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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腊月的味道

2013-06-10李乔

参花(上) 2013年5期
关键词:阿黄老牛大伯

李乔

镰刀割下最后一把腊菜,长假就到了。母亲给它保鲜,浑身涂抹一层“金龙鱼”,尔后藏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壁柜。于是,乡村腊月的味道,像母亲封坛腌渍的腊菜,开始一点点发酵。

田野成了一位慈祥而时尚的老人。稻茬是她精心烫染后的金发,水渠被摘去白内障,明亮打眼。减肥后的身材,轻盈了许多。她静静地卧在那儿,耐性十足地品味着闲云野鹤的诗句,聆听月亮与星星的悄悄话。寂寞呢?没有。

母亲说,老人又困又累,该好好歇息歇息。俗话说,青蛙三跳有一歇昵。

倒是遗落在稻茬上的谷穗有些抱怨,它企盼主人回头收拾自己,抑或巴望空中盘旋的大雁,携它同行。牛早已回到村边的安乐窝,敞开肚皮,吧唧,吧唧,嚼着新鲜可口的稻草,反绉犁耙时光的得失。

日头有点懒散。沟渠里偷偷地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几朵阳光在上面跳跃着,一如蜻蜓点水,晕黄的波纹一漾一漾地扩散开去,然后躲进水草怀里撒娇。大伯的“儿子”阿黄似乎嗅到沟渠那边野兔的腥臊,急匆匆滑下坡底,探出前爪敲击冰面,一下,两下,又三下。始觉踏冰而过无望,狂吠一阵,宣泄心头的不快。

路面僵硬,水渍处泛着白光。大伯双脚踩过,碎裂出一道道冰纹。(草坡上偶尔散落着一坨坨牛粪,有些时日了,黄脆脆的,白霜裹面,下意识的,想起母亲平日鼓捣出的酥饼,香喷喷的,舌尖沁出一丝甜味。)大伯满心欢喜,一一收进粪箕,储备开春育秧的绿肥。柳树呆呆的,杆儿流淌冷津津的光斑,枝桠罗织着,试图抱臂取暖,可寒风不够哥们,叫它们冻得瑟瑟发抖。有三三两两的乌鸦,点缀枝头,空气中更添几分寒意。

什么时候,稻场边的田埂上钻出一缕缕灰黄的烟云,顽皮的风很随意将它们扭扯成一段儿一段儿,吃力地抛向空荡荡的旷野。阿黄眼尖,汪汪两声,一溜烟地奔过去。哦,是野炊,阿黄的小主人和同伴在田埂上掘下一口土灶。灶膛里的野草借助风势吱吱脆响,火苗欢快地舔着铁瓢锅底。黄豆开心极了,蹦跳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炸响了孩子们心头膨胀已久的秘密!

村庄退去绿树繁花的外衣,精干爽朗许多。楼房、平房高低错落,横卧在堤坝上。村口草垛上,一群麻雀捉迷藏,叽叽喳喳闹得火热。有的玩腻了,在电线上梳理好羽毛,忽而飞落至村边水泥道,大摇大摆地散步。垛墙向阳处,储着日头的热量,暖烘烘的。邻居们背倚草垛或蹲或坐,一边晒太阳,一边忙乎针线活。老太太纳棉靴底,姑嫂们弄十字绣。不知不觉太阳的金线,连同她们的心思被织进布纹里了。地里没了农活,女人开始经营自己的小窝,晾晒被子,清扫院落,洗理窗台,直弄得丈夫和娃娃恋恋不舍。

大伯把牛粪埋进地窖,猛然记起老牛口干舌燥,忙操上木桶上井台取水。井水哗哗流,腾起丝丝白烟,手粘上水,温温的。大伯想,牛是自己的命根子,马虎不得,别叫牛的胃受了凉。那样的话,像自己三天两头犯胃病,难受!老牛喝舒坦了,大伯一屁股跌坐在牛棚的草垫上,牛乖乖的,顺势贴着大伯躺下。大伯亲昵地搂着牛脖子,唠叨起老话题:老伴啊,瞎子鬼打胡说,我命硬,克死了女人,没儿没女。你呀,不蒸馒头争口气,明年给我生个一男半女的,让我高兴高兴。老牛含着泪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乡村腊月,雪是不可或缺的。母亲说,人黄有病,天黄有雪。说着说着,雪便从半空中飘扬起来。江南的雪,没有北方的生硬与尖刻,一如江南的女子,下得文静,下得优雅,下得浪漫,颇有诗人抒情的韵味。

此时,村庄显得分外的静谧与安详。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啊……

隔壁的大伯许是酒上了八层,涨红脖子,亮开了嗓门。嗓音浑厚,苍凉,词儿纷纷扬扬,让风雪裹挟着,于农舍问碰撞回荡。大伯痴迷现代京剧,听说年轻时是大队宣传队的台柱子。走进大伯家,四壁都是李玉和、铁梅、少剑波、扬子荣、沙老太太……柜子里、桌子上,堆满了磁带、碟片,录音机、手机里装满了京剧片段。偶有红白喜事人家请去,不要酬劳,三瓶白酒,唱上三天三夜,直唱得主人家喜挂眉梢,红红火火。

雪夜,紧闭柴门。楼上空调呜呜叫响,暖气灌满了整个房间,左邻右舍的小伙围坐沙发,嗑着瓜子,丢着扑克,或者干脆天南海北地扯淡。

知道吗?习总书记考察贫困地区,听说扶贫款遭截留,很是气愤。

嘿,我们的海监飞机闯进钓鱼岛,狗日的小鬼子居然没发现。神呢!

刘金那小子,猴精的,在京城打工,勾上一个乌克兰的小妞,回来了。那妞大屁股一扭一扭的,蛮有味的。哈哈,咱农民也可开洋荤的咧!

楼上的嬉闹声感染了楼下的火炉,火炉欢欢的。老人们围炉而栖,看着CCTV-7农业频道,或剥花生,或筛糯米,或拈黄豆,或剪山椒,忙乎着备办热热闹闹的年货。天气愈冷,炉火愈旺。茶水赶趟儿似的滚烫。啜饮一口沁香的绿茶,细听窗外寒风的吟哦,一种惬意,一种温馨,一种幸福,充盈着身体每个细胞。

雪夜人愈静。

上床睡觉,人缩在日间晒过的被窝,似泥鳅偎进淤泥,嗅着阳光的芬芳,暖融融地舒服。一时半会睡不着,便想象明日一早,楼门洞开。哇,田野,稻场,沟渠,庭院,全被雪蓋得严严实实的。偌大的一床雪绒被,白白的,亮亮的,惹人心醉。村庄温柔许多,越发显得亲切。又想雪被下的麦子是否安逸,菜地的白菜是否冻坏,大伯的电热毯用上没,老牛还在思量着主人的期许吗……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跌进梦乡。

汪,汪汪。大伯家的阿黄,突然咬破了夜的宁静。想必是张大妈的儿媳,做生意火了,驾着私家车,从省城冒雪而归。

哦,年关己至。腊月的味道在喜迎亲人雪夜归来的开门声中热辣起来!

(责任编辑 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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