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爷爷及那个时代的浅识
2013-06-28■秦红
■ 秦 红
从小,爷爷的印象就是淡淡的。似乎从来没有从父母那里听到过他的事情。
知道爷爷是谁,还是因为同学问起。那应该是1978年了。一天,班上的女同学拿着一张报纸,写着平反名单,王若飞、博古……她指着“博古”说:“我爸说,这是你爷爷。”我诧异了一下:“是吗?要回去问问我爸。”
父亲似乎从来都没有提过爷爷是谁。奶奶倒是每年都会见到,逢年过节,父母常会带着我,骑车20分钟,再倒两趟公共汽车,2个小时的样子,来到一片灰楼中的奶奶家。感觉奶奶家很大,有5间房的样子,似乎住过两三家人,阴森森的,对小小的我来说,像进了迷宫一样。吃上一顿饭,也就再坐上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那时的我,晕车得厉害,有时,会坐上一站地,晕得就要呕吐,父母只好陪着下来走一段,好些了再上车。所以,到奶奶家总是有一点点让人畏惧的。儿时的我,对爷爷的印象也就是奶奶那阴森森的房子,回到家里,似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而我也就这么愚笨地过着童年的生活,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天被同学这么一问,倒是觉得似乎从来不知道爷爷的名字,还是应该知道,确认一下的好。于是就拿着报纸回家问了父亲。父亲淡然地回答:是的,那是爷爷。而也就止于此了,他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家里似乎从没有相关的书籍,没有相关的介绍,没有相关的谈论。只是在小学的课本里,偶尔会出现博古的名字。
尔后,出门上中学、大学和工作了,爷爷的事情似乎一直是家里从不谈论的话题。现在想起来,原因可能是多重的。谈什么呢?
爷爷牺牲时,父亲也就10岁,与奶妈一起生活了多年,在艰苦的环境下,他只不过是每天为找吃的而忙碌的孩子。之后,一直在革命队伍中成长,在经历了反右、“文化大革命”等多次政治运动之后,是讲他对自己父亲的理解呢?还是党史中的相关讲述呢?有些对历史事件的解读他都未必相信,所以也就不主张我们看了,于是家里似乎从来没有类似的书籍,就算偶尔看到详细些的介绍,也是负面评价下面的细节描述,看与不看也没有太大不同。
随着党史研究的逐步开放和社会风气前所未有的变化,《秦邦宪(博古)传》《博古,39岁的辉煌与悲壮》《秦邦宪 (博古)文集》《博古与毛泽东》等几本相对客观的书相继出版。
一天晚上,我上网看了爷爷的介绍,并在自己的博客上放了一篇爷爷的生平,居然发现爷爷出生的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十四日,阳历正好是6月24日。能够在许多年后的同一天,在我的博客中第一次放入关于爷爷的生平介绍,巧合中也可算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转眼间,又一年过去了。我在看过一些书,访问了若干人物之后,感觉爷爷当年的轮廓渐渐清晰。爷爷人生中最大的奇遇,应当是在他23到24岁中了。
1930年5月,23岁的他从苏联中山大学学成回国,被分配在上海担任全国总工会宣传干事,12月被补选为团中央委员,任宣传部部长。次年3月团中央书记温裕成因贪污被撤职,他受命任团中央书记。6月向忠发叛变。9月爷爷被指定为党的总负责。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17个月的时间里,就经历了回国待业、总工会干事、团中央宣传部长、团中央书记、党的总负责5种角色,从归国热血青年,到临危受命主持一党工作,如此人生变化,在中国4万万同胞,10万党员中,一定是特例,恐怕也只有在党处于幼年,且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时才有可能出现。如此经历,也就为爷爷在之后的数年间,不断在快速变化的革命现实与共产国际脱离实际的领导间摇摆埋下了伏笔。
爷爷面临的最大的个人挑战应当是在遵义会议上。1935年1月,在风景秀丽的遵义城中的一座二层精致洋楼上,28岁的爷爷主持了3天对党和红军来讲都极为重要的会议。会议的议程超出了他这个主持人的设计,各种与总书记兼会议主持人相对立的观点陆续、充分地表达着,最终还按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根据多数人意见通过了决议。之后不久,他离开了总书记岗位,改任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代理主任。
主持一个意外的、以批评自身为主基调、并最终结果是让自己下台的会议,对他来讲,一定是艰难、令人沮丧、充满自我挑战的,不知需要有什么样的勇气和信仰,才能够让一个28岁青年,看上去平心静气地坚持主持完成这样的会议,并主动交出权力,严格遵守决议,再安排好对上级——共产国际的汇报。之后,他还是坚定地支持了继任者们,不为外言所动。除了坚定的信仰之外,爷爷所拥有的个人修养也值得人们敬重万分。
爷爷为党工作20年,在南方局的日子里,还有着与敌后地下党、交通站建设的联系。他在南方局工作时兼任组织部长、社会部部长、统一战线工作委员会党派组组长等职。2年的时间里,在南中国国民党统治区的16个省市里,恢复、建立了党委、党工委,发展了6万多党员并安排多次干部培训。他还与叶剑英等人一起,从狱中救出1000多人,政审后,为党输送了大量得力干部。同时,他管辖的秘密交通工作也积极展开,形成以重庆、桂林、香港、上海为基点,上与延安党中央相联系,下与各省委、特委相衔接,并与解放区、敌后根据地与海外相互联系的全国性联络的秘密交通网,传递了各种重要情报。好长一段时间内,南方地下党、交通站的故事一直充斥着荧屏,只是从没想过,那些故事会与爷爷相关。不知在那些传奇故事中,有多少带有着爷爷曾经指导与工作的烙印。
爷爷应当是党内重要的谈判手之一,与国民党的重要谈判,似乎都有他的身影。
1936年12月的西安事变,中央安排爷爷负责党的工作,协助周恩来参与西安事变善后事宜。当时张学良、杨虎城的部队以及西安城中各派别,对捉蒋、放蒋各执己见。首先要在党内统一认识,再发动党员做好相应工作十分重要。可惜这些只涉及党内事务,没有留下更多记录。西安事变中发往中央的两个重要电报《与宋子文宋美龄谈判结果》《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的局势和我们的方针》都是由周恩来与爷爷共同签名的。之后,还由爷爷向中央政治局作了《西安事变经过与结束的报告》。
之后的谈判是国共合作。1937年8月下旬,爷爷任中共中央驻南京代表,作为中共代表团的重要成员,与国民党当局在西安、杭州、庐山等地进行多次谈判。7月12日,他与周恩来在庐山把作为国共合作条件的《国共合作宣言》交给国民党,蒋介石表面同意,却派出手下的谈判代表康泽,来模糊国共合作条件及平等地位。此时周恩来已赴晋谈八路军抗日之事,爷爷和叶剑英据理力争,直接与蒋介石进行了面谈。几经曲折,9日22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终于正式发表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23日蒋介石发表谈话,实际上承认了中国共产党的合法地位。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终于形成。之后新四军的成立,也是爷爷与叶剑英提出方案,经党中央同意后,与国民党进行谈判,并取得成功的。
爷爷生命的最后,献给了民主宪法草案的审议。1946年4月8日,中共政协代表王若飞和作为政协宪草审议委员会代表的爷爷,因国民党推翻政协协议,冒着恶劣的天气从重庆回延安向党中央报告和请示,飞机在山西兴县黑茶山失事,爷爷等同机罹难。
爷爷的文采到现在还是可以看到和领略的。从1924年起,17岁的爷爷的文章,开始在刊物上陆续发表,有文采横溢的获奖征文《废园》《美妙的音乐》,也有揭露当时社会现实的《随感》系列,以及小品文《龙山旧痕》系列、杂文《病榻琐记》系列。到1925年,爷爷还被推选为无锡知识界进步组织——锡社的执行委员兼《无锡评论》编辑部主任,写出了大量文章,同时还是《血泪潮》的主要撰稿人。正是这段经历,爷爷开始与舆论宣传结下不解之缘。
1925年“五卅惨案”后,爷爷率先在苏州“二工”举行全校学生声讨大会,并起草传单、登台演说。到了苏联不足一年,爷爷就从不会俄语到被选为代表团翻译,还因此与奶奶刘群先相识相知,喜结姻缘。到延安后,爷爷被委托组织共产党的笔杆子(报纸、电台、出版、翻译局、通讯社)系统,算是毛泽东对爷爷文采的欣赏与信任吧。
毛泽东曾说:枪杠子,笔杆子,干革命就靠这两杆子。他把笔杆子交给了我爷爷。早在1937年红中社改为新华社时,爷爷就被任命为第一任新华社社长。1941年5月,爷爷又受命举办党中央的机关报,任《解放日报》社长、新华社社长、出版局局长,还管辖中央印刷厂,成为文化清凉山的挂帅人。新华社除文字广播外,还建立了口语广播(延安新华广播电台)、英语广播,在敌后各抗日根据地建立了总分社9个、分社40个,形成以延安为中心的通讯网,这一机构除职业新闻人员外,还有近3万业余通讯员。“新华社在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传达中央指示、播放毛泽东著作、报道根据地人民抗日斗争、向中央提供国内外情况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解放日报》从1941年5月16日创刊至1947年作为中共中央西北局陕甘宁边区和各解放区人民喉舌,真实地记录了这个时代风云变幻的历史,报道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过程,全面反映了延安时代革命风貌,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贡献最大、影响深远的革命报纸”,“解放日报在办报过程中还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新闻战士,在新闻史上写下了光辉篇章”。
作为翻译的爷爷,还是那个时代引入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一分子。爷爷不止是翻译了 《共产党宣言》,还翻译了 《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基本问题》《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四册)、《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联共 (布)党史简明教程》(上下册)、《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哲学论文集》《卡尔·马克思》等诸多经典。在延安高级党校规定必读的5本书中,有3本系爷爷所译,不知道这些翻译,花费了他多少个夜晚,让多少共产党人受到影响。
爷爷的名字邦宪,应该来自于《诗经·小雅·六月》的“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意为“文武双全尹吉甫,万国人之榜样”。无论爷爷是否被认为是总书记,是否算是共产党的一代领导人,其工作期间做出的决策是否正确,他的学识、人品、对组织原则的尊重,都可算人之榜样。创造真善美的世界,这是爷爷年轻时的追求,也是我们这些后人永恒的人生理想。
爷爷的经历是多彩的,头上的“帽子”是诸多的,关键时期的档案是缺失的。随着档案的逐渐开放,很多学者对那个时代做了更贴近历史的探讨,多了些看待那个时代、看待爷爷的角度。
在爷爷诞辰105年的日子前后,特意请邹教授主编了这本《博古与他的时代》。相关者的离去,历史的变迁,档案的缺失,都为那个时代蒙上了一些模糊的色彩。希望读了这本书,能够帮助读者还原一些那个时代的色彩,尽管也许只是一点点的贴近,也值得我们这后人为此做出更多努力。
以此作为小辈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