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传统图书馆的社会形象解析*
2013-06-08周九常
周九常,任 欣
(1.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2.郑州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1 引言
“传统图书馆”是和“现代图书馆”相对而言的,如果区分得更细致一些,相关的概念还可以包括“近代图书馆”、“当代图书馆”。比较起网络环境下的虚拟图书馆、数字图书馆、电子图书馆、无书图书馆、复合图书馆等不同形态,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图书馆都是传统图书馆;如果以允许读者直接出入书(刊)库借书(这表明图书馆的开放性进一步增强,也表明图书馆的现代性色彩愈加明显)作为标尺,则80年代以前的图书馆可以通归为传统图书馆;如果以“开放、外借”作为近、现代图书馆的基本特质,以徐树兰1902年开办的古越藏书楼(比较接近的还有1903年建立的武昌文华大学图书馆、1904年相继建立的湖北省图书馆和湖南省图书馆,前者被视为我国第一个公共图书馆)为分界点,则1902年前的我国古代、近代藏书楼都属于传统图书馆。上述几种不同的历史分界点,其意义有所不同,在学术界的认可度和影响也不一,图书馆学界一般认为,在我国图书馆发展史上,1902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徐树兰及其古越藏书楼因“不以所藏私子孙而推惠于乡人的嘉行”(张謇语)而首树旗帜,居功至伟,标志着我国封建藏书楼时代的终结和近代公共性质的图书馆的发端[1],自此而始,我国图书馆的发展开始走向正途,逐渐汇入国际图书馆发展的潮流。换言之,在关于传统图书馆与近现代图书馆的所有历史阶段的划分中,1902年是一个得到大家公认的时间点。下面论述中的“传统图书馆”所涵盖的范围,主要指的就是1902年以前的图书馆。
我国传统的皇家、官方(政府)、寺观、书院和私人收藏典籍资料的建筑物或处所统称为“藏书楼”,它同时是藏家、宗族子弟、文人、书生研读学习的地方,也是学者辑录、考订、校雠文献的据点。中华文明绵延五千年不曾因天灾人祸而中断,则藏书楼功莫大焉。我国藏书楼的规模和发展历史在世界文明史上可谓独一无二,据不完全统计,自有文献首次明确记载开始,相继出现过几千座藏书楼,其中有一定影响的达1,000多座。如果说书房是文人精神的巢穴,生命的禅堂,则藏书楼就是中华学子的精神家园[2]。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有一句名言:“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在我看来,其实这句话用来表达藏书楼的地位和作用更为恰当,据此可以近似地表达为:藏书楼是保存了中华文明秘史的一个机要室。藏书楼是我国传统图书馆的基本形态,其准确、全面的称谓应当是“封建藏书楼”。本文通过对“封建藏书楼”这一名称的内涵和外延的详细解析,证实“封建藏书楼”这一统称可以整体上代表我国传统图书馆的社会形象,也就是说,可以把“封建藏书楼”作为我国传统图书馆的社会形象的来加以概括。
2 封建
“封建”,表明我国传统图书馆守旧、落后的一面,“封建藏书楼”,不仅表明其时代特点,更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其不开放、不重利用的一面。从时间范围来说,不仅跨域整个封建社会历史过程,即从公元前770年(东周周平王迁都)到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的549年期间的所有藏书楼;跨域专制社会历史时期,即从公元前221年(秦朝建立)到1912年清朝灭亡之间长达2000多年历史的大量藏书楼;也包括奴隶社会时期(夏商时代)的藏书楼;还包括原始社会时期的具有雏形形态的藏书楼(可惜因载体、建筑过于久远,加上缺乏文字和历史记载,既无具体的藏书楼名称传于后世,更无实体保存下来)。历史发展到1840年,中国的“自我封建性”发展被打破,从1840年到1949年,是一个特殊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时期,这个时期可分为两个阶段,一是从1840年到1902年,期间的藏书楼就是带有半封建半殖民地色彩的封建藏书楼;二是从1902年到1949年,此时图书馆虽然开放利用了,具有近代图书馆的性质,但因为刚刚处于“开放利用”的早期阶段,还带有浓厚的传统、守旧色彩,则不免残存了一些“封建余孽”的烙印。这样看来,我国传统图书馆的社会形象——封建藏书楼,其“封建”二字的真实含义就不完全是“封建社会”的藏书楼,当然从文献记载和实体保存的情况看,是以封建社会和专制社会时期的藏书楼为主体的。
3 藏
长期以来,我国传统图书馆留给世人的一个鲜明印象就是“重藏轻用”或“藏而不用”,这主要是从它的社会功能上来看的。在传统图书馆社会形象的诸要素中,“藏”这一要素与现代图书馆相比较有显著差别。以藏为主,为藏而藏,秘不示人,束之高阁,这就是我国传统图书馆的“藏”的含义。最为典型的体现是西周的国家图书馆“守藏室”(老子曾任馆长,即“守藏室之子”),是已知的我国古代第一个著名的官办封建藏书楼,其一个“守”字,反映了当时文献资料稀少而珍贵,也间接显示了守藏室的重要地位,当然也反映了它的封闭性、保守性。就皇家藏书楼和官府藏书楼一类的国家藏书机构而言,一般的大臣都难以接近,更何况平民老百姓,除非得到皇帝允许,或是受到皇帝的赏赐、邀约才能入内。私人藏书楼天一阁规定:阁房锁钥,分房掌之,非各房子孙齐至,不得开锁,严禁带书出阁,违者不许参加祭祖大典……。还有的藏书楼在书上写明“秘本不借”的字样,所藏典籍可谓“秘笈”,有似古时一些功夫门派的武功秘笈,担了极大干系,一旦示人或外传,会造成直接或间接的损失。隋唐时的藏书家杜暹把“借人”视为不孝。当然,也有一些开放、开明型的藏书家,拥有古朴的开放、流传思想,他们敞开门户,把所藏书籍从私人的小天地里解放出来,其思想和行为在当时是一个“异数”,但现在看来对典籍的流布、文化的传承功不可没。比如清初藏书家曹溶提倡藏书家之间互通有无,互为借抄,他与一些藏书家订立抄书之约,撰《流通古书约》一文,认为“古人竭一生心力,辛苦成书”,实乃其智慧之结晶,经多方辗转而流传于世,“可称至幸”,作为藏家,如果秘不示人,稍有差池,导致其“形踪永绝”,“自非与古人深仇重怨,不应若尔”。他还提出了—个互相抄借的方法,动员家资丰厚者将未经刊布之书寿之枣梨,广泛流传[3]。赖咏在《中华藏书集成》中指出,我国历代藏书有三大系统:一是国家藏书,包括皇室藏书和官府藏书,俗称官藏;二是公共藏书,包括书院藏书和寺观藏书,俗称公藏;三是私家藏书,包括藏书楼藏书、藏书家藏书、名家藏书、民间藏书和海外藏书,俗称私藏。三者构成历代藏书的主要体系[4]。他所提书院藏书和寺观藏书为“公藏”,意为有一定的“公共性”,这一“公共性”尽管不能与近现代图书馆相提并论(此提法本身的合理性也有待学术界的进一步确认),至少可以表明,在“藏”的问题上,传统图书馆整体上重藏轻用是无疑的,但并非铁板一块,还是有少数藏书家和个别藏书楼勇敢地突破藩篱,迈出了开放利用征途上的一小步——却是整个图书馆发展史上开放利用的一大步。
笔者并不否认有这样的藏书家和藏书楼存在,但是,这样的事例毕竟数量不多,影响也实在有限,并不能改变整个藏书楼“重藏轻用”的大势,也无法扭转世人心目中久已有之的封闭守旧的印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它)们的开放范围有多大,哪些人可以借阅,还是很有讲究的,一般来说仅限于地位尊崇者、宗族、亲戚和子弟等,并非推及所有民众[5]。历史上出现的大量私人藏书楼,其藏书基本上只供后世子孙利用,达到“诗书传家”的目的。就古代官方藏书楼来说,利用对象的范围扩大了一些,不仅包括皇室子弟,还包括有一定官阶的官员以及职责相关者(比如史官),但仍然相当有限,上不及所有官员,下不涉底芸芸层民众。也就是说,从现代图书馆利用的标准来衡量,依我们今天所理解所看到的“开放性”来看,上述开放型的藏书家和藏书楼,其开放思想还是相当幼稚的,这种开放利用没有进一步发展,也不可能一步到位。当然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我们也不能求全责备。如此,传统图书馆不用“读书楼”、“阅书楼”、“观书楼”等称谓,而偏偏以“藏”字起名也就不言而喻了。
藏,字面上就是储藏、收藏,就私人藏书来说,藏书与文物藏品一样,具有私人财产、个人财富的性质,可以积累、升值,可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传承得是否长远,要看藏家的后世继承者是否家道中落,是否为贤良之人(如是不肖子孙就会出现“仔卖爷田不心疼”的不幸局面)。既然所藏典籍都是私人财产,自然也可以变卖,有经营头脑的藏家可以根据行情变化选择最佳时机出售,从而把典藏当作谋利、发家致富的资产,当然从整个封建藏书楼的发展史来看,有幸的是,这种卖书牟利的事情十分罕见。如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变卖祖上所传珍贵典籍之人可能处于异常困境,非为牟利,实是迫不得已而为,似有可以理解之处。比如始建于清光绪七年(1881年),被称为清末四大藏书楼之一,藏书达15万卷,尤其内藏十分珍贵的200种宋刻本的皕宋楼,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六月,所有藏书由继承者陆树藩以10万元全部售与日本岩崎氏的静嘉堂文库,实为藏书家因经济困顿而不得不出卖珍藏的令国人痛心的憾事。著名的例子仅此一件,幸甚幸甚!但是,仅此一件就损失巨大,形同资敌,痛莫大焉!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代代相传呢?这就不仅要“藏”,而且要“保”,合起来就是“保藏”。即保存、保护下来,使典籍资料能够流传后世,不至于中道湮灭。由于古人没有掌握现代化的复制技术,文献的保存无法通过依赖复本(早期只能依靠抄写,即便后来发明了印刷术,包括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仍然无法改变复本稀少,甚至完全没有复本的现实),达到广泛扩散、增大流传机会的目的。这样,传统藏书楼对于典籍的保存和保护意义就显得更加重大[6]。从保护的实际情况来看,不管是官府藏书还是私人藏书,都注意到了典籍资料的防火、防盗、防霉变(温度湿度控制)、防虫蛀(多用芸香草、樟木片)、防鼠咬、防散佚等问题,久而久之,建立了一套严密的保护体制,推出了许多行之有效的保护方法。有的把文献藏之“金匮石室”,以图永世流传[7]。有的从书籍外衣保护上着手,一是用帙(古代用作书衣的帙大都用丝、布、绢等材料,也显示了贵重)作为外衣保护卷轴书;二是用函(包括书套、木匣、夹板及纸匣四种)作为外套来保护册页书。
4 书
书,反映我国传统图书馆的“所藏内容”或收藏对象。传统图书馆所藏的“书”的形象是多种多样的,随载体、书写方式和装订方式的变化而变化。具体来说,各种载体形式的书都可以收藏,包括简帛书、纸本书等;只要是有价值的,各种装订形式的书都作为收藏对象,比如卷轴装、旋风装、经折装、线装等形式的书[8]。
在古代社会,图书、文档、资料一体,图书馆档案馆合一,因此在图书馆,除了有书,还有档案资料。一般认为,档案馆和图书馆具有同一起源,最早的图书馆同时也是档案馆。时代越是靠前,则图书馆与档案馆合一的情形越普遍,程度也越高。而且,有的藏书楼不仅是图书馆与档案馆的合体,而且还收藏了一些文物,部分地充当了博物馆的角色,因此是图书馆、档案馆和博物馆的“三馆合一”。甚至到了书的形制比较一致的情况下,有的藏书楼的收藏仍然与档案资料、文物混在一起。在宋代,皇家藏书楼所藏对象丰富多彩,有的收藏了已故的前一朝皇帝的御制御书及所撰诗文、书画手迹,部分具有现代意义上的档案馆性质,比如龙头阁就收藏了宋太宗的御制御书、诗文著作、书法墨迹,还藏有其他各类图书与书画、瑞物等,天章阁则收藏本朝皇帝的御制御书与其他图书[9],也呈现了“图档博”合一的色彩。有的私人藏书家,其收藏的除了书、诗文手稿资料以外,还兼及书画,比如,清末著名藏书楼顾氏过云楼,到顾鹤逸时不仅成为集藏宋元旧刻、精写旧抄本、明清精刻本、碑帖印谱等800余种的大型藏书楼,而且也成为收藏书画上千幅的藏画楼。有的私人藏书楼,所藏也涉及文物,比如金石文物,这取决于藏家的兴趣爱好和实力。这种具有综合性收藏的藏书楼,由于书仅是其中的一种,则所藏之书的地位不能不说有一定的下降,个别的藏书楼中甚至书的主体地位也不复存在。这样看来,古代一些藏书楼并非纯粹的藏“书”之楼,而且兼及其他,尤其是皇家藏书楼和官府藏书楼更是如此。宋代皇室最主要的藏书处所太清楼有时作为皇帝的寝殿以及宴饮之所,资政殿、崇和殿也是皇帝与群臣的宴饮之处,则此藏书楼在功用上又充当了“皇家宾馆”或“皇家酒店”的角色;清心殿又是皇帝赋诗作文之所,御书院主要是为皇帝御书草诏服务,则此类藏书楼也具有御用“创作室”的功用;国子监主要是作为中央官学,是隋代以来中国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其次才是藏书机构,因此其作为藏书楼,也具有“教育馆”、“学习馆”的作用。在此情况下,藏书楼的藏书功用也不可避免地有一定程度的淡化。
5 楼
楼,表明我国传统的文献收藏的处所,也一定程度上透露了这一处所的外观形象。作为藏书的物理处所——楼,在传统图书馆重藏轻用的时代,其物理形象得以凸显。为何称藏书“楼”,而非藏书“阁”、藏书“堂”、藏书“亭”、藏书“殿”等等诸如此类的其他称谓?
一是“楼”的称谓用得最多最广泛,笔者搜集、整理了415个我国历代著名的传统图书馆(以江南地区为多)[10][11][12][13],结果见表1。可以看出,在统计的所有藏书机构中,称“楼”的最多,达87个,后面四个依次是“堂”(66)、“斋”(54)、“阁”(37)、“殿”(23)。从所占比例来看,以“楼”起名的占21.0%,后续的以“堂”、“斋”、“阁”、“殿”起名的分别占15.9%、13.0%、8.9%和5.5%。
表1 我国传统图书馆名称统计表
二是楼与阁、堂、殿等其实可以合并为一类。阁,是类似楼房的架空的建筑物,特点是通常四周设隔扇或栏杆供远眺、游憩、藏书和供佛之用[14],“阁”经常与“楼”连用,因此才有“楼阁”、“阁楼”的合称。用得比较多的“堂”,《说文解字》解释为“殿”,段玉裁的注解是:“古曰堂,汉以后曰殿。古上下皆称堂,汉上下皆称殿。至唐以后,人臣无有称殿者矣。”可见“殿”、“堂”其实所指为一,只是叫法不同罢了。现在一般的理解是指正房,高大的房子,因此有青堂瓦舍、金玉满堂、登堂入室、血溅华堂等成语,可以看出,古时候“堂”与“楼”在外观上比较类似,在规模上相当接近。再看“殿”,《说文古本考》中说,“殿,堂之高大者也。”今人的理解是指高大的房屋,特指帝王所居和朝会的地方,或供奉神佛的地方,常有宫殿、大雄宝殿、金銮殿、殿堂、凌霄殿、殿宇等不同的称谓。古代“殿”、“堂”虽然所指的是同一种建筑,但是用于藏书楼的称谓却显示了明显的差别,即皇家藏书楼和官府藏书楼多称“殿”(在藏书处所的名称上,“殿”几乎成了皇家藏书楼的专有名称,以显示皇家的尊贵、特权和所藏典籍的非同凡响),而私人藏书楼鲜有用之;反过来,私人藏书楼多叫“堂”,而皇家藏书楼和官府藏书楼一般不称“堂”。如上所述,殿与堂、阁等样式的建筑之间不仅有密切的联系,而且它们都与“楼”有关,同气连枝,同树一体,一定程度上可以互为指代,更为关键的是,楼,既可以指称皇家藏书处所和官府藏书处所,同时也可以指称私人藏书处所。这样一来,楼以其较强的通用性就可以作为藏书处所的一个代表性称谓了。
三是“斋”、“轩”等虽然也用作藏书处所的称谓,同时也显得雅致,但仅用于私人藏书处所。具体来看,斋,即屋舍,常指书房、学舍等,如斋房既可指学舍,也可指书房,多是古人读书、休息、思过、斋戒的房舍,如书斋、聊斋、东斋、斋屋,等等。轩,《说文解字》中说:“轩,曲輈藩车”,指古代一种有围棚或帷幕的车;还指有窗的长廊或小屋等,后来延伸包括门、窗、楼板或栏杆。可见,“斋”、“轩”之流,虽说在私人藏书处所起名中用的不少,但因格局与楼无法比拟,通用性、代表性不足,无法用来作为整个藏书处所的通称。
四是“楼”符合藏书家、读书人以及社会民众的心理期待(觉得如珍宝一般的典籍应当收藏在一个堂而皇之兼美观雅致的地方,至少名称上如此,因此,则典籍就可以藉此而代代相传了),是代表古代辉煌建筑的通用样式。楼,《说文解字》的解释为:“重屋也”。今人的理解一般是指两层和两层以上的房屋;亦指建筑物的上层部分或有上层结构的房屋,或指楼房的一层,它在视觉上首先是高,《古诗十九首》之《西北有高楼》中有诗句“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不仅高,而且高耸入云。藏书家陈鳝题写海宁著名藏书家吴骞的诗句“人生不用觅封侯,但问奇书且校雠。却羡溪南吴季子,百城高拥拜经楼。”也显示了楼之高。当然,现代的楼就建得更高了。可能有人争辩说,最早的藏书楼可能是石洞或草屋[15]。这种说法之于古代比较原始的藏书处所而言是合理的,但即使如此,在当时没有高层建筑的情况下,用于收藏文献资料的石洞、草屋仍然非一般人的居所可比,是陋室中的豪宅,可以近似地看作是当时的“楼房”。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建筑技术的进步,到了出现宫殿楼阁的时代,尤其从商代甲骨文卜辞资料的有意存放、郑重保藏开始,存放重要典籍的处所也就不能随便放置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了,而自然会以“高大堂皇”(相对而言)的建筑——楼——来保藏。在一些佛塔的塔身中内藏佛经,也含有“非常之物藏非常之所”的意思,比如杭州西湖的雷峰塔在1924年倒掉之前,古塔塔身上部的一些塔砖内,还秘藏雕版印刷的佛教《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经卷;在山西赵城,广胜寺飞虹塔后的弥陀殿里藏有堪称稀世孤本、国之瑰宝的著名佛经《赵城金藏》(现为国家图书馆的镇馆之宝)。抗战期间,为安全起见,著名法师力空将全部经卷暂时藏到飞虹塔内,用砖砌死塔门,则飞虹塔就成了《赵城金藏》的临时图书馆了。高大堂皇,尽管今人看惯了高楼大厦,传统藏书楼不免显得有些低矮,显得小巧玲珑,但是在古人眼中,则决然不同。
进一步分析,作为最具普遍性、代表性的藏书处所——楼,具有以下几个优点:一是雅致,即文雅、风雅,内藏典籍,满楼书香,更显其文雅、风雅(于是偷书不为偷,偷书者称“雅贼”),则所藏之所也要与之匹配,至少在名称上,于是“楼”堪当其用。从实际来看,一个有趣的现象不能不提,许多私人藏书家,尽管财力不厚,藏书不达万卷,藏书处所不仅难说高大堂皇,甚至可以说是陋室一个,但出于珍视自己藏书的考虑,在藏书处所的起名上,也极尽风雅之能事。这就是说,为配合“典籍”之雅,传统藏书楼的名称不仅多以“楼”称谓,示其高显其雅,而且把雅致进行到底,起名富有意蕴,引入遐思,比如香梦楼、蜜香楼、绛云楼、海日楼、抱经楼,等等,真的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二是楼为精巧的建筑,大有大的精巧,是高大堂皇的精巧,比如皇家藏书楼、官府藏书楼以及个别财力雄厚的私人藏书家的藏书楼;小有小的精巧,哪怕不是单独成楼,仅仅在住宅里另辟一间,往往也小巧玲珑。三是美观、漂亮,不管是什么样式的藏书楼,都尽可能营造得美观、漂亮,吸引人的眼球,官府藏书楼自不必说,就是私人藏书楼也往往如此,比如天一阁,四面环植竹木,阁前有池(天一池)并与月湖相通。楼顶起脊,前后环廊,结构精巧,雕饰典雅,显示了我国传统建筑样式之美[16]。可以说,藏书楼,连同内藏的典籍,里里外外,通体散发出古色古香的美感,体现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美的意蕴。四是楼给人以神秘感和向往,在传统社会的民众心理中具有超越性和引领性。对一般底层民众来说更由于只见外观,不见内中锦绣乾坤,从而充满了神秘感。皇家藏书楼和官府藏书楼在世人眼中是高大雄伟、富丽堂皇,甚至不亚于其他皇家宫殿或者政府机构的建筑。因此,它在人们心目中是高高在上的,令人神往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寺观藏书楼,比如佛寺的藏经楼、藏经阁,是佛经秘籍的保藏重地,几乎与世隔绝,对于世人来说是充满神秘色彩的所在。即便是私人藏书楼,由于外人不得入内,也不免给人或多或少的神秘感。总而言之,“楼”满足了高大堂皇、雅致、美观、坚固耐用、外观与内容(所藏的典籍)匹配的多种需求,最适合统一用于传统图书馆的称谓。也就是说,传统图书馆的名称不管如何五花八门,不管是称“楼”“堂”“殿”“阁”还是其他,从理论上看,它着重体现了传统图书馆的外观形象,这一外观形象,因为总体称谓“藏书楼”而显得富有诗意和想象力。
6 结语
我国传统图书馆统称为“藏书楼”,这已是图书馆界和图书馆学界的共识。同时,统计学上也有力地支持了这一论断。在外观上,藏书楼的建筑形象突出,也就是其物理形象——“楼”的形象格外突出,这是传统图书馆社会形象的一个最主要特点;在社会职能上,重藏轻用或只藏不用,这是传统图书馆社会形象的另一个重要特点,也正是由于这个特点,造成其明显的封闭、保守性(显示出其封建性、落后性),才使其外部形象显得格外突出;在收藏对象或内容上,尽管有一定的综合性,兼有书、文稿、书画以及其他文物,但总体上仍以“书”为主。显然,“封建藏书楼”是传统图书馆“封建”、“藏”、“书”和“楼”四个要素的综合。根据以上分析和论述,把我国传统图书馆的社会形象定位于“封建藏书楼”也就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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