹰从一个钟楼飞到另一个钟楼，一直飞到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上”，就不足为奇了。复辟尚不到一年，路易十八就不得不让位于拿破仑了。〔15〕参见［法］乔治·勒费弗尔:《拿破仑时代》(下卷)，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350-353页。

二、理论与时势之“博弈”:《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的初稿、修正稿和定稿〔16〕

〔16〕Léon Radiguet最早在其1911年的博士论文里，对保存下来的三份《帝国宪法补充条款》手稿之异同作了详细的比较。参见 Léon Radiguet，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 du 22 avril1815，Caen:E．Domin，1911，pp．145-170，434-464。

不过，拿破仑自1815年3月返回法国后，便迅即意识到他与一年前的路易十八一样处于十分严峻的政治危局之中。在国际方面，1815年3月13日反法联盟齐聚维也纳，发布了一项反对拿破仑、希望路易十八复辟的联合声明。拿破仑清醒地意识到不可能通过外交途径来说服列强放弃对他的敌视，战争已不可避免。在法国国内，拿破仑同样也遇到了不少反抗和障碍。虽然大部分省份对他的复出表示了欢迎，但在南部与西部还是有不少保皇党控制的地区显示出了相当大的敌意。〔17〕显然拿破仑不具备任何回归独裁统治的可能性，他只能通过承认宪政体制来挽救帝国、重建个人统治。作为保皇党代表的夏多布里昂更是强调，在路易十八的《宪章》施行之后，拿破仑“认为自己不得不比路易十八走得更远，不得不转到民族主权的源头。他这个曾经作为主宰把人民踩在脚下的人，竟然不惜把自己装扮成护民官，不惜模仿起革命的开端，结结巴巴地操起自由的老调。”〔18〕［法］夏多布里昂:《墓后回忆录》(中卷)，管筱明译，花城出版社2003年版，第327页。

为了对付路易十八和聚集在国外的旧势力，拿破仑需要以自由主义的盟友和保护者的面貌出现。1814年3月底，拿破仑为了控制制宪过程，曾任命了一个由亲波拿巴派分子占多数的八人委员会，来负责起草新宪法。但迫于时势，加之富歇、约瑟芬·波拿巴等人的力荐，他最终决定转而起用贡斯当。〔19〕参见 Léon Radiguet，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 du 22 avril1815，Caen:E．Domin，1911，pp．136-145。

鉴于贡斯当是当时自由主义精神的最佳化身，他的归顺对拿破仑而言不亚于获得千军万马。可另一方面，贡斯当这位拿破仑昔日最犀利的批判者，何以竟会愿意与这位先前他蔑称为独夫的专制者合作起草一部新宪法呢?时势的力量无疑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对贡斯当而言，由于他极度厌恶波旁家族在列强的干预下再度复辟，而在1815年的政治环境中他找不到除拿破仑之外更富吸引力的政治选择了。〔20〕参见 Benjamin Constant，Observations sur une déclaration du Congrès de Vienne，Œuvres complètes，TomeIX，Tübingen:Max Niemeyer，2001，pp．547-553。贡斯当还以为这是一个实现他政治抱负、彰显声名的难得机会。贡斯当力图把现实主义和原则的坚定性结合到一起，并向人们显示，一旦帝国是自由和宪政的，那么拥护它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合适的。〔21〕［法］乔治·杜比主编:《法国史》，吕一民等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872页。

据贡斯当在《百日回忆录》中的追忆，1815年4月14日拿破仑首次接见了他并对其宣称:“我已预见到一场恶斗和一场长期的战争。为此我需要全民的支持，作为回报他们将享有自由。我上了年纪了。人们在四十五岁时明显与三十岁时有所不同。君主立宪之位令我满意。”〔22〕Benjamin Constant，Mémoires sur les Cent-Jours，Œuvres complètes，Tome XIV，Tübingen:Max Niemeyer，1993，pp．211-212．但同时我们也不应忘记，当时贡斯当所提供的新宪法只是拿破仑可选择的众多草案中的备选项之一而已。据法国学者统计，在贡斯当之前，拿破仑已收到200种的新宪法草案:其中保皇党草案35份，共和派草案6份，自由派草案45份，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波拿巴派草案47份，正统波拿巴派草案44份，雅各宾派草案23份。当贡斯当第一次步入皇帝的房间时，拿破仑手里正攥着一叠文稿并对他说:“读一读吧，人们给我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希望。”〔23〕Benjamin Constant，Mémoires sur les Cent-Jours，Œuvres complètes，Tome XIV，Tübingen:Max Niemeyer，1993，p．215．

1815年4月15日，贡斯当与拿破仑进行了第二次会谈，并向他提交了其第一份新宪法草案，希冀将其酝酿多年的宪政理念付诸实践。虽然这份新宪法初稿并未保存下来，不过通过贡斯当的日记，我们知悉其初衷是拟定一份与旧帝国宪法毫无关联的新宪法。正如贡斯当在日记中所坦承的那样:“我的宪法草案并不怎么成功。他(拿破仑)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自由。”〔24〕Benjamin Constant，Journal intime(1811-1816)，Œuvres complètes，Tome VII，Tübingen:Max Niemeyer，2005，p．221．为此，贡斯当不得不对他的宪法草案作较大的修正。

1815年4月18日，他向拿破仑递呈了修正后的《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初稿，它由“前言”(经拿破仑本人授意)和44条(其实只有43条，原稿缺第36款)正文条款构成。〔25〕参见 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Projet de Constitution，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575-591。经比较可知，其许多内容与贡斯当一年前出版的《有关宪法及保障之反思:宪法纲要》极其接近。〔26〕参见 Benjamin Constant，Réflexions sur les constitutions，Œuvres complètes，Tome VIII，Tübingen:Max Niemeyer，2005，pp．931-1064。《补充条款》初稿43款中有超过一半的条款(25款)直接承袭自《有关宪法及保障之反思:宪法纲要》(共50款)，其中14款可以说是原封不动地采用前者的条文，另有11款则是在略作修订之后被沿用。

这份《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初稿，可谓是《有关宪法及保障之反思:宪法纲要》的修正版。因为在贡斯当看来，适用于波旁王朝复辟的宪法，同样也将适用于回归之后的波拿巴。〔27〕参见 AndréCabanis et Olivier Devaux，Benjamin Constant et 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trois idées reçues à nuancer，in La constitution dans la pensée politiqu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Aix-Marseille，2001，pp．262-263。相对于4月15日的“新宪法草案”，拿破仑对这份《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初稿的反应要积极许多。虽然在《补充条款》初稿中贡斯当作了不少的妥协，但贡斯当在4月19日的日记中又宣称:“我的许多宪政理念得到了采纳。”〔28〕Benjamin Constant，Journal intime(1811-1816)，Œuvres complètes，Tome VII，Tübingen:Max Niemeyer，2005，p．221．

1815年4月20日，贡斯当被任命为负责内政的帝国参政，同日《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初稿被提交至参政院审议。经过参政院讨论、修订之后，《帝国宪法补充条款》从初稿的43款扩充为73款。〔29〕参见 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Version non corrigée du Projet proposéau Conseil d’état，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593-610。由比较可知，初稿的43款中有超过半数的条款(23款)在“增补稿”中被完整保留，另有20款被基本沿用但作了相应的修订，其余的30款则是新增补的。增补稿基本上奠定了《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的主体框架。〔30〕参见 AndréCabanis et Olivier Devaux，Benjamin Constant et 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trois idées reçues à nuancer，in La constitution dans la pensée politiqu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Aix-Marseille，2001，pp．264-265。两日后(4月22日)正式颁布的公开刊登于《法律公报》上的《帝国宪法补充条款》，与之只有极其细微的差别。〔31〕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611-623．在定稿的67款中，有48条完全沿用了第二稿中的相关条款，即便是被修订的18款，也只是作了一些无关宏旨的修辞上的润色而已。〔32〕参见 AndréCabanis et Olivier Devaux，Benjamin Constant et 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trois idées reçues à nuancer，in La constitution dans la pensée politiqu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Aix-Marseille，2001，pp．266-267。

《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的起草过程及其初稿、修正稿与定稿间的异同，清晰地反映出了这部新宪法乃是贡斯当宪政理论与1815年政治形势间“博弈”的结果，是贡斯当与拿破仑互相妥协的产物。这也导致了这部新宪法优点与弊病并存。

三、《帝国宪法补充条款》之创举与历史贡献

《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在1815年4月22日正式颁布后，于6月1日经全民表决通过。一周后的6月7日，拿破仑在两院联席会议的开幕仪式上宣称:“今日实现了我最强烈的希望，我将成为君主立宪。”〔33〕Moniteur，8 juin 1815，p．646．但紧接着便是6月18日的滑铁卢，6月22日拿破仑就不得不再次宣布退位。7月8日两院被解散，《帝国宪法补充条款》所建立起来的宪政体制迅即瓦解。《帝国宪法补充条款》从正式颁布施行至最终被废除，只有两个半月的时间。〔34〕参见 AndréCabanis et Olivier Devaux，Benjamin Constant et 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trois idées reçues à nuancer，in La constitution dans la pensée politiqu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Aix-Marseille，2001，p．256。随着拿破仑兵败滑铁卢，它旋即被“复活”了的路易十八《宪章》取代并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虽然《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并没有确立起一套持久的政治形式，但它却筑起了一道抵御旧的社会制度回潮的堤坝，即便是拿破仑1815年的失败也没有撼动这道堤坝。〔35〕［法］乔治·杜比主编:《法国史》，吕一民等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906页。事实上从某种角度而言，《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奠定了法国现代议会制度的基石，它的不少条款被其后的法国历部宪法所继承和援用。如果说1830年的《宪章》较1814年《宪章》显得更为开明、更倾向于宪政原则，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就应当归功于《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在其中所扮演的“榜样”角色。〔36〕1815年6月28日，路易十八发表《康布雷声明》，重申了1814年《宪章》的诸项原则，并承认第一次复辟时期政府所犯的错误。

虽然《帝国宪法补充条款》是贡斯当的观点和拿破仑的要求相互妥协的产物，但它始终是一个以财产权为基础、具有较广泛的公民权的君主立宪制的立法设计样板。〔37〕参见［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页。相对于“帝国宪法”和《宪章》而言，它无疑有诸多的改进。对此，贡斯当在1815年5月1日发表于《帝国日报》上的一篇题为《路易十八改革敕令与1815年4月22日递呈给法兰西之宪法比较》的文章中，作了精要的概括。他以为无论在出版自由、大臣职责、陪审团制度、限制军事法庭权限，还是国民议会代表人数、选举团、议会的改选、议会辩论的公开性等方面，《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均较钦定《宪章》有了相当大的改进。〔38〕参见 Benjamin Constant，Comparaison de l’Ordonnance de réformation de Louis XVIIIavec la Constitution proposée à la France le 22 avril1815，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627-634。他盛赞新宪法道:“从什一税中解放了农民，从不宽容中解放了新教徒，从审查制度下解放了思想，从任意监禁和流放中解放了公民，从特权阶层的凌辱下解放了平民。”〔39〕Benjamin Constant，Comparaison de l’Ordonnance de réformation de Louis XVIII avec la Constitution proposée à la France le 22 avril 1815，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633;Benjamin Constant，Principes de politique(1815)，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675-676．中译参见［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7页。连贡斯当的宿敌夏多布里昂在1815年5月12日递呈给路易十八的时局报告里，也不得不承认《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可谓是“《宪章》的改进版”。〔40〕F．R．Chateaubriand，Rapport sur l’état de la France au 12 mai1815 fait au roi dans son conseil à Gand，Œuvres complètes，t．7，Paris，1828，pp．138-140．

使内阁与代表互不相容，是过去的宪法所犯下的一个极大错误。共和三年宪法规定立法会议成员资格不得与其他任何公职兼容(第47款)，共和八年宪法同样规定元老院成员不得当选其他公职(第18款)。〔41〕参见 Les Constitutions de la France depuis1789，Paris:Flammarion，2006，pp．109，153。《帝国宪法补充条款》通过准许大臣们出席议会(第18、19款)，有助于表明他们参加辩论是多么具有合理性，他们将提供唯有通过实际统治才能积累起来的实际知识。从此，反对党看上去将不再视执政党如寇仇，坚持己见将不会演变为冥顽不化。政府会听从理性的反对意见，修改已经批准的建议，解释含糊不清的构想。因为如果大臣们能被接纳进议会当中，那么将会引导他们只反对人，而尊重制度。贡斯当强调这恰恰是正在英国施行的制度:“内阁的敌人在内阁的权势中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权力和力量，反对党对待政府的特权一如对待自己的遗产，而且尊重目前仍被敌人使用的手段，因为将来自己也可能去使用。”〔42〕参见［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07、108页。

《帝国宪法补充条款》还仿效当时英国下议院的做法，恢复了议会中的公开辩论。共和八年宪法禁止议会中的公开辩论，不但元老院的会议是不公开的(第23款)，而且规定立法院以秘密投票的方式来制定法律，其成员不得对保民院与政府提议的法案进行任何讨论(第34款)。〔43〕此外，共和八年宪法第25款规定:非经政府提出法案、保民院讨论、立法院表决，新法律不得公布。立法机关只有接受或拒绝法案而无讨论、修改法案的权力，可谓一“哑巴”机关。参见Les Constitutions de la France depuis 1789，Paris:Flammarion，2006，pp．154-155．。1814年《宪章》在一定程度上对议会辩论开了禁，但仍施加了许多限制。所有贵族院的讨论仍是秘密的(第32款)，代表院的会议尽管在原则上是公开的，但只需五名议员的申请，即可改为由秘密委员会来审议(第44款)。〔44〕参见 Les Constitutions de la France depuis 1789，Paris:Flammarion，2006，pp．221-222．《帝国宪法补充条款》通过引入禁止书面发言和准许大臣参加议会辩论这两项新的规定，矫正了先前几部宪法的弊端，有助于保证公开辩论产生有益的结果。〔45〕参见［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05-107页。新宪法规定除委员会报告、大臣们将要提交的法案报告和账目外，所有书面意见均不得在任何一院内宣读(第26款)。〔46〕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615．

此外，《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取消了一直向国民代表支付的薪俸，代之以适当的补贴(第11款)，开始接近理想的原则。向人民代表支付薪酬，并不意味着就会使议员对认真履行职责感兴趣，而仅会使他们对继续担任这些职务感兴趣。任何与代表职责有关的薪俸，很快就会成为代表们的首要目的。候选人会把那些庄严的职责，仅仅理解为扩充他们的财富和利益的机会。结果只能是“债权人选举他们的债务人，富人选举自己的亲属，他们更愿意用国家的而不是自己的开支来帮助他们。任命一旦颁布，人们必定维护已经到手的东西:手段变成了目的。”反之，津贴制度将使那些需要具备高贵精神的职责摆脱一切对个人利益的算计，从而使下院的地位上升到宪政体制所希望的高度。〔47〕参见［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3、94页。

最后也是《帝国宪法补充条款》最为重要的成果，是进一步明确了公民的各项基本权利。〔48〕参见贡斯当挚友西斯蒙弟对《帝国宪法补充条款》所作之评论，J．C．L．Sismondi:Examen de la constitution françoise，Paris:Crapelet，p．7．它不但保障人身自由，规定除非在法律规定好的情况下且遵循必要的司法程序，任何人不得被起诉、逮捕、拘禁和流放(第61款)，还保障所有公民的请愿权(第65款)。在宗教问题上，新宪法则“回到了唯一理性的观点，即支持信仰自由，没有限制，没有特权，更没有对个人的强迫，没有要求他们遵照完全法定的形式宣布对特定宗教形式的选择”(第62款)。〔49〕［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1页。此外，新宪法还对保障合法的财产权作出了明确的规定，它保障一切依法拥有或获取的财产及各类国债不受侵犯(第63款)。〔50〕另外，《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第35款规定:任何以现金或实物形式收取之直接税或间接税、借贷、公债、人员之招募及领土之交换，都只能依据法律来进行。事实上，《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第六章“公民权”(第59-65款)，可以被视为一份1815年版的“人权与公民权宣言”。〔51〕参见 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621-622。

四、《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的局限性与尚待改进之处

虽然与“帝国宪法”和1814年钦定《宪章》相比，《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已有诸多改进，但正如贡斯当在1815年5月出版的以评论新宪法形式写成的专著《适用于所有代议制政府尤其是法国现行宪法的政治原则》“前言”里所指明的:“现行宪法即使已被法国人民所接受，它的某些条款仍有待改进。我相信仔细研究这部宪法将会发现，它的某些条款同那些维系人类交往和热爱自由的原则并不相容。把宪法中规定的权力交给当局，让他们去改进那些决定他们权限和确定他们相互关系的条款，仍是有益和明智的。”〔52〕［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5页。

如果说拿破仑对于贡斯当设立内阁责任制、保障出版自由等几个关键的提议作了较大的妥协，在另外几个问题上他却极为固执地不愿做让步。新宪法最主要的缺陷正如其标题所示，是仍然与旧的帝国宪法相联系。尽管之前拿破仑曾经历了十一个月的“空位期”，他却希望通过在帝国宪法之上“附加”一些补充条款，以肯定其统治的连贯性。拿破仑试图在《补充条款》与帝国宪法之间建立起某种亲缘关系，从而使新文本成为旧宪法的延伸与改善。〔53〕参见 Diane de Bellescize，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22 avril 1815):Une Constitution mal nommée pour un régime sans nom，in Revue de droit public，1993，pp．1049-1050。新帝国宪法的“前言”，在许多方面都令人联想起1814年《宪章》的“钦赐”序言。事实上，拿破仑的合法性较之波旁王朝无疑更为脆弱，因为路易十八即便在其最落魄之时亦未对他的世袭统治权原则作过任何让步。

为了绕过波旁王朝复辟造成的断档并强调其统治的连续性，拿破仑在由他本人授意的新宪法“前言”里多次重申了维持部分旧帝国政治体制的必要性:“一方面希望保留过去已有的有益的部分，另一方面使我们的帝国宪法符合全民的各式意愿和需要，也符合我们希望加以维系的与欧洲的和平状态……一言以蔽之，当以必要的力量和中央集权将政治自由与个人安全在最高点上结合起来，以使法国人民的独立性及我国皇权的尊严得到外国的尊重。”〔54〕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p．611-612．由此可见，一方面拿破仑希望将《补充条款》作为消弭国内冲突的“全民和解剂”，力图将之作为一件防御性的武器来抵御列强的威胁;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借新旧宪法衔接之机，来表明其统治的延续性。

虽然新宪法已修正了不少过时的条款，但仍有相当数量的旧帝国宪法条款被沿用。对此，《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在开篇的第一款里就明确规定道:“帝国宪法，即共和8年霜月22日宪法法案、共和10年热月14、16日元老院法令及共和12年花月28日元老院法令，将据以下条款做出修订。其余的所有条款，则被认可并将予以保留。”〔55〕Benjamin Constant，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Œuvres complètes，Tome IX，p．612．这便意味着《补充条款》承认帝国宪法的合法性，未被新宪法修正的旧帝国宪法条款将被视为继续有效。新宪法只是对旧帝国宪法的修正和完善，并非完全取而代之。拿破仑并不想废除他曾借以统治了法国十五年的政治体制，执政府与帝国时期的宪法与元老院法令仍是百日王朝时期法国公法的基础。〔56〕参见 Badeigts-Laborde，Constitution de l’Empire français，ou Réunion de tous les articles conservés de l’Acte constitutionnel du 22 frimaire an VIII，des senatus-consultes des14 et16 thermidor an X，28 floréal an XIIet de l’acte additionnel du 22 avril1815，rangés par ordre dematières，Paris:Rosa，1815。拿破仑力图保留旧帝国体制的基本构架，他只希望对其政治体制作一些必要的不得已的修补。如果套用马克斯·韦伯的术语，拿破仑在新的帝国宪法中试图将“传统型”、“卡理斯玛型”和“法制型”这三种不同的合法性类型合而并用。〔57〕参见 Stéphane Rials，La question constitutionnelle en 1814-1815:dispersion des légitimitéset convergence des techniques，Révolution et Contre-Révolution au XIXème siècle，Paris，D．U．C．/Albatros，1987，pp．136-143。

除了与旧帝国宪法相联系这一主要缺陷之外，《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并未真正落实贡斯当所极力倡导的“五权分立”原则。新宪法仍然只界定了传统的三权:即行政权、由皇帝及两院共同行使的立法权(第2款)及司法权(第五章)。五权里最为关键的中立权即“超然的王权”并未建立起来，宪法中关于大臣及其职责的条款并未在君权与行政权间建立起实质性的区别(参见第18、19款及第四章“大臣及职责”)。〔58〕参见 Diane de Bellescize，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22 avril 1815):Une Constitution mal nommée pour un régime sans nom，in Revue de droit public，1993，pp．1058-1075。显然仅仅在一部宪法里对各种权力的界限作出区分是远远不够的，还应当在各种权力机关之间建立起必要的联系与合作关系。况且，在《帝国宪法补充条款》里并没有直接涉及行政权的构成问题，有关行政机关组织的具体内容都要返回到旧“帝国宪法”的相关条款中去寻找。此外，新宪法没有直接论及市政权力的条款，也没有论及法国各地地方当局的组成。〔59〕参见［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36页。

此外，由于《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并非经由制宪会议充分讨论产生，而是在拿破仑的授意下拟定的，人民所能做的抉择只能是全部接受或全盘否定。〔60〕Benjamin Constant，Œuvres complètes，Tome XIV:Mémoires sur les Cent-Jours，p．225．1815 年6 月1 日《帝国宪法补充条款》在“五月校场大会”上被正式宣布之后，众议院代表们就开始自行组建制宪会议、修改新宪法了。他们在拿破仑6月22日宣布退位后，在6月29日通过了一份新的宪法草案。参见Constitution du 29 juin 1815，Projet de la chambredes représentants。虽然《补充条款》在全民公决中，以1530022票赞成、5657票反对的巨大差额被顺利通过，但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却是，有近80%的民众以弃权来表示他们的漠不关心。〔61〕F．Bluche，Le plébiscite des Cent-Jours(avril-mai1815)，Genève:Droz，1974，pp．36-37．法国大革命以来由“全民公投”产生的宪法，均是以绝对多数的赞成票通过的。1793年的雅各宾宪法是以1801918票赞成、11610票反对的悬殊比例通过的。1795年的共和三年宪法是以916334票赞成、41892票反对而通过的。参见［德］卡尔·施米特:《宪法学说》，刘峰译，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01页。这一结果与共和八年宪法所赢得的3011007张赞成票、1562张否决票的全民公决相比，相差甚远。〔62〕Les Constitutions de la France depuis 1789，Paris:Flammarion，2006，p．147．1802年波拿巴当选终生执政的共和十年宪法，同样是以3568885票赞成、8365票反对被通过的。1804年拿破仑“当选”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的共和十二年宪法，更是以3574898票赞成、2569票反对而顺利通过的。参见［德］卡尔·施米特:《宪法学说》，刘峰译，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02页。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赞成票里军队的选票仅排到了第六位，拿破仑的政策只赢得了最忠实于他的一部分小老百姓的支持。

不过需要指明的是，对于《帝国宪法补充条款》所存在的这些缺陷，贡斯当认为不可操之过急，应当通过渐进改革来逐步完善。在《适用于所有代议制政府尤其是法国现行宪法的政治原则》的“结语”处，贡斯当如此评论道:“政府本身已经小心翼翼地宣布，宪法是可以改进的。我们只能希望这种改进逐渐生效，应当从容不迫，不能操之过急，不能试图超越我们自己的时代。假如这部宪法有缺陷，那只是说明即使心地最为善良的人们也难以预见宪法的每项条款所能产生的结果。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那些为了弥补缺陷而希望重铸宪法的人身上。”〔63〕［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90页。

贡斯当强调在立宪的初始阶段，应当让新的宪法机制有机会通过惯例和习俗得以确立。因为“宪法在接受实践检验之前，其形式不过是一纸空文。只有实践能够显示它们的作用，确定它们的意义。”为了评判一种政治制度，仅仅研究其宪法之条文是不够充分的。由条文所产生的实践，可能较认真严格，也可能出现歪曲。所以，“从今以后，我们应当利用那种只有通过实践才能获得的知识，遵循中庸之道，调动聪明才智，在那位最慷慨、最强大的同盟——时间——的帮助下，循序渐进地满足我们所有的局部需要。”〔64〕［法］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阎克文、刘满贵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11页。

附图:

1815年拿破仑《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结构图〔65〕

〔65〕 此图据《帝国宪法补充条款》相关条文编制而成。

附录:

《帝国宪法补充条款》(1815年4月22日)〔66〕

〔66〕Alain Laquièze，Benjamin Constant et l’Acte additionnel aux constitutions de l’Empire du 22 Avril 1815，in Historia Constitucional，no．4，2003，p．198．

第一章 总则

第1款:帝国宪法，即共和8年霜月22日宪法法案、共和10年热月14、16日元老院法令及共和12年花月28日元老院法令，将据以下条款作出修订。其余的所有条款则被认可并将予以保留。

第2款:立法权由皇帝和两院来行使。

第3款:第一院为贵族院，是世袭的。

第4款:其成员由皇帝任命，他们及其直系长子后代乃是不可罢免的。贵族院成员之人数没有限制。不能将贵族头衔转让于被领养之人。贵族院议员满二十一岁可列席会议，但直至二十五岁才有表决权。

第5款:贵族院由帝国掌玺大臣主持;或在共和十二年花月28日元老院法令第51款预见之情形下，由皇帝特别委派的一名该院成员来主持。

第6款:皇室成员依继承顺序乃贵族院之当然成员。他们就座于主席之侧。他们在十八岁时可列席会议，但直至二十一岁才有表决权。

第7款:第二院为众议院，由国民选举产生。

第8款:众议院成员之人数为六百二十九名。他们应至少年满二十五岁。

第9款:众议院主席由该院在第一次会议开幕时选任。他行使职权直至众议院改选为止。其任命当递呈皇帝批准。

第10款:众议院查核其成员之权限，对富有争议的选举之有效性作出宣判。

第11款:众议院议员领取差旅费及在会议期间由立宪议会颁发的津贴。

第12款:众议院议员可无限制地再次当选。

第13款:众议院每五年全面改选一次。

第14款:除非其所属议院就其现行犯罪作出决议，会议期间两院之任何成员不得遭逮捕，亦不得因刑事案与轻罪案被起诉。

第15款:自议会开幕之日起至会议结束四十天内，任何议员不得因债务而被逮捕或拘留。

第16款:贵族院议员之刑事或轻罪案件，由贵族院依法律规定之程序审理。

第17款:贵族院和众议院议员可兼任除会计之外的所有公职。然而省长和副省长不可由其所管辖的省或区的选举团选举产生。

第18款:皇帝派政府大臣与参政列席议会并参与讨论，但只有当他们是贵族院成员或民选代表时才有表决权。

第19款:兼任贵族院或众议院成员的大臣，或负有政府使命列席会议之阁员，在其公开性不损害国家利益之时，可向两院作出他们认为必要的澄清。

第20款:两院的会议乃是公开的。贵族院应十名成员、众议院应二十五名成员之请可组建秘密委员会。为了便于联系，政府亦可请求组建秘密委员会。在任何情况下，决议和投票均只在公开的会议里进行。

第21款:皇帝可延长、推迟和解散众议院。宣布解散众议院之公告应同时指明至迟于六个月内召集选举团以便举行一次新的选举。

第22款:在众议院休会及解散期间，贵族院不得开会。

第23款:政府有法律提案权;两院可提出修正案:若这些修正案未被政府采纳，两院应对原提议之法案作出投票表决。

第24款:两院有权恳请政府就某一确定的主题提议一项法案，有权拟定在其看来适宜写进法案的内容。这一请求可由两院中的任何一院提出。

第25款:当一项草案被两院之一通过后，它将被转至另一院;如果它在那里亦被批准，它将被递呈给皇帝。

第26款:除委员会报告、大臣们将要提交的法案报告和账目之外，所有书面意见均不得在任何内一院宣读。

第二章 选举团及选举方式

第27款:除其后之修改外，据共和10年热月16日元老院法令，省和区之选举团予以保留。

第28款:区议会每年将通过年度选举的方式来填补选举团的所有空位。

第29款:自1816年起，各省选举团主席将由皇帝任命的一位贵族院议员来担任，他将是终身且不可罢免的。

第30款:从同一时期起，各省选举团将从各区选举团成员中任命一位主席和两位副主席。为此，省选举团会议将在区选举团会议十五天之前举行。

第31款:省和区的选举团将依据为其制定的法案及附表1来确定代表人数。

第32款:代表们可不加区别地在全法国境内选出。在本省或本区外选择了一位代表的省或区，必须从本省或区之内选任一位助理。

第33款:制造业和商业将有一特设之代表团。商业和制造业代表之选举将由省选举团依据一份由商会及咨询联合会拟定的有被选举资格之名单、法案及附表2来确定。

第三章 税法

第34款:直接税，无论是动产还是不动产，投票生效仅限一年;间接税可投票生效多年。若遇众议院解散，前一会期所投诸税延续至众议院重新集结。

第35款:任何以现金或实物形式收取之直接税或间接税、任何借贷、任何公债、任何人员之招募及领土任何部分之交换，都只能依据法律来进行。

第36款:所有有关赋税、债务或人员招募之提案只能在众议院进行。

第37款:1．国家总预算，包括收入概况及给内阁各部的年度资金配额建议;2．年度或前几年的收支账目，也应当首先被递呈给众议院。

第四章 大臣及职责

第38款:所有政府文件都应由一位大臣副署。

第39款:大臣对其签署的政府文件以及法律的执行负责。

第40款:他们可被众议院起诉、被贵族院审判。

第41款:所有大臣、陆海军统帅，因损害国家安全或荣誉，可被众议院起诉、贵族院审判。

第42款:在此种情况下，不论是定罪还是量刑，贵族院行使自由裁量权。

第43款:在宣布对一位大臣提出起诉之前，众议院应声明将对指控提案作审查。

第44款:在由随机抽取六十位成员构成的委员会作出报告之后，该声明方可发表。该委员会最早在其被任命十日后方可提出报告。

第45款:当众议院宣布将作审查时，它可传唤部长到众议院要求其作出解释。该传唤只能在委员会报告作出后的十日方可进行。

第46款:在所有其他情况下，大臣均不得被两院传唤或召见。

第47款:当众议院宣布将对一位大臣作审查时，正如第一个委员会一样，它将随机组建一新的六十人委员会，此委员会作出一份新的指控报告。该委员会在其被任命十日后方可提出报告。

第48款:指控只有在报告被宣读及分发之十日后方可宣布。

第49款:指控一旦被宣布，众议院将任命五位专员以代表它继续在贵族院之控告。

第50款:共和8年霜月22日宪法法案第八章第75款指明，政府官员只有据参政院之决定方可被起诉，将被一项法案所修改。

第五章 司法权

第51款:由皇帝任命所有的法官;自任命伊始他们即是不可罢免和终身制的。治安法官和商业法官例外，他们将像过去一样任命。由皇帝据1807年10月12日元老院法令任命之现任法官，觉得其适合留任的，将于次年元月1日前收到终身保证金。

第52款:陪审制度维持不变。

第53款:有关刑事案件的辩论是公开的。

第54款:只有军事罪归军事法庭管辖。

第55款:所有其他的不法行为，即便是军人所为，都归民事法庭管辖。

第56款:所有归帝国高等法庭管辖的重罪与轻罪——且其裁决不因当下法令而保留给贵族院——将被送至普通法庭。

第57款:即便是轻罪皇帝亦拥有赦免权，他还拥有大赦权。

第58款:最高法院所要求的对条例之阐释，当以一法规形式作出。

第六章 公民权

第59款:所有法国人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无论是分摊赋税与公债，还是担任民政及军事职务。

第60款: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被剥夺由法律为其指定的法官。

第61款:除非在法律规定好的情况下且遵循必要之程序，任何人不得被起诉、逮捕、拘禁和流放。

第62款:保障所有人的信仰自由。

第63款:一切依法拥有或获取之财产、各类国债皆不容侵犯。

第64款:所有公民都有署名出版、发表其见解的权利，不可有任何的预先审查，除出版后经法官审判所负之刑事责任外，即便如此也只可以轻罪处罚。

第65款:保障所有公民的请愿权。所有的请愿都是个人的。这些请愿书可递呈给政府，也可送至两院:但是后者当加上致皇帝陛下之标语。它们将在一位举荐此请愿议员的担保之下呈现给两院。它们将被当众宣读;如果议院认为其值得考虑，它们将由主席转呈给皇帝。

第66款:除外国军队入侵或内乱外，境内任何地点、任何部分都不得宣布为戒严状态。在第一种情况下，这一宣告由一政府法案作出。在第二种情况下，只能由法律限定。尽管如此，如果情况出现时，众议院并未集结，则政府宣布戒严的法令须在众议院集结头十五日内转化为法律提案。

第67款:法国人民宣布，在以其权力做过和在做的授权中，未曾想过且不设想授予权利以重新扶植波旁家族或该族的任何一位王子获取王位，即便在王朝消亡之时也是如此;不授予权利以重建古老的封建贵族、封建领主权、什一税、任何特权性而统治性的崇拜;不授予权利以损害国家财产出售的不可撤销性。国家明确禁止政府和议院的全部相关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