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2013-06-10李丹东
李丹东
215路班车到了西寨车站,已经是满溜溜的一车人。车刚一靠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齐向车上涌,我好不容易挤上车,车就开动了。
我紧紧抓住扶手,生怕晃倒。我的头顶、肩膀周围是各种不同的大大小小、黑黑白白、粗粗细细的手,还不停有手从你的头顶伸过去,从你的肩上伸出来,从你的腋窝插进来。他们有的是已经是失去了土地到城里盖房的,有的是打扫卫生的,有的是上班上学的。
一个五十余岁的妇女一只手牢牢抱着门口的铁栏杆,一只手拿出从家里带的干粮,狼吞虎咽着。身上横挎一个塑料包。看她那晒黑的脸膛,男人一样粗大厚实的手掌,五大三粗的身体,肯定是一个修缮地球的行家里手。
客车的双排椅上,“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坐着的是青一色的少男少女们——大学城各学府的大学生也有一些农村的人。他们距起点站近,这些宝座自然归他们所有。
我这个站了四十余年讲台的教书匠,虽然有站的功力,但年愈六十,骨头疏松,站了不到十分钟就有些困乏,有些力不从心。我索性学习金鸡独立,两条腿替换着休息。
我的眼皮下,坐着一双男女大学生,他们不时地调笑着,打闹着,嬉戏着,嘴里不停像牛羊反刍那样嚼着口香糖。
我的前边,坐着一个格外漂亮的女大学生,她白得像面粉一样的脸膛,小巧的鼻子向上翘着,眉毛又尖又弯,睫毛又长又黑,嘴唇染得油光闪亮,简直像刚吃过血淋淋的肉食。她不时巧妙地拨弄着手机,但最终没有拨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的身旁坐着一个人们所说的奶油小生,他留一头五颜六色的美发,中间一绺高高耸起,只在两耳边开出两块平地来。他的两条修长的腿直伸到前边的坐椅下边,一双细长的胳膊温柔地把一个美女揽在自己怀里,美女在他脸上抚摸着,他们不时笑谈着什么。
我的身后坐着一位五大三粗的小伙,浓眉大眼,脸色黧黑。他干脆把玻璃窗户打开,漠视一切地看看周围的人,看看窗外的景物,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心里想,这可能是一个情场上的失败者。
“奶奶奶奶,你看,这位老爷爷怎么啦?怎么一条腿站着?”
我只顾欣赏别人,听见身边的小男孩这么一说,连忙把另一只抬起休息的脚放下来。又听奶奶对孙子说:“这位老爷爷年纪大了,腿发困,交替着休息!”
小男孩不理解地问:“那老爷爷为什么不抢座位坐着?”
奶奶解释说:“爷爷上车晚,动作又缓慢。”
小孙子马上纯真地说:“老爷爷,你坐我这儿吧,我最喜欢站了!”
我马上双手合十向婆孙道谢。
老奶奶见我不肯坐,看着我背的挎包,说:“老同志,来让我帮你把包拿上,挺沉的。”我连忙不好意思地说:“不沉,几本书。”
这老奶奶奇怪起来:“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念书?”
我小声解释说:“不是念书,我是上白鹿塬给大学生上课的!”
老奶奶诧异说:“原来你是老教授!”
我点头低声说:“是教书匠!”
老奶奶慨叹道:“你可真是教到老学到老呀!”我抱歉地说:“过奖了。”这时,我蓦然发现小男孩头上裹着纱布,询问道:“老人家,这孩子头怎么了?”
老奶奶嘆了口气说:“为了屁大一点小事,叫邻居孩子把头打破了,这不,我带着到医院看看”。
小男孩马上分辩道:“我班的晓阳把我的杰克奥特曼腿弄折了,还说我像怪兽,把我头打伤了!”
我看看老奶奶,似对她说,又似自言自语地说:“小日本传给我们儿童这奥特曼作用太坏了!”
老奶奶深有同感地说:“这奥特曼不但影响了娃的学习,孩子们晚上连门也不敢出,怕碰到怪兽!”这时候,小寨站到了,一个到小寨打工的妇女站起来对我说:“老人家,坐这儿吧!”
我像碰到活菩萨,作揖向她千恩万谢。我目送这位有礼仪的农村妇女下了车,回头向车箱一看,竟然发现车箱顶后边一个男青年仿佛在低声地背着英语单词呢!
(责任编辑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