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视域下翻译距离的构建策略研究
2013-05-16张淼
张 淼
(南京中医药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46)
一、引言
距离这一概念在20世纪初成为美学的核心概念,主要指一种心理现象,即审美活动中审美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距离。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学者把这一美学概念应用于翻译研究,以期在翻译的方法论研究上有新的突破。学者王忠亮(1986)提出,形式上译文和原文之间存在着距离,但在本质上原文与译文应该是等值的。郑海凌和许京(2002)指出,距离使文学翻译活动具有选择性和创造性,文学翻译须重视距离的存在,以避免传统译论中过于强调忠实性的弊端。翻译理论家孙艺风(2003)在《视角、阐释、文化——文学翻译与翻译理论》一书中对翻译距离有了进一步的阐述。他把翻译中的距离分为两类:一是原文译文两个语言系统之间存在的客观距离,二是译者人为操作的翻译距离。他认为,要缩短客观存在的语言距离,必须把握好人为操作的翻译距离,才能使译文顺利地进入目的语系统。陈文慧和田敏(2011)认为,翻译中的距离分为原作与译作之间的客观距离和译者与原作之间的审美距离,必须在实际翻译过程中采取审美补偿手段,以缩短原作与译作之间的距离。学者们认为,在文学翻译中必须把握好人为操作的翻译距离,才能真正缩短译文和原文之间存在的客观距离。但对于在翻译过程中应遵循何种原则以及采取何种策略来有效地缩短源语同目的语之间存在的客观距离需要进一步探讨。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阐述了文学翻译中距离的存在形式及其相互关系,并着重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探讨了文学翻译中审美意境的转换,提出了翻译距离的构建策略,以期指导文学翻译中距离的人为操作,实现原文和译文之间在审美上的对等。
二、文学翻译距离的存在形式及其相互关系
我国翻译理论家孙艺风(2003)认为,翻译的距离是对翻译的位置该定在何处提出的较为明确的界定。在《翻译距离与视角转换》一文中,他把翻译的距离分为两个类型:客观距离和人为距离。前者为源语同目的语之间存在的客观距离,是由两个语言系统的差异和不同语言文化习俗造成的;后者是因为客观距离使译者在翻译中认识到两个语言系统的差异,从而判定以及调整翻译的距离。通常翻译的问题是由两种语言之间的客观距离造成的,而问题的解决却需要人为地调整和把握翻译的距离。“有了距离和空间,便有了回旋的余地,甚至不可译或很难译的部分也才会有处理解决的机会。”(孙艺风,2003:87-88)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以下这首诗的几种译法。
(1)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李清照《声声慢》)
a. 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 so drear
So lonely, without cheer
b. I pine and peak,
And questless seek.
Groping and moping to linger and languish,
Anon to wander and wonder, glare, stare,and start.
c. S- dim/so dark/so dense/so dull/so damp/so dank/so dead.
以上三种不同的英译版本体现出译者不同的翻译视角下不同的翻译距离。三种译文都忠实、准确地翻译出原诗的内容,但蕴含的审美意境和带给读者的联想空间却不同。译文a以词句对应的形式紧贴原文翻译,把原诗含蓄的情感和情绪翻译成了直白的行为,降低了译文读者审美和想象的空间,难以重构原诗的意境。译文b和c显然拉大了距离空间,给读者创造一定的空间,较好地传达了原诗中词句意象的含义,再现了原诗的意境,使读者感受到作者孤独、悲怆的情绪。译文c不仅保留了原诗的句式风格,而且用了头韵d和重复词so来表达原诗的音律效果,在注重审美效果的同时也兼顾了与原诗形式上的对等。
对于原作和译作之间的客观距离,并不是一味缩短翻译距离就能解决问题。“拉开距离、制造空间,也需把握一个度,并非距离越长,距离越大,就一定有助于翻译效果。”(同上:92-93)距离太近生成的译文往往削弱了原文中的审美意境,使读者缺乏联想空间,距离太远则又容易产生失实的感觉。因此,对翻译距离如何把握,即将翻译的位置到底定在何处,应与源语保持多远的距离,是研究翻译距离问题的关键所在。笔者认为,翻译距离应保持适中,不太近也不太远,恰到好处。根据Nida(1964:12)的动态对等翻译理论,翻译的目的是使译作“力求与原作有着同等意境,或者说是与原作对等、等效或等值”。在文学翻译中,审美意境的成功再现对缩短原作与译作之间的客观距离起决定性作用。
三、文学翻译距离的构建原则
1 审美意境、意象与意象图示的认知关系
审美意境在中国古典文论和美学中指文艺创作和文艺作品中的生活图景和思想感情融为一体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意象在中国古典文论中指的是主观情意和外在物象的结合。在文学作品中,意象往往不是孤立存在的,为了情感的表达,作者总是将意象有机地组合起来,形成丰富的意蕴空间。“这种意蕴空间就是全部意象意蕴和意象组合意蕴的总和”(颜丙芹、程桂红,2007:37),称之为审美意境。“意象与意境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意境重在整体境界,意象重在物象与情意两者相结合,意象通过整合在审美头脑中构成统一体,物我交融,象外有意。”(彭振川、王晶文,2009 :123)
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看,意象是在主客观互动中,各种经验关系反复作用于我们的身体而形成的。大脑从这些意象中抽象出同类意象的共同本质,从而形成意象图示。也就是说,意象产生于人类的具体经验,是依托于具体物象而产生的,属于经验结构的表层结构。而意象图示属于经验结构的深层结构,是由经验结构抽象出的概念结构。语言结构 (语码)是意象的符号表征。审美意境、意象、意象图示之间的关系可图解为:
图1 审美意境、意象及意象图示的关系
2 审美意象传递的认知模式
在文学翻译中,要译出原文之美,就必须译出意境之美。要译出意境之美,首先必须译出意象之美。而意象转换的实质就是意象图示的转换,即由语码激活意象,然后将具体的意象抽象成意象图示,并以此为媒介,在译语中找到与源语的意象相匹配的意象,最后形成译语的符号表征。翻译的认知模式可图解为:
图2 翻译的认知模式
同一意象图示可以有不同的意象表征,例如,老鼠和野兔是不同的意象,但都可表达胆小这一概念(意象图示),中文有“胆小如鼠”,而英文有as timid as hare(如图3所示)。
图3“胆小”的英文翻译认知模式
3 影响审美意象传递的语境因素
在图3所示的意象转换中,老鼠的所有特征中只有胆小这一特征被抽象出来,这正是因为受到了语境的约束。翻译中的理解和表达是在具体语境中进行的,是在源语作者、译者以及译语读者三方交流的环境下进行的(王雪莹,2010:42)。译者根据源语特定的语言环境对原文进行分析、推理、理解,然后在译语特定的语境中尽可能准确地将源语的意图用译语表达出来,使译语产生与源语相等的效果。英国语言学家、翻译家Newmark(1982:56-57)认为:“语境决定语义”,“语境是所有翻译中最重要的因素,其重要性大于任何法则、任何理论、任何基本语义。”当代语言学界一般把语境分为两大类:语言语境(linguistic context)和非语言语境 (nonlinguistic context)。
“语言语境指一个词、一个短语、乃至更长的话语、语篇前后的内容。”(胡壮麟,1994: 23)同一个词在不同的语句中,或与不同的词搭配,就有可能具有不同的意思,即不同的语境赋予一个词语不同的含义。例如:
(2)a. Remember to take your coat with you.
b. This woodwork has had its fi nal coat of paint.
c. A dog with a smooth coat follows her.
以上三句话中的coat不是都译成“外套”或“外衣”,具体要结合上下文,与不同的词搭配,可分别译为“外套“、“涂料层”、“(动物的)皮毛”。因此,翻译时一定要考虑语言语境,分析具体词的意思,否则就会误译。
在翻译中,文化语境是影响审美意境再现和译文表达的主要因素。社会文化背景、历史文化传统、思维方式、意识形态、价值观、审美心理、风俗习惯等因素使一种文化里不言而喻的语义在另一种文化里却要很费力地加以解释,尤其是文学语言的多义表达方式,如习语、成语、双关、比喻、隐喻、暗示、借代等。翻译时必须考虑到双语的文化语境,才能更确切、自然地再现原文意境。例如:
(3)“娘,他们……是要剥我们中国人的脸皮啊,你知道吗?”骄阳下,柳树上,回答他的是一片“知了,知了”的蝉声。
“Mother, what they asked me to do was no... but to lose face for all Chinese! Don’t you see?” Under the scorching sun, from the willow tree, came the conforming reply of the cicada’s chirrup: “see, see...”(孙昂,2003:11)
把“你知道吗”译成don’t you see不但巧妙地照应了下句中的蝉鸣声see,而且让读者体会到了原文中愤慨的口气。试想如果译成don’t you know,把“知了”译成I do,则蝉鸣声表达不出来,更不会有双关的效果。有了语境的约束,文学翻译的意象传递模式如图4所示。
图4 文学翻译的意象传递认知模式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在文学翻译中,译者对翻译距离的把握不论是缩短还是拉大,应以由原文意象抽取出来的意象图示为基准,进而在译文中找出相应的意象,达到同等的审美意境为目的和总原则。具体意象与意象图示之间意指关系的建立要受到语言所在语境的影响,具体意象的取舍、整合都要受它支配。翻译作为不同文化之间交流的桥梁,把满载文化意象的一种语言转换成另一种语言时,译者必须把握好翻译中的距离,不能让原作中的文化意象在转换中流失。
四、文学翻译距离的构建策略
当源语和目的语的审美意象相同或相似时,可以拉近语言表层结构的距离,将源语直接转换成目的语,重现原文的审美意境和艺术魅力,在强调信息量等效的同时,尽量缩小表面距离。例如:
(4)三月里刘熏宇君来信,说互生病了,而且是没有希望的病,医生说只好等日子了。想不到这么快互生就殁了!(朱自清《哀互生》)
In March I heard from Mr. Liuxunyu that Husheng was sick and hopelessly sick at that. The doctor said there was nothing he could do but to wait for the day to arrive... How quickly the day had arrived!
“等日子”是汉语里不久于人世的委婉说法,英语中并无同样的习语,这里虽然直译为wait for the day to arrive,但在译文读者的认知语境下却不难领会,达到很好的语境效果,还能体现原文的文化色彩和委婉语气。
当源语与目的语的审美意象差异较大,不能引起目的语读者产生与源语读者同样联想,或令目的语读者感到费解时,可以拉大语言表层结构的距离,通过更换意象和补充意象追求语言深层结构的一致。译者要在源语语境下,依据源语审美意象的属性抽象出同类意象的共同本质形成意象图示,然后在目的语语境里找到相应的审美意象,最后生成目的语语码。通过更换具体意象,即用目的语中承载类似语用含义的形象和表达来加以替换,以照顾译文读者的文化习惯和心理定势。例如:
(5)Jack was always garrulous so that his friends nicknamed him “magpie”.
在英语读者的认知语境中,magpie(喜鹊)这个具体意象的喻意是唠叨、饶舌,和garrulous(喋喋不休)形成关联,是原文作者想要表达的意义。但“喜鹊”这个词在汉语里不具有英文语境中同样的意义,它的联想意义是喜庆、吉利、好运,与garrulous毫无关联。译者只能在汉语语境中找到与garrulous相关联的意象麻雀,此句的译文应为“杰克总在喋喋不休,朋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麻雀。”
原文读者与译文读者的认知语境不尽相同,使源语与目的语之间存在文化缺省现象。这种文化缺省现象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看是由目的语读者对源语语境中的信息或意象产生了空缺而引起的。意象补充应是译者对目的语语境下的读者进行文化信息补充的手段,以使读者获得足够的意境效果,推导出原文的意义。增词加译就是意象补充的一种重要手段,可分为文内加译和文外加注。文内加译也叫文内增词或文内增译。例如:
(6)I do know that mother, father, sister,teacher were among them—words were to make the world blossom for me. “Like Aaron’s rod,with fl ower.”
我确实知道其中有“母亲”、“父亲”、“姐姐”、“老师”——后来正是这些词把一个美好的世界展现到了我面前,就像圣经上说的“亚伦的杖开了花”一样。
Aaron是圣经中的人物,西方读者已很熟悉,但汉语读者却不甚了解,为了让读者获得最大的语境效果,并准确传递原文意义,增译了“圣经上说的”,以便汉语读者理解。而译文中加上“美好的”一词已补足原文想要表达的意义,尽量使源语的文化意义不遗失。
文外加注包括附注、脚注、尾注等。对关系到全文意境但又难以简单解释清楚的意象可采用文外加注的方法(余高峰,2011:115)。例如 :
(7)“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像黛玉葬花不成?”因而又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了:不但不为新奇,而且更是可厌。”(《红楼梦》第三十四回)
“Can this be another absurd maid come to bury fl owers like Taiyu?” He wondered in some amusement. “If so, she’s Tung Shih imitating His Shih.”
注释:His Shih was a famous beauty in the ancient kingdom of Yueh, Tung Shih was an ugly girl who tried to imitate her way which isn’t original but rather tiresome.
译文将“东施”和“西施”音译并增加注释,对译文读者进行了语境补缺,使译文读者对这一文化现象达到与原文读者相同的认知共现,进而充分理解这一充满中国传统文化色彩的成语的含义。
无论是文内还是文外加注,都是译者移植文化和传递原文意义的有效手段。但在翻译实践中不宜太泛使用,不然译文(特别是诗歌)定会让读者感到索然无味,缺少想象空间,无法体会到原作的审美意境。例如:
(8)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a. 能否把你比作春日璀璨?(summer’s day指如春天般和煦温暖的日子)
b. 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
从语用学角度看,作为特殊交际形式的翻译是要获得最佳关联,即译文读者认知努力与语境效果之间的平衡。译者应尽量保持译文读者付出的努力和获得的语境效果与原文读者相同(陈新仁,2008:88)。
如图5所示,处于A,B两点上的译文都达到了文本与读者认知语境之间的最佳关联。所不同的是,译文a照顾了中国读者的认知环境,使其更易理解这首诗的含义,但读者付出的认知努力少,获得的语境效果也小,联想空间也小。而译文b是为了让中国读者了解西方文化,使其在理解原文意图时付出较多的处理努力,获得较大的语境效果,扩大了联想空间,体会到原作的审美意境。译者的译文可以处于数轴上的任意一个点,在取得最佳关联的前提下,存在无数个可能的译文,而译文读者付出不同的认知努力就会获得不同的语境效果和联想空间。译者应顺应语境,进行不同距离的调变,选择恰当的译法。
图5
五、结语
语言和文化差异决定了目的语同源语之间不可能是零距离。传统译学一直强调忠实,对于源语同目的语之间存在的客观距离一味想去消除,似乎距离越近越忠实。但从交际效果来看,距离过短可能适得其反。而拉开距离也需把握一个度,并非距离越大就一定能获得良好的翻译效果。翻译要冲破语言和文化的束缚,无论是拉大还是缩短翻译距离,译者都需要不断地协调,采取诸如结构等效、更换意象、语境补缺等策略,在原文和译文读者之间找到最佳的审美距离取值点,尽量使译文同原文达到同等的审美效果,将两种语言文化的差异和可能发生的文化冲突减到最小,使文化信息有效充分地移植到目的语系统里,达到翻译语际文化交流的目的。
*本论文的撰写过程得到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陈新仁教授的审阅和指导,谨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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