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墓碑的坟茔
2013-06-10王天亮
王天亮
在长白山三道松江河岸边的树丛里,曾经有一座长满野草的坟茔。据老辈人讲,坟茔里掩埋着三具抗联烈士的忠骨。
記忆里,在坟茔的周边有几株高大的柳树,其中有一颗还是“合欢树”。粗壮树径5米左右的上方,自然分开两个树杈,她们相互交织相互依偎着拥吻蓝天。再往岸上100多米远,有几栋破败不堪的民房,那里就是我儿时的三味书屋——前川林场子弟学校了。
依稀记得,37年前的那个清明时节,天空飘着初春的暖雪,已经开始融雪的地面上露出斑斑土痕。因为这一天,我们要参加学校组织的为革命先烈扫墓活动。
一大早,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高举鲜艳的红旗,裹着初春的薄寒,来到了距校址100多米远的英雄墓冢,举起我们稚嫩的小手,跟着老师宣誓。那时我才知道,长眠于墓穴里的抗联英雄是两男一女,他们的平均年龄才二十几岁。
二十几岁本应是人生最美的花季,而他(她)们却用年轻的生命,为了民族的解放和独立,用一腔热血,把自己深深地融入到了长白山的山脉之中。成为了捍卫华夏国门的门神。
遗憾的是,因为我们是学生的缘故,此后竟再也没有机会参加过类似的祭奠活动,以至于,我竟忘记了她们的名字。
忘记是哪一年了,一天下午我刚放学回家,父亲站在我们自家的院子里,手里拎着镰刀和铁锹,让我放下书包跟他走。儿时的记忆里,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因为父亲是一名军人,是一名有着十余年战争经历的军人,说句不敬的话,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威严刚毅的性格。踏着细碎的斜阳,沿着河边的土道,父亲领着我来到了烈士的埋骨处。我不知道父亲领我到这里的意图。只见他拿起镰刀,围着坟茔开始轧树棵子,不到一个钟头,整个坟茔转圈收拾得利利索索。随后我们爷俩开始四周取土,往坟茔上培。从没见过父亲流泪的我,哪天竟看见父亲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临走时,父亲还在坟包上压了一块很大的土坯。
那一天,父亲跟我说了很多话,他说;“这些人,是打江山的英雄,人们不应该忘记他们,等你长大了,别忘了给他们轧轧棵子填锹土。”
直到真正地长大后,我才理解了父亲内心深处那股厚重的军人情结,他不仅是在祭奠长眠于河畔的几位英烈,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在缅怀那些曾经和他一起为了新中国浴血奋战而牺牲的战友。
多年后,我在查阅一些史料时获悉,长眠于岸边的几位英烈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二军的战士,军长叫王德泰,政治部主任叫李学忠。朝鲜领袖金日成当时还只是下面的一个师级政委。1936年8月9日,李学忠所在的抚松县东岗镇大碱厂密营(兵工厂、后方医院)突然被日本走狗李道善的自卫团百余人包围,正在医院治疗腿伤的李学忠立即组织密营全体人员奋勇抵抗。但是,由于我方多为伤病人员和非战斗部队,又是仓促应战,造成重大伤亡。年仅26岁的李学忠也在激战中英勇牺牲。而在激战中突围至此的三位抗联战士,与埋伏于此的小股敌人奋力搏杀后,终因寡不敌众英勇就义。第二天,她们被几位好心的猎户草草掩埋,因为怕遭到李道善的报复,几位猎户没有给烈士们立碑。
1985年抚松县人民政府为抗日名将李学忠举行了隆重的墓碑揭奠式,据说碱厂村村委会也曾给三位烈士立过一次碑,但由于是木碑,没过几年便在风雨的侵蚀中不见了踪影。伴随他们的只有坟头那丛生的野草和几株细瘦的柳树。
多少个春秋过去了,花谢花开草长莺飞,昔日那几株细瘦的河柳,如今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而烈士们的坟茔和那几具曾支撑河山的傲骨,早已伴着长白山大开发的脚步,化作忠实守护这片沃土的山魂,护卫着祖国的东部边陲。
令人遗憾的是1998年那场罕见的特大洪水,硬是把整条河道冲宽了20余米,烈士的忠骨和那高高隆起的土包早已不见了踪影,连同那棵“合欢树”也被肆虐的洪水连根拔起冲走了。几位上了岁数的老人感叹地说:“英雄们真的万古流芳了。”
先烈们是为信仰而战为理想而死的,虽然洪水冲走了他(她)们安歇栖身的墓冢,但却永远冲不走那一段血与火的历史,抹不去人们心中无尽的怀念与敬仰!清明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泪飞化雨的季节,斜风细雨打湿的不应只是回忆的梦境,更多的还是那阻不断的血脉情缘。或许我们的梦和你们的梦,只是一雨之隔,但你们用鲜血孕育出的太平梦境,早已伴随着1949年的那一声巨人的呐喊,抑若春霆发响,一雷惊蛰。
虽然你们的身躯早已化作了一捧温润的泥土,但沿河两岸的青松翠柏和掩映在树丛中的绿树村庄,却植根于你的泥土中正散发出盎然的春意。毋庸置疑,那桃红柳绿太平的盛景,一定是经受了无数先烈鲜血的滋润,才使得这片被战火烧焦的土地变得如此厚重秀美。一个世纪快过去了,自然万物在一如既往地繁衍生息,冰凌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大森林的年轮转了一圈又一圈。倘若烈士们泉下有知,看到这安定祥和充满希望的世界,他们肯定会感到欣慰和自豪的。
有一缕风曾在这片森林中走过,虽然她没有裁剪出花团锦簇的三月阳春,但她走过的地方,花草树木都化成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