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侯发山

望着眼前陡峭的雪山，小童疑惑地扑闪了两下眼睛。家门前也有座雪山，不过，那座雪山跟这个不一样。几天来，已经连续爬过三座雪山了，怎么还不到家？阿姨要把自己往哪里带？小童鼓足勇气，怯怯地问道：“阿姨，你……你真的送我回家吗？”

一路上，类似的话，小童已经问过多次了。

那个被叫作“阿姨”的中年女人对小童笑了笑，说：“小童，翻过这座山就离你家不远了……走累了吧？让阿姨背你。”说罢，中年女人蹲下，让小童趴到自己背上。

自从进山后，阿姨已经背过自己几次了。她真的是个好人吗？小童心里不住地嘀咕。自己想吃啥阿姨给自己买啥，自己没吃过的阿姨也给自己买，晚上睡觉，阿姨把自己搂在怀里，像妈妈一样。可是，那个叔叔待自己不也很好吗？

那天放学后，小童走出校门不远，没有防备，一个叔叔就把自己抱到了车上。他吓得差点哭出来。叔叔连哄带劝，说要带他回家。他这才破涕为笑，还说了声谢谢叔叔──如果不坐车，他得走上两个小时才能到家。一上车，叔叔就给他拿了一瓶可乐。起初小童还有点不好意思，最终没挡住诱惑，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只喝了几口，他就感到困倦，最后歪在车座上睡了过去。等到小童醒来，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山不是家乡的山，山上没雪，都是高大的树木；那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个也不认识……那个叔叔不见了，小童害怕得哇地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人指着面前的茅草屋，说：“小孩子别哭，这里就是你的家！”小童说：“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说罢，他转身就跑。长满胡子的人紧紧揽住他，恶狠狠地说：“再跑打断你的腿……你是我花钱买来的！”

难道自己也是阿姨花钱买来的？想到这里，小童下意识地打了个战。

中年女人说：“小童，你是不是冷？”

不待小童说话，中年女人把他放在地上，把自己的大衣裹在他身上，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滑地上山了。

小童在那个大胡子男人家里哭哭啼啼过了十多天。他想爸爸妈妈，想爷爷奶奶，想老师同学……他再想也是枉然，再想也见不到他们。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院门一直锁着，他哪儿也去不了。忽然有一天晚上，来了几个人，把他带走了。来的人当中就有这个阿姨。小童还记得，阿姨骂了大胡子一句，其中一个叔叔还狠狠打了大胡子两巴掌。他们若是好人，怎么会骂人打人呢？老师说，好孩子不能骂人打人。妈妈也说过，打人骂人不算好孩子。

对，阿姨肯定不是好人。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四周都是雪，自己又能往哪里去呢？只有乖乖跟着她，听她摆布。

小童记得上车的地方是石家庄。坐了好长时间的火车，在昆明下的车。小童虽然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但火车站的站名他还是认识的。下了火车后，坐汽车，然后是三轮车，接下来是步行。山越来越高，人越来越少……阿姨到底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她说要带自己回家，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到家？回家的路有这么远吗？看到阿姨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脸上冒着汗，小童有点幸灾乐祸。他想，她若让自己下来走，就说走不动，让她背！把她累趴下才好哩！

趴在中年女人的背上，小童迷迷糊糊睡着了。

当小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在家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一个个都掉了眼泪。还有邻居小红，大毛爷……“哎呀，挤了一屋子人。那个阿姨被大家围在中间。这一回她可跑不了啦。突然，只见妈妈扑通一声给阿姨跪下了：“谢谢大姐……”

爸爸见状，也扑通一声给阿姨跪下了。

阿姨慌了，忙去拉妈妈和爸爸：“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

这时候，阿姨的手机响了，她对着手机说道：“妈，您想我了？什么？我一个多月都没回家？好，我现在就回家。”

中年女人歇了一个晚上，走了。她走的时候，走出好远，小童才对着她的背影使劲喊道：“阿姨，你为啥要送我回家？”

“因为我是警察！”中年女人回头招了招手，转身走了。

看着中年女人渐渐模糊的身影，小童眼里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

小童不知道，阿姨要回家，还得步行，还得翻越四座雪山……阿姨的家远在几千里外的石家庄。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