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太忙了
2013-04-29李国文
李国文
先得解释一下,究竟什么叫做“大师”呢?比如,文化大师、艺术大师、宗教大师,或者行为大师等等。平心而论,“大师”永远是个突显褒扬和崇敬的敬称,对于当事人弥漫着极为尊崇的感情。稍微翻翻中国的古典文献就清楚了,史册里最早的“大师”,可以从司马迁的《史记·儒林列传》找到踪影。书中非常明晰地写道:“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
可以肯定地说,由此起始,中国的“大师”开始多了起来,什么国学大师、文学大师、美术大师、烹调大师、气功大师、干炒牛河大师……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把这顶桂冠东送西送,已经贬值到与街上卖的臭豆腐也快差不多了。书无一本像样的,文无一篇称道的,也作出令人作呕的大师状,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实在是近20年文坛怪现象之一。
当然,古代中国对于滥称大师,也是十分反感的,清人陈康祺曾在《郎潜纪闻》里说到大清朝时的情况,言词中就颇有些不敬的口吻:“二百余年来,讲堂茂草,弦诵阒如,词章俭陋之夫,挟科举速化之术,俨然坐皋比,称大师矣。”
看来,大师情结,可谓古今通病矣。
民国初年,胡适在《国学季刊》发刊宣言里说:“近年来,古学的大师渐渐死完了,新起的学者,还不曾有什么大成绩发现出来。”由此可见,在胡适眼里,学者和大师不能划等号,没有“大成绩”,而只是中成绩,小成绩,学者也不能称大师。所以,现在文坛上那些自封的大师,人封的大师,多少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作大王”所谓“沐猴而冠”的意思。这也证明了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里说过的一句名言:“发亮的东西,未必都是金子。”看来,西方人审视中国人的品性也称得起是一针见血了。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大师的“大”,是非同小可的,而这个“师”字,则分量尤其的重。
我记得旧时,家家户户供奉香火的神龛上,就有写着“天地君亲师”字样的牌位。这“师”,就包含上至孔老夫子——至圣先师,中至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各类学问的大师,下至为你启蒙,教你识字的老师。凡师,本来就应该包含扶持、提携、培养、薰陶后来人的意思在内。近读《宋史》,为欧阳修和苏东坡同道相助,奖掖后进的精神所感动,于是,体会到中国文学的进展,正是全赖这样的大师的播种耕耘,才得以造成文坛的辉煌局面,因此,要说到“大师”二字,只有从这个意义上说,才是名副其实的。
《宋史》记载欧阳修的日常行为时,写道:“奖引后进,如恐不用,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苏轼,布衣屏处,未为人知,修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苏东坡也如此,“一时文人如黄庭坚、晁补之、秦观、张耒、陈师道,举世未之识,轼待之如朋俦,未尝以师资自予也。”
像这样的大师,庶几乎不辜负这一个“师”字了。孔夫子所以成为“百代素王”,就因为他拥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形成了一门儒学。什么样的“师”,带出什么样的“生”。然后,一群什么样的“生”,又对中国文化上作出什么样的贡献,这才够资格称为“大师”。
欧、苏所在的赵宋王朝,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实际上只拥有半壁江山的弱势政权,但在文化和文学的成就上,丝毫不逊色于前朝的盛唐气象。人们耳熟能详的唐宋八大家,所谓“韩柳欧苏”等等,这两朝是平分秋色的。而在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文坛一下子出现群星璀璨,蔚为壮观的局面,绝非阮籍登广武所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的只会搞一些形式主义的,只不过是过眼烟云的假繁荣,而是一个真正辉煌的,在历史上留得下来的文学高峰期。
9世纪的中期,欧阳修算得上是位顶尖的领衔人物了,据史料记载:“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接他棒的苏东坡,小他29岁,则是9世纪后期的文坛主将,宋人葛立方在《韵语阳秋》里赞叹道:“东坡喜奖与后进,有一言之善,则极口褒赏,使其有闻于世而后已。故受其奖拂者,亦踊跃自勉,乐于修进,而终为令器。若东坡者,其有功于斯文哉,其有功于斯文哉!”反复论说其有功于斯文,看来,真是发自肺腑之言了。
在宋南渡前的文坛,先是欧阳修与他周围的作家,后是苏东坡与他同道的文友,构成了两个极佳的文学方阵。但苏东坡在文学途程起点阶段,若无欧阳修这样的“师”,苏轼这样的“生”,也许未必如此顺利在文坛立足了。所以,按旧时风习,“师”之对于“生”,位置能够排在“天、地、君、亲”以后,虽然很具封建色彩,但也表示师生知识的传承关系,所负荷着人类进化的重任,正是有师有生,代代相传,才构成世界文化的历史长河。
当欧阳修“举进士,试南宫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早已文声卓著,名震遐迩。可苏东坡还在四川老家呆着,虽然他20岁的时候,由眉山至成都,当地名流“一见待以国士”,但对偌大中国来说,盆地终究有其局限性,尽管苏轼才俊不可一世,但不为世知。大概四川作家,除了名师赏荐之外,其成长过程似乎有个隐隐的规律在,那就是必须出夔门,方成大器。
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著名作家周克芹还健在的时候,他每年来北京开会,偶尔到舍下小坐,总是陪伴张贤亮等一起光临,谈及这个话题,举出不少例证。其中一,即苏轼,一出蜀则雄伯天下,以致四海之内的士子,开口不谈苏而觉气索。其中二,即司马相如,当他在西京时何其了得,长门一怨而天下知,后妃们都给他送红包,求其词赋,文采之飞扬,神情之得意,可想而知。一旦回到成都那条街上,与卓文君合开一家小铺子,整日坐在烫酒的炭炉旁,欣赏太太的美丽,从此也就了了而已。出蜀效应,自古至今,皆如此而然,或许不无道理。然而,周克芹憾甚,天不假以永年,还未等他出蜀,便撒手西去了。
苏洵也许意识到,也许并非完全自觉地,只有走出盆地,方能显现天下,不去和中原文化主流契合,寻找到认识并重视他们才华的大师,至死也是坐井观天罢了。于是,至和、嘉佑年间,领着他的两个儿子苏轼、苏辙,离开家乡四川眉山,乘舟东下,过三峡,出夔门,到了北宋的京师汴梁应试。“三苏”的名声,立刻被当时任翰林学士的欧阳修注意到了。“上其所著书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争传之,一时学者竞效苏氏为文章。”由于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推荐,而且上达天听,连宋仁宗都认为朝廷得人。于是,这三位川籍作家,在首都制造了一次“轰动效应”。开封城里,立刻掀起了一阵“三苏旋风”。一时间,文人为文,都模仿他们的风格。
“楚蜀得曾苏,超然皆绝足,父子兄弟间,光辉自联属。”这是欧阳修“与为诗友,自以为不及”的梅尧臣,所写的《送曾子固苏轼》诗。三苏二曾,一代新人的崛起,使得这位老诗人兴奋不已。然而,他笔下所写的“光辉”,正是由于欧阳修大力提携、推荐、游说、鼓吹,苏洵与其两子轼、辙,才得以大展抱负。否则,也不是没有可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历史上那种“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嫌”的怀才不遇的事例,不也屡屡发生过嘛。所以,发现真正有才华的人,并使其充分发挥能量,也就是所谓的慧眼识人,这才是大师的“师”,应该尽到的责任。所以,大师的伟大,除了伟大在自身的文学成就上,还伟大在知人、识人、培养人的堪为人师的这一点。
公元9世纪中,欧阳修是位公推的文坛领袖,那时候没有什么选举之类,也用不着拉票,也无须乎搞种种小动作。古代作家,至少那些真正的大师辈的作家,更讲究靠作品说话,而不把功夫用在文学以外。而时下那些奔名逐利于文坛者,组织吹捧呀,花钱买好呀,央人鼓掌呀,自吹自擂呀,忙得马不停蹄,累到吐血的程度,结果如何呢?不过是《伊索寓言》所嘲讽的那只狐狸,尽管披了一张狮子的皮,也并不等于就是森林之王。即使把自己作品的每一个字,都镀上14K金,该狗屎还是狗屎。
欧阳修被“天下翕然师尊之”的崇敬,是因为他“始从尹洙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尧臣游,为歌诗相倡和,以文章名冠天下”。最后一句,若译成现代语言,欧阳修以其使人敬服的创作实力和人格魅力,才被尊之为大师,凭真货色,真本事,真学问,真文章,才在文坛上产生一呼百应的凝聚力。
欧阳修作为大师的第一成绩:纠偏当时文学积弊,创造一代新的文风。《宋史》认为他的功绩可与唐代韩愈的古文运动相比拟,“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欧阳修又振起之。”作为大师的第二成绩:是他发现了一大批如苏东坡这样的文学精英,使他们脱颖而出,造成宋代文学的辉煌。从文学史的角度看,那就更应该大书特书一笔,予以充分肯定的。
凡大师,其学术成就,其文化贡献,其思想深度,其智慧之光,总是能够像电光雷鸣一样,产生巨大影响,在历史的一页上留下浓墨铸成的铭记,永不磨灭,这才是胡适所说的“大成绩”。作章句儒,做老雕虫,拾人牙慧,鸡零狗碎,是算不得大师的。至于等而下之者,皇帝的新衣,纸上的冰山,厚似城墙的脸皮,吹牛皮不上税,与大师二字更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公元1056年,已经头角峥嵘的苏东坡方22岁,他的弟弟小他3岁。比之现在那些后生代的作家,还要年轻些。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古代文人早慧者多,而近代作家则偏向晚熟。且不说外国的普希金、莱蒙托夫,都在未长胡子以前,就写出了传诵一时的名篇,仅以中国的李贺为例,孩提时,就写出《高轩过》一诗,令韩愈吃惊。李长吉死时才三十出头,还不到退出“共青团”的年龄。可他在唐代诗坛的重要位置,已经牢固地奠定,为公认的大家。可时下许多同样年纪的后生代作家,尚在暗中摸索,不得要领。好一点的,充其量,也只处于小试牛刀的发轫期,连圈子里的人,也未必知名。
大概如今时行大器晚成,不到50岁,或略超半百,尚冠以青年作家头衔者,不算稀奇。过了而立之年,还称之为新生代,或后生代作家者,也属正常,以此类推,苏东坡就该是儿童团作家,李贺只能算幼儿园作家。造成这样现象,有许多因素,但缺乏像欧阳修这样奖掖后进,发现新人的大师级人物,恐怕是相当重要的原因。韩愈就了不起,他听说李贺那小孩子有特异才华,亲自登门。后来,李贺考试,因避父讳,取消报考机会,韩愈专门写了文章说明讳无必要,做他的思想工作。正是这些大师的关怀,李贺的禀赋才得以发挥出来,成为“诗中鬼才”吧。
韩愈说,不怕没有千里马,而怕没有伯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当然,有可能在一定的时期内,硬是没有伯乐出现,或出现了他也不干伯乐的事,尽去沽名钓誉,尽去风花雪月,尽去捞一官半职,那也只能无可奈何,就靠千里马自己去驰骋了。但千万别碰上一位非伯乐,却装作伯乐的家伙,“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那就该倒霉大了。
但真正的伯乐,如欧阳修者,在读到苏轼的文章以后,给梅圣俞的信中,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取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一头地也。”一个在文坛扛鼎的大人物,会为一个年轻作家的出现,高兴到甘愿为他让路,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还能找出类似的第二人么?宋人朱弁,在他的笔记《曲洧见闻》里提到:”东坡之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每一篇到,欧阳公为终日喜。前辈类若此。一日,与其子论文,及坡公,叹曰:‘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从这里,更看到他那宽大的心怀,深情的期勉,以及对于年轻人成功的喜悦。若是能得这样大师的惠泽,岂不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嘛。
大师的预见没有错,朱弁接着写道:“崇宁大观间,海外诗盛行,后生不复言欧公者。是时,朝廷虽尝禁止(苏轼文字),赏钱增至八百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读坡诗,便自觉气索。”
苏东坡在北宋文坛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时,虽然他一次坐牢,两次官司,三次流放,多次调动,最后充军到海南岛,一生之中,始终与提携过他的前辈欧阳修一样,接棒的苏轼,也是以扶持年轻人为己任的。身体力行,尽最大力量去发现、支持、援助、提携文坛新人,在《宋史》中,这样的例子,简直俯拾即是。
据《黄庭坚传》记载道:“熙宁初,举四京学官,策文为优。教授北京国子监,留守文彦博才之,留再任。苏轼尝见其诗文,以为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由是声名始震。”
据《晁补之传》记载:“十七岁从父官至杭州,粹钱塘山川风物之丽,著《七述》以谒州通判苏轼。轼先欲有所赋,读之叹曰:‘吾可以阁笔矣!又称其文博辩隽伟,绝人远甚,必显于世,由是知名。”而且,书中还详细地写道:“其弟晁咏才,少有异材,晁补之以其诗文献轼,轼曰:‘有才如此,独不令我一识面邪?”
此外,还可以拿《秦观传》当作例子,书中写道:“见苏轼于徐,为赋黄楼,轼以为有屈、宋才。又介其诗于王安石,安石亦谓清新似鲍、谢。及死,轼闻之叹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
最令人感动的,是在邵博的《闻见录》里所说的一则故事了,书中这样写道:“鲁直以晁载之《闵吾庐赋》问东坡,何如?东坡报云:‘晁君骚辞,细看甚奇丽,信其家多异材耶!然有少意,欲鲁直以渐箴之。凡人为文,宜务使平和,至足之余,溢为奇怪,盖出于不得已耳。晁君喜奇似太早,然不可直云尔。非为之讳也,恐伤其迈往之气,当为朋友讲磨之语可耳。予谓此文章妙诀,学者不可不知,故表出之。”
大师的胸怀,大师的关爱,从这一席话中,千年以后的读书写作的人,也能体会到大师的体贴和温馨。联想到时下那些加引号的“大师”,凡谀己者皆荣宠之,凡异己者皆粪土之,踏破门槛者为高足,不去磕头者为叛逆,无所谓是非,也不辨真伪,只以个人好恶而定爱憎。而真正的大师,永远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应该支持的文坛新秀。也许他并不喜欢他,如欧阳修之对王安石,后来两个人甚至成为政敌,但不因此改变他对王安石文学才华的看法,因为大师有这样足够的自信。
其实,作家的自信,是和他的创作状态,紧密相关的。任何一个作家,都有其创作的始创期、鼎盛期、衰微期三个阶段。一旦到了写不出,即使写出也写不好的那一天,便不大愿意看到别人好过自己,更不愿意看到小字辈超越自己,这种类似妇女更年期的折腾现象,也是许多作家难以逃脱的病态。所以,千万不要去向作家本人打听,“您是属于三者中的哪一期?”因为所有作家都相信自己处于良好的状态之中,即使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这作家招牌也不会放下的。历史上,只有一位作家,甘于承认自己不灵的,那就是南朝的江淹,至今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老实坦白。所以,有“江郎才尽”这成语,除此以外,没听过有张郎、李郎、王郎、赵郎“才尽”这一说,都认为自己的才华如不尽长江,滚滚而来。
实际并非如此,作家与世间万物一样,有其新陈代谢的规律,会衰老的。虽然这种老化现象与年龄并无一定的关系,有些高寿的作家,照样才华洋溢,笔力雄健;有些年纪尚轻的作家,也可能中气不足,未老先衰。问题就在于想写和能写,写得出与写得好,并非依主观意志而定。欧阳修的避路精神,人们为之大声喝彩的同时,也看到他的自信,惟其自信,敢于避路,让出一头地。而有些前辈,惟其不自信,才对年轻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欧阳修虽然说,30年后,我就没戏了,但实际上他到今天还是有戏;与时下文坛上那些以为自己将要不朽,或已经自觉不朽的作家,人还未死,作品已亡的状态相比,便知道“大师”二字,不是随随便便,像萝卜白菜一样论堆卖的东西。
现在,还有这样乐于助人,特别是助新生代一把的大师吗?当然有,这是无庸置疑的。中国文人的人梯精神,团队意识,自会薪火相传,香烟不绝的。但在正如“太史公”司马迁所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嘻嘻,皆为利来”的特别强调物质的社会里,此风纵存,大概为数也不多了。而像欧、苏如此摩顶放踵,不遗余力为文坛新进推波助澜的大师,几乎看不大到了。
物质时代,不大容易产生精神上的大师,但类似大师,或近乎大师,或被人捧作大师,或有可能成为预备大师、候补大师的人物,还是能够套用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那句脍炙人口的“面包会有的”台词,无妨可以自豪地说一句:“大师会有的。”这也是人们的一种幸运了。
不过,在物质时代的大师,也有难能免俗的物质欲望,或忙于建造纪念自己的楼堂馆殿,或忙于保留自己有可能成为文物的故居,或忙于成立研究自己著作的学会,或忙于口授、对讲、自撰自己的回忆录等等,塑造流芳百世的形象之类的工作,大师太忙,使他们无暇顾及后来者,由着文坛这班小人物们自生自长,也就可以谅解的了。所以,像欧、苏那种大师风范,一时间竟也真成了空谷遗音呢。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古代的大师似乎比今天的大师要想得开,所以,他们不怎么忙,因而有时间为文学发展培养新人,做一些事情。至于身后,欧阳修顶多也就是和梅尧臣约定,我死了以后你给我写“墓志铭”而已,苏东坡连这一点甚至也没有想到,他死后的纪传,只好由其弟苏辙编撰了。即使没有研究会,没有回忆录,也依然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大师。
想想也真是感到遗憾,由于欧阳修处于朝廷政治斗争的漩涡中,苏东坡处于流放坐牢的颠沛生涯里,这两位大师竟没功夫,也没有想到,应该向城建部门去办理一下故居的保留权,永远不予拆迁,以供后人瞻仰。所以,至今,在四川眉山没有苏轼的故居,在江西永丰也找不到欧阳修什么祖屋之类。这当然令对这些真正大师的崇敬者,多少有点惋惜。四川眉山的一处公园里,尚有一座东坡先生的塑像,永丰那里的六一居士的遗址,早就荡然无存。转而一想,没有故居留存下来,影响他们的伟大吗?答案是否定的。“环滁皆山也”的醉翁亭,“毕竟西湖六月中”的苏堤,不比一处两处故居,更具有文学价值吗?
写到这里,不禁生出一种杞人忧天的思虑,那就是,“要是把所有大师,或准大师,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师的故居,都保留下来的话,活人还有立脚之地吗?”当然,还得再追加几句话:其一,蔑视大师,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令人厌恶;其二,盲目地把古代、现代、中国、外国的著名大师们当祖宗、当老爷,同样会迷失东西方文化的命脉。究竟应该怎么办呢?必须运用自己的头脑,调动所有的思想脉络,去分析、思考,未来的一切,才能鲜美地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