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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书论史应求实

2013-04-29文史成

文史杂志 2013年5期
关键词:摩诃公堂贡院

文史成

《成都日报》2013年6月3日发表谢伟《隋唐五代的碧水青柳》。文中有些涉及历史文化的说法,有待商榷。(一些有关的网载文章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详见后文。)兹依据四川省文史研究馆著《成都城坊古迹考》(时代出版社,2006版修订本)部分内容(一般不再注明出处)试作校勘。

一、蜀王府的四至

谢文说:明初朱元璋封第十一子朱椿为蜀王,蜀王府建在成都城中心(今红照壁到科技馆一带),气势恢弘,有典型皇家风范,人们习惯将其称为皇城。王宫耗费巨资、历时5年方建成,皇城外凿有护城河,筑有防御墙,四周有大片森林环绕。

按,“互动百科”所载“蜀王府”说它:“北起东西御河,南到红照壁,东至东华门,西达西华门”,其中“南到红照壁”也不妥。谢文说“蜀王府”而附加“(今红照壁到科技馆一带)”或由此来。其实“红照壁”远隔蜀王府,不是王府南至。

现今成都天府广场、展览馆和后子门街以南地区,旧称皇城坝。《蜀梼杌》载:“武成元年(908年)王建即位,置府城为皇城。”明太祖封朱椿为蜀王,建国成都。洪武十八年(1785年)命大臣“营国五担山(原蜀汉皇宫所在地)之阳,砖城周围五里,高三丈九尺。城下蓄水为濠。外设萧墙,周围九里,高一丈五尺。”按,今毛主席雕像立处即王府宫墙承运门正门所在地,承运殿、昭明殿、存心殿和社稷坛、旗纛庙以及后苑皆在城内。明代摩诃池面积已经缩小许多,包括在蜀王府后苑。今展览馆及其以北地面均属于蜀王府内部。(图一)

嘉靖《四川总志·藩封·蜀府》载:“端礼门前外东西道有过门,南临金水河,并设三桥,桥洞各三。桥之南设石狮、石表柱各二。”按,成都新华书店、百货公司皆在金河北岸。石狮子于上世纪50年代北移至城墙下,后被红卫兵砸毁。

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张献忠攻占成都,称大西皇帝,“改元大顺,以成都为西京,蜀王府为皇宫,改承运门为承天门,承运殿为承天殿。以府门外屋为朝房”(《锦里新编》)。张献忠后移居城外中园(今华西坝),顺治三年(1646年)离去,皇城和成都大城亦毁。

李劼人《大波》说:直到康熙十几年,四川省会由保宁迁还成都,才披荆斩棘,把这片荒场划出前面一部分,改为三年一考试的贡院,将就藩王府正殿殿基修成规模不小的至公堂;又将就前殿殿基修成一座颇为崇宏的明远楼。(按,20世纪50年代,至公堂为市政府大礼堂,堂前仍保留刻有“旁求俊乂”的石牌坊。明远楼则作为聚会和文娱活动的场所。)所以皇城坝街又称为贡院街。

康熙间,将冀应熊知府所书直径丈余的 “天开文运” 四个大字制匾于皇城前门,正好与街中三架头形式、横刻“为国求贤”的牌坊(东边一道牌坊,正对东辕门,上刻“腾蛟”;西边牌坊,正对西辕门,上刻“起凤”)两相呼应。按,此牌坊位置即今人民东路与人民西路交界处。

实际上,牌坊以南都是街坊(皇城坝街,即今人民南路,下同),已不属于王府。再南行经三桥正街,过金河,经三桥南街,才是红照壁街。前引《四川总志·蜀府》载:“(金水河)其南平旷中设甬道,旁列民居衢东西者四。正南建忠孝贤良坊,外设石屏,以便往来。更建坊于四衢:东南曰益懋厥德,东北曰永慎终誉,西南曰江汉朝宗,东北曰井参拱极。”所以蜀王府并未“南到红照壁”。

今后子门街南端是皇城北门,过御河桥进入皇城。御河环绕皇城东北西三面,南面分别由东西御街进入金河。沿御河形成东西街道(含东御河边街和西皇城边街),上世纪60年代仍然保留蔬菜地若干亩。1969年曾于御河白果林修建自来水三厂(后废置),因为备战而阻绝御河蓄水,改建人民防空工程,筑地下通道;后部分用作地下商场、地下舞场,其上覆盖楼房。其后老街被改造为通衢。

清代在皇城内西北部分建宝川局(铸钱局)。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废科举,开学堂(留东预备学堂、通省师范学堂、甲等工业学堂、绅班政法学堂、通省师范附属高等小学堂……),辟操场。今成都警备区、成都实验小学、24中、成都房产中心均在旧皇城西部。牌坊前加了蓝漆木栅子。皇城门洞两边,面临大水池,背负城墙,修建平顶房子:体育研究馆和教育陈列馆。

新中國成立后,拆除“为国求贤”牌坊,辟东西人民路,扩建人民广场,五一节、国庆节省市庆祝集会、游行、烟火晚会、联欢活动均在此举行。

贡院前半部和西侧划为市政府办公区;沿东至北面至公堂后,筑围墙隔开,成为南北公路。(20世纪60年代中,拆除市政府部分建筑,开通西侧道路,在展览馆前后形成Y字型的南北单行道。)贡院东侧为省属五厅办公区。其北至公堂后东部及北端东侧煤山(上百年废弃物资和垃圾堆积而成)旧址修建了西南地区最大的体育场与室内训练、竞赛馆(20世纪90年代扩建为成都市体育运动中心)。

蜀王府和贡院的四至,准确地说,应该是“东北西沿御河为界,南面至承运门(旧皇城正门)”。

二、《蜀都赋》何能记张献忠毁成都事?

谢文说:据史料记载,张献忠命士卒遍集柴薪,堆放在主要建筑物周围,点火焚烧,成都城顿成废墟。大火之后,张献忠又命令士卒用饱浸油脂的棉布将蜀王宫烧剩的石柱包裹起来,点火再焚。《蜀都赋》记载:大火过处,“宫苑、园林、寺观、祠宇、池馆”尽为焦土。皇城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些被烟火烧黑的砖块石柱,诉说着繁华过后的无尽悲凉。

按,记载张献忠毁成都的历史资料很多,如《蜀碧》《蜀警录》《蜀龟鉴》《蜀破镜》《蜀难叙略》等。沈荀蔚《蜀难叙略》记载顺治四年(1647年)七月,张献忠撤离成都北上时下令屠城,并于全城放火:“王府数殿不能焚,灌以脂膏,乃就烬。盘龙石柱二,孟蜀时物也,裹纱数十层,浸油三日,一火而柱折。”“顺治八年(1651年)八月,巡抚高民瞻提兵由保宁来成都。惟见草木充塞,麋鹿纵横,凡市廛闾巷,官民居址,皆不可复识。诸大吏分处城楼——盖前四镇所葺者也。……城中豺虎熊猰,时猎得之;而故蜀府内,二三年后犹然。又闻城中井,昔二万余,后不盈三百。其余皆或人或金实其中,与平地等矣。”《蜀游纪略》说:“官民庐舍,劫火一空。蔡公至,馆于棘园,即蜀王宫也。……阡陌宛然,溪流清驶,人烟久绝,尽成汙莱,山麋野豕,交迹其中。野外高丘累累,……城中茅舍寥寥,询其居民,大都秦人矣!”

著《蜀都赋》者,前有扬雄,作于出蜀前的汉成帝永始二三年间;后有左思,作于晋惠帝初(公元292年)左右。两赋皆以描绘蜀都为题材内容,铺陈夸张,未出相如樊篱。但前者重在模仿相如,展示才华,为都城赋的先声;而后者重在讽谏,旨在表明主张统一,反对分裂,为都市赋的绝响。故此二《蜀都赋》与张献忠不可能有关系。谢先生所言究竟是哪本书?缺乏确切的书证,难免臆断失误。

三、杜甫没写过《畅当诗》

谢文说:杜甫初到摩诃池时,被美景迷住,写下一首五律《畅当诗》:“珍木郁清池,风荷左右披。浅觞宁及醉,漫舸不知移。荫林箪光冷,照流簪影欹。胡为独羁者,雪涕照涟漪。”薄醉中泛舟,两岸景色迷人眼眸,醺醺然也,不觉风送船动,任其漂移。

按,此说有误。《成都城坊古迹考·摩诃池与宣华苑》载有杜甫《晚秋陪严郑公摩诃池泛舟》云:“湍驶风醒酒,船回雾起堤。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坐触鸳鸯起,巢倾翡翠低。莫须惊白鹭,为伴宿清溪。”(还有武元衡的《摩诃池》和高骈《残春遣兴诗》)如果谢先生翻阅任何一本杜甫诗集,比如《杜诗全集(今注本)》(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四川省杜甫研究会主编,天地出版社,1999年),就会了解杜甫没有写过什么《畅当诗》。谢文所引的“珍木郁清池……”诗题为《军中醉饮寄沈八、刘叟》,被列入《杜诗全集(今注本)》的“他集互见诗四首”。而《全唐詩》收录此诗特地附加“(一作畅当诗)”。显然前贤都对此诗作者质疑,才采取以上极为慎重的作法。

如果谢先生认真上网查阅,就知道唐朝确有畅当,河东人,初以子弟被召从军,后登大历七年进士第。贞元初,其为太常博士,终果州刺史,与诸弟皆有诗名。谢文所引的“珍木郁清池……”诗题实为《偶宴西蜀摩诃池》,作者畅当。把诗题后的附注当诗题,一错;把人名乱解作诗题,再错!

谢文还说:“画舸轻桡柳色新,摩诃池上醉青春。不辞不为青春醉,只恐莺花也怪人。”这首《残春谴兴诗》出自剑南节度使高骈,也是写摩诃池上泛舟观景的怡然心境。画船轻摇,桨声欸乃,青春做伴,沉醉春风,这是盛唐阳光下的摩诃池。

按,那“谴兴”应依杜诗“水槛遣心”之例,用“遣(怀)”,而不能用“谴(责)”。杜诗原句是“青春作伴(好还乡)”,后之人没有道理擅改为“青春做伴”吧?

四、摩诃池的消失

谢文说:摩诃池最后一洼余水便蜷缩在严肃堂的西北角,已经完全荒败。到民国三年(1914年),有1300多年历史的摩诃池彻底消失,被填作一块平地,成了军队的操练场。

按,今天70岁以上的成都人,对于“严肃堂”一词都感到陌生;大都晓得“至公堂”为清代贡院应试之堂。许多人读过李劼人小说《大波》,知道当年尹昌衡擒来四川总督赵尔丰,曾经在至公堂前将他斩首示众。“新华网·发展论坛”载:“清贡院中‘致公堂,前牌坊,正中有清朝乾隆‘御书‘旁求俊义四字匾。此牌坊建于1739年。1911年为四川高等学堂(今四川大学前身)”。1911年11月27日,辛亥革命后四川宣布独立,成立大汉四川军政府。原文误写作“致公堂”。(图二)

笔者1956年任中学教师时曾在至公堂(当时市政府用作大礼堂)开过会。但“严肃堂”一词是读《成都城坊古迹考》才晓得的。该书所附光绪五年成都地图上,贡院中间建筑物自南向北依次有“至公堂”“清白堂”“严肃堂”“衡文堂”等。西侧有“军装所”“宝川局”和“钱法司”等,宣统三年地图西侧依次标注为“绅班法政”“中等工业学堂” “同省政法”“农业学堂”等学校址。

《成都城坊古迹考》第290页《摩诃池与宣华苑》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清建贡院,余水仍在严肃堂前西北隅。……民国3年(公元1914年)始尽填作军队操场。此一千三百余年之古池,遂无迹可寻矣。”与谢文对比,两者何其相似乃尔!当然首创原作应该是1986年出版的《成都城坊古迹考》。其实谢先生论证事实尽可直接引用原文为据,加个夹注说明来源,更觉可靠;何必为了回避袭用前人发布的研究成果,而搞改写文字的小动作呢!

介绍历史文化名城成都的文章,是针对今天的中青年读者写的,他们中出生于1969年的人,都没有见过旧皇城的城墙,不晓得原来那条御河,很难形成蜀王府的印象。要让他们了解历史,应该引书证史,维真求是。若不认真对待,任何细小的失误,都会产生误导。希望作者们都能重视!

本文照片转载自www.haokanbu.com/story/135198/绿怡:《四川成都,曾有一座皇城(成都皇城的变迁)》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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