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芯散文小辑

作者简介：熊芯，原名熊昕。男，六十年代中期生于美丽的金佛山下，1988年毕业于长江师范学院中文系，系重庆作协会员、全委会委员、重庆市南川区作协主席。九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已发表小说、报告文学、散文60余万字。有《创业启示录》《背佚》《爱的佳醇》等多部报告文学、小说、散文集出版。主要作品有小说《选调生》《秋祭》《背佚》，散文《故乡的麻糖》《山王坪》《金佛山的汉子》，报告文学《金佛山之子》等。

其作品在《重庆文学》《红岩》《乌江》《西部文艺》《岁月》《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四川日报》《重庆日报》等报刊发表，多篇被选刊和网站转载。《山王坪》获中国散文家力作金奖，散文《猴山掠影》获四川作家协会优秀作品奖，

《金佛山之子》获重庆优秀报告文学奖，《故乡的麻糖》《深沉的爱》获乌江文学奖。现供职于重庆市南川区某机关。

金佛山杜鹃

一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却挡不住春的脚步，挡不住大地上绿的蔓延，挡不住金佛山杜鹃花的次第绽放，更挡不住人们探寻“花中西施”的强烈欲望。

记得小时候，伴着杜鹃鸟的啼叫，登上老家那郁郁葱葱的苏家岩，便看到火红火红的映山红在青山绿树之间云蒸霞蔚，一团团、一簇簇，开得那么热烈，那么绚烂。

好奇心常常将少年懵懂的心思撩拨，平时调皮捣蛋的同学把一枝枝艳丽的杜鹃，用几根红线捆绑，悄悄塞进女同学的书包里。女同学发现后，瞪着一双迷茫羞涩的大眼，将书包里的杜鹃花怒然摔在地上，还用小脚将鲜艳的杜鹃践踏得七零八落，满眼泪水跑去老师那儿告状，那位同学免不了又挨老师的一顿批评。

家乡杜鹃花盛开的时节，也是伙伴们高兴的时刻。我们将簇簇杜鹃一片一片扯下花瓣，抽去花蕊，放在嘴里咀嚼，带着露珠的花瓣，既清香又微甜，抑或采撷一把一把的杜鹃带回家里插进罐头瓶，直到看着花儿凋零留下空枝，令无邪的童真蒙上惆怅的思绪。小姑娘则摘下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蕾，用粉嫩的小手将花蕾揉碎，把淡红的液汁敷在伙伴的脸上，一张张幼稚的脸像涂抹上红墨水。大家你笑我，我笑你，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忘乎所以，此情此景，不知是花儿映红了脸，还是脸上乐开了花。

杜鹃又名“山石榴”、“映山红”、“红踯躅”，它和报春花、龙胆花合称为“中国三大名花”，花蕾像未成熟的山桃，盛开的花朵像把小花伞，花蕊则更像童话中躲藏在花里的小仙子，七彩花瓣宛如一个美丽而饱满的小绣球。

其实，杜鹃不只有红色，还有赤红、粉红、橙黄、金黄、纯紫、淡蓝、净白、乳白，七彩斑斓，姹紫嫣红。正如白居易诗中写道：“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

家乡的杜鹃都是灌木，而美丽的金佛山杜鹃不仅有灌木，还有很多高大的乔木。灌木杜鹃枝多细直而脆，乔木杜鹃虬曲委婉干粗而坚。

我喜欢家乡漫山遍野争先盛开的红杜鹃，更喜欢漫山遍野七彩争艳的金佛山杜鹃。

春雨绵绵的四月，春风吹来了我和金佛山杜鹃花的又一个约会。

二

四月底，正是金佛杜鹃花开得醉人心脾撩人心魄的时候。神奇美丽的金佛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时时吸引着远方的客人。这个迟缓的春天，将十年难得一见的杜鹃花海呈现在游人面前，摄人心魄，嵌入记忆，令人感慨，让人惊叹。

金佛山古称九递山，有九层九递之说。百多座山峰，峰峰相守，岭岭相连。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和垂直气候特征孕育了丰富的植被资源，造就了独具特色、美艳绝伦的奇妙景观。

人们常见的杜鹃被称为映山红，虽娇艳欲滴，却独立成株形影单调。而金佛山杜鹃与众不同，灌木与原始乔木相互交错相映成趣。灌木杜鹃依附林木席地盛开，乔木杜鹃傲然挺立枝头绽放，地上火红，树上娇艳，杜鹃把金佛山点染成花的海洋，迷人的“杜鹃王国”。

沐浴着和煦的春风，怀揣一缕温暖的阳光，任澎湃的思绪自由飞翔在茫茫无垠的金佛山杜鹃花海。

伴着一路山风，一路欢歌，我和几名摄影爱好者从金佛山西坡碧潭幽谷拾级而上。路是一条木板铺就的精致小路，行人游走其上，抬头是满眼的翠绿，身旁是艳丽的杜鹃，脚下是流淌的溪水，内心充盈着欢愉和醉意，不一样的感觉在细胞里荡漾。

缆车在苍翠的林木和花海中缓慢上升，通向奇峰的索道轿厢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人的视力范围也时近时远。远观，金佛山群山巍峨，气势磅礴；向阳面，树木苍翠连绵不绝；向阴面，嫩芽初长娇嫩欲滴，金佛山杜鹃，漫山遍野，悄然争春，跃动成七彩织锦，送来迷人芬芳；近视，一座座山峰匍匐含首，面朝睡佛，轻风吹拂，花树摇曳，座座山脊似长虹卧波。金佛山睡佛被群峰托起，在翠绿和花海中安然静卧，让人领略到：山如佛，花似海，佛花一体，花佛同春的绝妙景象。

三

攀越绝壁栈道，山势越高，气温越低。这里的杜鹃花多是半树蓓蕾半树花的意境。在一个三岔路口，一棵杜鹃强烈地吸引了我的目光，一个个翘满枝头的红蕾已开启尖尖的小嘴，蓄势待发，那花蕊似将随时喷薄而出。此时，一只不知名的小鸟飞来，小心翼翼地站在花间，生怕碰落了足下的花瓣，让人产生无边无际的遐想。

置身绝壁栈道狭窄幽长的青石板路，左手可抚摸峭壁，右手可触及娇艳的杜鹃，仰头还能看到悬崖绝壁处一株株倒垂盛开的杜鹃，花瓣从悬崖绝壁处迎风飘洒，青石路被纷纷飘落的花瓣铺成了花径。行走在花径上，每移动一步，都会有惊喜闪现，能让你目睹被誉为世界六大杜鹃奇葩的弯尖杜鹃、麻叶杜鹃、阔柄杜鹃、金山杜鹃、黄花杜鹃和喇叭杜鹃的芳容。山风吹拂，山花滚滚，让人觉得仿佛收获了整个春天。

都说每种花都有“花语”，杜鹃在这里就被赋予人格化，“杜鹃王子”、“杜鹃王妃”给游客平添了许多浪漫色彩。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杜鹃王妃”旁边一对新人正在拍摄婚纱照。男士穿白色西服搂着娇小玲珑着一袭白纱的恋人，在摄影师“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甜蜜的幸福蕩漾在脸上，美丽倩影定格成永恒。

在暗香浮动的杜鹃花海中，一位少女将网格吊床拴在两棵杜鹃树间，微闭双眼交叉双腿怡然自得，伴随吊床的轻晃摇摆，惊醒了睡意朦胧的杜鹃花儿，鲜活的花瓣款款坠落，人卧花上，花落人上，少女沉醉，醉得不知归路，难怪有人赋诗道：

金佛杜鹃山巅开

五彩斑斓映眼帘

清香四溢惹人醉

静卧花丛半酣眠

绝处觅寻花仙子

自在逍遥若等闲

此情只缘天上有

安知美景在人间

四

脚下曲曲弯弯的花径又把我们带到一片林地，连天波涌扑面而来的盆景似的生态石林便就在眼前。石林的造型千奇百怪，石林的色彩丰富而神秘，这里就是金佛山的十里花海长廊。

黛青与嫩绿的山林丰富多彩令人痴迷，这里的杜鹃花更令人惊诧。每块石头上都顶着一棵棵迎风摇曳的小树而形成天然盆景，盆景被各色的杜鹃映衬，乔木杜鹃在石林的夹缝中顽强地生长，藤蔓纠缠杜鹃，杜鹃依附石林。在这里你分不清是藤缠树还是树缠藤，只有那铺天盖地姿态万千争相竞放的杜鹃扣人心弦。

高大的金佛山乔木杜鹃，有的枝叶扶疏，有的千枝百干；有的郁郁葱葱，俊秀挺拔；有的曲若虬龙，苍劲古雅。朵朵花儿迎风玉立，娇艳欲滴，花瓣儿密密匝匝，蕊靠着蕊，瓣贴着瓣，相互依偎竞相辉映，引来无数的蜂蝶飞舞。其花色更是五光十色，多姿多彩，殷红似火，金光如霞，晶蓝如宝，紫色如玉。有的浓妆艳服，有的淡着缟素，有的丹唇皓齿，有的芬芳沁人，真可谓千变万化，千娇百媚，如诗如画，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极峰四野合，遥看日轮低。黄昏在悄然无语中慢慢降临。我漫步山岭，徜徉花海，沐浴着淡淡的晚霞，眺望初升的月芽，迎着习习清风，吮吸幽幽暗香。看月下的杜鹃，隐去了白日的妖娆，只现出淡淡的素色，在晚风中摇曳多姿，端庄灵动，更加妩媚，真有一种“春路夜添景，花动山传神”的美感。

五

月亮悄悄爬上山岗，轻雾缭绕，杜鹃花在氤氲雾霭中，披上一层乳白的轻纱。白天爬山赏花的疲惫，让几位朋友早已入睡，我却一点也没有睡意。伴着阵阵微风，我的心还沉醉在那无边无际的杜鹃花海里。

我披上外衣，借着皎洁的月光，来到离宾馆不远处的一棵杜鹃树下。那棵盘虬卧龙似的杜鹃树上，低垂着一朵朵白色的杜鹃，宛若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少女。

山蛙低鸣，草虫啁啾，夜色是那么静寂空灵。我仿佛听到花儿在静夜里盛开或在暗夜中离开枝头，更像是花儿与花儿窃窃私语的夜话。我无法破译花语，更不忍打破花儿的梦呓，抑制住内心泛起的点点涟漪悄无声息地离去……

布谷鸟的声声啼叫，唤醒了黎明后的第一缕晨曦。我推开窗户惊喜地发现，窗外一株紫色杜鹃伸展长长的玉臂，正静静地期待新一天的到来。

我伸手触摸带着露珠儿的花朵，娇羞的花儿簌簌从我手中一片片滑落，内心顿时涌动怜惜之情，低头一看，茵茵草丛早已落花成堆，杜鹃花堆砌的“花地毯”直铺密林深处。

金佛山杜鹃年年都是“迎春杜鹃”率先绽放，“长蕊杜鹃”、“粉背杜鹃”完美收官。尽管美艳的花儿终会凋谢，最终将化作山泥，但金佛山杜鹃存在千年，千年的孕育，千年的坚守，千年的期盼，为的是生命之花的再次绽放，我相信金佛山杜鹃花明年一定会开得更美、更艳……

金佛山方竹

一

竹，对于善于用竹筷的东方人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很小就与竹打起交道。从咿呀学语到使用汤匙再用竹筷，成长的记忆中大人就教会竹筷的使用和一些有关竹的知识。

读《莫干山访竹》，才知道作家贾平凹也喜欢竹，他曾遍访名竹，遍读名竹。从洞庭湖君山的湘妃竹，读懂了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和带血带泪的历史；从亭亭玉立于岭南梅江畔的凤尾竹，读到了客家人的亲情与奋发；从杭州云栖深幽的竹径，悟出了人生曲径通幽的诗意……

竹，对于出生在农村的我来说拥有特殊情感，童年美梦伴随环绕小村的青青翠竹嵌入美好记忆，袅袅婷婷的竹子在竹影摇曳中伴随我一起成长。各式各样，千姿百态的竹令我陶醉。有满身长刺的刺刺竹，还有慈竹、楠竹、斑竹、罗汉竹……但最令我骄傲的还是家乡金佛山几十万亩的方竹。

世界竹类植物约70多属，1200多种，金佛山方竹却是最奇特的竹种之一。据《齐民要术》记载：“笋皆四月生，唯巴竹笋，八月生，尽九月”，重庆南川区古属巴国，所记载的巴竹笋就是金佛山方竹笋，可见在北魏时期金佛山就有方竹分布。金佛山方竹笋自北宋以来除白食外，还作为商品进行交易，在清嘉庆年代就已作为贡品向朝廷贡奉，1940年正式命名为“金佛山方竹”，从形成商品化生产至今，金佛山方竹笋已有900多年历史。南川区才是金佛山方竹的原产地和现代地理分布中心，面积大、最集中、最完整。金佛山方竹被誉为“竹类之冠”、“笋中之王”、“世界一绝，中国独有”。

二

金佛山，又名金山，古稱九递山，属大娄山山脉，由金佛、箐坝、柏枝三山等108峰组成。金佛山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经专家考证植物资源5907种，其中方竹、银杉、杜鹃王、古银杏、大树茶被誉为金山五绝。金佛山方竹有棱有角，视角上似方非方似圆非圆，但用手触摸其杆呈椭圆形棱角。常言道“雨后春笋”，但金佛山方竹笋却是“雨后秋笋”，不发于春而茂于秋，在凉意嗖嗖的秋天，方竹笋吸大自然之灵气，懒洋洋地浴沐在山风雨雾中，从海拔最高的地方，夜里破土而出嗞嗞作响节节攀升，毛茸茸的笋尖一株连一株，爬满了一坡又一坡，抢占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

金佛山方竹笋成竹后变得枝叶茂盛，翠绿的颜色涂抹在金佛山上，犹如一件华丽而又典雅的衣衫，让裁缝也无技效仿。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冰霜，金佛山方竹始终有棱有角傲然屹立，它的本质丝毫不含糊，不沾染世俗的圆滑。即使严寒风雪，金佛山方竹也坚定地植根于大地，或许“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正是对金佛山方竹刚直不阿的真实写照。

谈及金佛山方竹笋，人们自然就联想到金佛山，金佛山的神奇美丽让世人惊叹，金佛山的巍峨与挺拔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骄傲自豪。而金佛山方竹笋更是声名远播，人们来到金佛山，自然会品尝一道名菜——方竹笋，它的厚实与温润、清香与可口赢得无数宾朋赞誉。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竹笋方而厚，性硬、脆，专蓄此笋，常食之，有延年益寿之功能”。现代医学证明：金佛山方竹笋质嫩味美，清脆爽口，富含蛋白质、多种矿物质氨基酸和维生素，被誉为人类肠道清道夫，具有美容养颜神效。在南川悠远的历史里，金佛山容颜不改，方竹笋品位依旧。有金佛山就必有金佛山方竹，有金佛山方竹自然就会有金佛山方竹笋，金佛山和金佛山方竹已成了南川的符号！然而，与金佛山相邻的贵州桐梓县号称三十几万亩方竹，以方竹之乡著称，并用金佛山方竹申请地理标志，这不能不让人在感叹中平添些许遗憾。

三

金佛山几十万亩方竹在崇山峻岭中恣意生长，苍翠欲滴。看到这苍茫的竹海，有着那“湘妃忧处怨长笛，落寞之人常吹箫”的情怀。置身大山深处，苍苍翠翠的竹林竹阵，眼前便是万顷碧涛。这里的竹善群而居，与天地并流，同宇宙合一，一泻千里，苍茫浩瀚，碧波万顷；这里的竹历经世故，超越世俗，胸怀博大，卓越虚心；这里的竹才广洞达，襟怀坦荡，坚忍不拔。

我钟情于金佛山苍苍的群山，更恋着苍苍茫茫的竹海。欣赏他那伴石而生，韵致高雅，纯净洒脱，独立超然的风度；尊重他那根扎云岭，直达苍天，枝接浮云，叶落千山，志气高远的精神；敬畏他坚定不移，外直中空，胸怀坦荡，立地顶天，处苍茫之处尚肃立，置寒苦之中节不移的操守；佩服他坚挺刚直的个性，不折不扣的精神；学习他那“未出土时犹有节，接凌云处尚虚心”的情怀；推崇他那质朴无华，素面朝天，款款如君子之状，翩翩似淑女含情的形象；赞扬他傲骨通透，外圆内方，笑里藏针，风过不折，雨过不污的品行。

外婆就住在金佛山大山深处，在母亲的记忆里，方竹不仅是纸厂的原材料，也是山里人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更是照亮人生的火把。母亲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自己在家照看弟弟妹妹，外公外婆进山砍伐纸料深夜不归的害怕；母亲也同样记得解放初期油尽灯枯时，作为长女每天晚上要不停地一把接一把地点燃外公准备的方竹枝条，作为全家人的照明。

农历八月正是采竹笋的季节，小时候因家里穷，为了我们的学费，母亲每年都要跟随外公一起到金佛山采笋。清晨沐浴山风晓岚，在茫茫竹海中攀爬，露水湿透了衣服，竹芊划破了手指，将近一月时间，母亲和好姐妹们吃住在临时搭建的笋棚里，承受寂寞，承载艰辛，赚足了学费，才恋恋不舍地回家，临回家时，母亲也忘不了拣一袋别人丢弃的竹笋回家，腌进大缸里，将来用被喻为“山珍”的方竹笋招待尊贵客人。

冬天，公社纸厂收纸料时，母亲追赶时间秋收秋播后便急勿勿赶到金佛山和外公一道上山伐竹，将一捆一捆的方竹装载上车送到纸浆厂换点零花钱。大字不识的母亲也许不知道一张张白纸成就了多少文人书写绘画的蔚蓝梦想，但她用纯朴善良、自强不息、任劳任怨的精神将我的人生之路照亮。

四

有句话一直环绕耳畔：“竹之今生一张纸。”竹子的一生只有奉献，它的通体都是宝贝，可以食用，可以入药，可以造纸，竹竿可用于制作手杖及工艺品。到头来自己的一生就如同一张洁白的纸，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拥有。

晓雾蒙蒙的秋日，我置身在金佛山碧波万倾的茫茫竹海，只见苍翠挺拔的老竹，如同甲胄裹身的武士，而弯弯新竹，却又像柔情似水的少女；举目遥望，那密密麻麻的方竹林，就像一队队、一排排跨马飞戈的将士。当你静心漫步茂竹夹道，竹叶轻轻拂面，又显得万般温柔宁静而幽雅。刚柔相济能屈能伸，或许正是金佛山方竹的另一品性。“莫嫌雪压低头，红日归时，即冲霄汉；莫道土埋节短，青尖露后，立刺苍穹。”这副对联，不正是道出了竹子的博大胸怀与豁达开朗的性格么？

金佛山方竹生长在海拔1200-1600米的高山之巅，总是从海拔最高处往海拔较低处慢慢破土而生，不求索取只有默默奉献。方竹笋做的佳肴，初喻为“山珍”；用笋衣缝的布鞋，忍辱负重，默默承受煎熬；竹子制作的凉席、家具、竹筷、工艺品等等，无不表现出方竹的奉献精神。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一说，道出了人与竹密不可分的关系。祖祖辈辈生活在金佛山的人们，打的是竹伞，戴的是竹笠，住的是竹楼，坐的是竹椅，睡的是竹床，吃的是竹笋……即便是残留的枝丫也扎成扫帚，为人们清污除垢，余下的竹沫、竹头等，也成为山里人烤火煮饭的燃料。“竹头虽微餐餐灶底炊肴馔，器皿虽小户户厨中要斗筲。”方竹与金佛山人民结下不解之缘，真可谓：“出世予人惠，捐躯亦自豪。”

松竹梅被称为岁寒三友，近君子，远小人，方竹亦然。金佛山方竹用情最专，钟情于故，不图新欢，竹颔叶虚心，仪态文静，高风亮节。不求有牡丹之华贵，无慕于松柏之伟岸，不与杜鹃争春，不与银杉媲美。只愿千山一碧，万古常青。不苛求环境，不炫耀自身。金佛山方竹和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山民们血脉相连，他情系苍生，关心民瘼，眷顾这里结竹成屋，以笋充饥的山民；他根系大地，渴饮山泉，有竹的神韵，有竹的高节，有竹的精神；他正视现实，直面人生的风雨，不卑不亢；他一任运乖时蹇，命途多舛，凄风苦雨，荆棘载途，至始不负这旖旎风光，钟情于金佛山山青水秀的美景；他终一生那笑傲烟霞，点缀翰墨，恣情大山的情怀。

修竹千竿，情牵历代诗人；丹管一枝，写尽人间春色。金佛山方竹对于南川人来说是一首诗，更是一首美妙动听的歌。我喜欢竹，更赞美令我魂牵梦萦的金佛山方竹。

站在茶的故里遐思

一

日常生活中，人们把柴米油盐酱醋茶列为开门七件事，茶虽排行老七，却隐喻为一枝独秀，冠以“国饮”之美誉。

中国茶文化渊源流长，历经歲月沉淀而愈发沉静幽香。《茶经》上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远古时代，自然条件恶劣，人类以采摘野果和捕食野兽为生，常常因误食有毒果实罹病死亡。爱民如子的神农遍尝百草以身试毒。书中记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可见祖先仅仅是把茶当药和药引利用。《诗疏》说：“椒树，茱萸，蜀人作茶，吴人作茗，皆合煮其中以为食。”人们开始用茶当菜，或者煮汤为茶食。唐代陆羽《茶经》记载：“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至数十尺，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专家从古地理学，古气候学和古生物学的研究，以及大批历史资料和现代科学资料，证实了中国古陆南方，尤其是西南部是山茶科植物的发源地，西南云贵川都发现有野生大茶树。素有动植物王国之称的金佛山，地处西南，拥有野生大树茶2015株，最古老的有1400多年的历史，是重庆独有的珍稀濒危植物。《南川县志》中有“吾南有丛茶，白茶两种，春中始生嫩叶，摘归蒸焙去苦水供饮，丛茶俗名家茶，早采而嫩者有雨前，雀舌，白毫诸名，采晚而芽粗者通称之毛尖”。重庆直辖前，南川县隶属四川省，巴蜀茶文化的兴盛，更证实金佛山是中国野生茶树发源地之一，也算是中国茶文化的摇篮之地。

金佛山大树茶分原始型和原始进化型，生长在大娄山脉海拔1000-1500米的金佛山腹地，现仅存2000余株，其中最大一株野生大树茶树龄达2700余年，被茶叶界视为“茶树鼻祖”，堪称“世界一绝，中国独有”。茶叶身长、叶面宽、叶肉厚、品质独特，有“一片茶叶一杯茶”的说法，具有耐泡、喜高温的特点，饮用时，口感清香甘甜，回味无穷。茶的叶绿素、茶浓度、茶多酚等含量均高于其它茶类，饮用该茶具有提神、润肺、减肥、降压等功效，长期饮用能达到美容、养颜、防癌、延寿的养身效果，被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誉为“天赐佛茶”。

二

在几千年制茶、饮茶历史过程中，其品种有绿茶、红茶、乌龙茶、花茶、白茶、黄茶、黑茶等等。茶有健身、治疾之药物疗效，又富欣赏情趣，可陶冶情操。品茶、待客是国人高雅的娱乐和社交活动，坐茶馆，开茶话会则是国人社会性群体茶艺活动。中国茶艺在世界享有盛誉，在唐代传入日本，形成日本茶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重庆南川茶历史久远，茶文化底蕴丰富。南川人很早就有喝油菜习惯，这一习惯一直沿袭至今。“南川打油茶”爽口耐嚼，香味雋永，有神清气爽，提神醒脑，补充阳气之功效，被称为：“打油茶”、“干劲汤”、“金佛山养生茶”。南川金佛山茶是以野生大茶树为母本，经过人工干预，培育出优良品种。南川茶的生存条件比一般的川茶要苛刻，生长在海拔1300米左右大山深处，对低温有很强的适应能力。经过常年的雨雾浸润，叶肉厚，叶面光泽，发芽早，抗逆性强。其生产的“峨眉”红碎茶获世界金奖，“金佛玉翠”、“龙峰雪芽”、“金佛山毛峰”享誉中外。

饮茶，注重一个“品”字。“品茶”不但可以鉴别茶的优劣，更给人带有神思遐想和领略饮茶情趣之意。在百忙之中泡上一壶浓茶，择雅静之处，自斟自饮，可以消除疲劳、涤烦益思、振奋精神，也可以细啜慢饮，达到美的享受，使精神世界升华到高尚的艺术境界。

南川人喜欢喝茶，在宁静的时光里泡一杯大叶茶，追溯古老的巴蜀茶马古道，仿佛能听到久远的马蹄声和金佛山汉子雄浑豪迈古老的山歌；南川人喜欢喝茶，在茶的氤氲中产生灵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达摩金身降山巅，巧施佛法现茶园，煎煮玉液济众生，永留翠茗在人间”便是对金佛山茶的礼赞！

金佛山山灵水秀，为茶客培养了香正味醇、清心爽神的香茗，南川茶馆久负盛名，大大小小几百家，其中小镇茶园便是浓缩在茶客心坎上的一道古朴的风景。

茶园坐落在小镇的桥头，两间陈旧的老瓦屋相依在长年默默流淌的柏枝溪边。大凡风尘仆仆从金佛山游览归来的人们，见到小小茶园，总抵御不了飘逸的茶香，禁不住在小镇茶园停留片刻，低头凝视石桥，茶园在溪水中幻化成倒影，轻轻触摸光滑的石栏，心底油然感受到一种渐渐远去的韵味。

当清晨的阳光向大地送来温馨的一笑，茶园又开始了一天崭新的生活。在老屋里，远远近近的茶客随意坐着，或闭目养神，悠闲自得，或谈笑风生，畅叙古今。茶香四溢，水气轻缭，茶园更多的气氛则是在静默中咀嚼人生。轻轻地抿一口金佛山的云雾茶，人生的各种滋味缓缓地溶解在沸水之中，旅游的疲惫和辛劳被香茗驱散殆尽，此刻的茶园，悠然荡起聚散无定的种种话题。

提水壶的是一位山村少女，忙忙碌碌地穿梭在茶客之间，少女熟练地撑着长鼻子水壶，远远对准茶杯，“呼溜”一声，热腾腾的茶水准确无误地掺入杯中，好个酣畅淋漓之感觉……

光阴荏苒，百年小镇历经兴衰荣辱的变迁，已经远离了陈旧、简陋和平静，一幢幢高楼在小镇的坝基上落户，城市的新潮和喧嚣纷纷向这里簇拥，一道道古朴淡雅的风景在现代化的繁华中湮没。小镇仅剩下茶园古朴犹存。老屋、老桌凳、老式的经营方式，唯有年轻的少女鲜活地飘逸在茶客之间。面对滚滚红尘，感受小镇辉煌的日新月异，陈旧的茶园似乎与现代显得不太合适，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皱纹。然而小镇人依旧留恋茶园，匆匆而过的游客钟情于茶园。茶园仍以她独特的魅力撑起苍劲的生命，用一片深情，默默地迎候四面八方的客人。

坐在茶园里慢慢品味淡雅涩香的金佛山茶，定能唤起一种温暖和湿润的清凉，浓浓的香茶里永远浸润着小镇往日的风景，令人感怀的石板街、古老森然的老井、憨厚善良的山民，以及那奔流不息的柏枝溪。这里弥漫着缕缕情思、淡淡愁绪，缠绵悱侧，真叫人宠辱皆忘，意味深长，感慨万端。这里，有一种永远令人留念的往昔风情。

小镇繁华似锦，茶园淡雅依旧，茶园的温馨饱含着悠悠岁月，伴随人们品味沧海桑田的美妙光阴。

四

我对茶是没什么研究的，但生于斯，长于斯，耳濡目染，培养了我喝茶，独喝金佛山茶的浓厚兴趣。在假期亦或是周末，总喜欢邀几个朋友坐坐茶馆，品品香茗，摆摆龙门阵。春光明媚的春天，有时独自一人背上相机徜徉在层层叠叠的茶海里，去体验嫩芽的清香，去聆听采茶姑娘的采茶歌，去寻找那份难得的喜悦和宁静。

置身在茶的故乡，赏茶，采茶，品茶，次数多了不免就生出许多感慨：茶如人生，人生如茶。我常常想：人一生岂非正如茶叶，而生活则是一杯白开水，泡茶时，茶叶在水中翻腾上下，岂不正如人一生中的浮浮沉沉。刚开始时茶色淡，味亦淡，浸泡一会儿，色渐浓，味亦浓，到后来，色越来越淡，味亦越来越淡，直到无色无味，茶叶也沉于杯底。人生不也如此吗？在生活的开水浸泡下，忽上忽下，总是沉的时候多，浮的时候少，即使忽上忽下，也是在随着生活之水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人随着岁月更迭，感觉一生是那么短暂，经历太多然后归于沉寂及平淡，最终悟出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

常常听到有人感叹：人走茶凉。其实我倒觉得这句话很有逻辑性，试想人离开了，没人再往茶杯里加热水，茶自然就会凉了。如果一门心思惦念着投桃报李，自然会生出人世苍凉的感叹。其实人的感情世界是复杂的，不必苛求每个人的想法都与自己的想法契合。

曾几何时，我变得异常忙碌，喝茶于我几近成了“奢侈”，即使有机会静一静，喝茶的兴致也不那么浓烈，喝茶对于我成为可有可无的事。

因为忙，精力不济，因为忙，不想浪费时间，于是把喝茶闲聊的雅兴尘封起来，但我发现：自己平静的心并未因为忙碌而冲淡，内心反而变得焦躁和不安，从未有过的郁闷无处排解，究其原因，原来我内心世界里恋着金佛山茶，不得不使我在忙碌的同时，又捧起久违的金佛山茶了。

金佛山大树茶在我看来是绿茶中的极品，气质典雅，高贵大方，而又深藏不露。捧一撮投入杯中，开水一冲，雀舌般的芽叶徐徐舒展，茶香四溢，汤色明亮。绿茶的风采与风韵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品一口香茗，于是人也显得宁静祥和，高贵脱俗起来。喝茶之意不在茶，而更多的是在于心境，人到中年，少了些轻狂，少了些奢望，多了些沉静，多了些体味，人生那份难得的平和宁静，在茶的醇香和略带苦涩的芬芳中，感受到人生难得的韵致。

夏游金佛山西坡

无论借用现代交通工具亦或是乘索道登金佛山，都不可能完整地领略到金佛山神奇的魅力，更不可能真实地与金佛亲密接触和深情拥抱。

金佛山一年四季都要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来这里的人，大部分出于好奇，置身金佛山，沿着打造精致的景点走马观花看看就匆匆下山。面對层峦叠嶂高耸如云的金佛山，没有几个人真格地想徒步攀越山顶。

盛夏晴朗的周末，我们一行十多人从西坡步游道徒步攀登金佛山，途中的美景令人陶醉，种种感受令人难忘。

在停车场下车，便感受到天空高远，云淡风清。天空一片蔚蓝，偶尔点缀朵朵白云。初升的太阳还不够毒辣，金灿灿的光束照射在苍翠的林木上，绿得令人双眼眩晕。抬头远眺，目力所及的山腰有白云一样的东西，同行的老陈告诉我，那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白色的岩壁。光洁的岩壁在朝阳的光幔中闪闪发亮，远处看很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把青翠欲滴的峰峦浓浓淡淡，淡淡浓浓地呈现在眼前。追赶光亮，有人惊奇地呼叫，反向横卧的男女睡佛清晰可见，他们千百年厮守，千万年等候，共同见证金佛山的兴衰荣辱。

沿步游道缓步行走，趟过石钟溪，跨越养生阁，小家碧玉式的碧潭湖便出现在眼前。“一枝筇竹一诗囊，两腋清风送夕阳。几度别僧还小立，天生两眼为山忙。”轻吟碑上诗句，再见银练如瀑，碧潭如镜，轻风拂面，林木摇曳，顿觉有飘飘欲仙之感喟。

观一路风景，看每个登山者的表情，再留意游人的步弧，感觉攀登金佛山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山势陡峭，每一步都得缓慢沉稳。我们每爬一段总是要停下来举头往山顶嘹望。山峰似远远可视，似近近不及，每个人的表情是一脸的茫然，大约心底在想：金佛山怎么这么高呢？倒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步伐轻快，行动敏捷，希望一步就能跨到山巅，但他们绝不能体会到“山高缓步行，路窄侧身过”的道理。

当我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来到缓舒桥时，恰好又遇上这一男一女。女孩子一脸哭相，不停地用拳头敲打两腿。我一边擦汗一边问男孩儿累不累，他扯扯嗓子说：还——好——爽呆了——酷毙了！但他每吐一个字总要伴一声“吁——”，这声音从肺部传到气管，再从喉咙喷射出来，很有爆发力，让游人平添一份自信和力量！

我们走进路边农家小院小憩，兰花村的村民小杨又是让座又是倒水，显得很是热情。一双儿女并不认生，绕着我们跑来跑去。一会功夫，小杨的婆娘把金佛山养生汤送过来。热腾腾、香喷喷的养生汤情深味浓，情愫隽永，是好客的金佛山人招待客人的上等美食。喝着味鲜、壮神的养生汤便会感受到纯朴善良的金佛山民的浓浓情意。透过雾气氤氲的养生汤，有人惊讶地叫：看，看，溪边有一只锦鸡。大家把目光都投向淙淙流淌的溪边，确实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静静地蛰伏在溪边。村民小杨哈哈大笑，笑过才说，你看上边草丛中还有呢？我们顺着小杨手指的方向，才发现一大群锦鸡在林木中放养，小杨这才告诉我们是他家饲养的公鸡。这些鸡天天吃虫子和嫩草长大，被山里叫做“虫草鸡”，这些公鸡，一样大小，一样的毛色，可养，可食，可观，可赏，这些活泼漂亮的公鸡跟锦鸡有何两样？！

告别小杨，我们继续爬山，才觉得山势越来越陡越来越险。喀斯特独特地貌，奇幻模糊，怪石嶙峋，似鹰立崖目，若龙爪狂掠，恰摩崖佛龛，视天门中开……大裂缝便是一道奇观。壁立万刃的巨石被划破一道口子，置身于裂缝中，人就变得渺小了，四面绝壁，无路可退，抬头约见一丝微亮，人只能沿着陡峭的石级爬行，一手抚着沁人肺腑的冰凉石头，一手叉着腰才能艰难迈动脚步。穿过裂缝阳光便一拥而上，把每个登山人的脸照得透亮，那不是皮肤的亮色，而是皮肤里渗透出的热汗和阳光搅和一起，油光闪亮，一个个像太阳人。山路很窄，阳光很宽，宽窄相遇，阳光就把山路挤压得更加细仄。而山路呢，则想把无处不达的阳光挤到山谷，让她无力再爬上山坡。不是么？阳光把千年一吻的一对恋人映出一帧剪影，两人相依相恋，承载阳光的沐浴，静静地等候，直到太阳留下最后一抹余晖。

登天梯是西坡徒步攀登金佛山最为险要的路段，在这里，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无论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无论你是荣华富贵，还是贫寒低贱。爬山人一个个都得撅着屁股，不能只用两腿，而靠手脚并用，像猿猴一般。即使是稍微从容淡定一点的人，也要紧紧地扯着梯子边的铁锁链，弓着腰依靠铁锁链的定力艰难爬行。实在走不动了，脚步就凝固在石梯上，亦或是侧身小心翼翼地扯住铁锁链像一摊稀泥瘫在石阶。这时候大家都少了刚爬山时候的谈笑风生，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已经把风趣吃掉了，都想留下最后一把力气，登上顶峰去征服金佛山，成为真正的攀登人。

当我们快接近峰顶的时候，金龟朝阳便在云雾缭绕的雾霭中显露出来。我回头俯瞰山下，金佛山西坡美丽景致尽收眼底，刚刚经过的碧峡、幽谷、飞瀑、流泉已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掩盖，无法寻到踪迹。尽管峰峰相守，岭岭相连，金佛山磅礴气势依稀可辨，但在我眼里除了满山的翠绿还是翠绿。忽然，山雾袭来，金佛山在雾中时隐时现，我被眼前的景色深深陶醉，神思分明已被拉得很远很远。

此刻，来金龟朝阳观景的游人见我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面带微笑冲我们兴奋地喊：加油！加油！快到了，你们胜利了！明显感觉他们的微笑是真诚的、透明的，这种微笑感染着爬山者，同时也感染着不易被感动的森林和山石……

一棵树

一

常常在梦中梦见故乡那棵早已离我们远去的古树，定格在童年记忆里的那棵树，在梦境中反复叠加竟然被奇迹般地唤醒，在记忆中慢慢复活了。

那是一棵古老苍劲的松树，乡亲们叫她大枞树。大枞树不是一棵，而是从地里长出一个头后分叉成两棵，黏糊粘在一起。根部三四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乍一看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是两棵树，只有近距离才明显地辨认出是两棵。

家乡那些年岁长的老人说这是一棵夫妻树。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依据判断说是一棵夫妻树，更不知道他们依据什么辨别树的雌雄。那棵连体树历经沧桑，究竟有多少年，没人能说得清楚，长大后才知道，那棵树其实就是一棵马尾松。

马尾松又名青松、枞松，生长在亚热带，对土壤要求不严，能耐干旱瘠薄的土壤，在粘土、沙土、石砾土以及阳坡土层薄或石缝中都可生长。马尾松生长快、寿命长，适应性强，树势挺拔，苍劲雄伟。

二

故乡的那棵枞树就生长在干旱贫瘠的乱石丛中。她干粗冠大，粗粝狰狞，远远望去有如一把巨大的伞，随便一根枝干就足够一户人家半个月的柴禾。但从我记事起，即便家里缺少柴禾，乡亲们宁愿走很远很远的山路去准备柴禾，也没人捡拾冬天凋落的枯枝烧饭。天地万物，长到异相就成为神物了，乡亲们固执地相信这棵树代表看不见的神灵，是村里的吉祥物，守护神。逢年过节，妇女们便备下红丝绸，梳洗打扮后，来给这棵老树烧香挂彩祈求太平日子，树上千百万条红丝绸，随风飘舞，与青绿的松针红绿相间，这样的神物，谁敢当烧饭做猪食的柴禾点着呢？

大枞树，高大挺拔，枝干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两针一束的松针在枝干上一簇簇，一丛丛地生长，苍劲翁郁，遮天蔽日，成为村里人憩息闲谈、打发时光的好去处。中午时分，天空透亮热辣，田里做活的汉子回到家，撂下手中的农具，草帽一扔就到树下乘凉，小孩也跟来了，妇人们在家做好饭跑来叫自己的男人孩子回家。树下常常有两父子，两夫妻；叔侄伯爷，大姨二妈。他们在一起谈家长里短，村里发生的奇闻怪事，通过树下放大传播，像长了腿似的很快传遍整个村子。

三

我的故乡在大溪河岸边，那里群山起伏，山峦连绵。高壁寨子像一条巨龙，高扬着头，双目傲视奔流不息的大溪河。那棵树像一只龙爪紧紧抓住岩石，傲然屹立在乱石丛中。因其高大挺拔，方园几十里也能见到她的影子；因其翁郁苍翠，给过往的行人带来片刻宁静与凉意。

上个世纪60年代是个饥饿的年代，许多人靠吃草根、树叶维持生命，那种每天腹中空空的感觉是锥心刺骨的。我当时在城里上学，每周都要回家向父母讨要生活费。那时村里并不通客车。我空着肚子坐在南涪路上的顺路客车上，就不断地咂着嘴，咽着口水，毕竟回家母亲能让我吃上一餐饱饭。当车开到一个叫烟灯的地方，那棵大枞树便映入眼帘，饥饿和疲惫顷刻消散，步子也迈得坚定有力。但走着走着，饥饿感又一阵阵袭来，全身被汗水湿透，脚步也自然慢了下来，一边歇息，一边盯住大枞树这个目标，大枞树越来越清楚，我的家就越来越近，心中充满希望、感动和喜悦。回到家，或用开水泡一碗冷食，亦或是母亲亲手给我煮一碗泡蛋汤，我狼吞虎咽填饱肚子便跑到大枞树下，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飘泊的感觉被故乡的亲情代替，归属感便涌向全身，内心充盈着片刻欢愉和宁静。

四

花开花谢，叶生叶落，周而復始。大枞树的针叶每年春夏之问，发出新叶凋落一部分老叶，使松树显得碧绿青翠，在翠绿丛中，常常能听到喜鹊伫立枝头响亮粗哑嘎嘎的叫声，仔细看，树上有很多喜鹊筑的巢穴。透过这束束青翠的针叶，折射出大枞树的苍劲，体味到大枞树的坚强、高洁、忠贞，感受到生命的伟大和顽强。

大枞树在村里成为乡亲们寻找故乡之路的标识，也是乡亲们引以为自豪的一种符号，更是乡亲们渴求幸福的一种象征。

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有人把黄纸上用墨笔书写的“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人君子读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贴在大枞树上，尽管有人在树下愤怒谩骂撕扯，但类似这样的东西不仅没有被制止，反而张贴得越来越多，从树脚一直贴到一人高的树干上，甚至有人用光滑的木块写上这样的东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铁钉牢固地钉在树上。多少年来，这样的木块摘了钉钉了摘，松油从一个个铁钉眼里慢慢渗出，从亮晶晶的颜色慢慢变成淡黄，最后在枞壳表面形成一团团鸡蛋大的松油脂，有人摘下松油熬成浆用蔑片沾上晾干用来夜行时照明。大枞树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流下无助的眼泪。

五

大枞树真正遭到毁灭性破坏还是在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季。一天，一个身体瘦弱，留长胡须，穿黄色长衫，戴四方帽子的老头悄悄来到树下，神秘狡黠地对乡亲们说：他几天前做了一个梦，梦见箢篼神附在一棵大枞树上。天亮后，他尾随天边的一朵祥云，追赶百里路，才看到祥云散了，他确信那朵祥云就是箢篼神已经附在这棵大枞树上……在他眉飞色舞讲得起劲的时候，一个小媳妇从大溪河的汤盆打米正好在大枞树下小憩，捂住肚子弓着腰，脸色苍白，汗水直淌。老头眯缝着眼，目光追寻小媳妇痛苦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发出唏嘘之声，听来含混不明的话。他叫人取来生石灰用开水发酵，将浑浊的石灰水倒在碗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从大枞树上剥下一块枞壳在石灰水里摇荡几下，只见他嘴唇抖动，默默咒语，然后用拇指和十指摁了几个枞壳，把摁下的枞壳沫撒在石灰水里，摇动几下，才让小媳妇喝下。说来奇怪，那小媳妇喝下那碗石灰水后，半个时辰肚子真就不疼了。在场的人一片吹嘘，老头便得意洋洋地说，都是箢篼神保佑的结果。

这件事在村里传来传去，后来被好事的人越传越神秘，邻村的百姓闻风而来看热闹。老头便在树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摊开一张红纸，红纸上撒上大米，双手撑着一只新编的箢篼，用箢篼口在米上划来划去，嘴里默默念诵一通，让村民们去取箢篼神给大家包治百病的良药。

村民们先是似信非信地拣拾掉在地上的干枝，胆大的也用刀子偶尔剥块枞壳。后来十里八乡的人也赶来了，有人干脆用弯刀砍树枝，于是斧头、镰刀、锯子、刨子……可怜的大枞树一夜之间遭遇各种利器的疯狂摧残，喜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大枞树的枝条间飞来绕去，愤怒地嘎嘎哭叫。

公社得知情况后，立刻安排村里的民兵把守，用长梯在树叉上安装高音喇叭，以此来保护大古树。即使这样非但没能制止，四面八方涌来的人还越来越多，后来县里出动刑警持枪把守才真正平息下来。

百般的肆虐，大枞树毫无抵抗地被人剥掉外壳，露出白生生的树干，松油从树上一股股渗透出来，那分明就是大枞树无声的眼泪。

秋天慢慢过去，冬天渐渐来临。松针在寒风中慢慢变黄，在狂风怒号中一颗颗陨落，最终变成光秃秃的枝干。喜鹊们孤独地站在无遮无挡的枝头，静默地守候着风雨中飘摇的家，凄苦地等待春天的到来。

春天终于盼来了，但大枞树仍旧没发一枝新芽，亦如冬天那样的凋零残败。当乡亲们在惋惜中醒悟过来，寻找弄死大枞树的凶手，才发现那个老头早已不见踪影，更不知道那老头来自何方，去至何处。又有人说那老头是八字先生，他费尽心机弄死大枞树，意欲买下这棵树为自己凿一口整木棺材。但最终这棵大枞树还是被村民锯倒，主干被一破为四，用作大队搭建戏台的四根台柱。枝丫则被村民当作柴禾搬回家，成为灶堂里的一团火，一缕烟。

六

槐花飘香的季节，我回到了阔别久远的故乡。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来到大枞树生长的地方。昔日给乡亲们带来欢乐期盼的大枞树，只能在记忆中寻找。大枞树旁边的那条大路因少有人行走，被疯长的野草包裹，几块曾经谙熟的大石头仍静静地躺在那儿，因无人问津长满了青苔。

我点上一支烟找个地方坐下，抬眼一看，四周除了槐树柏树青杠外，杂草丛生中仍有少许马尾松，但那些松树因树干小，无法抵挡北风的侵蚀，全都向一个方向弯着腰，与记忆中高大挺拔的大枞树形成巨大反差，心里即刻布满忧伤，心尖如针刺一样疼痛。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凝望残阳西下，翘守月芽初升，思绪被狂吠的狗叫声打碎。微风送来淡淡苦涩的槐花香，山雾蒙蒙，月光浅淡，透过山雾晓岚，我依稀看到那些弱小的松树，正向我招手微笑。我想，那些看起来并不高大挺拔的松树，只要不被人为破坏，随着时光的推移，必将长成参天大树。

对此，我深信不疑！

时光流淌中的天星

一

窸窸窣窣，叮叮咚咚的山泉，隐隐约约，细细碎碎地从枯萎的落叶与碧绿的苔藓中渗透出来，同清脆婉转的鸟鸣应和，动静中构成妙趣横生、美妙和谐的情景。溪水一路欢歌，鸟儿尽情鸣唱。在蓊郁的森林里，在飘渺的云雾问，石钟溪历经崇山峻岭与原始丛林的跋涉，在兰花台地稍息片刻，便被两岸的山体挤压，哗啦啦的响声中却不见流水，巨石的碾压下却不改初衷。溪水执着奔涌，势如破竹，在暗夜蜷缩中踯躅前行，在碧潭幽谷与天空辉映，最后形成一条小溪——天星沟。

石钟溪在静默的时光里流淌，时光在不经意的岁月中叠加。带着一身疲惫的石钟溪，在波平如镜的碧幽谷，停下匆忙的脚步，缓慢地梳理自己的心绪，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爱恨交织的大山，偶尔惶恐回头张望，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颗泪，一旦离开大山的怀抱，脱离滋养自己的母性关爱，就再也没有机会依附和留恋。带着伤感，怀揣梦想，把曾经有过的欢乐和苦涩留给大山，把梦想和期望当成新的追求，石钟溪就这样默默无语，一路东流。

二

天星，不是浩瀚银河中闪烁的星星，她是一个地名，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地处金佛山西坡的大山深处。

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从战略方面考虑按照大分散、小集中，少数国防尖端项目“靠山、分散、隐蔽”的原则拉开三线建设帷幕。因天星依山傍水，峡谷幽深，便建起了国防天星仪表厂。地处祟山峻岭中的天星渐渐被人知晓，昔日清冷的金佛山西坡顿时便热闹起来。

我出生的村庄离天星并不太远，这样的特殊环境，让我找到了一种置身在精神或血脉的故土上的优越感。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每当学校放假，目不识丁的母亲总要挎一篮鸡蛋，拉着我到在天星仪表厂工作的叔叔家里做客。在厂里当保洁工的叔母不冷不热的目光，让我明白她并不十分欢迎我，但这并不影响我和虹姐玩耍的快乐。

叔叔的女儿虹比我大三岁，她被叔母打扮得漂漂亮亮，拉着我去灯光球场看篮球比赛，去照相馆拍黑白照，到合作商店买水果糖……那时候，天很蓝很蓝，白云如羊群一样在广袤的天际间奔跑，茂密的森林中群鸟啁啾，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工人师傅，叮叮当当的铃声，常常将一个懵懂少年的心事打破。

事隔多年，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母亲要送我去叔叔家里过寒暑假，她想让我感受一种氛围，适应一种环境，改变一种习惯，让我幼小的心灵分辨工与农的差别，从而好好读书，跳出家门成为吃国家粮的人。多年以后，當我明白了善良母亲如此的良苦用心，对大字不识的母亲怀着虔诚的敬意。

三

时光的轮回，往往如一场大戏，高潮的到来必将预示着低谷的出现。伴随改革的春风，天星辉煌华丽的外衣，被改革的浪潮层层剥离，昔日戒备森严的军工企业，因诸多原因被迫迁徙。断壁残垣，灰沙剥蚀，荒草萋萋。当年数万激情澎湃青年，连同“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的豪迈誓言，被定格成为一种历史，湮灭在滚滚奔腾的历史长河中。

那是一个莺飞草长，春暖花开季节，我孑然一身凭吊逐渐破败凋零的天星。我行走在杂草丛生破烂腐朽的厂房，伫足在空空荡荡的铁拱桥旁，风从遥远的金佛山顶吹来，从阴森潮冷的瓦泥中吹来，夹杂着一半的清新和落寂的滋味，那种生冷坚硬的感觉，将内心深深刺痛。过去，这里因为有车流的热浪，有上下班人流的涌动，有小孩玩耍时折过的新鲜枝蔓，还有附近农民卖菜和土特产品的吆喝，整个厂有六畜的走动，处处有人的气息，心灵的家园没有被放逐，给人以熟稔的感觉。而此刻，天星荒芜的四野，杂草丛生的乱象，显得那样生疏，就连脚下的溪流以及河里的卵石看上去也那般生冷，连我和虹姐玩耍的美好时光也难以寻觅和捉摸。面对如此破落荒凉的场景，我心里惊悚，内心深处充盈着恐惧和害怕。

四

天星，在将一段辉煌时光演绎彻底后，将破碎的记忆留给曾经引以自豪的人们。徜徉在山环水抱的天星风情小镇，我曾见过一位从天星仪表厂走出去的“军工人”。

步履蹒跚的老人在三线酒店边看边伫足，一会老泪纵横，一会破涕为笑，不明事因的人，将她视为疯子。在我与她的攀谈中，她感受历史的沧桑，也体会到如今的变化。天星，让她魂牵梦萦，她珍视；天星，让她思绪万千，她感慨！但我想：她体味到今日，一定能抚摸到昨天，因为人不可能将今天与昨天的故事彻底割裂。

我不只一次独自在天星酒店前的溪边静坐，听淙淙流淌的溪水，观喷薄欲出的朝阳，体味轻雾弥漫的美妙，感受落日黄昏的壮观。

少年时，我无数次在院坝、在山冈、在河畔目睹过初升的朝阳，黄昏的落日以及明媚的月光。

天星夏日的黄昏是那般动人心魄，兴许因有金佛山佛光的反衬，黄昏时刻，金色阳光交织着橙黄、淡红、紫红的种种云霞，像彩锦衬托着红彤彤的落日奇异而灿烂的光芒笼罩在天星狭长的沟壑，两江假日酒店在翠绿的林木间如镀黄金。落日掠过山冈，像烧红的石头急速地向暮色的树林坠落。彩霞像融化的流金从天上缓慢而黏稠地滴落，不远处的露天烧烤场，轻妙的音乐缓缓漫过空旷的山谷，与淙淙流淌的溪流遥相呼应，溪水在流动中经落日的照耀，金光闪闪，辽阔的美像如浩荡的江水涌入我的心底，我被大自然的美深深地震撼。

五

曾经以为在金佛山上观月有一种一览无遗的快感。其实在天星赏月，更能感受月光的饱满和纯粹。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去年八月十六，我坐在天星空旷的草地上，看满月一点一点往上爬，天空从深黑往深蓝处延伸，月亮升得越高，天蓝得越纯净。月亮从最初的混浊，到淡黄的亮丽，再到水洗的明澈，整个大地便罩在银亮的世界里。因山峦重叠，金佛山在月光下就感觉更加雄伟，因沟壑纵横，天空就感觉尤其深远。微风吹拂，树梢晃动，偶有几只归巢的小鸟在梦中呓语。众星无意与月光争辉，远远地躲在月亮的身后不时偷着眨眼。皓月当空，空阔的蓝天有几缕白云游过，满眼的蓝色里，就只剩轮廓分明、坦荡示人的月亮了。

半夜，气温开始下降，轻雾犹如一层薄纱，轻轻地披在几盏路灯上，借着鹅黄灯光，我看到草尖上已缀满晶莹剔透的露珠。

在这月明星稀的宁静之夜，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让疲惫的身躯得到彻底释放，让浮躁的心偷得片刻安宁。回想时光中流淌的天星在沧海桑田中的变迁，让人感慨，更令人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