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大东港
2013-06-10周奇辉
大东港,一个颇为美丽的小镇,坐落在鸭绿江畔,黄海岸边。
小镇虽然不大,但交通便利。北部依山傍海,西部平坦,南临黄海,水陆汇集,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扼守住这个小镇,就会很快知道来自安东和旅大、朝鲜半岛和奉天的动向。一旦周边城市有了风吹草动,即刻从这里调集军队进行支援。日本人早就看好了这个地方,公元1894年,也就是农历甲午年,大东沟海面早已被日本鬼子的炮火侵袭,北洋水师在此全军覆没。欲占中国就必须先占大东港,这样就能控制华北至东北的重要水道,掌握中国北方陆、海、空交通命脉,把满蒙与朝鲜连成一体。
一
大东港是一个海岔边的码头,由位居镇内的一条潮汐冲刷而成。这里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塞外江南,盛产鱼、鳖、虾、蟹,菱、藕、笋和稻米。每到夏季,芦叶青青,荷花竞放,粽子飘香,景色怡人,这里在明清时期就已是中国北方一个重要的渔港商埠。洋务运动兴起后,清政府在这里设立了海关,加以征税管理,因而大东港就成为了过往船只上溯鸭绿江以及在海洋停泊靠岸的要地。
眼下是民国时期,大东港早已被日军侵占,鬼子的暴行让昔日美丽的小镇一片破败,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夏日的大东港芦苇荡一望无际,浩浩荡荡地布满了沟沟岔岔。今年不知是何缘故,自小暑开始就一直是阴雨连绵,没有晴天。因海水暴涨,平时几乎看不到打鱼人,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海边却围绕了许多人,显得颇为吵闹。
“师傅,那些家伙围着河口不知道干啥呢,没准儿是看耍猴呢,我们也去看看。”一个挺着肚子、个子矮小并戴着副与其眼睛不成比例的镜子的人用一种嗡声沙哑却有几分粘性而洪亮的声音说道。此人样子有些猥琐,但从话语中可以听出恭敬之意。
这人底板有些困难,说话晃头晃脑,点头哈腰的,不笑不说话,一副汉奸相。谁也说不清他的来路,只知道是跟着一伙老乡逃荒来到关东的,因为饥荒路遥,道又不熟走丢了,后来逃到鸭绿江边,靠放木排维生。他水性很好,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像是曝光在一张底片上的老鳖,所以大家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河鳖子”。他在浑江口到鸭绿江中游的大沙河放排,干了兩年,总觉得怀才不遇,自己便从渡口又乘船逃到了这里,薄衣烂衫冻晕在了大东沟边。
“小孩子家,怎么这么说话?”被称为师傅的老头点了点头向前走去,这就是安东地区赫赫有名的滨城照相馆的掌柜邓石玉。他今天身着蓝大褂,脚蹬黑布靴,由于年龄大而略有凹陷的大眼睛闪着光亮,高大的身材颇有一些威严,精神矍铄,气宇不凡,粗大的浓眉之间藏着一脸正气。他便是小镇最有威望的人,人称邓老板。
邓老板虽已年逾花甲,但膝下无儿无女,由于要同时照看几处买卖,所以十分繁忙。一次外出路上,看见奄奄一息的河鳖子,便收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些年,虽然河鳖子怨言满口但也不见得不干活,邓老板倒是有些知足了。
“呦,邓老板来了啊。”
“邓师傅来了!”
“邓爷好!”
邓老板步履稳健,来到人前,这些人都与他打着招呼,周围的人都向邓老板客气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邓老板向河口望去。
“那个今天早上打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女娃子躺在海滩上。”一个穿着蓑衣,手提鱼篓的渔民说道。
邓老板一听,扒开人群,看到沙滩上正躺个女孩,浑身都湿透了,嘴里不时吐出口海水。看到这一幕,邓老板不由大怒,说道:“都瞅啥呢,赶快来人呐!就他娘的知道看热闹。”
围观的人看着邓老板生气了,便迅速闪开一条道,谁也不敢插嘴。
“师傅,我来吧。”河鳖子从后面急忙地跑过来,抱起女孩便向东洋诊所跑去。他边跑边端详女孩,觉得模样还不错,顿时,河鳖子面露淫色。
“嗯,不错不错。”邓老板捋着胡须望着河鳖子的背影爽朗地笑了笑,看来他对自己的徒弟还是很满意的。
“医生,医生救命啊——”河鳖子跑到医馆踹开大门就钻了进去,用他那难听嘶哑的声音大喊道。
“谁那么大声嚷嚷呢?”医生面带愠色从屋内走了出来。这个东洋诊所是日本人龟田四郎开的,是小镇唯一的一家西医诊所。
“这是?”医生指着河鳖子放到急救床上的女孩问道。
“快别多说了,救人要紧啊。”河鳖子急急地说道。
“好好,看样子是溺水了,缺氧,需要做人工呼吸。”医生瞧了一下说道。
“人工呼吸?”河鳖子一听,眼中顿时闪现出一抹异彩。
“我,我做,我天天跟着师傅闯荡,气力足。”说着,河鳖子一高蹦过来,推开身边的医生,俯身床边,趴到女孩身上亲了下去。待女孩猛地吐出了口水,眼睛微微睁开,河鳖子才起身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地笑了笑。
“荷包荷包,我娘的荷包……”女孩刚刚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眼,就开始寻找东西,喃喃地说了一句。
“妹子你醒了,在这在这。”河鳖子见女孩醒来,心里愉悦。
河鳖子连忙将一个绣着一朵梅花的荷包递过来,姑娘吃力地抬起手,紧紧将荷包攥在手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二
邓老板刚从院外进来,老远就问道:“这个女娃怎么样了?”
“师傅,她醒了。”河鳖子对邓老板恭敬地说道。但若仔细观察,河鳖子大咧咧的面容之下,游移不定的目光里,还深深隐藏着点躁动和不甘。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亲人呢?”邓老板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女孩问道。
“俺、俺……俺叫小白蛤,老家是山东登州府的。俺爹是个教书的先生,因家乡连年遭灾,早就饿死了。我和娘跟着几个靠打把势卖艺为生的人一起,坐船逃了出来,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了。船快靠岸的时候,小鬼子的快艇追了上来,娘被逼得跳海了,俺,俺……”小女孩已经哽咽说不出话来。
“哎!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了?”邓老板问道。
“有,听俺爹说过,还有前窝大妈生的一个哥哥,打小就丢失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小白蛤抽泣地说道,样子有些可怜。
“师傅,要不俺们收留了她吧,正好相馆还少一个学徒的。”河鳖子听说小白蛤没有亲人,无亲无靠,急忙说道。
“就你能耐?嘴快!”邓老板剜了河鳖子一眼。
邓老板看着小白蛤楚楚可怜的样子,膝下尚无子嗣,想到既然收了一个河鳖子再收一个小白蛤也无妨,再看小白蛤不禁心生喜欢,于是道:“小白蛤,你愿意学照相吗?”
“愿意,师傅救我,白蛤真是感激不尽。”说着,小白蛤挣扎着起身,要给邓老板跪下。
呵呵,邓老板捋了下花白的胡须笑了一声,却是没有阻拦,显然,他心里默许了。
小白蛤摇晃着三叩首之后,邓老板将其扶起,无奈道:“罢了,就这样吧。”
“师兄好!”小白蛤转身向河鳖子行了个礼道。
“小白蛤,你在这里安心休养,我还有些事,等你身体好了,再教你照相。”邓老板满意地瞧了瞧小白蛤说道。
河鳖子望着小白蛤面露精光:“师傅,我想留在这里照顾师妹。”河鳖子望着邓老板说道,谁知道此时他想着什么。
“那好吧,河鳖子你可要看护好师妹。”邓老板戴上了帽子便向外面走去。
“卖报了,卖报了,最新最好看的报纸啦,快来买快来看啊!”一个身衣破旧、面黄肌瘦的少年挥动着手中的报纸高喊道。
“给我来一份。”刚来到外面的邓老板对着少年说道。
“好嘞,先生您拿好了。”少年说着便急急忙忙地跑到邓老板身旁,将报纸递上,随手接过了钱。眼前这个少年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旧布衫,破烂的裤子上还有两个洞。
邓老板见到不禁心生怜悯,掏出了一块大洋给了少年道:“不用找了,快到秋天了,置办两件衣衫吧。”
三
邓老板待走到一个胡同口之时,警觉地向四周望了望,在确定没有人时,便向胡同深处快步走去。两面高大的房屋将本来就不光亮的胡同挡得更加昏暗,平时是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这是一处不起眼的老宅院,与街面上的照相馆后院相通。他很有节奏地敲了七下,片刻门便打开了,他迅速闪身进去。
院落中有几间厢房,邓老板几步就跨进一间西厢房。房屋之中很是宽敞,点着一盏油灯。黑暗中,火苗微微跳跃,将黑暗的小屋照得暖洋洋的,几个人围坐在桌子四周轻声交谈着,火光照得每一张脸都发亮。
“邓老板来了,请。”门口的人见到邓老板进来很是热情地打着招呼。
“邓老板坐!”一位身着灰大褂的中年男子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几个正在聊天的人一见到邓老板来,都立即站起来向邓老板行了行礼。
“邓老板,那批货到了没有?小鬼子封得紧,宽甸、桓仁到通化的部队,由于长期吃不上盐巴,战士们已经出现了疲乏无力,头晕眼花,甚至休克的现象,严重削减了部队的战斗力。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大家真的撑不住了,一个个都会倒下的,上级命令我们迅速解决运盐问题。没办法,只好冒险化装成商人,来站里找您。”中年男子说话十分客套,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显然是个重要角色。
邓老板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在日本人已经侵占了大东港周围的一些县镇,如果货物要运到这里,必定要通过他们的封锁防线,这个真的不太容易。”
“邓先生,还有,天马上就转冷了,要趁早把棉衣运到山里,不然战士们就没法过冬了!”
每到冬季,北风嗖嗖地刮着,像刀割一样,能冻掉下巴。抗联战士衣服破烂到不能遮身,披上麻袋片,用椴树皮打麻鞋穿。有的怕冻掉耳朵,用破布条子把长得很长的头发拢起来,再把耳朵绑上。大家有多少个长夜,是在冰天雪地里围着火盆熬过的。一冬过来,饿死冻死的战士,远远超过在战斗中牺牲的数字,侥幸活下来的,大多留有残疾。想到这里,邓老板坚定地说:“明天我去安东看看,好在我的纺纱厂里还有一些存货。对了,孤山县那边我已经打通了关系,几天之后绕道凤凰城,货物定会送到,就是要多费一些时日。不过,请大家放心。”邓老板的每句话都让大家感觉到了希望和安慰。
“那就有劳邓先生了。”中年男子对着邓老板拱手说道。
“赵先生,我给你推荐一人。”邓老板对着中年男子说道。
“好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知鄧老板向我们举荐的这个人是谁呢?”赵先生问道。
“你看。”邓老板指了指报纸的头条,上写着“共同抗日,还我中华”八个大字,而下面则描述着一些日本人侵略东三省的暴行。
“这位作者就是滨城报馆的记者,叫金英子,是一个朝鲜族女孩。她每天都会收集一些日本人残害中国人的新闻,再拍摄下来登到报纸上。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把她保护起来,日后便会有危险的。”邓老板低声说道。
“嗯,暂时我们先观察她几天,如果真的靠得住,我们会尽快联系她。”赵先生对着邓老板说道。
“呵呵,那就麻烦了。”邓老板站起身紧紧地握住赵先生的手,接着说道:“赵先生,货物会尽快送到。”说完,摆了摆手,先走了。
四
这是一片最早被欺压的大地,日本鬼子的影子魔鬼一样在这里蠕动着,宽阔的大东沟上空时不时有凛冽的寒风刮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来回巡逻,活像一个个瘟神,将原本热闹的江边,弄得不见一个人。自从日本人来了一切都变了,变得像是王八开会一样的荒唐。日军的巡逻艇一艘一艘地靠在岸边,不出几日,便会有一群被强迫的中国人在这里扩建码头,做着苦役。
邓先生在照相馆里修理聚光灯,面色凝重。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因为刚刚收了一个大脑袋又瘦小但贤惠的弟子。他将这可怜的小白蛤安顿好后,自然是应该给顾客冲洗照片。可这大清早的,他并没有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而是关上了自家照相馆的大门,与他的徒弟一起坐在这门店里。
“师傅,今天天气挺好,咱为啥要关板儿呢?”小白蛤闪动着眼睛,盯着邓师父嘴里冒出的一股股烟气。
“小白蛤,你不懂,师傅看似有要事要办,估摸在等人呢。”河鳖子沙哑的声音让小白蛤听着很不舒服。本来也是,这小白蛤才刚刚投入师门两天,一时还不能习惯个头矮小,说话缩头缩脑的河鳖子的插话习惯,而河鳖子却极其中意这个新收的小师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想起了自己还亲过这小白蛤的小嘴,那个样子真的让小白蛤觉得恶心极了。
她现在怎么会知道救她之时是用的人工呼吸,而且还是这个伸头缩脑的河鳖子救的她。
河鳖子过去拉住小白蛤的手。
“你干嘛!”小白蛤很是惊讶,一把把河鳖子推到一旁,然后拍了拍自己的两只小手,继续说道:“我说河鳖子,你最好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
“哎呦呵——”河鳖子一边爬起来,一边卷起了袖子,刚想走过去,就被他师傅给打断了。
“咳!咳!别你娘的闹了!你个小鳖崽子,你师妹身子骨还在恢复,你闹什么闹!给我滚回洗相去,少他娘的让我看着烦心。”
河鳖子知道他师傅的脾气,也不敢跟他顶撞,他倒是很机灵的,从小就懂得避开是非,免得脾气暴躁的师傅抽他。
小白蛤捂着小嘴,像是在笑,看着河鳖子踉踉跄跄地“滚”回暗房去,索性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师傅的右边。
“师傅,今天等人,等的是谁啊?这么稀奇,还要把门给关上?”小白蛤瞪大了眼睛看着师傅。
“呵呵,告诉你吧,是一个俊俏的姐姐!”邓老板平常都是很严肃的,可今天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小白蛤瞪大了眼睛,惊讶极了,问道:“姐姐?等什么姐姐?您老人家的亲戚?”她没有接着问下去,生怕师傅会怪罪他。
“呵呵,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娃子,比你大几岁,敢跟日本鬼子叫板。她在报纸上经常登狗日的小鬼子是怎么迫害咱关东人的。”邓老板在地上磕了磕烟袋锅,继续抽了起来,眼神望着紧闭的稍微有些古旧的窗格子。窗户是半遮掩的,钻进了冰凉的雨丝。
“啊,这么厉害!这位姐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嘿,你这个娃娃,懂什么?这年头,女娃子长得越好看就越不安全。”师傅虽然长得有些凶狠,但目光确实慈祥。
小白蛤听到这句话,心情忽然沮丧了起来,她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知不觉竟然流出了眼泪。是啊,这个年月,日本人的铁蹄遍布了所到之处,她也就是因为这张脸蛋长得漂亮一些,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在她的心里,已经憎恨日本人到了极点。其实,日本鬼子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是不分美丑和老少的,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像疯狗一样干尽了坏事。想到这里,小白蛤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拳头攥得紧紧的。
“唉,这年头,谁家没被迫害过呢?狗日的小鬼子都他娘的是畜生!还不如一条狗!孩子,别哭了,等着有一天咱新账旧账和他们一起算。”邓师傅破口大骂,脸上的青筋蠕动着,愤怒地吐着烟。
说话间,一个身材修长,秀发披肩,气质姣好的姑娘走了进来,此人正是滨城报馆的记者金英子。
“英子你来啦,快坐快坐,白蛤啊,快去给你英子姐倒杯水。”说着,英子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邓老板也在一旁落座。
小白蛤很麻利地端来了一碗茶,看了看金英子,乖巧地说道:“英子姐真俊!”
“咦,这是?”金英子问道。
“哦,是我从河边捡来的。唉——”
“唉!”金英子也叹息了一声。她喝了口茶,问道:“邓老板,我的照片您可帮我洗好了?”“洗好了,洗好了,清清楚楚都是他娘的日本鬼子的大炮。这是在哪拍的啊?”
“南岗头。”英子说道。
南岗头是位于十字街乡的一个小村庄,小白蛤虽不知道,但却猜测出了几分。马上联想到爹娘和自己的遭遇,她又伤心起来。这个年代可怜的人太多,别说一个村,就算是屠了一座城,这些日本鬼子也未尝没有干过啊。想到这,她捂着嘴,低着头,嘤嘤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娘,娘……”
英子听着小白蛤的讲述,心中也同情至极,眼里早已泛起了泪花。邓老板除了吧嗒吧嗒吸着老旱烟,一言不发。不知道师傅冲洗了多少照片,手指都被药水染黄了。
英子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白蛤,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情绪受到感染,早已泪水涟涟。
“英子,这些照片你赶紧拿去报馆,当天就发出去,发完赶紧躲起来。过几天,我还要去见赵先生。”邓老板站起身来,收起了烟斗。他将照片交给了英子,他们是十分熟悉的老朋友了。
“赵先生?”金英子满脸疑问地看着邓先生。
“哦,他是抗日游击队的一个队长,正计划着把小日本的运兵船给炸掉,要一起商量商量。”邓老板跟英子耳语道。
“邓老板,有机会想去见见这位赵先生,您也带我过去吧,我也拍些抗日的片子,发在报上。”英子满脸期望地看着邓老板,说道。
“哈哈哈,好。揭露日本人的罪行,宣传咱抗联的抗日精神。”邓老板低沉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师傅师傅,也带我一个,我也要去,为我娘报仇。”小白蛤抽泣起来,拉住邓师傅的胳膊,眼中尽是泪花,让人看着心疼。
“不行,不行。你还小啊!”邓老板冷冷地说道,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小白蛤。小白蛤吓得立刻松开了手,他早早就听过他这个师傅的威严。师傅对小白蛤的疼爱,也让河鳖子生了几分妒忌。
五
自从游击队把鬼子水警队的船弄沉,抓了几个小鬼子后,日本人就加强了对大东港周围水陆的控制。交通线被日本鬼子切断后,很长时间没有赵队长的消息了,军情火急,组织上要求鄧老板想方设法找到队伍,传达上级指示。
大东港鬼子的巡逻队来来往往,架着机枪的巡逻艇不断驶过水面。邓老板经过几番侦察,才摸清了敌人巡逻的规律。原来,在半夜以后,巡逻的间隔时间拉长了,一般是半个点或一个点一次。于是,邓老板在后半夜,先悄悄地潜伏在巡逻道边,等巡逻队一过,就立刻穿过防线,找到早已藏在潮沟的小船,凭着罗盘在黑夜里渡过滔滔的大东沟,在灰茫茫的芦苇荡里,寻找赵队长和他的抗日队伍。
赵队长的游击队,只有游击区,没有根据地,一切武器都来自缴获。
漫无边际的芦苇荡,茂密而高出水面,一片又一片,大大小小。滩地与滩地之间海岔相连,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处处是令鬼子望而生畏的八卦迷魂阵。他的队伍在大东沟西海,方圆几百里芦苇荡,谁也不知藏身在哪里。这不,他们在烂泥头滩,把收集来的破铁锅砸碎了,滚上火药,再用芦苇编织成手榴弹状,然后涂上河泥,晒干后安上导火索,便做成了土手榴弹。就是这样的土造手榴弹,两个人才能分到一颗。
大东港的雨季是恼人的,水气重,雾大,能见度低,尤其惊飞的水鸟,彻夜悲鸣不止,为广袤无垠的芦苇荡平添了几分凄凉和恐怖。
去年刚入二伏。一天夜里,乌云遮没了满天星斗,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一阵南风之后,海钱(当地对一种海螺的称呼)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海水暴涨,淹没了黄蚬子岛,队伍只能去海边的渔民家避雨。就在雨停天亮,赵队长集合队伍准备起程的时候,忽然一声枪响,岗哨倒下了。敌人摸上来了,大约有四五百人,摆成扇形的阵势包抄游击队。这时,三面是敌,一面是水,背水一战,敌众我寡,很难取胜。为保存实力,只能决定先撤回岛坨。赵队长安排其他人乘渔船先撤,他和另外两名战士坐舢板架机枪掩护,老渔民为队员驶船,边打边退。刚离岸才二百多米,敌人已到水边。子弹雨点般飞来,海水沸腾起来,三人急拨舢板躲过一劫。回到驻地,清点人数,牺牲七人,其中还有一个班长。
最难过的要数冬天了。大雪茫茫,坚冰覆盖,冻土结实。鬼子的摩托化部队,不仅可以在公路上撒野,就是在烂泥塘和沼泽地上也是畅通无阻,可以长驱直入。辽阔的鸭绿江平原四通八达,不论是敌人出擊,还是增援,调动部队都很便利。小鬼子一把火烧了芦苇荡,整个雪原一览无余,游击队连藏身之地都难找。所以,只好在刚入冬,趁鬼子还没放火之前,就把队伍拉到山里。
天刚亮,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秋风习习,海水荡漾,波涛拍打着礁石,激起了无数的浪花。邓老板望见了不远处一片青青的芦苇丛,片片芦苇顶着芦花,随风左右摇晃。突然,苇丛中窜出两个人,用枪抵住了他。对上暗号后,他们用一块黑布把邓老板的眼睛蒙住,傍晌午,就到了“鬼见愁”。
赵队长按照上级指示组织部队向山里转移。整个芦苇荡仅开一个北向大道,鬼子昼夜设岗,盘查很紧。队伍不敢走公路,连便道也不敢走,只能是夜里涉水走沼泽,雾中潜行。一路上不知爬了多少座山,翻过了多少道岭,趟了多少条河,不巧又逢天降大雨,结果走了半个月。虽然找到了熊瞎子沟的三块石,但是等了两天,也没人来接头。后来,在一块大青石底下发现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敌追甚急,主力转移。迅离此地,自行游击,妥后联系。
六
天黑前,邓老板回到了家里。当他缓缓地打开门,竟然愣在了那里。照相馆桌子椅子各种摆设一片凌乱,只有一个荷包在挂绳上飘荡。他慌忙走进房间,发现小白蛤躺在里间的地上,一动也不动。
地上散着衣物,小白蛤闭着眼睛。她显然不是睡着了,因为邓老板大老远地便听到了她悲切的哭泣声。
他好像瞬间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慌忙跑过去抱起了小白蛤,嘴中大喊:“狗娘养的,这个狗东西!”
“我,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畜生!”邓老板将小白蛤轻轻地放在了床上,脸上青筋爆出,紧咬牙关。
邓老板十分沮丧,他早早地就看出了河鳖子的劣根,却忽视了防范。这些错都是他造成的,他徒弟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放?
河鳖子将小白蛤强奸了,并且又毫无人性地拿走了师傅的一些机器设备。邓老板零零散散地便想到了带着这畜生走南闯北的一幕幕,这些让他实在承受不了,但这却是事实,他又必须面对。
“河鳖子这个畜生,真他娘的不是人!”邓老板心里骂着。他额头突起,蹲在地上,面色凝重,双眼通红。时间慢慢地过去,月亮也懒沓沓地升了起来,这一晚注定是难熬的一夜。
七
早晨,大雨不知不觉打进了窗子,邓老板醒来才发现,他竟然在自己的暗室中睡着了。
他刚刚起身,就想起了小白蛤,于是便慌忙地跑到小白蛤的房间。
床上没有人,小白蛤早就不见了。邓老板瞬间慌乱了,她这么小,会不会想不开?想到了这里,邓老板更加担心了。
“人呢?人呢?白蛤!小白蛤!”邓老板呼唤着。
“师傅。”小白蛤平静地将自己做好的简单的早饭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师傅不用为我担心……”
邓老板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看着这个坚强的小姑娘,不由得一阵心酸,眼睛潮湿了,嘴中念着:“小白蛤,可怜的孩子……”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进门的这个人身材矮小,背着晨光,显现出漆黑的一个人形,竟然是河鳖子。
邓老板看到河鳖子回来,上去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师傅,师傅,原谅我,河鳖子错了。我是真心稀罕小白蛤,真的,我爱她。”河鳖子慌忙跪在地上,将一些英子照的胶片和所拿的东西全部都放在了地上,低着头哭道:“师傅,您的东西俺都给您送回来了。”
“你他娘的还有脸回来!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事,你他娘的就是个畜生!给我滚,再不滚,别怪我杀了你!”邓老板气疯了,嘴上的胡子都怒气冲冲的。
小白蛤一句话也没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河鳖子。
邓老板也没再说话,倒也没有揍他。他本该将河鳖子痛打一顿,可谁知这河鳖子真的像是诚心悔改,一会儿跪在他面前,一会儿又转向小白蛤,像一个讨人原谅的哈巴狗,跪着乞求主人的宽恕。
他嘴中喃喃道:“俺喜欢你,俺是真的喜欢你,都怪俺一时冲动,俺愿意娶你,俺要真心对你一辈子。小白蛤,原谅俺!俺,俺重新做人!”河鳖子涕泪横流,头已经磕破了。
河鳖子的声音更加沙哑了,本来就极其难听的声音,现在显得更加难听了。但是这个时候,声音越是难听,反而显得愈加真诚,就像是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呼喊声,更容易让人觉得那是发自真心的一样。
这声音却深深地感染了邓老板,让他心头有了一点点怜悯,他的徒弟还不是坏透腔的人,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邓老板突然感觉他的这个徒弟倒也没有那么可恶,他虽做了奸人之事,却也想通了敢于面对,河鳖子虽然个头矮小,但也是敢于承担的人。现在,在邓老板心里反倒生出了几分怜惜。
“河鳖子,你他娘的敢回来,还算有种。我问你,你真的喜欢她吗?”邓老板走过来,踢了踢跪在地上哭泣的河鳖子。
“喜欢,师傅,我真心喜欢。我做错了,求你们原谅,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白蛤,我看河鳖子也确实对你有意,家丑不可外扬,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你原谅他吧。”邓老板摸了摸小白蛤的头。
“师傅,呜呜……”小白蛤没说原谅不原谅,她心里本来是要杀了河鳖子的,可是她想不通,怎么河鳖子一回来道歉,她居然下不了手了,好像可怜的人不是她小白蛤,而是河鳖子一样。
“好了,好了!河鳖子,你真想娶了小白蛤吗?”邓老板一声厉喝。
“想,想,做梦都想,谢师傅成全。”河鳖子一边说着,一边给师傅磕头。
“哼,你想,人家白蛤还未必愿意呢。谁成全你了,你他娘的做事真不着调!”邓老板转过头去,问道:“白蛤,这事说出去也丢人,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看你们不如成婚吧!”
“师傅,我……”小白蛤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攥紧了那个寸步不离的荷包,止住了哭泣,瞅了一眼河鳖子。这河鳖子现在的样子,却让她消去了以往的讨厌。她心里也没个底,嫁给这么一个男人,真的是白瞎了她。可是,她已经被糟蹋了,传出去对她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以后也沒脸抬头去见人了。
小白蛤闭上了眼睛,腮边挂满泪水,无奈地点了点头。
“嘿嘿嘿,师傅,师妹答应了,师妹答应了……”河鳖子都兴奋得语无伦次了,这种欢喜就像是他师傅第一次夸赞他,还给他买了件衣裳一样,乐得真是合不拢嘴了。河鳖子虽然高兴,但还是没有起来,依然跪在地上。他面对着小白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漂亮女娃,心里乐开的花像苇絮一样飘荡着。
“你真他娘的吃了天鹅肉!可惜,一朵鲜花插到你这牛粪上了!河鳖子,你如果再欺负她,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赶紧给我上街买些酒肉!要好的,多买点,明天你们就拜堂成亲。”说完之后,邓老板坐在自己的板凳上,抽起了心爱的烟锅。青烟徐徐而上,昨天和早晨的不快倒有些释然了,就像这眼前的烟雾,渐渐地散了。
河鳖子嘴上发出了一声“嘿”,立刻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屋去,跑到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邓老板也转身走出了院子,安排下人给河鳖子和小白蛤收拾屋子,自己也张罗了起来。
八
这些天,小北风儿刮得贼紧,看来要变天了。
人世间的悲喜转变来得真是快啊,刚才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转眼就飘起了大雪,小白蛤的惨剧一夜间却也被转换成了闹剧。她在厨房边择菜边寻思,说不定这河鳖子还真会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再说了,人非圣贤,谁能没有个过错,河鳖子虽然莽撞地做了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可往后如果真心对自己好,也让她有了些许宽慰。
自从小白蛤母亲跳海后,她落为一个孤儿了,如果不是师傅的收留,她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从日本人手中逃出,却没有逃脱师兄河鳖子的魔爪。这时候让她如何是好,她的身子让这个歪瓜裂枣占有了。女人啊,就这个命,还是认命吧!她也没有办法去改变。真的让她去杀了这河鳖子?想必瘦小柔弱的她也根本做不出来。爱与恨往往纠缠在一起,有些时候真的就没有了区别。河鳖子毕竟是她的男人了,那以后她的路怎么走?小白蛤的心在煎熬中挣扎着,两难的选择让她感到孤苦无助。
“咳咳!河鳖子,你抓紧时间收拾收拾。”邓老板一大早就来到了河蟹子的屋前。
“师傅,师傅,你看我这不是在帮着洗菜嘛。”河鳖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条还没有收拾好的鱼。
“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好了,你们忙活着,我去请一些老朋友,也沾沾大东北的喜气吧。”邓老板说完,脸上却扫过一丝的忧郁,大东北的喜气?呵呵,日本鬼子来了之后,早就没有什么喜气可言了,这婚结得有点黄连水中加白糖的味道,苦中作乐。
九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大家伙儿快到一边去,别崩着了。”年轻的小伙子在门外点起了鞭炮。
“恭喜邓老板。”
“邓老板大喜啊。”
邓老板的名望很高,昨天这俩徒弟结婚的事情刚传出来,今儿一大早,这门口就站了好些人,很多是主动前来帮忙的。
大院子里,竟然还有几个戏曲班的老友使劲儿地吹起了唢呐。
“哈哈,诸位,今日我邓家有喜,谢街坊邻居赏光。再稍微等一会儿,待酒菜张罗好了,咱们就开席,大伙儿喝个痛快!哈哈哈哈——”邓老板边说边看着周围的这些个朋友,爽朗地笑着。
这厨师还真不赖,还不到两袋烟的工夫,饭桌就十碟八碗地摆满了,来贺喜的有三亲四少的街坊邻居和一些生意上的朋友。筵席很丰盛的,腌制的飞蟹、青虾、泥骝子,卤制的海螺、毛蚶、大黄蚬子,黄鱼、梭鱼、面条鱼……海鲜和牛羊肉应有尽有。
这个时候,二掌柜的老黄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伏在邓老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语。
邓老板急忙去了后堂进行安排,显然来了重要客人。
河鳖子牵着小白蛤一边给老少爷们敬酒,一边笑着跟客人说话。要不是邓老板亲自主办,哪里会有这么热闹的酒席呢。
邓家热闹的院子里,忽然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年轻人,边跑边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小鬼子来了……”
邓老板还没反应过来,院里的宾客早已乱作一团。大伙急急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拽着自己的老婆孩子,涌向大门口。还不忘顺手撕掉门上的喜字,塞进自己的口袋。还有的解开带来的口袋,带走了些饭食,慌忙逃了出去。
十
“太君,我听着前面好像有开枪的声音。”一个日本宪兵探头探脑地说道。
“嗯?”龟田四郎仔细听着,哈哈大笑:“这哪里是什么枪炮声,明明是鞭炮的声音。前面是不是有人在结婚?快去,我的看看。”
“是,太君。”这小鬼子的腿还真麻利,一溜烟就跑了出去,跟相机快门一样的快。
“啪,啪,啪!”三声枪响。
“你们为什么要跑?大日本皇军为你们建王道乐土。”龟田四郎假惺惺地把糖果分给老人和小孩,用奇怪的语调傲慢地对着邓老板说道:“邓桑,我今天本来就是想要找你的干活,没想到你家里还这么热闹!”说话的这位叫龟田四郎,一个日本大佐,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还时不时地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他坐在马背上,用军刀指着邓老板:“我听说,有个记者金英子经常在这里洗照片,她是共产党,快把她交出来吧。”
“金英子?我不认识,听不懂太君在说什么。”邓老板淡淡地答道。在这龟田四郎面前,他强压心头怒火,尽量保持平静,其实心里早就恨不得将这鬼子骂得狗血淋头。若是这些人手上没有端着直挺挺的刀枪,邓老板早就跟他们拼了,而现在却不行。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这里不光只有他自己。
“巴嘎,你的徒弟昨天上午已经告诉我了!快点交出来,我保证你们没事的干活!”龟田撇着一撮小胡子,恶狠狠地说。
邓老板听到这话,心里像是有个锥子刺了进去,一下子惊住了。心想:什么?这个河鳖子居然跑到日本兵营,投靠了日本人?这个该死的畜生!
邓老板虽然身强体壮,却不是个粗人,可是现在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英子若是在这里被抓去,恐怕会连累到很多人,地下交通站会蒙受巨大损失。
日本人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早就让他满腔怒火了,更可恨的就是像河鳖子这样的汉奸。中国人要是同一条心,鬼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地侵略到这里!现在在他的眼里,汉奸比日本人更可恨。今天,一定要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同志!
邓老板略加思索,冲着河鳖子一个箭步冲过去:“你娘的,给我滚!”他双手掐着腰,一字一顿地说着,也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刀,寒光一闪,刀子飞了过去。
没想到河鳖子居然注意到了邓老板的动作,慌忙躲闪了起来,虽然没有丢掉性命,耳朵却被划掉一半。“啊”的一声,河鳖子眼中流下泪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真的内疚,哭喊道:“师傅,您已经原谅我了啊,为什么要下此狠手。”
龟田四郎冷眼看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几个老邻居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知所措。小白蛤更是惊恐万分,她很敬重他的师傅,也很同情这个师哥。
“河鳖子,今天我就非要杀了你这狗杂种!”说着,邓老板又伸出刀子,一刀刺向河鳖子。
就在这刀子快要刺到河鱉子的节骨眼上,小白蛤突然挡在了前面,邓老板不及收手,使劲想转移刀子,却也刺在了小白蛤的胳膊上。
龟田四郎刚才还在乐呵地看着,可看到小白蛤也中刀子后,表情凝固了起来。
“师傅,您真要杀了我们?”小白蛤痛苦地问。此时,她和河鳖子都已经满身是血。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走动,邓老板也在一秒一秒地担心。他在尽量拖延时间,好让赵队长他们想办法出去。
龟田四郎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白蛤,他不仅仅微笑着,那表情里还暗藏杀机。
邓老板身后有人也缓过神来,忙拉住了邓老板,气急败坏的邓老板嘴上大呼着:“你个狗畜生,不争气,我把这么好的孩子嫁给你,这个狗日的却……”河鳖子毕竟是他的徒弟,当真要杀,他还真的下不了手。
小白蛤心里也特别的难受,她师父做得过分了,他不去杀日本人,却在日本人面前非要杀了自己的徒弟。这个人马上就是自己的男人了,她心里清楚地记得,河鳖子说过会喜欢她一辈子。不管他河鳖子做错了什么,现在在她的心里,这就是她的丈夫,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看着眼前这个龌龊的男人,竟然不觉地心疼了起来。
十一
赵队长和英子藏在废弃的仓库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发生的事情,不免担心起邓老板的安危。
小镇早已被日本兵把守,邓老板也被监视起来,交通站基本上陷于瘫痪之中。游击队开到芦荡深处,与老百姓接触的机会更少了。目前,队伍已经断了给养,赵队长被迫亲自上岸侦查日伪军的部署,准备袭击鬼子的仓库,抢夺粮食和军需物资,来找邓老板帮忙,恰巧碰到英子来这冲洗胶卷,经简单的介绍,很快就熟悉了。
“英子,邓老板已经拖住了鬼子,我们从后面撤!”赵队长拽着英子,从小门撤了出去。
撤到安全区,赵队长混乱中朝天放了几枪,消失在人群中。
十二
“啪!”一声枪响,打在了邓老板的脚下,顿时鸦雀无声了。
“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邓桑,快把那个女匪交给大日本皇军!”龟田四郎说完,又一发子弹打了过去。
“你们几个,给我搜!邓桑,你说没有金英子?我的不信。”说着,龟田四郎派了几个鬼子四处搜查了起来。其实,龟田四郎也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人,不过是跟河鳖子一起演出戏罢了。再说了,其实他也不太相信河鳖子所说的话。
“报告太君,什么也没有发现。”不一会儿,搜查的鬼子便回来了,纷纷说道。
“报告太君,发现一张照片!”一个士兵慌张地跑了过来,将照片递给了龟田四郎。
龟田四郎拿过照片,看了看,确定这就是金英子的照片,转头打量着邓老板,说道:“哼,邓桑,还有什么话说,赶紧交出来,皇军大大的有赏!”
日本人侵略中国,什么时候客气过!胡乱找了个理由就开始了战争,他们好像非要找个理由才行,明明是莫须有的东西,就非要当做杀掠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这不,找到张照片就有了借口,实际上,即便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还是会抓人,这不过是狼心狗肺们的借口罢了。
“叭叭”几声枪响,整个街上乱了起来:“可不好了,游击队来了,游击队来了……”
龟田四郎押着河鳖子和小白蛤等几个人,朝着枪响的方向跑去。
这时,邓老板悬着的心才放下!
十三
入夜,偶有狗吠,秋雨纷飞。
大东港早早的就漆黑一片了,而在日军的兵营军帐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每顶帐篷里和大门上都挂着一盏白炽灯,四角的探照灯从不同角度来回照射着,整个军营亮如白昼,持枪的哨兵在上面来来回回走动着。这里戒备森严,四周布满了电网,绕墙壕沟又宽又深,驻扎了一联队的日军,这便是东沟鬼子的大本营了。巡逻的、站岗的不分昼夜,交替换班,抓来的中国人很少有活着出去的,活活一座人间地狱。
在兵营的后院,三间刚盖好的房子,像是海边大户人家盖的房子,这就是龟田四郎的住处了,精心的设计和部署也显示了主人的地位。房子里也同样是灯火通明,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与这相距一百多米远,就是牢房和狼狗圈,阴森森的让人发指。这里不是正常的牢房,只不过是一个扩大了的地窖,关押的就是河鳖子一伙人和刚刚被抓捕的人。
“将支那人,给我喂狗!”龟田四郎用着极其难听的口音凶狠地说道。
全身武装的日本兵把几个青壮年强行扔进狼狗圈,十几条狼狗蜂拥扑来,不一会儿,狼狗圈里就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当场就有两人被活活咬死,其余的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龟田四郎嘴角浮现一丝浑浊的笑,表情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突然站立起来,丧心病狂地叫嚣:“要把他们统统的杀光!”
日军把没被狼狗咬死的人,又从狼狗圈拖出来,当众宣布他们“通匪”。再坚强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磨,个个遍体鳞伤,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可是小鬼子并没有放弃,然后用刺刀挑死,或者吊在大院西南角的拴马桩上,活活地勒死。
河鳖子被刚才发生的一幕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魂早就吓飞了,呆若木鸡。
“嘿嘿,河鳖子,你的?”
河鳖子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着,刚听到龟田喊自己的名字,马上就哭了起来。“太,太军,不要不要,我什么都说……”
“不要难为河鳖子哥,呜呜呜。”小白蛤顿时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惊恐、哀求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对于小白蛤来说,河鳖子是她的男人,不仅仅是这样,她的男人也是个可怜的人。
“尤西,把这个花姑娘的带走!”
十四
邓老板坐在屋里,满眼忧郁。河鳖子变成汉奸了,交通站陷入了危险。保护好自己的同志,让大家做好防范才是当务之急。邓老板沉闷地抽着老旱烟,低头思索着。
“邓老板,这么晚了,还没睡呢?”他只听见了这声音,就知道是英子来了。
“嗯哪,你怎么没走呢?”
“现在不能走,还有其他事情没处理完。前天有人去奉天带回来一些照片,需要冲洗一下。”
“这个鳖犊子要像你这样,早就不用操心了。得,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以防万一啊。”说着,邓老板闭上了眼睛,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太突然,太意外。他自然想过日本鬼子会来这里,他什么事情都想过,唯独没想到河鳖子会背叛他。
金英子和邓老板商量着将最后一些照片资料发完,就去山区寻找队伍。
最后一组照片见报了,大东港的抗日情绪也随即达到了高潮。
十五
两个日本兵将半死不活的河鳖子拖了过来,一把摔在地上。河鳖子满身是血,早已经昏过去了,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看得出来河鳖子挨了一顿暴打。
“干爹,干爹。”河鳖子睁开眼,看见龟田站在前面,马上讨好地喊道。同时,脸上充满了让人发痒的笑容。
“尤西,给他松绑。”龟田四郎挥了挥手,手下便利索地给河鳖子松了绑。
“谢谢干爹,过几天,这金英子我一定给您的弄过来。”河鳖子扔掉了身上的绳子,踉踉跄跄走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旁,坐了下来。他心想,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这太君干爹肯定就不会跟他见外了。谁知他才刚刚坐下,龟田就抽出战刀对准了他。
“巴嘎,那是你坐的吗?给我滚下去。”龟田四郎气愤极了,他哪里在乎一个汉奸走狗。
“是是,是,干爹教训得极是。”河鳖子慌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座位,又慌张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这个狗东西,我做了这么多好事,他居然连个座位都不给我,给我等着,我他娘的早晚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河鳖子心里想着,可瞬间又被吓得瘫软在地。这个老王八蛋根本就不留情面,这时要杀他,就像碾死一个臭虫。一想到死,河鳖子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恐惧。他怕死,极其怕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
“要你,你有什么用处,嗯?”龟田四郎狞笑着问道,一脚碾断河鳖子的手指。
“干爹,我能为你做事。帮你把老邓头杀了!”河鳖子的脸上充满了猥琐,因为他知道,这次没办成,龟田这个老东西肯定放不過他。
“巴嘎,他的不能死。只有他在,我们才可能抓到金英子的干活。还有,我想要她的联络码。放长线,钓大鱼,统统的一网打尽。”说着龟田四郎抽出了明晃晃的指挥刀,用双手抱着刀柄,刀尖朝下,用劲往地上一插。
“干爹英明,别杀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河鳖子痛哭流涕,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哆哆嗦嗦地把偷来本打算将来要自己用的照相秘方献给了龟田。龟田四郎接过这个小本子,收起了刀”托着河鳖子的嘴巴。
“尤西,真的愿意?”龟田四郎奸诈地笑着,眯着眼睛盯着河鳖子的眼睛。
“愿意愿意,我什么都愿意!”河鳖子一想到死就什么都敢说,他现在只想保住自己的这条狗命,其他的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尤西,我的要小白蛤,那个花姑娘。”
“什么?那怎么行呢,那是你儿媳妇啊!”河鳖子一听愣了,小白蛤?怎么可能给他!河鳖子虽然已经无药可救了,但是小白蛤真的是他喜欢的人。
“巴嘎呀路!你的死啦死啦地!”说着,龟田四郎又将刀子抽出来,指向河鳖子的头。
话音刚落,两个日本小兵就冲了进来,拉着河鳖子就往外拖,这下可真的吓坏了河鳖子,裤子都尿湿了,日本人可没人性,是说杀就能杀的!
河鳖子慌忙哭喊道:“我愿意,愿意给你,孩儿早就应该孝敬你的,干爹!”
“你的给我记住,跟皇军作对,就死啦死啦地!”龟田四郎撇着嘴,做着抹脖子的动作。
“是,干,干爹。”河鳖子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应道。
十六
龟田四郎的房间里。
河鳖子身上打颤,一口一个哈欠,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干爹,干爹!给我给我,就一口,就就一口!”他无力地爬到龟田四郎的腿前,抱着龟田的大腿,哭泣了起来。
“你的,给他的!”龟田四郎手一指。
“哈伊,龟田君。”一个日本浪人递给河鳖子一个大烟泡。
一个日本兵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里面的情景透过灯光依稀可以看得清楚,即便是看得不怎么清楚,倒也能听出一二。龟田四郎早就看中了这小白蛤,况且被他糟蹋的中国女性数不胜数,他才不会手下留情。
“尤西,小白蛤,花姑娘的,我的好想你的!”整个房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还有挣扎的声音,剩下的就是淫荡的笑声了。外面听声士兵的脸上早都乐开了花,嘴上说着叽里呱啦的日本话。河鳖子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嘴上直咬牙,事情已经这样了,已经晚了。谁让他把自己的如花似玉的女人送给了他的日本干爹呢?
他虽然伤心,却已经没有了办法,他心想:他对不起小白蛤。可是无论他死也好,活也罢,真的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与其死了还真不如活着,他必须为自己想好下一步。
龟田四郎踱着方步,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像是死神一样逼近。
小白蛤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脸色惨白,身体僵硬,两只眼睛空洞无神,灵魂像是已经离开躯体。
过了一会儿,龟田四郎朝外大喊道:“来人,将这几个花姑娘送给山本小队!”
“尤西,嘿嘿,花姑娘的好。”龟田四郎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他在河鳖子的耳边叽里咕噜地淫笑起来。
这年头,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道德值多钱?
河鳖子攀上了高枝,依仗日本干爹,在大东港做上了“老大”。他四处搜刮钱财,欺压百姓,还时不时地讹诈刁难邓老板的照相馆,更是经常去逛窑子,偶尔碰到了小白蛤,就强迫与其奸淫。
十七
“噼里啪啦……”
这一大清早,不知谁家响起了一串串鞭炮的声音。
“呦呵,这种节骨眼上,还有开张的?”
“嘿,真稀奇啊,看看是什么店?”
很多商铺里探出了脑袋,往滨城照相馆的对面瞅。
“英子,东西拿好,你先在里面猫着,千万别出来,我出去看看。”邓老板说道。
“嗯嗯,小心点。”英子嘱咐道。
邓老板连忙将地洞口的一块石板搬了过来,堵住了出口,又挪了一口水缸压在上面,还在周围堆放了不少柴禾。这地洞设计得天衣无缝,石板一点痕迹也没有,即便是有人挪开了出口的水缸,也不会发现这石板下有问题。
门口的鞭炮放得比河鳖子结婚时可阔气多了。邓老板听到这鞭炮声,心里就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本来嘛,河鳖子和小白蛤结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鞭炮,“噼噼啪啪”打在他的心里,胸口像中了枪一样。
邓老板看到街对面还真是开了一家店。走近一看,真的吓了一大跳。门匾上写着明晃晃的五个大字———“东方照相馆”。
河鳖子腰挎日本刀,脖挂玛米亚相机,叉着双脚,神气活现地大声说道:“诸位,我是吴井友,吴国的吴,水井的井,朋友的友,吴井友就是我的大号,以后跟我说话客气着点。今天,我的东方照相馆开张,是承蒙龟田干爹的关照。今天明天后天,照相的人全部免费!哈哈哈……”说着,河鳖子看了看邓老板,又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介意邓老板之前差点杀死他的事情,就好像跟邓老板不熟一样,视若无睹。
“呵!什么世道啊,人模狗樣的河鳖子还出息了,真是的,井水不犯河水,纯他妈的狗日朋友!咱离他远着点。”
“还真是误国,日本的狗友。他娘的狗卵子!”
“狗日的,认贼作父!”……
大家纷纷指划着,议论着!
就在这时,街道的那头跑来了几个人,混入到人群中,正是那天被抓走的膏药房董掌柜的一伙人。
“诸位,诸位!今天本店在这里开业,目的,就是为了报答邓老板不杀之恩!他为了讨好日本大佐,差点将我给杀了,大家请看看我这只耳朵。”河鳖子说着,将自己戴的帽子摘了下来,接着说道:“看到没?没了,这正是老邓头所赐。”
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向了邓老板,开始议论纷纷。人群像是炸开了锅,并且有几个不了解内情的人,经河鳖子这一煽动,还真有些半信半疑了。
“我不记恨我的师傅,他老人家毕竟是我的师傅,他要杀我,就让他来杀。这,就是我的为人。”河鳖子虚情假意地带着笑容,真的像是一个宽厚之人。
“河鳖子!你是照相馆的药水——泡人呢?!看你那土鳖样,哈哈哈!”王大嘴说道。
“就是,就是,你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们还能不知道吗?少他娘的在这里胡扯,滚犊子!”人群中的一个人喊道。
“你他娘的什么货色?今天还跑到这里来丢人!”街坊们愤怒极了,早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诸位,大家伙要是不信,不妨问问和我一块被抓走的乡亲邻里。董掌柜,你来说说。”
“请大家相信我们啊,河鳖子所说句句属实。”被称之为董掌柜的人走出来阴阳怪气地喊道。
自从上次被抓走后,董掌柜等几个老头全部都跪在了河鳖子的前面,求河鳖子在日本干爹面前说几句好话,早点放了他们。河鳖子让他们按了手印画了押,给他们当了保人,他们才被鬼子放了出来。之后,河鳖子逼迫这几个老头跟着自己干,在街上张贴各种告示,帮助鬼子宣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好处等等,暗中还偷偷监视邓家照相馆里的一举一动。
“呜呜,我媳妇被日本人卖到窑子里去了。啊——”河鳖子用手捂着自己的头,眼里泛起了泪花。再后来,他干脆蹲在地上,抽泣了起来。
眾人看到这里,有些迟疑了,他们当然不相信河鳖子,但是,这几个老头他们可都认识,正是邓老板的邻居,他们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这几个人一个个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戏演得贼拉拉的像。
“狗娘养的河鳖子,你敢叫真章么?不得好死的东西!”邓老板看到这情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河鳖子的演技十分了得,但大家伙儿发现那几个老头都看河鳖子的脸色行事,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
十八
一场秋雨一场凉,不觉到了寒冬。宽甸天桥沟的枫叶都落了,只剩下白桦树和红瑞木在深山老林里格外地显眼。
抗联战士挖好的地窨子,零散地掩藏在辽东的原始森林里,上面覆盖了厚厚的落叶,分不清是土包还是石包。其实,每一个地窨子,都是抗联战士们精心布置的暗哨和栖身之所。
一到冬天,抗联部队的粮食就会短缺,甚至出现断粮的现象。一天最多能吃上半斤玉米粒子,主要靠树籽、蘑菇、木耳等野生植物充饥。
“啾啾!”这一声可不是鸟叫,而是部队的警戒暗号。
“邓老板,你们来得太及时了!”赵营长紧紧地握着邓老板的双手,激动地说。
大家看到邓老板带着马队来了,还有英子也来了,忽地一下子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与久别重逢的亲人们打着招呼。邓老板这次给山里的兄弟们带来的慰问品有牙具袋、小手帕、烟荷包……御寒的毡子、狗皮、靰鞡鞋,还有粮食等给养。战士们看着上面“抗日救国”,“坚决杀敌”等火辣辣的绣字,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表示不驱逐日寇决不还家。
赵营长的部队打了几场漂亮的战斗后,深深受到群众的拥护。队伍壮大了,由二百多人发展到五百多人。武器也更新了,从敌伪手中缴获的三八大盖代替了破烂的杂牌枪,每个中队都有了一挺或两挺轻机枪,弹药也比较充足了,有时候可以公开和敌人叫板。战术运用也十分灵活:敌众我寡时,则分成若干小队,打麻雀战,运动战,打一下就跑;倍于敌人,则集中吃掉。嘿,吓得敌人龟缩在县城据点里不敢出来。
卸完货后,赵营长带着他俩来到了一间黄泥窝棚里谈起了事情。这个赵营长就是大东港游击队的队长赵志东,此时已提升为邓铁梅部队的营长。
英子适应得快,只一会儿,就熟悉得像兄弟姐妹一样了。一边聊着家常,一边给他们拍照。
“英子一到,马上就提升了战斗力,以后可要常来呀!”大家哄堂大笑。午饭简单而丰盛,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了邓老板带来的咸鱼、咸菜疙瘩等美食,赵营长带头开起了玩笑,于是气氛活跃了起来!
英子这一次结识了邓铁梅、苗可秀,了解了黄显声的事迹,在抗日的队伍里接受了很多新事物和新思想,更加坚定了她走革命道路的信心。
十九
“最近,松岛的联队屡遭邓铁梅小股部队袭扰,命令你部迅速支援凤凰城,保护安奉铁路,迅速完成在东北亚的军事部署!”龟田四郎拱着腰接着电话,一口一个“哈伊”地应着。
龟田四郎接完电话后,手里又拿着“战事吃紧”的电文,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由于赵营长的部队紧紧地把小鬼子吸附在凤凰城一带,日军不得不从外地抽调一些部队去围剿安奉铁路游击队。为防止城中“暴民”骚动,龟田任命河鳖子当了保安司令,并将一部分伪军交给他使用。
河鳖子又挨了一顿鞭打,龇牙咧嘴地斜倚在椅子上,又和龟田商量起了对策。这龟田四郎倒是精明且厉害,每次与河鳖子说事情都要先打上他一顿,好让他回去圆谎。河鳖子对这种苦肉计都快吃不消了,敢怒不敢言。这不,河鳖子又给他这位干爹献上了一个计策。
河鳖子的一举一动也彻头彻尾地让邓老板知道了他真的成为了汉奸,而且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日本人的狗奴才。邓老板为他这个徒弟感到耻辱,这绝对是耻辱,要是不杀了他,邓老板恐怕很难睡好觉了。
二十
日本鬼子到处搜查英子的下落。
这几天,河鳖子在照相馆前横晃,便是一个不祥的信号。邓老板心想,一定要保护好英子的安全,她所掌握的照片资料十分重要。
河鳖子带着貉子帽,晃着乌龟脑袋,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杵,见到什么就翻什么,看到什么就砸什么。
一声声瓶罐摔碎的声音,一声声桌子挪动的“吱呀”声,都声声绞进了邓老板的心里。英子,你在哪里,快跑吧,万一被他们发现就坏了。
“老邓头,把金英子交出来,否则,哼!老东西,皇军死拉死拉地!”河鳖子挥舞着日本军刀,步步紧逼,逼得邓老板根本没有说话的空子,他好像知道英子就在他的家中一样,非要去搜“宝贝”。
河鳖子带着一群狗腿子,把所有东西都砸光了,也没有找到英子一丁点影子。河鳖子在这里比比划划,骂骂咧咧。
这时候,有一个狗腿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报,报——”
还没等这个小喽啰说完,河鳖子咣当就给了一脚,道:“你他妈的慌张什么,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妈死了?”
“司令,皇,皇军抓到那个臭娘们了!”一个膀大腰圆,大眼睛,黑皮肤,略带驼背的,名叫熊瞎子的狗腿子跑过来说道。
“揍他,揍他!这狗东西!”另一个同行一声喊下,一呼百应,其他的人全部都大呼起来:“打死他,这个畜生!”
这简直是曝光的底片——呼啦一下,人影全没了。
二十一
英子大义凛然地走进审讯室,在探照灯光的照耀下,大厅里亮如白昼,气氛阴森,肃静极了。贼目鼠眼,满脸杀气的龟田四郎坐在上面,两旁站着河鳖子还有几个垂手而立的打手,在等待着主子的命令。英子从容地站在那里,她心里明白,鬼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叫什么名字?”“金英子。”英子镇定自若地答道。
“那邓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开照相馆的人呗,我照相,他洗相,我是他的顾客,就这么简单。”英子心想:一口咬定这句话,绝不能让鬼子有机可乘。
“你什么时候参加抗联的?”
“我不是抗联的,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龟田什么都问不出来,气得捶桌怒吼道:“狡猾,大大的狡猾!给我打!”几个日本宪兵恶狗一样扑向英子,扒去她的衣服和鞋子,吊在房梁上。抡起钢丝鞭,先从后面猛抽她的背部,再抽她的大腿。打得她满身红肿,五脏六腑都要爆裂。她紧咬着嘴唇,不哼一声。不一会儿就昏了过去,一桶冷水将她泼醒,接着,变本加厉、更残酷的手段又开始了。
两班鬼子轮流给她上刑,打累了就光着膀子,接着再打。一个满脸横肉的日本宪兵在用竹签钉她的指甲,再用铁针刺她的乳头和乳房,大老远就能听到一声声惨叫。
狼圈里,狼狗围着英子,用鼻子嗅了嗅,也许是狼狗吃饱了,咬了几口走开了,竟没有吃了她。
英子命可真大。夜里,被一个日本装束却似曾相识的女人和一个马夫给放了出去,侥幸逃出了魔掌。
英子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变成了褐色,皮肤开始溃烂,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命在旦夕。她嘴里还吐着血水,昏迷不醒,不断地说着胡话:“早思密达,这里没有金英子,只有中国人。”
“这些畜生,把好端端的孩子祸害成这样!”地洞里,邓老板一勺勺给英子喂着汤药,含着眼泪说道。
英子虽然回来了,可大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为她的生命而担忧。
二十二
英子逃脱了,龟田四郎恼羞成怒。
那天,天刚放亮,人们还没起床,日军就包围了邓家大院所在的胡同。河鳖子挨户砸门,把全街老小都赶出家门。这里不少人都衣衫不整、睡意朦胧,他们都是在被窝里被揪出来的。最后,气势汹汹的敌人把邓家大院屋里屋外翻个遍,到房后的柴禾垛旁,端起刺刀连戮带挑,当时邓老板和英子就躲在下面的地洞里,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鬼子直到草垛掘乱了才住手,下面的他们才安下心来,侍机逃离。
日本人把邓老板的长工伙计逐个捆绑起来,押到照相馆大厅里,又下令在房子外面堆起柴禾,点火烧房子。不多时,烈火就吞没了两处房子。火仗风势,又向四周蔓延,最后将三十多间房屋全部烧毁,十几人遇难。
那个董掌柜,因为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房子被烧掉而没有走,被日兵一刀攮死了。
此后,有的人携带家眷躲到亲友家中,长期不敢露面。或者远离家乡,到处流浪,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这凄凉悲惨的景象在大东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二十三
那天,小白蛤约河鳖子到妓院里取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相机。碰巧,看到日本浪人围着小白蛤调戏着,河鳖子虽然咬牙切齒,但面上还要讨好,只能打牙往肚子里咽。他不敢得罪日本人,一着急,没曾想枪走火了,一枪打死了那个日本浪人。
小白蛤护着挂在胸前的荷包,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惊恐、羞辱的泪水直往下滴。河鳖子正要拉起小白蛤往外跑,忽然,他注意到了小白蛤双手护着的荷包。这么多年,为啥她一直视若命根子,紧要关头,总是死命护着,从不离身呢?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想到这,他一把夺过了小白蛤胸前的荷包,随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照片,再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他惊呆了!
这是一张全家福,正中间坐着自己的父亲,旁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女孩长得很像小白蛤。
一时间,河鳖子的脑子里快速搜索着以前的事情。他的父亲是个穷秀才,靠教书为生。他十二岁那年,他娘因过度操劳,身染重病,因为家境贫寒抓不起药,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只把无限的哀伤留给了他和爹。那一年,黄河决口,洪水泛滥,乡亲们挑担拎筐,扶老携幼纷纷逃往外乡,他和爹也加入了难民的行列。有一天,他们刚到蓬莱,突遇日军空袭。顿时,大家乱作一团,四处逃散,从此他和爹也走散了,再无音信。想着想着,河鳖子突然悟出了什么,不敢再往下想了。
小白蛤有气无力地一把抢过荷包和照片,说了声:“还我,这是爹娘的东西。”
天哪,小白蛤难道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抱着被鬼子百般蹂躏的小白蛤,伤心欲绝,陷入深深的悔恨和不安中,眼泪止不住地流……
“轰隆”一声,油库爆炸了!
听到爆炸声,大家跑出去看。鬼子兵营房盖被掀开,被崩到空中再掉下来,有几个日本兵面部被爆炸的火焰烧伤,叽哩哇啦的满地乱滚。
大家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天,《滨城日报》刊登了一条消息:作恶多端吴井友,良心发现引爆军火库,至此,与日军同归于尽。
河鳖子死了,小白蛤不知去向,邓老板和英子找到了几个摄影界的义士,去各处打探小白蛤的消息,得知小白蛤还在妓院。他们化妆成嫖客进入妓院想把她救出来,可惜小白蛤已经万念俱灰,她知道了师傅对她的好,婉言拒绝了师傅的好意。
她交际挺广,活动能力强,跟全镇的敌人都很熟悉。她可以随便出入日伪军部,岗哨一般不查她。她用了些钱和大烟土,打通了关口,经常帮助邓先生买到部队急需的食盐、布匹、药品以及一些其它急需物资,有时候亲自押车帮助送出关卡。
一天,邓老板和英子等人在研究作战方案,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几个老头慌忙抬着奄奄一息的小白蛤,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有人说是在袭击鬼子的侦缉队时发现她的,当时她的身边还躺着龟田四郎的尸体。小白蛤艰难地睁开眼睛,向师傅晃了晃手里的荷包。邓老板打开一看,荷包里是他的家人照片,背面画着日本鬼子的布防图。一滴泪水滴在荷包的梅花上,小白蛤恋恋不舍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邓老板用手慢慢地帮她合上眼睛,说了声:“厚葬!”
又是轰隆几声巨响,大地在颤抖。本来还是明净的天空,霎时间被硝烟和尘土混成的浊雾遮蔽了。大东港被气浪冲击着,笼罩在烟尘里。
邓老板率领的武装暴动,趁鬼子进山扫荡之时,趁虚而入。由于熟悉地形,准备充分,成功地炸掉了港口码头,端掉了鬼子的炮楼。
邓老板被烧毁的大院里,躺着的都是伤残的战士和乡亲们。
在邓老板的指挥下,大家忙着去收拾鬼子的残余。大院里只留下了几个老者,还有那天被河鳖子一块抓走的几个老邻居。
“嘿,这平常还真不知您是队伍上的人。”老头店的马掌柜,把烟锅填满了烟丝递给邓老板说道。
东方出现了一片霞光,邓老板叼着喜爱的烟袋锅,微笑着望着远方。
受了重伤的英子被担架抬走了,身上还挎着瑞典造的哈苏相机。
邓老板望着身后越烧越旺的鬼子兵营,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上浓烟四起,日本烧饼旗在枪声中罪恶地飘落,被战士们踏在脚下。
从夏到冬,大东港一直被阴雨和雾霾笼罩着,这天却突然升起了太阳,而且尤为艳丽,圆圆的,红红的,光芒万丈。
现在的天空是血红血红的,邓老板的心更是血红血红的……
邓老板和赵团长乘着帆船,带领着收拢来的队伍,劈波斩浪,沐浴在霞光中……
作者简介:周奇辉,笔名潇湘子,朝鲜族,辽宁省丹东人,从事诗歌、绘画和文艺理论创作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