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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西非新伤疤

2013-05-30覃胜勇

南风窗 2013年3期
关键词:捍卫者阿扎基地

覃胜勇

大多数中国人听说西非内陆国马里,是因为法国1月11日起紧急出兵帮助该国夺回被叛乱分子盘踞的中部重镇,以及1月16日两个武装组织为报复阿尔及利亚支持法国出兵马里而在阿国绑架约850人。但马里的国内秩序瓦解,实际上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特别是2012年3月的军人政变后,马里的国外资金链被切断,内陆型经济进一步恶化,极端主义势力挟财自重,导致北部图阿雷格人的叛乱加剧。

与马里局势利益攸关的国家,出于避免引火烧身或担心陷入战争泥潭的心理,在2012年一直不愿采取一致行动。马里局势的糜烂,固然有该国统治阶层腐败和前总统不当分治策略的因素,但任其溃败下去则可能波及大半个西非地区,导致某些国家或地区被激进宗教团体控制,从而威胁该地区的经济可持续发展、人道主义项目的进展以及外籍工人的安全。

前总统“引狼入室”

马里危机暴露了该国政治构造的断层。马里一直被认为是萨赫勒地区(横亘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半干旱地区)最薄弱的环节,最容易受不稳定因素的影响。观察家一直警告,马里民众对表面上民主,实则危机四伏的国内政局深深不满。北部的民族分离主义分子自1962年叛乱后一直不消停。2012年初,图阿雷格族反政府武装征服了北方,破坏了立国象征廷巴克图陵墓,政府在南方陷入崩溃,事件的戏剧性发展让国际社会大跌眼镜。

图阿雷格人是游牧民族柏柏尔人的一支,曾长期推动地区自治,指责中央政府的暴政造成北部部族边缘化,但此前从未使该国陷入崩溃状态。而2002至2012年担任马里总统的阿马杜·图马尼·杜尔 (Amadou Traore)在政治上短视,为了防止图阿雷格人(约占北部人口的1/3)发动叛乱,他将国家职能外包给机会主义的地方精英,以及相互间联系松散的武装派别和民兵组织,以便利用这些势力将国家权威扩展至敌对地区。但这些政治掮客、武装派别和民兵组织中,很多被怀疑与源出阿尔及利亚的“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以下简称 “马格里布基地”)有关联。换句话说,杜尔的分而治之策略是在“引狼入室”。

“马格里布基地”名義上是基地组织的北非分支,实际是一个从1992年到1998年肆虐阿尔及利亚的叛乱分子中衍生出来的跨国恐怖犯罪组织,最初叫做“萨拉菲宣教和战斗组织”(GSPC)。到2003年,该组织深受内部分裂的困扰,费用捉襟见肘。在阿尔及利亚总统布特弗利卡“特赦令”的分化打击下,该组织一些武装分子放下武器;余者要么被抓捕,要么逃到靠近马里的边境地带,还有一些人来到伊拉克,加入反对美军的叛乱组织。

再后来,GSPC由于其在阿尔及利亚的挫败而在马里北部扎下根来,并依赖家庭关系、社会支持、政治关系、经济交流扩展网络。几年下来,其便因跨境毒品走私(比如从南美经马里北部向欧洲中转毒品)和从西方政府勒索赎金而成为“最富有”的恐怖犯罪组织,并在2007年正式成为基地组织的分支。为了克服“基地”教义对于民族分离主义的排斥,“马格里布基地”又发展了一些以本土面目出现的关联组织,其中最声名显赫的,就是近来实际控制马里北部、主张“教法治国”的伊斯兰萨拉菲派“信仰捍卫者”(Ansar Dine)。

通过与“马格里布基地”及其关联组织搭上线,支持杜尔的利益集团从腐败和跨国犯罪活动中获益颇丰,同时允许杜尔保持政府在一些充满敌意的地区的司法权威,以及在敌对的武装团体之间斡旋。但这一治理战略是不可持续的,它加剧了民族和部族紧张局势,留下贫困地区差距扩大等结构性问题。更糟糕的是,它建立在不稳定和不可靠的联盟基础上。

围绕着对中央政府的怨气,“阿扎瓦德民族运动”借势而起。而2011年推翻卡扎菲的利比亚战争成为催化剂,加速使“阿扎瓦德民族运动”转型为更具革命和暴力色彩的“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MNLA)。

国内腐败及利比亚战争的余波

阿马杜·杜尔和北部政治掮客的权宜性联盟,因杜尔执意加强在北部的军事力量而趋于破裂。杜尔这一举措被视为违反了2006年的《阿尔及尔协议》,后者规定了在此前图阿雷格叛乱后南北之间停火的原则,其中一项就是减少国家安全部队在北部的存在。

杜尔政府也开始认识到南北之间的不信任在因北方经济的凋敝而加深,遂于2011年8月推出了6.4亿美元的“特别安全和发展计划”试图挽回影响,但为时已晚。该计划考虑不周详、执行不妥善,加剧了南北的紧张局面。该计划由欧盟和其他国际捐助者资助,目的是平息高涨的不满情绪和收回“马格里布基地”和犯罪集团的部分利益。但结果事与愿违,它导致当地居民进一步疏远,反政府情绪加强,为军事叛乱提供了借口。

在首都巴马科的几个图阿雷格人组织试图利用这种愤怒,最突出的是“阿扎瓦德民族运动”(MNA,阿扎瓦德是图阿雷格人对北部地区的指称)。该组织创建于2010年,致力于建立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的网络,并动员国际社会支持其在北方独立的计划。它经常指责当局故意忽略北方经济,而中央政府官员贪污国际援助,中饱私囊,并没有完全执行以前南北之间的和平协议,反而与有组织犯罪团体特别是“马格里布基地”勾结。

围绕着对中央政府的怨气,“阿扎瓦德民族运动”借势而起。而2011年推翻卡扎菲的利比亚战争成为催化剂,加速使“阿扎瓦德民族运动”转型为更具革命和暴力色彩的“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MNLA)。在利比亚内战打响后,数以百计的曾在卡扎菲成立于1972年的泛非洲部队服役的图阿雷格人回到马里北部。这些斗士,一部分是在1984年的干旱期间迁移到利比亚的,另一部分是在马里政府1963年平定叛乱的镇压中逃到利比亚的。

图阿雷格人的武装反抗,从2012年1月17日开始,点燃了马里北部沸沸扬扬的叛乱之火。不到3个月的时间,试图平叛的军队被组织松散的武装分子击退,赶到南部。这震惊了整个马里。杜尔处理战争的方式在统治层内部造成分裂,沮丧情绪一度蔓延。曾在美國受训的军官阿马杜·哈亚·萨诺戈(Amadou Sanogo)以杜尔没有提供足够的装备以及安全部队没有履行保卫国家领土完整的任务为由,带领一群士兵在3月22日推翻了杜尔。

虽然马里军队不堪叛军一击是杜尔被推翻的主因,但低阶军官的不满早在叛乱前就广泛存在。他们痛恨官商勾结和腐败,对国外军援被鲸吞、毫无理据的军事晋升制度、腐败的上层军事精英及其勾结犯罪分子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政变说明了马里民主制度的低效和军事系统的堕落。马里,这个西部非洲曾经的民主典范,却深陷地区恐怖主义、毒品走私贩卖和有组织犯罪的网络。不幸的是,它的领导屈服于这些压力,为国家和社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宗教极端势力“骑劫”叛乱成果

2012年3月22日的军事政变后,总统阿马杜·杜尔藏了起来。国内外各类因素交织,促使马里首都巴马科体制崩溃和军事崩溃。在北部叛乱势力扬言南下的危机关头,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迫使政变军官萨诺戈放弃权力,交给迪翁库·恩达·特拉奥雷领导的临时政府。新政府仍然无法获得国内民众的认同;政党众多、分散,无法创建一个民族团结阵线。

在北部地区,原本“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将政府军从基达尔、加奥和廷巴克图等地(合占该国领土的2/3)驱离后,宣布阿扎瓦德于2012年4月6日独立,但不久后,该世俗组织被迫向经济来源充足、装备精良的“信仰捍卫者”屈服。随着叛乱力量向南推进,廷巴克图和加奥的武装力量开始重新在马里北部配置权力。在此过程中,“信仰捍卫者”上下其手,逐渐将稍显单薄的“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排挤出去,从而控制了叛乱的主导权。

前面说过,“信仰捍卫者”是“马格里布基地”在马里北部的关联组织。“马格里布基地”作为跨国恐怖组织,由于现金来源充足,且能从利比亚获得武器装备,故自身也在马里北部设立了一个指挥基地,并与其他极端主义组织,如马里黑人领导的“西非圣战统一运动”和尼日利亚北部的激进伊斯兰军“博科圣地”形成网络。美国国务卿希拉里曾就此发出警告:“由于行动更加自由,恐怖分子正寻求拓展他们的势力范围并多方开拓网络。”美国官员甚至怀疑“马格里布基地”的战斗人员卷入去年9月11日袭击美国驻班加西领事馆的事件。

军政府推翻了在表面上保存完整的政府,加速了国家的分裂,军队陷入一片混乱。世俗的“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还没来得及享受他们的果实,就被由“马格里布基地”支持的“信仰捍卫者”抢走。

马里南部和北部的权力斗争,暴露了马里社会的脆弱性和权力的碎片化格局。军政府推翻了在表面上保存完整的政府,加速了国家的分裂,军队陷入一片混乱。世俗的 “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还没来得及享受他们的果实,就被由“马格里布基地”支持的“信仰捍卫者”抢走。“信仰捍卫者”和“马格里布基地”之间的联盟,成功地将原本并不迷恋激进主义的图阿雷格人卷入一场复杂的国际斗争。这些事态发展,使得寻找一个和平解决危机的途径相当困难(可对比中非共和国政府近期与反政府武装达成的停火、分权协议);而且,由于叛乱组织与外国势力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马里的危机有着潜在的溢出效应。

法国充先锋,西共体殿后

联合国安理会一致赞成保留马里领土完整,并支持非洲的多边组织在马里部署维和力量。但潘基文秘书长于1月22日发表讲话称,联合国不会直接协助“具有攻击性的军事行动”,那样会“使当地的平民处于危险之中”。

在紧急阶段,法国是事实上的领导者。在多国部队成立之前,法国率先干预,派出约1800名士兵阻止叛乱分子的推进。这主要是因为其在几个非洲国家如布基纳法索、乍得、吉布提、加蓬、科特迪瓦、塞内加尔的驻军比其他西方国家更有优势。另外,马里及其邻国尼日尔丰富的自然资源(包括黄金和铀储备等)也是法国出兵的一个诱因。

从西方的角度看,虽然北约国家正从长期的、昂贵的阿富汗行动中撤离,但它们仍然面临着远远小于基地组织的多个地区性群体的巨大威胁。目前,欧盟资助的马里军队培训和装备更新项目仍处于准备阶段。对于法国的出兵,英国提供了C-17运输机进行空运支持,美国提供了卫星和空中侦查以及空中加油,丹麦和德国也将提供有限的帮助。这些帮助可以弥补法国部队在空运、无人机和卫星侦查能力上的缺陷。

阿尔及利亚是萨赫勒地区的强权,该国有超过2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充足的军事预算,以及在作战和反恐上有丰富经验的安全部队,可谓是协调区域资源、打击该地区恐怖组织的有生力量(乍得虽然有训练有素的反恐部队,但因与马里不接壤而不愿出兵)。但到目前为止,阿尔及利亚的军事资源应用与其能力之间并不匹配。阿国最近对绑匪的仓促袭击,造成数十名人质死亡,也对其军事干预马里叛乱的前景投下阴影。

过去几个月中,西非经济共同体在联合国框架内建立了马里国际支援项目。贝宁、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尼日利亚、塞内加尔和多哥将各自在马里部署300到500人的特遣队。据报道,西共体首批约1000人的维和部队已经抵达马里,或将与马里军方一道从法军手里接管当地驻防。这种法国和非洲国家的联合行动,可能会为未来的国际反恐协同提供一个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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