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被
2013-06-10刘希文
刘希文
在我小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在东北地区,浆被是很盛行的,受到了老百姓的青睐和喜爱。
所谓浆,是家里做饭剩下的米汤。
那时老百姓家里生活不富裕,吃的是粗粮,多为小米和高粱米。而小米汤为黄白色,高粱米汤为绛紫色,为了把洗後的被单浆完後和原来的颜色差不多,所以浆被时选用的是小米汤。
为什么要浆被呢?
原来被子浆完後,有一种小米的清香味道,据老人说能防止孩子生疥疮、生虱子。另外浆完的被子平平整整的,一点皱褶都没有。至于还有没有其它的好处,我也说不清,反正就知道家家都用米汤浆被,是多少年来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一直受到百姓推崇。
在当时的年代里,每家人口都比较多。一般的情况下,得有四五个孩子,加上父母和爷爷奶奶,全家得有十多口人。
由于家里挣钱的人少,所以生活过得挺难的。家里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一条棉被子,有的家是两个半大小子,或者三个半大小子盖一条被子,小姑娘自己单盖一条被子。
在东北农村,一般的家庭有两个破柜子,放在大炕上的炕梢,那里是烟道的末端,是冬天烧完炕最凉的地方。柜子上放的是家里的被子、褥子、枕头,一摞一摞的,外面罩上一个被单,这里是家里大人、小孩睡觉时的全部家当。
由于家贫,家里做的被子很少用新棉花,多数是旧棉花,被面是那时非常流行的大花被面,被里是白色的花旗布;褥子不能每人一条,睡觉时不能竖着铺,只能横着铺,脚下是炕席。而枕头是用稻壳子,或者是高粱穗子装的,很少有用荞麦皮装的,没有枕巾。
那时我感觉家家的被子、褥子、枕头都是油渍麻花的,也许是大人、孩子不经常洗澡的缘故吧。
浆被一般是在冬天,进入腊月之後。
快过年了,虽然家里没有钱来置办新的被子,但是也必须洗得干干净净的,就像家里扫棚、刷墙一样。过年就得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否则亲属、朋友来串门子,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记忆中,我家浆被全部是由母亲一个人张张罗罗的。
进入腊月,家里要干的活计很多,其中最累的、最麻烦的就是浆被子了。
首先得拆被子。那时的被子絮好棉花之後,被里和被面是用大号针一针一线行出来的。多少次我看着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被子,即使右手带着顶针,手也是经常被针扎得血乎拉的。
为了儿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拆被子时,把被子上的线从一头用剪刀剪断,在另一头使劲一拽,被子上的线就下来了,每个被子上得有七八条线,尤其是被角窝回来的地方拆线是最难的。
拆下被里、被面,拿到外面使劲地抖落掉上面的棉花渣子,搭到窗前的铁丝子晾衣绳上面,等所有的被子拆完,抖落干净之後,开始在锅里烧水。
我家住的村庄家里没有水井,只在村边有一口带轱辘的土井。事先父亲早已挑满了两大缸水,留给母亲洗被子用。
六七十年代,东北农村家里做饭用的是大铁锅,最小的铁锅也得12印以上,饭菜是一锅出,也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我家的大铁锅是18印的,烧一锅水得两挑水。
灶坑里填入苞米秆子,点着火柴,不一会铁锅的锅盖四周就冒出了一股股热气。
东北农村洗家里的东西用的是很大的泥瓦盆子。
母亲把烧开的水用葫芦瓢舀到泥瓦盆里,把被单放进去,用热水先烫一下,再从身边的喂大罗里舀出凉水,兑进热水里,再把搓衣板放到瓦盆中。
过了一会,母亲哈下腰,坐在塔头上,开始搓洗被子。
母亲身体始终是赖赖唧唧的,不一会脑门子上是一层层细密的汗珠。由于被子很脏,得在上面打几遍猪胰子,然後在搓衣板上反复地搓洗着。
搓衣板搓洗东西是很累的。搓洗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实在是干不动了,就用木头棒槌把被单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来回捶击着,地下尽是一些脏水,把母亲的棉鞋都湿透了。可她全然不顾,仍在一点一点地洗着。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洗完的被单装满了洗脸盆和喂大罗。这时的母亲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还得把洗完的东西拿到外面进行晾晒。
腊月的东北地区,寒气逼人,外面是零下几十度。母亲费劲巴力地把所有的被单放在了晾衣绳上,不一会,被单就被冻得硬邦邦的,随风慢慢搖动。
由于外面温度低,所有家里洗了的东西得好几天才能干透。在这过程中,还得把被单翻好几个个儿,以便于它们早点干透。
浆被用的小米汤得攒好几天,放在水缸旁的水筲里,整整四水筲,散发着一股小米的香味。
洗完的被单皱皱巴巴的,咋抻也抻不开。
母亲把米汤放进铁锅里,加柴烧火,温开後就不再往灶坑里絮柴禾了。
先将被单抻开放在泥瓦盆里,米汤从锅里舀出,放到盆中,即刻一股热蒸汽扑面而来。米汤必须得把被单淹没了,再用棍子反复搅和,让被单里外都能被浆洗到。
过了半个小时,把被单捞出,放到干净的脸盆里,直接拿到外面,往晾衣绳上搭。
下面的活一个人是干不了的。由于浆完的被单上尽是一些米汤,拉拉的可哪都是,死沉死沉的,必须得两个人配合。
我和大哥帮着母亲。先把被单一侧搭在晾衣绳上,由于晾衣绳是铁丝子做的,加上外面温度低,被单遇到铁质东西,一下子就粘在一起。母亲用两手托住被单的下部分,我和大哥站在板凳上使劲拽着搭在晾衣绳上的被单,只听“吱啦,吱啦”的响声过後,好不容易把被单折过来,搭在了晾衣绳上,此时米汤顺着被单哗哗往地上淌。在搭被单的过程中,母亲、我、大哥的身上淋的尽是米汤,被冷风一吹,衣服、裤子硬硬的感觉。
就这样,母亲又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可算把所有的被单浆洗完了,人也累得趴在炕上,喘着粗气,嘴里还直哼哼着,看着让我们很心疼。那时我恨不得快点长大,不让母亲再操心了。
又经过了好几天,开始在晾衣绳上冻得硬邦邦的被单一点一点软化了,在这几天还得翻个,倒来倒去,最後看着差不多了,就拿回屋里,把炕烧热,放在炕上铺展开。
在缝制被子之前的最後的一道工序是抻被单。
被单浆完後,会缩水的,如果不抻开,那么做被子时就不够长了。
抻被单是一个力气活,曾经见过好多次母亲和父亲抻被单。
母亲心很细,把被单扑拉平,纵向叠成长条,宽有二三十公分。由于被单叠在一起很厚,抻的时候非常费劲。
一般都是母亲攥住被单的一头,父亲在另一头使劲来回扽,要是母亲有力气,两人同时扽就更好了。每次父亲和母亲就像公鸡掐架似的,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记得有一次父亲用力过大,一下子把母亲手里的被单给拽过来了,差一点没把父亲造个腚墩。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抻了几分钟,把被单拆开,再横向叠成长条状,再来回扽。
经过了来回抻和扽,被单缩水又被抻出来了,有时甚至比原来的还长一点,宽一块。
被子做好了,你别说,浆完的被子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浓浓的小米汤清香的味,那没有皱褶盖在身上舒舒服服的感觉,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浆被刚开始盖的时候,有一点硬硬的感觉,还有一点冰凉的感觉,不过盖几天之後,就变得软软的,暖洋洋的,就是爽啊。
如今,在东北农村基本上没有再浆被的了。
随着家庭条件的好转,家家都使用被罩了,家家都有洗衣机了。要是感觉被子埋汰了,拉开被罩的拉锁,拆下来,扔在洗衣机里。几分钟,干干爽爽的被罩就出来了,方便极了。
虽然现在不用再浆被了,但是小时候浆被的事这一生我都难以忘记。
一想起浆被,就会想起我那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妈妈。是她包揽了家里家务活;是她,让我们啥也不干,有时间发奋读书;也是她,用勤劳的双手将我们养大,成人。
父母的养育之恩,今生都回报不完啊。
(责任编辑 聂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