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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僵持中寻出路

2013-05-30张墨宁

南风窗 2013年5期
关键词:兄弟会库尔德人阿萨德

张墨宁

到目前为止,叙利亚的流血冲突已经致使逾6万人死亡。旷日持久的对抗似乎没有终结的迹象。阿拉伯世界的动荡蔓延到叙利亚就成了一场厮杀,并且成为各方角力的混乱棋局。与突尼斯、埃及、利比亚相比,叙利亚的局势尤为复杂。反对派会把这个国家引入什么方向?各方势力如何考量自身在未来中东格局中的地位?本刊就此专访了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中东学会副秘书长殷罡。

乱中僵持

《南风窗》:叙利亚的内乱已经持续两年了,从最开始的抗议运动发展为政府和反对派之间的军事对抗,现在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和反对派武装分子似乎谁也扳不倒谁,他们之间的力量对比如何?总统巴沙尔最近仍然表示有信心赢得内战,他现在是在采用拖延战术直至2014年下台吗?

殷罡:巴沙尔现在就是要保住自己的合法性,他不能后退,否则叙利亚的局势将变得不可收拾,阿拉维派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实际上,西方和阿盟现在也不愿意让他垮台,因为即便巴沙尔垮台,谁也得不到叙利亚。

巴沙尔政权的反对派,一部分是流亡海外的知识精英,还有一部分是各个地方势力组成的武装团伙,形成了叙利亚自由军。但自由军不是一支完整的军队,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能够做到不同地区之间的呼应就不错了,还谈不上协调,基本上是各个武装团伙的孤立行动。政府军方面虽然有叛逃,但大部分核心留下了。阿拉维派控制了安全部门、空军以及最核心的部队,这些人作战能力非常强,而自由军并没有得到外部的大规模武力支持和武器援助,所以就形成了战场上的僵局。目前,政府军方面似乎越战越勇,他们可以抵抗住自由军或者其他反对派武装对一些地域的进攻,像北部城市阿勒颇,反对派打了几个月始终还是没有完整控制那个区域。

事实上,海外流亡的知识界和自由军是可以与政府进行对话的。真正在叙利亚制造恶性爆炸事件和起到颠覆作用的,恰恰不是他们,而是数以万计由外部渗透的宗教狂热分子和极端分子。开始的是来自伊拉克、约旦、利比亚这些地方,现在连车臣、阿富汗的某些宗教势力都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谁还说希望武力支持叙利亚反对派就比较糊涂了。

《南风窗》:也就是说,现在叙利亚局势要比当年利比亚更为复杂?

殷罡:是的。叙利亚的局势要比当时的利比亚复杂得多。卡扎菲一方有雇佣军,反卡扎菲一方有外来官方势力,包括卡塔尔空军、北约空军,但是反卡扎菲的更多是利比亚人自己,情况还比较简单,但是叙利亚已经成为地区冲突、种族冲突和宗教冲突的混合体。巴沙尔和反对派之间不会轻易妥协,即便巴沙尔在某种国际势力的支持下可以和反对派联盟对话,从外部渗透的基地分子也不会参加这种对话,他们会颠覆对话结果。

《南风窗》:库尔德人在内战中好像左右摇摆,一开始保持中立,后来又参战。他们会是搅乱叙利亚局势的因素之一吗?巴沙尔政权和反对派对库尔德人分别是什么态度?

殷罡:反对派中有一部分是库尔德人,他们与自由军有所不同。自由军是逊尼派阿拉伯人反对什叶派中的阿拉维派的统治,而库尔德人是希望维持自己传统居住地的和平,不希望遭到任何一方的践踏。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居住在北部地区,与土耳其南部的库尔德人是跨边界的。叙利亚、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都有库尔德人。过去,叙利亚库尔德人的生存状况是最好的,待遇最公正,也没有发生反叛。在反巴沙尔的运动和对战中,库尔德人开始至少是保持中立的。现在,他们的处境比较微妙,库尔德人也有自己的上万人武装,他们要考虑在叙利亚的未来。因为,阿萨德家族待他们不薄,他们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占少数派的阿拉维派统治这个国家,这对他们是有利的。如果逊尼派阿拉伯人统治国家,未必对库尔德人有多好,但是阿拉维派现在前景不妙,所以他们又不敢与叙利亚自由军作对。库尔德地区实际上是巴沙尔和反对派双方都要收买的对象。只要库尔德人不卷入,叙利亚的冲突还是可控的。

土耳其也不希望叙利亚的库尔德势力在这场内乱中占便宜,否则就会造成对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鼓励。所以在和叙利亚北部交界的地方,土耳其处于一种纠结状态。而且,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的实际领导巴尔扎尼也希望叙利亚的库尔德人牢牢控制自己的地盘,并且在将来的政治格局中有稳定的政治份额,这样对伊拉克库尔德地区有好处,等于变相有了一个出海口。

各方角力

《南风窗》:叙利亚现在面临的问题不仅是内部的对抗,还有区域斗争,某些外部势力都想对叙利亚施加影响,其未来的走势如何?

殷罡:阿拉维派勉强可以称为什叶派,它是伊斯兰什叶派、萨满教甚至还有基督教教义的混合体。阿拉维派在叙利亚掌权实际上是对逊尼派的一种惩罚。阿拉维派的人过去社会地位比较低下,都是仆人、长工,属于社会杂役阶层。上世纪20~40年代,法国对叙利亚进行委任统治,实行义务兵制,要求各家各户出兵源,于是地主让自己的长工去当兵、商人让仆人去当兵、富人让穷人去当兵。也就是说,逊尼派让阿拉维派去当兵。二战以后,民族解放运动兴起,其思潮传入叙利亚,最先接受这种思潮的肯定是受压迫的人,而这些阿拉维派的青年当时恰恰掌握着军权,所以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个国家,一直统治到现在。

埃及的革命由广场青年、自由派现代青年发动,是世俗的。全国都被卷了进来,最后掌握政权的不是革命的发动者,而是穆斯林兄弟会。也就是说,革命的初衷和结果是不一致的。埃及现在的混乱,说明全民革命的后患是很难收拾的。

阿拉维派内部也有分化和派系斗争,后来逐渐服从了阿萨德家族。阿萨德家族还是比较聪明的,他们意识到靠少数人不能统治多数人,于是和逊尼派的富豪、中产阶级结成联盟,阿拉维派的权势和逊尼派的资本结合,构成了阿萨德政权的骨架。比如说去年叛逃的塔拉斯,他是小阿萨德信任的逊尼派青年将领,他的父亲老塔拉斯又是老阿萨德信赖的军事强权人物。小阿萨德的妻子也是来自于逊尼派的一个大家族。

阿萨德政权高压统治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和穆斯林兄弟会之间的矛盾。上世纪80年代初,老阿萨德做出了一些社会改革,穆斯林兄弟会非常激烈地反对,穆斯林兄弟会曾经占领了哈马,处决了哈马的几百名复兴党官员。这招致了阿萨德家族的血腥报复,当时,小阿萨德的叔叔里法特·阿萨德率领的政府军围攻这个城市。根据反对派缴获的政府资料,哈马大屠杀至少造成了2.6万人死亡。因此,这个政权和穆斯林兄弟会有很深的仇恨。此后,穆斯林兄弟会几十万人流亡国外,现在已经繁殖到百万人以上。因此,阿萨德政权不得不保持一种高压统治,稍微一松,穆斯林兄弟会就会杀回来。

所以,叙利亚就是一个中东矛盾的集合体:逊尼派和什叶派的矛盾,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的矛盾,逊尼派阿拉伯人和库尔德人、德鲁兹人、什叶派中阿拉维派的矛盾。同时,叙利亚在法理上还和以色列处于战争状态,它的南部一小块领土还被以色列占领着。叙利亚的周边又是土耳其、约旦、以色列、黎巴嫩这些国家,地缘环境非常复杂。叙利亚刚发生内乱的时候,我就做出了一个判断,北约不会像对待利比亚那样出兵,出兵就是捅马蜂窝。叙利亚是最适合通过政治手段、街头压力实行渐进式政治变革的国家,但恰恰某些外部势力把它搞乱了。阿盟搞乱叙利亚的最初目的,就是一定要在叙利亚实现真正的逊尼派阿拉伯人主导,改变什叶派少数派统治的现状。这个现状本来是由冷战造成,但是通过暴力手段去改变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南风窗》:叙利亚反对派的海外总部,土耳其有一个,现在埃及又有一个,两个有什么区别?土耳其和阿盟在叙问题上有重大分歧吗?

殷罡:自由军是受到土耳其庇护的。因为开展军事活动需要很好的地理条件,叙利亚自由军与土耳其关系很好,打了败仗可以退到土耳其,伤员也可以送到土耳其。但突厥人对于阿拉伯人来讲是一个异族,一般的阿拉伯人对土耳其人是警觉的。自由军在地理上不得不投靠土耳其,这使得一些阿拉伯人感到别扭。

而在埃及的是政治上的反对派,是非暴力的,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活动基地放在土耳其,那样的话,他们觉得会成为阿拉伯人的叛徒。这部分人在叙利亚的奋斗目标就是恢复阿拉伯人的统治,所以他们一定要亲近阿拉伯,而不会把土耳其作为一个依靠对象。

土耳其和阿盟在叙利亚问题上当然是各打各的算盘。中东地区动荡以后,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一会去利比亚,一会去埃及,幻想着阿拉伯人会采用土耳其政教分离的现代发展模式,试图输出土耳其的影响,但都被顶了回去。所以现在土耳其处于一种防守的姿态,害怕阿萨德政权做困兽斗,冒险对土耳其实施打击。而且土耳其也不可能给自由军太大的支持,或者协助他们进攻,以免战火烧到土耳其。

在更迭阿萨德政权这个问题上,阿盟和土耳其是一致的。但是更迭之后怎么办,他们不可能一致。在中东地区,任何一场冲突都要观察4个主体民族之间关系的运动:阿拉伯人、波斯人、突厥人和犹太人。现在,4个主体民族都在叙利亚这个大舞台上表演。以色列轰炸它的军事研究中心;土耳其人支持自由军以发挥影响;伊朗革命卫队派出的秘密武装人员和黎巴嫩真主党渗透到叙利亚去挺巴沙尔政权,因为巴沙尔政权是伊朗苦心经营30年的中东什叶派联盟中的重要一环。

《南风窗》:土耳其、伊朗和沙特都想争夺埃及曾经在中东的老大地位,所以它们都希望能够通过影响叙利亚达到自己的目的,刚才您已经谈到了土耳其和伊朗的态度,那么沙特呢?

殷罡:沙特毫无疑问是想改变和影响叙利亚政局,让叙利亚成为一个真正的阿拉伯国家,所以支持叙利亚自由军。在“叙利亚之友”会议上,沙特是最早呼吁北约军事干预的,希望能够复制利比亚模式。在中俄否决了军事干预、北约又对军事干预迟疑的情况下,沙特很失望。它对叙利亚现在似乎有一种减少作为的趋势。

未来在何方?

《南风窗》:叙利亚未来会陷入一场长期的报复性教派战争吗?新体制的形成如何才能避免进一步的流血冲突?

殷罡:陷入复仇性的教派战争可能会是长期的。面对这个问题,叙利亚和埃及的情况不一样,埃及的宗教势力穆斯林兄弟会经过了几十年的磨难,他们已经与时俱进到可以被纳入宪政体系,而且这个国家有宪政传统。但叙利亚显然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新的体制首先要恢复阿拉伯人逊尼派在叙利亚的应有的地位,同时给叙利亚的少数派阿拉维派和库尔德人、德鲁兹人平等公民权,不能搞复仇。其次就是清理外来武装分子,这些外来武装分子占到叙利亚战场活跃分子的至少20%。

《南风窗》:叙利亚的反对派一开始就以“埃及的今天是叙利亚的明天”作为口号,但是现在埃及也陷入混乱,穆尔西和司法界的矛盾也越来越深,这是为什么?“埃及的今天”对叙利亚有什么启示?

殷罡:尽管现在埃及执政的穆斯林兄弟会组建了政党,但背景还是宗教的。穆斯林兄弟会摘取了革命果实,想把埃及的宗教化程度提高一些。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人尤其是司法界反对穆尔西,主要是因为他犯了一个大错,发表宪法声明撤换总检察长。埃及的司法界一直是相对独立的,根据穆巴拉克时期的宪法,总统是没有权力撤换总检察长的,甚至没有权力确定,只能是总统提名、议会批准。而穆尔西上来比穆巴拉克还专权,这就让人们难以接受了,司法界当然不能答应。对于世俗派、基督徒也就是科普特人来讲,过去的萨达特时期,伊斯兰法仅仅是埃及宪法法律的来源之一,穆斯林兄弟会却把它改成了宪法的主要来源,强化伊斯兰教法,宗教化程度就进一步提高了,这些人也不干了。

穆尔西对宪法修订非常仓促。修宪的时候,埃及军方本来想在制宪委员会安插一些世俗派进去,但人数没有凑够,结果制定宪法的还是一些穆斯林兄弟会的支持者。新的宪法虽然限定了总统任期,似乎是限制了总统的权力,但还有许多没有说明的地方,比如政教关系、军队作用、妇女地位等等。这种情况下举行宪法公投肯定会招致不满,上街游行也就是必然的。穆尔西现在受夹板气,穆斯林兄弟会希望他成为一个强势的总统,而选民要求他公道,所以他在经济上不可能有很大作为。

埃及的变革由广场青年、自由派现代青年发动,是世俗的。全国都被卷了进来,最后掌握政权的不是变革的发动者,而是穆斯林兄弟会。也就是说,变革的初衷和结果是不一致的。埃及现在的混乱,说明全民运动的后患是很难收拾的。

《南风窗》:如果巴沙尔战败的话,国际社会会做出什么反应?

殷罡:观察叙利亚局势得看霍姆斯这个城市在谁的手里。大马士革、霍姆斯、阿勒颇这3个城市非常重要,如果政府军守不住阿勒颇,那么北部地区就成了叙利亚的班加西,现在政府军还在死扛。

拉塔基亚是阿拉维派的老巢,若大马士革守不住,巴沙尔会通过霍姆斯撤退到塔尔图斯、拉塔基亚沿海山区一带。拉塔基亚山区30到100公里的范围内,阿萨德政权用很多年构筑了很强的最后生存根据地,储存了足够30万阿拉维派精英使用的食品、弹药、水和医药,他们会在这一带顽抗。当内战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俄罗斯会百分之百出兵保护它在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海军基地、保护这个阿拉维派抵抗区。这种前景美国和法国都知道,真要想端巴沙尔老窝的话,俄罗斯肯定会干涉,所以它们不敢出兵。叙利亚与俄罗斯在地理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战火不可能烧到俄罗斯本土,而俄罗斯舰队一旦控制了这个地区,谁敢跟它打?所以,叙利亚的局势是戏中有戏。熬到2014年是最好的办法,要减少伤亡,自由军就要就地停火,保持僵持是损失最小的。

现在,国际社会开始理解叙利亚问题了,要求巴沙尔下台这种呼声已经比较弱了。中俄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叙利亚这个潘多拉盒子的彻底打开,在安理会上否决了几个决议草案,没有让叙利亚复制利比亚模式,实际上是避免了一场地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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