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锁
2013-05-14牟喜文
牟喜文
在滨州,提起锁王,老幼皆知。
锁王姓张,四十出头,阔嘴圆脸,大鼻子。鼻子一皱,像极了狮子王,也有人说他像中俄混血,往上查三代,正宗的中国人。
锁王的身体不成比例,胳膊伸直,快够到膝盖了。手又细又长,十分灵巧,疑难锁具到他手上,三鼓捣两鼓捣,咔嚓一声,开了,因此有了锁王的雅号。锁王的店在郊区,一张操作台,墙上挂满了锁,两个人正好,要是三个人,转身都费劲,好在锁王整天不在店里。
锁王在公安局有备案,每天骑着摩托车穿梭于大街小巷。丢了钥匙焦急得直搓手的人,听到突突的摩托车声,紧锁的眉头马上舒展。锁王不慌不忙,看一眼锁,抽出一根烟,啪地点着,吸一口,从微张的嘴唇和鼻孔喷出三股烟儿,检查好证件,告诉房主人到看不见的地方等一会儿,只听咔咔几声响,房主人刚想问咋样了,锁王已经哗啦哗啦收拾好工具,喊一声得嘞,房主人噔噔小跑赶到近前,门开了,试一下,神了,锁具完好无损。这时,锁王手里的烟刚吸进去三分之二。
锁王收费,看人下菜碟儿,别墅、豪宅、当官的一个价;普通百姓一个价;看家庭实在困难的,分文不取。
一次,一个妇女出门倒垃圾,风一刮,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女人急得哭着给锁王打电话,说灶上还烧着汤呢,而且床上还有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锁王二话不说,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赶到,咔咔两声打开门,女人小跑着去厨房,锁王打量一下,这家家徒四壁,拥挤的小方厅里一张床,一个老太太躺在床上,空气中散发出的味道让人作呕。锁王翻遍了所有兜,把钱放到门边。女人出来了,满脸堆着愧疚,手里拿着5块钱,说,大哥,我只有这么多了。锁王摆摆手,抬腿离开。女人千恩万谢,回到屋里,看到地上一打儿钱,女人抬腿要追,耳边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女人打开阳台窗户,挥着手大声喊,张师傅,你的钱!锁王挥挥右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女人鼻子一酸,锁王仁义啊!
锁王最近很烦,夜里常常惊醒,失眠到天亮。锁王烦是因为收留了一个徒弟,确切说是一个哑巴。
那天,锁王骑着摩托车回店里,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在门前徘徊。锁王纳闷儿,一般人家有事都是打电话,店门上清清楚楚贴着自己的手机号哩。锁王熄火,下车,那人老远跑过来,扑通一声就给锁王跪下了,嘴里呜哩哇啦连说带比划,锁王明白了,哑巴是要和自己学手艺。锁王是不收徒的,就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哑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拿出半截铅笔头儿,在纸上写,自己家里困难,不想给社会添麻烦,要自力更生,求锁王教他手艺。锁王犹豫了一会儿,看他是个残疾人,就答应了。
哑巴徒弟22岁,长得眉清目秀,手脚还算麻利,学得很快。几个月下来,普通锁基本上难不住他了。
让锁王始料不及的是,那天他的摩托车坏了,步行到店里,走到门口,听到隐隐有说话声,推门一看,店里就哑巴徒弟一个人!哑巴看锁王突然推门进来,神情很慌乱。
他不是哑巴?锁王心里隐隐泛起一种恐惧,如果他不是哑巴,那他学开锁到底想干啥?难道……锁王越想心里越没底。
锁王吼道,你不是哑巴?你想干啥?哑巴呜哩哇啦地比划着。锁王在纸上写,你在和谁说话?哑巴指了指桌上的收音机,又比划了一下关的动作。
难道我听错了?锁王将信将疑,锁王从哑巴的眼里看到了一股戾气。锁王触电一样,浑身一阵颤栗。
三天后,处理完活计,锁王指着凳子,示意徒弟坐下,说,不管你能不能听到,我都要说,你知道我是在哪学的手艺吗?在监狱里!
看哑巴听得很认真,锁王接着说,我18岁时不懂事,和人斗气打架,把人打坏了,判了10年,在监狱里和一个老贼学会了开锁。我本想出来后报复社会,当一个神偷,可是我开了一把又一把锁,渐渐发现,人心也是一把锁。你不是一直学不全我的本事吗?我现在告诉你,别把锁当成锁!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人的心也是!何必折磨自己,哪有过不去的坎呢!
哑巴的嘴嗫嚅着,眼泪在眼圈打转儿。
叔,我错了!叔,我也矛盾啊,您是好人,我……
徒弟擦了一把泪接着说,我本想学会开锁,到矿山偷炸药,炸死那些强拆我家房子的坏蛋,他们打残了我父亲的一条腿啊,可是从您身上,我发现,还是好人多……
滨州锁王换人了,就是那个一直跟在师傅身边的小徒弟。他的善良和仗义,像极了当年的锁王。
老锁王回家抱孙子了。他说,他打开了最得意的一把锁,该回家乐呵了。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