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爷爷
2013-06-10朱红娜
朱红娜
小茜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像烟或者酒,让我上瘾甚至迷醉。
我的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不用火机。
老公,爷爷丢了。老婆着急的哭腔在电话里如木棒般砸在我头上。
我像弹簧一样从小茜身上弹了起来,来不及洗澡,匆匆穿起了衣服。
正在兴头上的小茜蛇一样又贴了上来,我推开了她,留下一叠钞票,急急出了门。
我要回去找爷爷。
路上,一个年近六十的爷爷牵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那男孩只有六岁,女孩四岁,男孩全身污泥,蓬头垢面,女孩瘦小伶仃,眼泪鼻涕一把。
爷爷是我爷爷,那男孩是我,女孩是我妹妹。
再不能乱跑了,遇见坏人会被抓走的。爷爷摸着我的头,一遍一遍叮嘱我。
我要去找妈妈。我哭着,尽力想挣脱爷爷的手。
妈妈出去做工挣钱,等你长大了,她就回来了。爷爷哄我。
我要妈妈,大头他们都有爸爸妈妈,我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我大声哭诉,好像爷爷藏起了我的爸爸妈妈。
爷爷不吱声。我仰头看见泪水在爷爷纵横交错的皱纹里肆意奔流。
强强听话,以后爷爷奶奶也是爸爸妈妈。爷爷蹲下身来,一边一个,抱起我和妹妹。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独自改嫁,爸爸想不开,服毒自尽了。
爷爷奶奶比爸爸妈妈更疼我们,他们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吵架,更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一吵架就拿我们出气。
爺爷每天起早贪黑去到五公里远的城里踩三轮车载客,晚上,奶奶用一大块姜煮热水让爷爷泡脚,然后再帮爷爷搓脚,按背。每晚这个时候,就是爷爷最惬意的时候。有时侯爷爷会直直盯着奶奶的脸,看得奶奶都不好意思,奶奶问,我脸上有什么好看的?爷爷说,老婆子,我一天到晚在外,回来看看你还不行啊?奶奶就抬正了脸,让爷爷看个够。有时候,爷爷又一直闭着眼睛,任凭奶奶搓揉絮叨,奶奶以为爷爷睡着了,突然又听爷爷冒出一句“真舒服啊”。
爷爷的背越来越驼。初中毕业后,我不肯再读书了,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学装修,后来,我自己领工程,再后来,我开了自己的装修公司。
结婚后,我把爷爷奶奶接到城里,我建了别墅,让老婆做全职太太照顾爷爷奶奶,我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八十岁的奶奶照样每天给爷爷泡脚搓脚,我让老婆给爷爷搓,他们不让,让保姆搓,他们也不让。我说,爷爷我带你去洗脚城搓,爷爷说,不去,别人搓,不习惯。奶奶说,我搓惯了,不搓反而不习惯。
我笑他们不会享受。
奶奶八十五岁那年走了,临走的那天晚上,还让我们温了一盆热水给爷爷泡脚,然后握着爷爷的脚闭上了眼。
奶奶走后,爷爷大病了一场,后来爷爷患了老年痴呆症,他不认得很多人和很多东西了,但是每天抱着那个小木桶,我们用热水给他泡脚,可是他从不让人给他搓脚,一给他搓脚就大吵大闹。
回到家里,已是第二天,办案的民警说找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没有爷爷的踪影。
找不到爷爷,我饶不了你们。我使劲瞪着老婆,把老婆和保姆臭骂了一顿。我将没抽完的烟用力地摔在地上,再用脚狠狠地踩灭了它。
下了几天的雨,昨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我就让爷爷出来晒晒太阳,我出去想买点东西,哪想到没一会功夫,爷爷就不见了。老婆急得哭了起来,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战战兢兢地向我说明原委。看着像风中的一棵小树一样颤动的妻子,我心一软,一股热流在眼眶涌动,是啊,我常年不着家,家里老老小小全靠她照顾,我怎么能怪她呢?
我帮老婆擦了泪水,轻轻地按住她的双肩。
会不会被人绑架呢?我问警察。
可能性不大,如果绑架的话早该有电话打来了。警察分析。
刊登寻人启事了吗?我问老婆。
昨晚电视播了。老婆告诉我。
爷爷九十岁了,又是痴呆,会跑到哪里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手上的烟烧疼了皮肤。
我驾车在城里来来回回地找,城里都是五颜六色,步履匆匆的人,哪里有爷爷的半点影子。
电话响了,小茜娇滴滴地说,强哥,早点回来啊。我不耐烦地按了结束通话,再用力地按灭了烟。
不知不觉的,我的车子开往了老家的路上,老家虽然只有五公里,但自从爷爷奶奶出来后我就很少回去了,上一次回去还是给奶奶扫墓的时候呢,转眼之间又是一年了,想着想着,我不禁深深愧疚起来。
爷爷会不会回了老家呢?我兴奋了起来,加大了马力。
不一会儿就到了老家,邻居都做了新房搬出去了,老房子已没人住了。生锈的铁锁寂静地独守着老房子,它告诉我,爷爷没有在这里。我黯然地离开老房子,决定去老房子后面的墓地看看奶奶。
骇然的一幕出现在我的眼前,爷爷穿着我过年给他买的新唐装,伏倒在奶奶的墓碑上。
我抱起爷爷,爷爷已没了气息,但爷爷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一般。
我跪在墓地,给老婆打了电话,老婆,爷爷找到了。
然后,我将小茜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蓦然发现,我已有几个钟头没抽烟了。
(责任编辑 聂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