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口音是件性感事儿
2013-05-20
美国人靠好莱坞电影和美剧,让美式英语席卷世界。英国腔不吃字,不吞尾音,长短明晰,抑扬顿挫。以至于有些地方,美音英音还互较起短长。我问过法国人的意见:英音好还是美音好?人家满脸的事不关己:都还好吧,谁真在乎那个?
日语里面,出了名地少卷舌音,如果一个日本男人说话,常给人卷舌的感觉,会让人误会是帮派分子或不羁青年。如是,日本人说英语或法语,很是好认。诸如根岸英一、小林诚这些得了诺贝尔奖的先生们,说话时也让人觉得,性情与舌头一样梗直。
而一个美国人说起法语来,与日本人又走另一个极端。美国人发音如波浪般翻卷。你会觉得他一句话百转千回,妩媚柔润之余,每个词的尾音都能把你卷得心猿意马。
南亚人的口音也都很好认。印度人说英语或法语,满嘴里跑舌头,一激动就抒情颤音,很容易把一些爆破音发闷了,把薄的音发厚了,就像你问他要一片火腿,他舌头一划拉,给了你半块火腿。
有问题吗?没有。
法国人偶然也会拿口音说事,比如,正宗巴黎人聊起来,有时会轻描淡写,说几句里昂、诺曼底、马赛法语,有哪几个词发音诡异,大家笑罢,也就算了。但除了学校教语音的老师,没谁会特别在意口音字正腔圆。实际上,如果你认了真去细听,会发现法国歌剧演员,许多发音都很意大利化。当然,人家可以说,那是为了唱歌嘛。
18世纪时,英国绅士、法国宫廷搞社交圈子,对带口音的莽撞青年,会边摇扇子边流露出高雅的不屑之意。19世纪的俄罗斯贵族,都讲究要万里迢迢去法国,学一口巴黎贵族腔,才好回莫斯科或彼得堡,显示“咱见过世面,不再是野蛮人了”。类似的,中国各朝都有“官话”制度,官员得去礼部习学礼仪,学口好官话。在那个时代,某种贵族口音犹如世袭的徽章,一张嘴就能显出家世背景、庄园犬马来。
但这一切,实在也不过是沙龙里的游戏。达芬奇不会希腊语,拉丁文更差,靠自修。他的佛罗伦萨或托斯卡纳地区方言,在各自的时代都不算大雅之堂,但不妨碍他的天神地位。实际上,亨利四世一辈子都没改掉他法语里的加斯科尼味儿,不妨碍他老人家在法国王位上作威作福,还娶了马尔戈王后。
现在就更不重要了。而今王政时代早已远去,好口音所代表的血统世袭,已成18世纪的遗迹。在这个世界航路四通八达的广阔时代,口音变成了—随你信不信—另一种色彩斑斓的性感。
在美国闯世界的印度高管,通常都保留着一口满嘴跑舌头的印度英语。意大利人说起法语来舌头不打卷、小舌音瞎蹦跶,还常能让法国姑娘心一起跟着跳起来。巴西人说法语一紧张特别像在嗫嚅,但比起脆生的巴黎法语,反而显得温厚可爱。这就像中文里四川话起伏悠扬、苏州话细致轻软、北京话里的儿化音吞吐浑成,各有所长一样。口音就是异域风情,而且是个最简单的开场白。“你口音很像哪里哪里的?”“对,我从哪哪来。”“啊,我一直听说但没去过,你那里怎么样?”一段美好友谊就开始了。
最没趣的是什么呢?一口让人听不出瑕疵、端正得像机器人的口音,是谓塑料话是也。《红楼梦》里,史湘云咬字带口音,指着贾宝玉二哥哥叫“爱哥哥”,娇憨可爱,如见如闻。如果说了一口标准官话,就连撒娇的机会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