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触电事件

◎文／苏 麦

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堆满乌云的天空，紧接着轰鸣的雷声也炸了开来。

莫铭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顺着林荫道加快脚步跑起来。然而不到一分钟，暴雨就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雷声也越来越响，这让莫铭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担心：他的衣服上有几处金属装饰，皮带扣也是金属制品，会不会被雷劈到呢？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寻找避雨处，突然摔了一跤。低头一看，发现一根枯树枝将他的左脚划了道口子，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莫铭心头火起：“什么破学校啊？！占这么大片地，还种这么多树，当自己是风景区吗？”

珞珈私立高中是市郊最大的学校，校园内有山有湖，植被繁茂，自然风光丝毫不输风景名胜区。

正因如此，莫铭才特意来这儿参加他其实并不太上心的全市物理竞赛——主要原因其实不过是想在比赛结束后参观游玩一阵子，要知道平时这里可不对校外人士开放。谁知他是个天生的路痴，刚在山上转了一圈就迷路了，又遭遇了雷阵雨，真可谓倒霉到家。

“不行！作为一个智商175 的天才，要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者被雷击而身亡，绝对会被所有认识的人耻笑的……”莫铭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前方左边的岔路上似乎有什么建筑物。

他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在树丛掩映间，一栋小木屋出现在雨帘当中。

“有人吗？不好意思！我进来啦！”

莫铭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便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他发现门没有上锁。

光线昏暗的屋里有三个学生，他们似乎被莫铭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你是谁呀？”三人中唯一的女生吃惊地问道。她有一张鹅蛋脸，眉眼灵动。

“看他校服，不是咱们学校的。”她身旁皮肤黝黑、五官深邃的男生接话道。

“蕾蕾，啸天！”另外一个外表白净秀气的男生低声开了口，“不用理他，咱们继续说吧……”

“啊，我就是一路人，进来躲雨的，你们不用管我。”莫铭讪讪地回答，心里却很不服气：本校生就了不起了？居然把我当透明人……

“不过你们谁有创可贴啊？我脚流血了……”

秀气的男生走过来看了下，但也爱莫能助，只是递了一包纸巾让莫铭先止血。

这时，叫啸天的黑皮肤男生开口了：“萧桐，今天咱们聚在这儿，我觉得有必要弄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君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康复呢！”

一道闪电从窗外掠过，映照出屋内每个人不同的脸色，气氛很是诡异。

莫铭感到既无聊又尴尬，只得把眼神移开，可这间简陋的木屋里很空旷，除了头顶悬着的一盏老式电灯外，就剩角落里那一堆满是灰尘的杂物。他走近一看，全是坏了的体育器材。看样子这栋小木屋是废弃的体育器材室。

再一转身他看到门边有个裸露的电闸盒，旁边似乎有个按钮，连接着蜿蜒松垮的线路，直通向天花板的灯泡，于是就要伸手去按。

“别！”萧桐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撞开。他看着很瘦弱，力气却一点儿也不小，莫铭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搞什么鬼啊？”莫铭恼火地问道。

“没错哦同学，这里是有鬼，有人心里有鬼。”啸天怪声怪调地用手指了指天花板上那盏被电线围住的灯泡说，“不久前我们有个同学，就在这里被电线缠住了，触电后摔倒在地上，差点丢了命！”

“别说了！”蕾蕾颤抖着声音哀求道。

“啸天，林君都伤成那样了，你还说这样的话，对她也太残忍了。”萧桐的语气平和，眼底却流露出了沉痛。

“恐怕是有人对她做了更残忍的事呢。”啸天轻哼一声。

莫铭冷眼旁观，一幅隐约的画面在脑海里缓缓展开：一个女生在体育器材室触电受伤，其余三个知情的同学故地重聚，一个欲言又止，一个语焉不详，还有一个咄咄逼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结合他们三人接下来的对话与争吵，莫铭大致勾勒出了事情的轮廓：不久前，四个关系不错的高二学生一起来这间体育器材室避雨，由于电灯故障，叫林君的女生因为在器材室当过管理员，便自告奋勇去修理，两个男生去车里取工具。却不料一会儿就听到从屋内传出了惨叫声，待男生们赶回时，发现林君竟然触了电，摔倒在地。尽管他们及时将她送去医院抢救，避免了悲剧的发生，但她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原本以她的成绩，考取重点大学完全没有问题，可现在这个样子，连能否参加明年的高考都很难说了。另外三个人也因此被学校记过。

“啸天！你今天说话一直指桑骂槐，到底什么意思？” 蕾蕾终于爆发了，情绪激动地问道。

“呵呵，年级第一的宝座，一直是林君和你轮流坐，你们又都是保送珞珈大学的候选人，如果没有她，学校肯定会将那个唯一的保送名额给你。况且，林君出事的时候，只有你和她待在器材室。你说是什么意思？”啸天毫不留情。

“如果要拿保送说事，那萧桐也有嫌疑！保送是看综合评分的，我们几个学习成绩相差不大，可只有萧桐有市级学科大赛经验，比如今天的物理竞赛吧，他可是上届的冠军，这方面林君也比不上他。林君触电后，他是第一个冲进器材室的，你怎么不怀疑他？！”蕾蕾分辩道，也不顾萧桐的脸色突然变了。

“是啊……这里面就我最无辜。也不知道高考前能不能把处分撤销了……”啸天估计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重，岔开话题嘟囔道，“算了，反正我和你们这些好学生不一样……”

“啸天，你受到处分不能怪别人，明明未成年，居然偷开你爸的车拉大家上山。”萧桐皱起眉头。

“是啊！啸天大少爷和我们不一样，明明是无证驾驶这种违法的事，他老爸却能替他摆平。处分算什么，高考算什么？”蕾蕾终于找到了回击的机会，声音有些哽咽，“要不是你开车载我们，我们也不会上山，要不是你的车半途坏掉，我们也不会来器材室躲雨，林君也就不会……”

“开车兜风最早是林君的主意，你们俩当时都在场，不也都挺兴奋的吗？这会儿却赖别人了？”啸天反唇相讥。

“别争了！”萧桐露出痛苦的神情，喃喃道，“反正只是意外，已经过去了，大家也都受了罚，还有必要互相咬吗？”

“不对，如果不是你们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就是有人心里有鬼——听起来，这并不像是一场普通的意外！”一直在旁听的莫铭，突然冷冷地插话了。

三个人的视线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莫铭身上。

“有人触电时，第一反应是什么？切断电源！几位都是高材生，不会连这种常识都不懂吧？你们看这个电闸，还停留在打开的状态。真要救人的话，把电闸推上去关闭不是最基本的措施么？”莫铭用手指着门边的电闸。

“当时我帮林君扶梯子，她爬上去想把坏掉的灯泡卸下来，结果不知怎么就触电了，挣扎中又把一团乱糟糟的电线全部拽了下来……看着她惨叫着摔了下来，我吓蒙了，根本就没想到要去关电闸，等回过神来，就满屋子地找扫帚木棍一类的绝缘体，但啥都没有。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忘了关电闸而想害她的！”蕾蕾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况且后来萧桐冲进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关掉电闸不是吗？”

几人都是一凛。

啸天叹了口气：“萧桐，刚刚这位不认识的同学说的问题，其实我也不是没怀疑过，当时我一进门，就看到林君已经摔倒在地上了，你和蕾蕾在这中间到底还做过什么？”

萧桐表情复杂，好像是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怀疑，他沉吟片刻，声音干涩地开了腔：“其实很简单，我一进门就看见林君拽着一堆电线倒在地上，蕾蕾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到处找绝缘体，于是我第一反应是和她一起找，电闸的事，是我的疏忽。她的受伤我们确实有责任，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想过害她。”

啸天皱了皱眉，想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莫铭打断了：“啸天同学，你不用怀疑自己好朋友的人品啦。刚才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三人面面相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铭走过去指着电闸说：“刚才我伸手想要开灯，却被萧桐撞开。本来我还很纳闷他干吗要这样，听了你们的对话，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我不知道这屋子里出过事故，所以本能地想去按墙上的电灯按钮，但萧桐是那场事故的当事人之一，他觉得在事故之后，电闸应该会被维修工关闭。出于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以为我是要先把电闸打开再开灯。

“普通人见到电闸，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吗？他那样夸张地把我撞开，恐怕就是因为知道电闸有危险，怕我触电。”莫铭大声说，“如果我的推理没错，当时萧桐冲进来后，本来是想立刻关闭电闸的，但是瞬间被电到了，幸亏他只是触碰到电闸而不是紧握，所以利用身体的条件反射脱离了电闸。所以说，他其实是努力想过要救林君的，只是没有成功，也不敢冒险再试。他故意不说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大概也是心里有很多疑惑，不想在还没弄清楚之前，让蕾蕾同学显得太过可疑。”

“啊！”蕾蕾扭头惊讶地看看萧桐，“原来那时候你也触电了？我没有注意到你……”

“嗯……”萧桐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脸色有些苍白，“林君住院以后，我几乎夜夜失眠。事后我一直在想，林君触电后，为什么电闸没有跳闸？作为标准安装的电路，一旦发生触电或者短路，电闸应该自动跳闸才对，这样林君或许就不会伤那么重。可是当时我冲进来后，发现电闸还是打开的，所以我才想要关掉电闸，结果触电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电闸在林君触电后自动跳闸后，又被某个人打开了？当时屋子里只有咱们几个人，我真的不敢想……”

“连你也怀疑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啊！”蕾蕾哭着拉住萧桐的胳膊猛摇。

“萧桐，应该不是她。”莫铭不知何时又走到电闸前，露出了自信的表情，“不信请看！”

他猛地伸手往下一拉，打开了电闸！

“危险!”

蕾蕾惊叫一声，闭上了双眼。两个男生也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屋子依然一片昏暗。

“几位真是关心则乱，其实很明显啊，这间器材室里既然出了电击伤人的事故，导致学校把它暂时废弃，又怎么可能还留一只开启的‘电老虎’在山上？万一因为无人值班又发生了短路甚至火灾，岂不又是事故？”

莫铭掸了掸手上的灰，走回他们面前：“所以电闸现在虽然看起来是打开的，其实已经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了。当初它没有跳闸，应该是出了故障。你们仔细想想，当时就是因为电灯坏了，所以林君才要去修的。而见证了它最后一次漏电的，恐怕就是萧桐了。至于蕾蕾，应该没碰过电闸，不然她当时也会触电的。”

“就是就是！”蕾蕾总算抓住了救命稻草，“啸天，这下都清楚了。别死咬着我们不放！”

“恐怕啸天同学疑心这么重，也是有原因的吧。”莫铭转头看着他，“听起来，的确只有你没有伤害林君的动机与条件，但为什么你也有所隐瞒？刚才你车不是中途坏了吗，怎么后来送林君下山时，车又好了呢？”

“对啊……我记得咱们最后是一起把林君抬进车里的，之前明明你说车子出故障了，所以咱们四个才来木屋避雨的。怎么后来它又自己恢复正常了呢？”萧桐表情微妙地盯着啸天——显然这个疑问并不是刚刚才出现的。

“车根本没坏！你胡说的！”蕾蕾尖叫起来，“是你把我们引到木屋！是你害了林君！”

“不是！你们记不记得，半路上林君说觉得车轮轧到了什么东西，咱们都说山路上树枝石头多应该不碍事——她偏要自己下去检查。等她回来后，车子就开始不对劲，排气管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啸天急忙解释。

“我们又没有大少爷你那么懂车，谁知道啊……”蕾蕾嘟囔道，但也没反驳。

“怎么我倒成了嫌疑人？！之后林君说需要工具来修理坏掉的灯，让我和萧桐回车里找，我顺便检查了下车子，发现排气管被小树枝堵上了，我赶紧处理了一下。”啸天辩解道，“萧桐，你在后备箱里找工具的时候，我就蹲在车屁股后面捣鼓，还扔了根沾了机油的树枝，这你记得吧？”

“好像是这样……”萧桐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然后，也就两分钟吧，就听到蕾蕾在叫，我就赶紧跑回去了。”

“啸天同学，以你对车的喜爱与了解，一下子就能发现车子排气管被堵塞，这点我倒是不惊讶。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车子有问题了？”莫铭紧追不舍，“汽车的排气管被堵塞后，发动机的声音就会有问题，车子也会因此在行进中发生抖动现象。可是那么熟悉汽车的你，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车子有问题，还是载着大家来了木屋……”

“我……其实从林君下车检查完轮胎回来后，我就觉得车子出了问题，当时我就怀疑是不是她做了什么手脚。”啸天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言表，“接着她建议大家来木屋躲雨，又说需要车里的工具——以此支开我们两个男生，我就更确定了内心的猜想：她一定是想单独跟蕾蕾谈谈——那时候保送生名额的事让大家的关系都很紧张，我觉得女生之间的谈话最好还是回避。”

蕾蕾和萧桐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萧桐找工具时，我发现车子的排气管果然被堵了，但我并不知道林君为什么要这么做。谁想紧接着就发生了触电事故。”啸天的表情充满了懊悔，“至于电闸的事情，我也早注意到了。我当时以为是蕾蕾使坏，可我看着萧桐的样子，又怕他昏了头帮着一起做了什么亏心事，毕竟他也是保送候选人，于是就想等等，看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现在很清楚了，并没有什么凶手。林君是木屋的管理员，又有很好的物理知识，在电路上做点小手脚是很容易的。接下来就是将大家带到现场——你们关系不错，想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很难。到了这里，她找了个借口，把男生都支走，只剩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蕾蕾。然后她只要用点小聪明，就可以造成自己受点轻伤，然后成功嫁祸给蕾蕾——毕竟学生在校发生意外受伤是大事，受害者的一句话，就能把意外事件的性质变成故意伤人。不论怎样，蕾蕾同学的保送资格都危险了，萧桐同学可能也要因此受点牵连，而学校为了补偿，很可能直接就把保送人选确定为林君。”

莫铭的一席话，听得三人目瞪口呆，尤其是蕾蕾，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后怕与不敢相信。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木屋的电路由于年久失修，本来就存在故障，导致当天场面失控……毕竟，这种场景是没法提前彩排的，只能说她是自己害了自己。”

莫铭叹了一口气，看看三人的表情，有讶异，有感慨，有释然，也有沉思……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天空又放晴了。正如再怎么猛烈的雷阵雨也会停歇一样，真相，总会浮出水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