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陈独秀的不同之处
2013-06-28张家康
■张家康
题图 从左至右:一大时期的毛泽东、陈独秀
李泽厚先生在 《中国现代思想史》中说,陈独秀之所以在政治上不能成功,就在于“他远远缺乏与中国社会极其复杂的各个阶级、阶层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也缺乏中国政治需要的灵活性极强的各式策略和权术,更缺乏具有人身依附特征的实力基础(如军队、干部)”;他又“忽视了农民作为中国革命主力的地位(所以反对苏区和红军)”,这是他“注定要失败”的主要原因。毛泽东作为陈独秀的后起之秀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拥有陈独秀之缺乏并重视陈独秀之忽视,而这恰恰就是毛泽东与陈独秀在本质上的不同之处。
家境·秉性
陈独秀长毛泽东14岁,当陈独秀创办《新青年》蜚声上海时,毛泽东正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这位被杨昌济先生称之为 “资质俊秀”“殊为难得”的师范生,与陈独秀一样,对政治特别感兴趣。历史的风云际会,将他们先后推至中国革命的前台,可他们给中国革命带来的影响,却是“可怜鹧鸪飞,飞向树南枝,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这种判若云泥的结局,细究起来,个人的秉性风格不能不起一定作用,而这又与他们的出身即家境密不可分。
陈独秀不满两周岁的时候,父亲便被瘟疫夺去生命,40年后,这位名满华夏的新派领袖自称是 “没有父亲的孩子”。母亲对他的个性影响极大。她对儿子的唯一要求“是考科举,起码也要中个举人,替父亲争气”。母亲虽没读过什么书,却比较开明,从不拿“忠孝节义”的道德说教来束缚和规范自己的孩子。他说自己的母亲很能干,本质上又是个“往往优容奸恶,缺乏严肃坚决的态度”的老好人。他说:
有人称赞我嫉恶如仇,有人批评我性情暴躁,其实我性情暴躁则有之,嫉恶如仇则不尽然,在这方面,我和我的母亲同样缺乏严肃坚决的态度,有时简直是优容奸恶,因此误过多少大事,上过多少恶当,至今虽然深知之,还未必痛改之,其主要原因固然由于政治上不严肃,不坚决,而母亲的性格之遗传,也有影响罢。
陈独秀5岁时过继给叔父陈衍庶,嗣父是个举人,曾在东北的很多地方做过官,少年陈独秀曾随嗣父去过东北,亲眼目睹沙俄士兵随意杀人、奸淫妇女的暴行。这惨烈的一幕幕,对他刺激极深,每每“思之当一大痛哭”,他为国人“只争生死,不争荣辱,但求偷生苟活于世上,灭国为奴皆甘心受之”而感到羞辱,誓言“我等在全国中虽居少数之少数,亦必尽力将国事担任起来”。这种壮烈的民族情怀,贯穿了他的一生。
与陈独秀不同的是,毛泽东出生在闭塞的韶山冲。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勤劳节俭,精明能干,正是由于他的治家和经营,毛家才由贫农到中农,后又成为富农,在贫困的韶山冲可算是殷实之家了。父亲对他要求不高,只要能识字打算盘,如果还能帮他打打官司,就一定能在韶山冲立住脚,成为有头有脸的人了。
毛泽东9岁才开始读书,虽说书是读得晚了些,可他悟性好,记忆力强,旧时读书人必备的口诵心解、默写背诵的功夫,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难。这些烂熟于胸的经书古籍,虽不是他的所喜所好,却也使他受益终身,成年后的演说和文章,只要是引经据典,他都能信手拈来,运用自如。
毛泽东早就对枯燥乏味的经书古籍失去兴趣,反之则对被称之为异类的闲书、杂书特别喜爱,如《水浒传》《西游记》和《三国演义》等。少年毛泽东读书时就爱思考,他发现一个很多人都忽略的问题,那就是“这些小说有个特别之处就是里面没有种地的农民”,人物都是“勇士、官员或者文人学士,没有农民当主角”。在重温这些小说内容后,他终于明白,“我发现它们全都颂扬武士,颂扬人民的统治者,而这些人是不必种地的,因为他们拥有并控制土地,并且显然是迫使农民替他们耕作的”。
辛亥革命的前一年,长沙发生饥民暴动,官府实行残酷镇压,暴动者的头颅高挂在长沙城南门外示众。这一事件轰动整个湖南,时在韶山东茅塘读书的毛泽东,对此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仅没有采取 “旁观者”的态度,而且把这件事当做自己的事,“我觉得跟‘暴民’在一起的也是些像我自己家里人那样的普通人,对于他们受到的冤屈,我深感不平”。
陈独秀显然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农民,在这个年龄段里,他在大哥的督导下,整天埋在经史子集里,以预备科举考试。18岁那年,为了“母亲的心愿”,陈独秀随大哥到南京参加江南乡试。一路进京科考的经历,给他刺激极大,科举制度的腐朽与黑暗,使他最终与科举决绝。由南京回安庆后,陈独秀撰写了《扬子江形势论略》等文,向清政府提出长江防务的方案。他的这些文章仍然主张依靠皇帝进行改革,以达到富国强兵、抵御外侮的目的。
毛泽东13岁就和家中的雇工一样,在田地里劳动,晚上回到家中,还要在昏暗的油灯下给父亲记账。父亲见不得他一边劳动一边读书的样子,一次,父亲当着许多客人的面,骂他是懒而无用。毛泽东早就蓄积在心中的怨恨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当众与父亲顶了起来,并抬脚离开了家门,扬言要离开这个家。父亲叫着骂着追了上来。毛泽东一路跑着,来到一个池塘边站着,对气喘吁吁的父亲说:“你要再走近一步,我就跳到池塘里。”父亲胆怯了,再也不向前追赶并答应再也不打骂。毛泽东后来从这件事中得出结论:“当我用公开反抗的办法来保卫自己的权利的时候,我父亲就软了下来;可是如果我保持温顺的态度,他只会更多地打骂我。”
毛泽东不愿困守在韶山冲,他要走出去独闯天下,但他知道父亲决不会同意,而要让父亲放行,再用硬碰硬的方法,显然是行不通的。聪明的毛泽东找来八舅文玉清、堂叔毛麓钟和表哥王季范,这些人在乡间很有声望。父亲在他们的劝说下,终于同意他去湘乡东山小学堂读书。1910年秋,17岁的毛泽东背着简易的行囊,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出了韶山冲。
陈独秀自小就缺乏这种圆融变通的心计,儿时为了背书,不知挨了祖父多少板子,年迈的祖父就想听到孙儿的求饶声,可他偏偏不,手打肿了,屁股打红了,心疼的母亲在一旁暗暗垂泪,可是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哭、一声不吭。愤怒的祖父气得怒目切齿:“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这种倔犟刚烈的性格,以及一条道走到底的偏执精神,似乎伴随着陈独秀的一生,使他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迂腐·远见
鲁迅在 《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中说过这样的话:“革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秽和血,决不是如诗人所想象的那般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现实的事,需要各种卑贱的、麻烦的工作,决不如诗人那般浪漫。”书生领袖陈独秀恰恰没有正视到革命中的 “污秽和血”,对那些革命中应该做的“卑贱的、麻烦的工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况且,他基本属于阳光型的人物,仍如鲁迅所评价他的那样,是个“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的人。这种性格用于同志,自是肝胆相照,而用于心怀叵测的人,用于特殊复杂的环境之中,恐怕就另当别论了。
陈独秀是中国共产党的开山领袖,第一次国共合作正是他面临的最“现实的事”,两个本就性质不一的政党联合到一起,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与冲突,而他所缺乏的就是应对这种局面的气魄和手腕。国共实行党内合作,中共为防止被国民党所溶化而建立党团,遭到了国民党右派的极力反对,作为中共领袖的陈独秀本应责无旁贷地给以回击,可他却书卷气太重,反而以推己及人的雅量为对方设身处地地思虑。据张国焘回忆:
陈先生对这件事极其为难,又异常激动。他说这都是加入国民党这政策所引起的难题。他说中共如果遵照国民党的意见,取消在国民党内的党团组织,这无异是将我们的组织溶化在国民党内,没有独立性了,这是我们做不到的事。但要国民党员默认中共在国民党内有党团存在,也是做不到的。他认为这是无法解决的。他感慨地说,如果他是国民党人,也要反对中共这种党团组织的办法。
这就是他的迂腐之处。更迂腐的事还在后头。据他的好友、国民党大佬吴稚晖于1926年3月26日日记所写,3月6日,吴稚晖在与陈独秀的谈话中询问:“列宁的共产,行在中国要若干年呢?”他竟然毫不设防地回答:“20年足矣!”吴稚晖急了,惊讶地说:“那末岂不是国民党的寿限,只有19年,便要借尸还魂了呢?”
此时,北伐战争正捷报频传,陈独秀正陶醉着,当吴稚晖试探性地询问时,这位“用不着提防”的书生领袖,就不假思索地答以20年即可实行“列宁式的共产”,殊不知,他的这位老友对“列宁式的共产”深恶痛绝。这就给吴稚晖提供了所谓检举中共的口实。
在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毛泽东成为中共领导核心之一。他深知,在民族危亡之际,两个原本对立的党派走到一起,完全是历史的机缘。毛泽东十分清楚合作的过程,如鲁迅所说“决不如诗人那般浪漫”,依然有许多“卑贱的、麻烦的工作”。毛泽东始终没有忘记中共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既维护合作的大局,又不牺牲本党的根本利益,对借合作之机暗藏溶共乃至灭共居心的国民党当局,一直保持高度的警觉。
蒋介石早就有心借改编之机将红军收编,使中共没有武装,失去根据地。十多年的实际斗争的经验,已经告诉毛泽东,与国民党、蒋介石文斗也好武斗也罢,都要凭实力作后盾。所以,在国共两党关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的多次谈判中,毛泽东一直指示要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变更共产党人员在红军中的组织与领导”;“决不允许国民党干涉红军内部任何事情”。
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后,一部分同志以为国民党真的友善,再也不会祸起萧墙,主张红军应该早出动,“全部出动为宜”,甚至有人提出“我们不能完全独立自主”等。毛泽东超出常人之处在于,一直站在维护本党根本利益的立场上,对来自各方面的意见耐心分析。他说,国共两党在阶级上仍然是敌人,所以“党的阶级独立性问题应提起全体党员注意”。国民党亡共之心一直未死,闽粤边红军游击队在改编过程中被缴械就是铁的事实。他认为国共两党代表着“两种政策,两种前途”,我们的任务 “是争取共产党和红军成为抗战的核心,一切工作准备过渡到工农资产阶级联盟的民主共和国”。
1937年8月22日至25日,中共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指出,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不是速决战”,给红军提出5项任务:“(一)创造根据地;(二)钳制与消灭敌人;(三)配合友军作战(战略支援任务);(四)保存与扩大红军;(五)争取民族革命战争的领导权。”至于红军的战略方针,则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包括有利条件下消灭敌人兵团与在平原发展游击战争,但着重于山地)”。红军的作战原则是:“分散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消灭敌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正是吸取了陈独秀时期的教训,毛泽东才在国共合作中牢牢把握住中共的独立自主性,在服从总的战略的前提下,不被国民党牵着鼻子走,这样才不致于被国民党溶化乃至瓦解。主力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开赴前线后,毛泽东指示要留下一支部队在陕北,以巩固陕甘宁根据地,这支部队就是留守兵团。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不能没有自己的大本营,这个大本营就是留守兵团保卫的陕北。留守兵团司令员萧劲光出席了洛川会议,认为毛泽东在会上的指导意见对于中共的发展无疑是正确的,他说:
洛川会议上在讨论军事指导方针中尽管意见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一个,就是如何在出征以后更有力地打击敌人,更有利于我军的发展壮大。当然,它也说明同志们在当时对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性、对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地位问题在认识上有差异。在以后抗日战争的实践中,逐步证明了毛泽东同志的意见是正确的,是高瞻远瞩的。
农民·红军
1927年7月,陈独秀给中央递交了辞职信,自此离开了领导岗位。谁将是陈独秀的继任者,毛泽东也有成为继任者的可能性,可他对此似乎不感兴趣。几年来,他已厌倦与国民党论争的 “口水战”“笔墨战”,意识到与国民党斗,还是要靠实力和枪杆子,城市不是中共的优势所在。他毅然地选择了农村,“要上山结交绿林朋友”,以“造成军事势力的基础”。当年在中央机关工作的郑超麟曾发出这样的感叹:
毛泽东也有资格争取总书记的位置,可是在1927年初他不留在武汉活动,而去湖南调查农民运动,让别人去争夺这个位置。这是毛泽东高于瞿(秋白)张(国焘)谭(平山)的地方。
1923年4月,毛泽东在领导水口山矿工罢工时,发现这些工人原本就是农民,立即派水口山工人、共产党员刘东轩、谢怀德回家乡衡山岳北白果乡开展农民运动。这个乡有很多农民在水口山矿区做工,受过毛泽东的教育,亲历过水口山罢工,感受过团结起来的力量。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农民就发动起来。9月中旬,湖南第一个农会——岳北农工会成立。根据开展农运的经验,毛泽东在中共三大主要介绍农民运动的情况,强调农民问题的重要意义。中共也曾研究与讨论过农民问题,而将农民运动在党的代表会议上正式提出,却是毛泽东开的头。对于这一点就连张国焘在晚年也不得不真心地佩服。他说:
他(毛泽东)向大会指出,湖南工人数量很少,国民党员和共产党员更少,可是满山遍野都是农民,因而他得出结论,任何革命,农民问题都是最重要的。他还证以中国历代的造反和革命,每次都是以农民暴动为主力。中国国民党在广东有基础,无非是有些农民组成的军队,如果中共也注重农民运动,把农民发动起来,也不难形成像广东这类的局面。这种看法,是毛泽东这个农家子对于中共极大的贡献。
1924年12月,毛泽东离开上海回长沙养病。次年2月,来到家乡韶山,走户串门,与乡亲们唠家常交朋友,对农民进行思想启蒙教育。除办起20多所农民夜校外,还创办了农民协会,更重要的是在韶山积极发展共产党员,创办了中共韶山支部。他在韶山时间不长,领导的农民运动却有声有色,走“在各县之先”,成为“湖南全省之中心”,而农运一开始即“作经济政治斗争”,“时常与地主土豪发生冲突”。
毛泽东认准了中国革命的广阔天地在农村,中国革命的生力军是农民。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农民运动上,可总书记陈独秀却不大支持农民运动,说农运已经 “过火”“幼稚”“动摇北伐军心”“妨碍统一战线”等。1927年1月,毛泽东带着总书记所提的这些问题,徒步考察了湖南的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5县的农民运动。毛泽东并非没看到农民运动的过火之处,但是,他主要是看到了农运的本质和主流,这就是昔日的泥腿子、庄稼汉,如今也在农村挺直了腰杆说话,这是天翻地覆的事情。因此,他得出结论:“这是40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这是好得很。”
大革命失败前夜召开的中共五大上,毛泽东和彭湃、方志敏等将议定的分配土地的方案,提交大会讨论,可是,陈独秀甚至都没在大会提及。“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国共分裂已是大势所趋,“心情苍凉”的毛泽东正在思考和运筹着下一步的革命行动。大革命失败后,就在陈独秀给中共中央一封又一封去信,愤愤不平地辩说时,毛泽东已经率领秋收起义队伍上了井冈山,创建人民武装——工农红军,与国民党反动派实行武装割剧。
与陈独秀主张 “国民会议”、取消革命的思想背道而驰的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牢牢把握枪杆子,从无到有,由小到大,并在粉碎国民党军队的四次“围剿”中开辟了一个又一个新的革命根据地。后来的历史证明,如果中共没有军队和根据地,中国革命的胜利就无从谈起。毛泽东在创建人民军队的过程中,已同这支军队水乳交融、血脉相连,广大指战员也在实践中意识到毛泽东的重要地位,以至在他“走麦城”被排斥时,他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几乎没有减弱。这是毛泽东与陈独秀的不同之处,也是毛泽东的高明之处。
信仰·纪律
陈独秀与毛泽东都看到了当时的中国革命已处于低潮,可在低潮期如何领导中国革命,两个人却指出了极不相同的方向。陈独秀认为,国民党还没有到崩溃的时期,所以,人民 “夺取政权的时机尚未到”,现在应放弃 “以暴动取得政权” 的 “幻想”, 以 “不缴租、不完粮、不纳税、不还债”的经济斗争取代阶级斗争。而毛泽东则坚持武装斗争,走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
1928年2月,在毛泽东的领导下,井冈山农村革命根据地已然形成。工农武装割剧的局面正在开辟之际,湘南特委派员来到井冈山,来人下车伊始,便批评毛泽东是“右倾逃跑”“枪杆子主义”,并把中央开除毛泽东中央临时政治局候补委员误传为“开除党籍”,毛泽东就这样被“开除”出党,成为只担任师长的“党外人士”。毛泽东后来回忆说,当时“开支部会我都不能去,很痛苦的”。他只是感到委屈,没有丝毫违背组织纪律的言行。
1929年1月,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主力,踏上开辟赣南、闽西根据地的征程。当时,毛泽东担任红四军前委书记,与刚从苏联回国、被中央派至红四军担任军委书记兼军政治部主任的刘安恭,就红四军的建军原则,产生了分歧和争论。一种认为设立军委,就不能再有前委,前委是 “书记专政”;另一种认为前委工作重心仍在军队,再设军委便是重叠机构,是 “分权主义”,不宜 “集中而敏捷”的军事指挥。这种争论在红四军党内进行了一段时间,而到了6月召开的红四军第七次党代会上,毛泽东不仅没有当选前委书记,反而以所谓红四军的党内争论应多负责任的理由,受到了党内 “严重警告”的处分。毛泽东服从会议的决议,没有过多的纠缠,而是去闽西特委指导地方上的工作。
也是在这一时期,陈独秀多次给中共中央去信,继续提出一些早已遭到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批评的意见。共产国际考虑他的意见及特殊的历史地位,指名让他和另外几位同志参加即将召开的中共六大,其他几个同志都去莫斯科参加了会议,唯有他却不顾组织纪律,严词拒绝出席会议。更离奇的是,他竟置中央的一次又一次的警告于脑后,把他致中共中央的信在党的基层组织中公开传阅。
陈独秀企图引起对党的路线的公开讨论,这一愿望在当时就被否决了。当他获知托洛茨基反对派的信息后,便很快投入到党内反对派的活动中去。作为中共创始人的他,在创建这个党时就理应明白列宁主义的政党纪律,党内不能有反对派活动。在中央一再劝说和警告下,他置若罔闻甚至梗着脖子向中央叫板: “我们的党此时正需要反对派”,公开地追随托洛茨基,明目张胆地建立反对派组织,正如他的老友汪孟邹所说,他是一个 “无法无天”的人。
在托洛茨基的力荐下,陈独秀当上了中国“托派”的总书记,可是自命不凡的年青的“托派”们并不把他当回事,仍对他的所谓右倾进行批判,而他的一些另类于“托派”的思想,又从来不能见容于这些年青人。他并不在意这些,用他的话说:“我只注重我自己的独立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他在审视自己所信仰的思想时,大胆地怀疑,不时地否定,并自诩要用 “科学的态度”,“重新估定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及其人物 (老托也在内)之价值”,断言“列宁之见解,在中国不合,在俄国及西欧又何尝正确”。他从批判孔子开始,一生信仰和抛弃的主义和思想之多之快,也是罕见的,延至晚年连最后信仰的列宁和托洛茨基也抛弃了,这就难怪胡适说他是“终身的反对派”了。
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与陈独秀不同的是,他除如自己所说具有“虎气”外,还有 “猴气”,那就是灵活性。中共确定了独立自主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后,斯大林开始担忧起来,立即派王明回国督导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贯彻,唯恐毛泽东的独立自主见罪于蒋介石,从而使苏联失去东面屏障。王明自以为是“钦差大臣”,以在武汉的长江局向延安的中央闹起独立,这一点连“赋闲”的原共产国际代表李德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说:
我们把华中局 (即长江局,作者注)叫做第二政治局。……华中局贯彻的是1937年12月决定的、并得到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支持的统一战线的路线,而毛泽东在延安却采取了他自己的政策。据我判断,毛在公开场合虽然表示拥护党的这条新路线,但在这段时间,他除了去抗大以外,却很少露面。
王明正在势头上,且背后又站着斯大林,毛泽东在党的会议上除阐述自己的意见外,尽量避免与王明的正面冲突,也就是李德所说“除抗大以外,却很少露面”,可另一方面又通过任弼时、王稼祥等向共产国际汇报中国的真实情况,从而取得了共产国际的理解和支持。
1920年5月,陈独秀与毛泽东相会于上海,陈独秀向青年毛泽东谈了自己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后来,毛泽东向斯诺说: “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陈独秀表明自己信仰的这些话,给我留了深刻的印象。”先生已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可学生毛泽东毕生信仰马克思主义,一切的出发点与着眼点都是为中国共产党的成功。为此,毛泽东既能顺势而为,也能在逆境和挫折面前毫不气馁,韬光养晦,蓄势待发,对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一丝一毫也不怀疑,只是脚踏实地地践行着。这就是毛泽东与陈独秀在本质上的迥然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