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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识解理论的译者主体性研究

2013-06-29陈可培陈小烨

关键词:锦书许渊冲译者

陈可培,陈小烨

(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

翻译活动由来已久,为全世界各民族的交流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然而,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译者,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受到应有的重视。由于深受二元对立认识论哲学的影响,原著中心论在传统译论中占据了统治地位,译者只能无条件地忠实于原作,亦步亦趋,译者主体性受到严重抑制,这不利于翻译研究的深入。本文试图结合认知语言学中的“识解”理论,从宏观、微观两个层面对译者在文本选择和具体的文本翻译中体现出来的译者主体性进行探讨。

一、译者主体性

传统的翻译观认为,原文至上,译者的任务无非是准确无误地传达原文信息,地位卑微,这从二千多年来中外出现的诸多关于译者的比喻措辞可见一斑——“舌人”、“仆人”、“媒婆”、“叛逆者”、“带着镣铐的舞者”等。可喜的是,到了20世纪后半期,翻译研究中出现了文化转向,译者才真正走进翻译研究者的视线。

在西方,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海德格尔的阐释学、埃文-左哈尔的多元系统论、图里的描述翻译学、安德烈·勒菲弗尔、苏珊·巴斯奈特、西奥·赫曼斯为代表的“操纵学派”理论相继问世,为译者主体性的研究搭建了舞台。当代法国理论家、翻译家安托瓦钠·贝尔曼在《Toward a Translation Criticism:John Donne》一书中提出翻译批评要将译者的翻译立场、翻译方案、视域考虑在内,以译者为主体。[1]另一位法国理论家安帕罗·于塔多·阿尔比在《翻译的忠实概念》中指出在评判译作“忠实”与否时要充分考量译者主体性在其中的作用。[2]还值得一提的是于1995年出版的《Translators Through History》一书对翻译家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建设与传播所做出的卓越贡献进行探讨,有力推进了对译者这一翻译主体的研究。[3]

而国内杨武能在1987年发表的《阐释、接受与再创造的循环》一文写道:“与其他文学活动一样,文学翻译的主体同样是人,也即作家、翻译家和读者;原著和译本,都不过是他们之间进行思想和感情交流的工具或载体,都是他们的创造的客体。而在这整个的创造性活动中,翻译家无疑处于中心的枢纽地位。”[4]袁莉把译者作为翻译中“唯一的主体性要素”,否定翻译的实质是对原作意义的追寻或复原,强调在翻译中“译者能动的理解诠释过程”,“译者主体自身存在方式的呈现”,认为译作包含了“译者在理解他人的基点上对自我本性的一次深化理解”。[5]长年累月在幕后默默付出的译者终于得以现身,成了越来越多学者的研究焦点。2002-2012年被《中国学术期刊网络出版总库》收录已公开发表的篇名包含“译者主体性”的论文共有526篇,而据《中国优秀博硕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的记录,2003-2012年题名涉及“译者主体性”的博硕论文共有331篇。诸多学者借鉴西方理论视角对译者主体性进行研究,如解构主义视角、阐释学视角、多元理论视角等,使译者的主体性得到了应有的重视。本文将从认知语言学视角,运用识解理论对译者主体性进行探讨,为译者主体性的研究打开一个新的视窗。

二、识解与识解理论

识解是认知语言学里一个重要的概念,指人们可用不同方法认识同一事态的能力,体现了“说话人或(听话人)与其所概念化和描绘的情景之间的关系”。[6]面对同一情景,不同的个体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聚焦,不同的认知角度。而这种主观性,正是语言的一个显著的特点。人们在进行语言表达时,往往带有自我的痕迹。从说话人的言语中,可以窥得其对某一事件的识解方式。识解包括四个维度:辖域与背景、视角、突显、详略度。

辖域与背景指人们在对某一情景进行理解、表述的过程中需要被激活的认知域及相关的百科知识。基本的认知域如下:时间、空间、颜色等。理解对象不同时被激活的认知域不尽相同。如“跑步”一词涉及空间域、运动域,“美酒”则涉及味觉域、嗅觉域等。而百科知识更是包罗万象,在人们进行理解、表达中不可或缺。而视角指的是人们观察问题的角度,它体现了观察者与事物之间的相对关系。说话人采用不同的视角就会产生不同的语义结构。确定视角之后,说话人需要选择场景中的某一部分进行描述、突显。这可以通过“射体/界标”来表现,射体往往是说话者注意力的聚焦点,在其认知过程中占优势,界标则作为射体的参照物。而详略度与突显密切相关,决定于说话者的关注点,指说话者对某一事体进行描述时的加细程度,可以浓墨重彩,也可以轻描淡写。在译者的主体性研究中,我们可以运用识解理论进行分析。

三、识解理论观照下的译者主体性分析

译者主体性主要体现在译者对文本的选择和具体的文本翻译过程中。运用识解理论作为理论工具,对文本的选择和翻译过程进行分析,译者所体现的主观能动性一目了然。

1.文本选择中的译者主体性

首先我们把“识解”的概念做一定的扩展,它不仅体现在人们的语言表达上,还贯穿于人们的其他一切行为中。其实,个体的所作所为跟语言一样,也是个体表达思想的一个手段。古今中外名人著作数不胜数,译者在短暂的生命中只能有所选择地进行翻译。这种在众多文本中进行选择的行为本身就带有译者的识解痕迹。在文本选择过程中,译者始终站在特定的立场,根据自身已有的知识经验,对现实事态进行把握判断,抓住突显的问题,有目的地遴选相关文本,也就是说,译者对某些文本的青睐可以从译者对现实事态的识解角度得到解释。如中国近代翻译史上的主将之一严复,他的翻译作品主要是社会科学著作,这跟他对当时时局的认识息息相关。他是站在爱国主义者的角度,着眼于当时中西方社会发展的差距,精心挑选、翻译了包含西方思想精髓的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等著作,希望可以启发中国人民智慧、促进中国社会的发展进步。又如鲁迅在1903年到1936年间翻译了俄国、北欧、波兰等国家和地区反映民族解放运动的作品,这不是译者一时心血来潮而草率做出的决定,而是译者站在革命民主主义立场,深刻认识到当时中国的黑暗现实,认为其中一个突出问题是国人革命意识不强,故想借助革命文学作品来启迪人们的思想,鼓舞人心。可见,文本选择受译者对事态的识解所左右,体现了译者主体性的作用。

2.文本翻译中的译者主体性

译者不同的“识解”方式,不仅关乎译者对文本的选择,而且还表现在一字一句的文本翻译中。在翻译史上,一文多译的现象屡见不鲜,一千个译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原因就在于译者的识解途径不一,这充分体现了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主观能动性。下文从辖域与背景、视角、突显、详略度四个方面,结合李清照的《一剪梅》两篇英文译文(译者分别为许渊冲[7]和王红公[8]),对翻译过程中的译者主体性进行分析。

(1)辖域与背景制约中的译者主体性体现

“辖域与背景”这一识解因素在语言解码中至关重要,在诗词翻译中更是不可或缺。诗词的特点之一是言简意赅,很多意象的理解都牵涉到源语的文化背景。在很多情况下,即使译者对源语文化了如指掌,对诗词中意象理解透彻,把握到位,但由于文化差异,无法在目的语中重构原词的意象,这时,译者只能做出调整,发挥其在翻译中的主体性作用。试看许渊冲、王红公两位译者对《一剪梅》中“锦书”、“西楼”二词的处理:

西楼许译(1)锦书 (2)letters in brocade bower王译 a message of love women’s quarters

1)“锦书”,也就是锦字书,是带有浓厚文化色彩的词,据《晋书.列女传》记载,苏若兰作《织锦回文》诗赠予因受谗言陷害被徙放流沙的丈夫窦滔,这种织锦回文诗后被称为“锦书”,指夫妻之间的传情信件,饱含浓浓爱意,并非一般的书信。李清照与丈夫分隔两地,此时翘首以待的无非是丈夫的亲笔信,以略解相思之苦,“锦书”二字因此成了读者窥探词人心境的一扇窗口。然而,要真正领会“锦书”的深意,读者必须调用“织锦回文诗”的背景知识,激活的是信件域及情感域。许渊冲将其译为letters in brocade,外国读者若缺乏“织锦回文”这一背景知识,激活的则是信件域和材质域,导致其无法理解渗透其中的绵绵爱意。许渊冲先生选择直译可能是出于追求“音美”的考虑。而王红公可能考虑直译会给目的语读者造成理解障碍,充分发挥译者主体性,将其处理为a message of love,成功地对读者的情感域进行激活,传达了“锦书”二字的情感意义,美中不足的是“a message of love”过于直白,与“锦书”相比难免少了几分含蓄和典雅。

2)“西楼”在词中指赵明诚、李清照的住所顺河楼,夫妇两人曾在此品酒赏月、吟诗作对,留下难以忘怀的醉人回忆。此外,“西楼”在宋词中饱含抒情意蕴,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历来是才子佳人寄托情思的主要场所。可见,“西楼”在《一剪梅》中激活的不仅仅是建筑域,它还涉及到很多相关的文化背景知识。许渊冲将其译为“bower”,取“凉亭”之意,激活的只是目的语读者的空间域、建筑域,丧失了“西楼”二字的文化底蕴,但从“月满西楼”整句的处理来看,可以说许渊冲对此有意做了补偿,他用“wait”一词点明原作者的痴情等待。而王红公显然也考虑到目标读者所缺乏的背景知识,将其译为“women’s quarters”,暗示男子离去,唯有女子独守空房,也不失为弥补中西文化鸿沟的一种方法。

可见,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难以避免地受源语文本中“辖域与背景”的制约,当译本无法实现与源文本“辖域”对等时,译者只能根据目的语读者的认知基础,调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做出有效补偿。

(2)视角选择中的译者主体性体现

视角的选择也体现了译者主体性,如汉语诗词常常将人称代词省略,《一剪梅》也是如此,但我们还是可以推断出全词的总体视角:词人李清照在丈夫赵明诚负笈远游之后,孤独寂寥,思君心切,触景感伤,据此词中隐含的主语应是李清照本人。许渊冲和王红公在翻译中都采用了第一人称视角,实现人称代词从“隐”到“显”的转化,但两者同中存异。在许译中第一人称出现了八次,在王译中出现了五次,相比之下,在许译中,人称视角的显化程度更高,读者与原作者的距离更近,更容易让读者身临其境,走进原作者的心理世界,感受那份“无计可消除”的离愁别恨。毋庸置疑,这种代词的“显”译,体现了译者视角的选择,亦即译者主体性的彰显。

(3)突显过程中的译者主体性体现

“突显”是另一关键的识解因素,它主要体现在选词及词句不同的铺陈组合中。一个语篇不仅搭建舞台,也塑造在其中得以突显的舞者。打个比方说,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先观赏了原作者导演的一出戏,接着再重新招募演员,进行重拍。但由于译者具备不同的审美倾向,由不同译者执导的重拍剧中突显的内容很可能存在差异。具体体现到文本中便是各译者不同的选词用词。下面我们对《一剪梅》中“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及“……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两句的不同译文进行分析:

(1)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2)……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许译 As flowers fall on running water here as there,/I am longing for thee/Just as thou art for me.From eyebrows kept apart,/Again it gnaws myheart.王译Flowers,after their/Nature,whirl away in the wind./Split water,after its nature,/Flows together at the lowest point./Those who are of one being/Can never stop thinking of each other./But,ah,my dear,we are apart,/And I have become used to this sorrow.For a moment it was on eyebrows,/Now it is heavy in myheart.

1)江水不问日夜向前奔流,花瓣飘零,随水浮游,这是描景,也是写情,表达词人对时光消逝、丈夫远行的伤感与无奈,同时,这一句作为一个大背景突显随后出现的“图形”——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也表达了女词人对爱情的坚定信念,她笃信,此刻丈夫肯定也满怀对她的思念。尽管没有锦书,但对彼此的记挂毋庸置疑。许译与王译中的突显部分大相径庭,许译与原文一致,将“花自飘零水自流”译为由as引导的时间状语从句,突显主句的“相思”与“闲愁”。而王红公将拆译为四个单句,分别突显了落花、流水及相思之情,更注重环境的渲染。值得一提的是,王红公将“水自流”译为“split water,after its nature,flows together at the lowest point”,突显的射体为“分流而下的水”,界标为“最低处”,指水分流而下,但最终仍将汇合,结为一体,寄予译者的美好愿望——有情人终究团圆。但其实这并不符合原词意,“花自飘零水自流”是由五代十国时南唐国君李煜的《浪淘沙》中“流水落花春去也”一句化出,传达出作者对青春流逝、岁月无情的无可奈何,又暗含落花流水不解人心,作者的愁闷心情只有远在他方的夫君才能知晓。由此也可见,译者主体性的过分发挥有时导致译文偏离原意,产生本可避免的误读。

2)而在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处理上两位译者也各具特色。许渊冲将其分别译为“kept a-part”和“gnaws”,虽然字面意义与原词相去甚远,但跟原文一样,射体为“such sorrow”,界标为“my heart”,动词“gnaws”突显一种心受愁蚀的过程,同时也将“愁情”拟人化,描写生动,与原文较为一致,把一种原本难以捉摸的内心活动形象化,将李清照笔下的愁情译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让人愁不胜愁,令读者不禁心生涟漪。词中女词人对丈夫爱之深,情之切,可与山比高,与海比深,离别的痛苦带来心灵的无限折磨与煎熬,令作者陷入深不见底的愁海之中,无法解脱,愁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王红公将其译为be+介词短语,突显的是一种状态,动态感不如原文和许译,但他巧妙地运用表时间的短语“for a moment”跟“now”来译“才…却…”,通过切换场景,间接表达愁绪对女词人的纠缠不休,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动态感的不足。

(4)详略度取舍中的译者主体性体现

译本与原作、译本与译本详略不一,也是译者主体性的体现。试看以下《一剪梅》文句两个译例:

(1)玉簟 (2)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许译 my mat My silk robe doffed,I float/Alone in orchid boat.王译 pearl jade curtain(Torches gleam on the orchid boats.)

(1)玉簟指一种精美的竹席,光泽似玉。玉属冷色调且触感冰凉,此处影射词人因相思而深感内心寒苦,许渊冲将“玉”省译,加细程度明显不如原文。而王红公将“玉”译出,但“簟”改成了“帘”,且容易误导读者,令其译为“帘”是由“玉”做成的,有碍理解。

(2)在这句的处理上许译的加细程度不及原词,“轻”被省译,原因有两个:译者可能认为“轻”译或不译无关宏旨,无助于作者的情感表达;译者可能是为了译作整体的音韵美,有意略去“轻”。王红公特立独行,完全将其改头换面,增加原文没有的意象——兰舟之上,烛光闪烁,将女词人隐化,词人是否在船上,是否孤身一人,全由读者判断、构想,给读者留下更大想象空间,但与原词意境截然不同,没有表达出李清照因挂念丈夫而更觉形单影只的寂寥心情。

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详略度的取舍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

四、结论

本文运用识解理论,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上,对译者主体性在翻译活动中所体现出的差异进行了分析。宏观层面上,译者在挑选文本时所做出的决定,深受译者对材料的识解程度的影响。站在不同立场的译者会形成不同的认识,具有不同生活经验、知识背景的译者会有不同的聚焦倾向,译者对文本的不同选择,反映了译者不同的社会存在,因而会产生不同的识解。由此观之,在文本选择中,译者主体性得到一定的发挥,但同时也会受到译者自身视域的限制。微观层面上,运用识解的四个维度——辖域与背景、视角、突显、详略度,结合李清照的《一剪梅》的两种英译本进行分析后认为,所有译作都体现了译者对原作的识解,译作的千姿百态源自译者不同的识解方式。识解理论不失为译者主体性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参照理论。

[1]Antoine Berman.Toward a Translation Criticism:John Donne[M].Kent,OH:Kent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9.

[2]许钧,袁筱一.当代法国翻译理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Delisle,Jean &Judith Woodsworth(eds).Translators through History[C].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Co,1995.

[4]杨武能.阐释、接受与再创造的循环——文学翻译断想[J].中国翻译,1987(6):3.

[5]袁莉.关于翻译主体研究的构想[A].张祖毅 许均.面向二十一世纪的译学研究[C].北京:商务印书管,2002.406.

[6]Langacker,R.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7]许渊冲.文学与翻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8]Rexroth,Kenneth..One Hundred Poems from the Chinese[M].New York: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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