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县喇嘛寺的两个下午
2013-04-29罗子兰
罗子兰
喇嘛寺既是庙名也是地名,后来经过一个不知名网友的更正,叫做“官田村”。我有幸在2008年3月份的一天,去了那里的一个朋友家做客。所写都是地震前的印象。
官田村在理县“营盘街”后面的半山腰上,新修的公路一直通到庙门口。庙门不大,呈紫红色已显陈旧,土筑的围墙上几珠衰草在寒风中簌簌抖动。走进庙门,精美华丽的建筑赫然扑入眼内,在铅尘不染的苍穹下,独立、孤傲。红、黄、蓝三种颜色,耀眼地涂绘在木柱和墙上。墙上分别画有怒目圆睁的四大天王和天堂、地狱、人间的轮回图。宗教方面我是白痴,更不明白这汉族的四大天王和这藏传佛教有何渊源,并且在这里充当了看守大殿的门神。
大殿后面还有一座楼宇,很高大壮观。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喇嘛端坐在那里,任阳光扑满他灰白的短发和瘦削的肩头。他居高临下,用余光不屑地瞟了我一眼,高贵地享受着他温暖的阳光。
楼宇后面,圆形的山头是金黄的,那不是土质的颜色,是阳光照射的结果。五彩喇嘛旗簌簌作响。十多幢农舍散落在庙的周围,没有狗吠,没有鸡叫,也听不见山雀婉转的鸣唱。四周是那么的空辽寂静,一种很模糊很混沌的感觉在四周弥漫。太阳和光的照射是那么的强烈,景物是那么的透晰明亮。我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维,确信没有走进三维交叉的幻象中,而是实实在在地站在喇嘛寺青石板铺就的场院上。
喇嘛寺又名宝殿寺,喇嘛寺只不过是当地人的俗呼。始建于清乾隆四年(1739),为当时杂谷脑土司苍旺所建。初建规模宏大,占地20余亩,1935毁于战火。这场战火的根源,忌讳莫深,不便说明倒是当地村民给我说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和情形。也许多年以后,历史才会说出它真实的一面。现存的喇嘛寺是1939年的喇嘛及地方人士集资重建,规模已不及原样。1985年至1990年间,宝殿寺进行了维修,才有了今天的模样。全寺占地面积2944平方米。寺庙外墙全部用白垩土敷刷,大殿巍然屹立寺中心,气势雄伟、辉煌壮观;现存壁画多处,且画工笔法流畅,工艺精巧,颜色鲜艳。用麻石条砌成的11步台阶的两旁,有遗留的石狮子各一个;当年供喇嘛们熬茶用的铸铁大锅直径有两米,高两米,颇为壮观。“此庙其风范与印度寺庙建筑类似”,这个说法没有可行的鉴证,我也不敢认同,不过的确与加绒及安多地区的寺庙有所区别。庙的左侧山上有一水晶洞,据说洞顶有闪闪发亮的矿石。
三个穿绛红色喇嘛服的僧人在宽大的场地边做着什么。我的朋友招呼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他走过来,我们寒暄了几句,他带我们走进了他的僧房。不大的僧房收拾的整洁、利落。特别是那小床上折叠的被子有棱有角,丝纹不乱,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的营房。
僧人叫射朗乓,理县本地人,11岁进寺庙。先在这里当了八年的小和尚,后到西藏学习佛理七年,还到北京学习了两年。五年前回到本寺,成了寺里最有学问的喇嘛。谁家有需要超度的亡灵,家属都是请他去。
射朗乓听我朋友说想对丈夫的老爸好,可是一看到他老爸那神态,那说话的语气,再回想他老爸以前对她的种种不是,那想孝敬的心就荡然无存了。为此她感到很苦恼,她想请射朗乓帮她开导一下,是不是远离他老爸才好?
她是把射朗乓当神父在忏悔,因为她几年前就在读《圣经》。这“洋教”和这个偏僻的几乎被人遗忘的喇嘛庙和这个喇嘛有关系吗?我哑然失笑,也很欣赏朋友那像天空一样明净的心。
射朗乓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那略带孩子气的脸,微笑地讲了有关释迦牟尼的故事。“很早以前,释迦牟尼还是净饭国王子悉达多,迫于父母要他结婚的压力,来到觉善王的国家比武招亲。人们灌醉一只大象,让前来招亲的人和大象比武,谁制服了大象便可娶到觉善王的公主耶输陀罗。比武的人各怀心思,有想公主美貌的,有想公主丰富嫁妆的。王子的表弟当仁不让,拽住已经喝醉了的大象鼻子撂倒在地。释迦牟尼见到这情景,很难受。他向大象走去,搀扶起泪流满面的大象。因为它的遭遇是人为的。它跪下前蹄,接受释迦牟尼的抚摸。十六岁的释迦牟尼不是用武力,而是用他的慈悲驯服了它。所以你不要刻意去躲避你老公的父亲,你待他应该像自己的亲身父亲一样”。
看似对朋友的一息话,却让我这局外人怦然心动。在面对很多化解不了的问题时,我们是否可以做到心平气和?
和射朗乓聊得很多,也很宽。从人际到生态,从过去到今天。说到这个寺庙的时候,他找出一本名为《羌戎考察记》的书给我看,说里面有喇嘛寺过去的照片和介绍。
这是一本较厚的书。封面上印着《羌戎考察记》几个大字,中间是一个面貌清秀纯真无邪的嘉绒少女的照片。她头上搭着黑色绣花头帕,头帕用粗黑的辫子盘住,辫子上一圈珊瑚玛瑙珠子,高高地成弧形顶在头上。看上去非常高贵、漂亮。这样的装束和头饰,我以为已经消失绝迹,其实不然。在我第二次去那里参加一个老人的生日寿宴时,看到了这样装扮的妇女。只是那些珍贵的珊瑚玛瑙换成了现代的塑料、玻璃之类的材料。经过70年的巨大变化,它能延续传承到今天,的确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幸事。
爱书的人,对书都有一种敏感。从封面和书名,我断定这是一本很有意义和历史价值的书。于是就从射朗乓那里借回赵妹家去看,说好明天一定还他。看得出他对这本书是很喜爱的。
一个下午,我没有看完。是夜,满天星斗格外璀璨,夜的静谧,犹如陷入了宇宙的黑洞。这就是离开城市感受的空灵,远离文明感受的灵魂的飞升么?北斗星在朋友家门前大皂角树冠顶上的夜空中闪烁,我不由唱起了文化大革命中流行的—首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
当时那些下乡的知青最爱唱它。有一次,我看见几个女生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哭,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羡慕她们啊。这一段无知的心灵旅程,回想起来很令人神往。可是《羌戎考察记》的作者庄学本先生,却在那个年代里备受折磨。
首先,我们来看看作者的经历和背景吧。
庄学本(1909-1984),1909出生于上海。从25岁开始毕生致力于西部的民族考察和民族摄影,是我国著名的摄影大师,于1984年去世。《羌戎考察记》是1934年他被国民党政府护送班禅大师回藏专使行署聘为摄影师时,在前往青海果洛途中,由都江堰到马尔康这一段,对羌族和嘉绒藏族的人文考察记。
本来那天晚上我就想把这本书看完,好在第二天还给射朗乓,可是灯光离我太远,而且会影响两位女伴的睡眠,于是作罢,只好第二天再看。
第二天上午,朋友家的院子装满了金黄的阳光,画眉啾啾,白云悠悠。我在这海拔3千米,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处一口气看完了这本73年前人类学的力作。它主要精彩的篇幅都用在了理县,而且作者本人庄学本先生还在喇嘛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书中记载了喇嘛寺大量的事迹、人物和照片,其中最珍贵的一张照片,应该是那张以一座塔作背景的照片——一级级的石梯,石梯上承载着一座呈圆形的硕大白塔。白塔层层向上,又一层层回收,直到顶部,蓝天下,顶部黄金造型,栩栩生辉。每层周围都有很多道门,加起来共108道,极美极壮观。可惜历史是留不住的,这座修缮多年,用条石作基层的亚洲第二塔,现在只是一个土丘。
我迎着萧索的风,走向那个土丘,只见一大堆原本是塔基的石料,堆在一家人的院中,那石料全是人工凿出来的,长方形,一个规格。上面条条凿痕,还那样新鲜,一点也不显陈旧,它的故事和那些归入泥土的人物,那些背影,那些话语,那些袅袅的炊烟,那些马茶的香味,那些驮脚汉的吆喝声一起都在这堆石料中活了过来。再仔细搜寻过去,发现好几家的墙都是用的这种石料砌成。这让我讶然,神的意志,宗教的威严,在现代人的意识里已经荡然无存,很多人对白塔的记忆表示了模糊和冷淡。让我更感兴趣的是书中写到的众多人物。比如说封面上那个吹口弦的美丽少女,那个和作者陪伴同行的杨姓当地要人,他们也许都不在了,但那些人情世俗,留给我们的人文材料却是丰满的。
责任编校: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