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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代玉器纹样“世俗化”的倾向

2013-05-12华黎静

关键词:世俗化玉器西域

华黎静

(华黎静,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讲师)

论唐代玉器纹样“世俗化”的倾向

华黎静

唐代玉器纹样体现出明显的“世俗化”倾向。纹样题材中最多的是鸟雀蜂蝶、花草芬芳与人情趣味。许多纹饰在西域本来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传到唐朝后则被赋予了新的寓意,这些寓意多显出世俗化的倾向。唐代玉器的整体风格亦显金镶玉琢的奢华富丽之风。唐代玉器体现出宏大自信、奢华富丽的审美诉求,与宋元明清玉器内敛性的“世俗化”特点有着很大区别。

唐代玉器 纹样 世俗化

中国玉器发展史上,东汉之前可称为“鼎盛期”,玉器工艺无论在选料、纹饰还是艺术品位都达到了后世难以企及的境界,而此种发展脉络在南北朝却嘎然而止,产生了一个明显的断层。如果把隋唐开始的玉器工艺美术史看成是中国玉器艺术的再次启航,那么这段历程无疑是从世俗化倾向开始的,与汉之前玉器艺术的“宗庙化”趋向差异明显。

安史之乱之前的隋唐王朝是世界强国,昌明发达,万邦来朝;北方有畅通无阻的草原与沙漠丝路沟通中外,南方有海运联络东西,由此带来了各类文化的交流与碰撞。鉴于这种文化大交流,工艺美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就玉器而言,其风格特征开启了“世俗化”之路,引领了后世的发展。

隋唐之前中原汉族思想制约于宗教观念,尚处在自在阶段,“宗庙”归属是主要的思想指导,达到了相当的文化高度;但其特征基本是人神两隔的状态,人在神面前感到渺小。隋唐时代,人的主体意识存在感逐渐强化,这一方面缘于隋唐统治者的身份构成是脱离了汉族体系的胡汉混血,另一方面更得益于兼容并收的开放意识之影响。隋唐两代都与少数民族文化有着紧密关联。隋炀帝杨广、唐高祖李渊的母亲都是拓跋鲜卑的独孤氏;唐太宗李世民的母亲也是鲜卑族,其长孙皇后的父系和母系也都属鲜卑族氏;唐高宗李治也承袭着鲜卑族血统。隋唐皇室可以说是胡汉民族融合重构的皇族,也就解释了为何时人的观念习俗随之大变,更是隋唐时代气息与汉魏以前大不相同的重要原因之一。

统一、上升、自信、开放是隋唐整体风貌的概括,体现在玉器装饰样式上,即由长期以动物神兽为主题的“神秘图腾化”、“宗庙化”装饰内容,进入到以现实花鸟人物为主题的“世俗化”装饰题材;艺术风格完全脱离了商、周、汉、魏以来的古拙因素,具有表现现实生活的写实风韵。这些风格变化也在当时的工艺品中表露无疑,特别是极其鼎盛的金银器工艺,与玉雕风格一脉相连,互为交映。

出土隋唐玉器虽然数量不多,但几乎件件是艺术精品,且以极富生活气息的实用器为主。隋唐玉器呈现出礼器、葬玉显著减少的迹象,而实用玉器和装饰玉器则急剧增加,新品种有玉带饰、配饰、用具、玉佛像、玉鱼等。玉雕大量采用阴线刻表现细部,并十分注重刻划人物细节、动态,使器物有强烈的空间感。随着世俗化特征的逐渐扩大,玉器更多地参与了世俗生活,装饰题材更加广泛开阔,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神话人物、胡人音乐,几乎无所不包。

一、生动现实的描颂

图1、水晶花簪、玉花簪水晶花簪长6.3cm,唐,民间收藏;玉花簪(右)长11.5cm,唐,唐旧宫出土

图2、花口水晶杯长9.6cm,唐,陕西省历史博物馆藏

隋唐玉器纹样中最多的是鸟雀蜂蝶、花草芬芳与人情趣味。这些纹饰主要是表现情爱题材,同心结、连理枝等纹样广泛应用在玉器装饰上,象征着坚贞的爱情,正如唐代刘禹锡《杨柳枝》:“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所寓美好爱情,缠绵优雅。

隋至初唐时期,主纹饰以鸟兽为主,这似乎是在部分延续汉时期的主要题材;盛唐时期,鸟的图样明显多过兽纹,花卉纹样开始增多,到了中唐时期,花卉已经成为主流纹饰,鸟纹退居点缀地位;晚唐时期,兽纹已经几乎消失,花卉纹样成为主宰。

装饰纹样的“世俗化”演变似乎与当时的绘画走向也是息息相关的。在隋代确立的山水画开始兴盛,随之而起的是花鸟画的开端,这与盛唐诗人乐于吟诵山川美景、佳卉瑞草的社会风尚很有关联。这种风尚完全压倒了对于神明的向往而走向了现实自然。由自然花卉鸟兽演变而来的祥瑞题材此时也开始兴盛,带有美好寓意的龙、凤、鹿、羊、鸳鸯、牡丹、瑞草、绶带、方胜等已经为当时社会普遍热爱,反映的也是人们注重当下现实生活的美好富足,而扭转了汉魏之前安于当下苦难,祈求来生富足的观念,由此在工艺美术装饰上的体现经纬可见。

水晶花簪、玉花簪(图1)是当时典型的妇女日用发饰器具,整器由花卉纹样堆叠而成,运用阴线刻表现花丝经络,并巧妙运用花瓣外形凹凸卡固发丝,是审美和实用完美结合的典范。隋唐玉器在材料上不仅仅局限在和田玉上,而是不断开拓其他材料的运用,如螺钿、玛瑙、水晶等的运用结合,这与受到西域文化的影响不无关系。

花口水晶杯(图2),这是另一件以花卉为主要纹样创作的经典作品。杯体本身就是模仿花卉造型雕琢而成,杯体素色无装饰,花瓣形的杯口似乎在召唤主人回味花心中的琼浆玉液,芬芳醇美。而任何其他繁琐的装饰都被舍弃,在于杯体水晶材质特性半透明,有利于映照美酒色彩,在这里材质体现和杯体花卉造型都在共同昭示主人的富足和繁华。

牡丹纹玉环(图3),这是此前从未出现的造型样式,汉之前玉环也相当盛行,但都以玉环表面装饰为主要手段,这件作品完全以牡丹花卉环绕而成环,可以说是花环,可见当时人们对于花卉题材的喜爱程度。

图3、牡丹纹玉环直径7.5cm,唐,傅忠谟旧藏

二、西域纹饰及母题的世俗化

隋唐玉器的纹样题材极大包容了其他的文化,除有中原传统的纹样之外,外来的海兽狮子、自然风物;西域马球和胡人牵驼,以及佛教人物等,表现着一个充满活力的世界,也应证了大唐自信开放的大度繁盛。

对于西域各国,大唐政府对于外邦使团进入还是有一定人数限制的,但即使这样,在整个唐王朝的版图内,胡人依然随处可见,尤其在都城、重要都市,以及西北和东南沿海的一些地区,更是集聚了数量惊人的外国人。贞观元年由于归途断绝的原因,仅滞留长安的西域使团就有四千人之多(《资治通鉴》卷二三二《贞观三年》)。乾元元年(758年),广西境内发生了西亚人攻城动乱,刺史韦利见弃城而逃(《旧唐书》卷十《肃宗纪》)。上元元年大将田神功劫掠扬州,一次残杀西域胡商数千人(《旧唐书》卷一一〇《邓景山传》)。

对于西来的文化要素,唐代是欢迎的。这一时期从西域进入了大量异域物产,如家禽、鸟兽、树木、花草、食品、药材、香料、矿石、宝石、器具,几乎无所不包[1]。当时的中原人着胡装、施胡妆、用胡器、好胡乐、喜胡舞,胡风流行于朝野。工艺美术上的胡风尤以织锦和金银器为先,二者拥有浓郁的西域色彩。唐太宗“自用之物”中便记载有胡瓶;李静训墓(608年)出土有萨珊银币和西方金项链[2]。这样的社会背景必然会导致在工艺美术方面的胡文化趋向,反映在各工艺美术门类,无论在选材、色彩、题材和纹饰工艺各方面都得到了充分展现,而在玉器装饰上的胡人形象也就自然成为了主要装饰门类,这和陶瓷、绘画、织锦、漆器的状况如出一辙。需要指出的是,许多纹饰在西域本来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但传到唐朝后,则被赋予了新的寓意,这些寓意多显出世俗化的倾向。

胡人吹角纹玉带板(图4),唐代人束腰主要用革带,经常会有装饰,使用玉、金、银、犀、铜等材料,而玉带饰品位极高。按照唐代制度,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佩戴玉带的荣耀,文宗皇帝更加把等级加到二品,可见玉带饰在唐代的显赫(《唐大诏令集》卷一〇八《禁约上·禁奢侈服用敕》)。德宗时期发生过玉工不小心做坏玉带饰一枚,买来玉料补缺而被德宗发现,险些被杀的故事(《新唐书》卷一四二《柳浑传》),可见当时对于玉带饰的珍爱程度。中唐时期有过出售于阗玉带饰的记录,售价3000贯,而当时长安城一间小宅院只有200贯左右售价,可见价值惊人(《太平广记》卷二四三)。

胡人舞乐纹玉铊尾(图5)这类作品,选料精美,接近于阗羊脂,胡人舞蹈的形象以浅浮雕形式表现,而身上飘带衣饰则明显带有“曹衣出水”的绘画特征,这也是典型的西域手法,阴刻线排列有序,流畅舒展,带有极强的节奏韵律感。

图4、胡人吹角纹玉带板长6.1cm,唐,民间收藏

图5、胡人舞乐纹玉铊尾高10.3cm,唐,陕西省西安市文物局藏

三、金镶玉琢的奢华富丽之风

隋唐玉器纹样比较多利用流动的曲线装饰,营造层层叠叠、圆润饱满的艺术效果。隋唐装饰既擅长运用曲线,也善于运用色彩,当时金银器的兴盛,也影响到了玉器行业的制作风格,很多玉器都会结合金银工艺镶上金扣,嵌上金丝,达到金玉生辉、雍容华丽的效果。

图6、玛瑙雕羚羊角形杯长15.5cm,唐,陕西省历史博物馆藏

图7、镶金玉镯(一对)直径8.1cm,唐,西安何家村出土

图8、莲形如意玉饰高6.7cm,唐,傅忠谟旧藏

西安何家村出土的鎏金玛瑙雕羚羊角形杯便是此类珍品(图6)。此玛瑙杯整体似犀角,顶端雕成羚羊首,憨态可掬,其口部镶金帽,可卸下,口闭合,两鼻鼓起,上唇刻出触角毛孔,两边刻三条髭胡,圆珠眼睛,炯炯有神,两只扇耳伸向脑后。头顶刻一双大角,角上饰螺纹,弯曲而连接杯口。杯口呈圆形,杯身弯曲与牛首紧相连,口沿饰两周突棱纹。造型优美,色彩艳丽,制作极为精致,弥足珍贵,玛瑙杯造型明显吸取了西域的艺术风格。

在装饰纹样方面,隋唐特别钟爱曲线优美环绕的形式,这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卷草纹。虽然卷草纹盛行于隋唐,但在汉代装饰纹样中已见其雏形,基本由汉代动物纹或云气纹演变而来,魏晋南北朝时为“忍冬纹”,生发出了明确的枝蔓和叶片。到了隋唐代纹样进一步演变发展,逐渐成为唐代的特色纹样,日本人称之为“唐草”,概以其盛行于唐代而取名,纹样大体均呈波浪形枝蔓骨架,配以叶片、花朵,明清又称“缠枝花”。

使用这种纹样的典型玉器是在西安唐大明宫遗址出土的镶金玉佩(唐,高4.5cm,西安市文物局藏),从出土地点来看,它无疑是皇家用品,阴刻线镶嵌金丝的工艺充分体现了皇家爱奢华热闹的特质,装饰图案为以圆弧线为主的缠枝纹,也即“唐草”,杨伯达先生认为这件皇家用品或来自西域[3]。

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有两对玉臂环(图7),可以称之为唐代金镶玉的典型作品。此对臂环玉质细腻,装饰有弦纹,其精华在于合页的设计精美。臂环以黄金虎头形作为合页咬口,每只三组,用销钉连接,三段白玉合而为一环。用金衬托玉,黄白辉映,极为奢华。另一对臂环以鎏金铜合页连接,连接处还镶嵌有紫色宝石,可见各种工艺都在为奢华富丽叠加效果。

唐代的宗教物品也受到世俗化倾向的影响,如莲形如意玉饰(图8)。莲花石最为常见的佛教寓意图案,代表了佛陀的诞生,“步步生莲”,所以一直以来佛教都以莲花为主要象征物。此件作品以莲花花瓣为主体雕琢而成,玉质细腻洁白,但并没有给人不可把玩的距离感,具有典型的唐代世俗气质,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宗教信仰,当年主人也必定是随身佩带,日日摩挲,在信仰和富足生活中取得心理的平衡取舍,大唐的自我意识表露无疑。

四、结语

唐代玉器出土和传世的物件数量均不算多,有些唐代玉器甚至被认为是“明代玉”,这是因为唐代玉器量少,尚未能提供一个完备的鉴别标准,导致唐代玉器研究某种程度的混乱。但唐代玉器的“世俗化”倾向应该是鉴别的一大出发点;唐玉之所以容易被认为是“明玉”,原因也大都是因为两朝都有“世俗化”的审美特征,这在玉器史中是非常有趣的现象。当然导致唐代玉器数量远远不及汉之前的因素很多,其中宗教思想、厚葬制度、外来文化等等都是主要因素,更为直接的原因应该还是金银器工艺的快速发展对于玉器工艺的排挤作用。唐代玉器体现出唐代宏大自信、奢华富丽的审美诉求,与宋元明清的内敛性“世俗化”有着很大区别,这一点从玉器审美角度可以得到更为直观的认识。

[1] (美)爱德华·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吴玉贵 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熊存瑞.隋李静训墓出土金项链、金手镯的产地问题.文物,1987(10):77-81.

[3]杨伯达.中国玉器全集(第五卷).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9:4-5.

(华黎静,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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