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旅游
2013-04-29白林
白林
一
柳坪山距离著名的九寨沟风景区只有四十公里,隔着白水河就是小城的新区。虽然隔河相望,却是小城与乡村的一道天然的界线,每到夜晚,河对岸的滨江公路上却是一片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相对而言,柳坪村却显得比较冷清。
村里的马长富是一个有头脑和想法的中年人,外号叫“马大明白”。走南闯北的经历使马大明白的见识比村里的其他人要宽广丰富得多,偶尔承包一些小工程也使得马大明白成为村里最早富裕起来的人之一。
在柳坪村,马大明白是第一个修建三层大洋楼的人。
后来承包工程的事情也越来越不好弄,马大明白又没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以前都是租借别人的公司资质参与招投标,但经过层层转包与盘剥,常常一个工程弄下来,马大明白的荷包里也落不下几个子儿了。
十年前,小城决定在这条流经柳坪村两岸河滩地上建设新区,征用了包括柳坪村村民在内许多农田。村民们在征用土地补偿和卖沙石以及在新区建设工地打工的过程中都得到了一大笔收入,所以,几个村的建房运动就有了经济支撑了。
建了房,小城新区建设也初具规模。为保护小城周边的生态,政府又决定大搞绿化,许多的原本就贫瘠的坡地实现了“退耕还林”。
早些年,柳坪村因为人多地少,村民除了在河谷上的土地收成不错外,就是在房前屋后栽种着各类的果树,苹果、梨子、石榴、杏树、柿子、核桃以及院子内的葡萄和花椒等等。到了收获的季节,柳坪村的村民就将这些树上的果子采摘下来过河去小城出售换点盐巴钱。
马大明白坐在村口公路的树下,望着对岸川流不息的车辆叹息道,“要是能够把去九寨沟旅游的游客给留下,岂不更好?”
马大明白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小城人的想法。每年到九寨沟旅游的中外游客超过三百万人次,说来就是奇怪,许多的车辆只是路过小城宽阔的滨江公路扬长而去。在马大明白的眼中,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车辆就像这条昼夜奔流不息的白水河一样,将白花花的钞票白白拉拉地带来又带走。
眼看着银子化成了水。
马大明白决定自己开办一家乡村旅店来留住游客,暑假上大学的儿子回来,还向他提出了一条可行的建议,自办一个乡村旅店网站,通过网络来推广营销。果然,马大明白家的乡村旅店引来不少自驾车辆,特别是在夏天,大城市天气炎热,柳坪村清凉的山风和清新的空气,也就成为夏天乡村旅游最大的卖点之一。
一年下来,马大明白收入不错。
第二年,他决定扩大经营规模,准备就在自己家门口大干一场时,“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了。马大明白的乡村旅游计划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家里所有的现金都投在了乡村旅店的扩张建设方面,马大明白想这次失算了。
儿子大学毕业考上了研究生,也等着花钱。那段时间,马大明白头发也愁得花白了不少。
但他毕竟是曾经走南闯北的男人,在灾后重建的日子里,他又操起了老本行,与村里几个包工头一道承包了灾后重建的几个工程。经过短短的三年,马大明白又东山再起。
人的命运就像村里的老支书吴老根常爱讲的;人挣多少钱,那是有哈数的。
村里的老二杆子“张天棒”却不以为然,“阿门甲?啥哈数,人家赵本山小品就说得好,人没了,钱没花了。有的人,有挣钱的命,不一定有花钱的命。”
张天棒是八十年代柳坪村出了名的二杆子,人懒志穷。但凡村里的大小治安事情,总是少不了他的掺和。在八十年代,张天棒经常跟小城街道上的“街娃”厮混,约上几个吃火屙铁的恶人经常把来小城拉木材的老板弄到小旅店内打麻将,出老千做手脚“剐鲜兔”。
后来,因为吃酒和分赃不均张天棒跟“街娃”发生口角,小城的“街娃”就骂他,“张二杆子,你个村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到城里头来撒野。”
张天棒说到这件事情,总是愤怒不已,“连街娃也瞧不起俄们,都是操社会的,还村娃村娃的,连个街娃都混不上,他妈妈的。”
二
小城新区落成后,原先在旧城的机关单位和职工都陆续搬迁到了新区。使得新区人气也渐渐兴旺了起来。
星期天,小城人休闲的方式就是茶楼和“农家乐”,喝茶打牌“斗地主”。小地方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马大明白在地震前就弄过乡村旅游的营生,他发现小城周日消费群体也是非常可观的。加上随着灾后重建项目相继完成,工程建设也就随之结束。马大明白也就放弃了承包工程,联合几家农户又搞起了乡村旅游。
马大明白仔细盘算过,由于自己当初缺乏远见,将自己家的穿斗结构的木房子给拆除了,贪大求洋像城里人盖起了水泥高楼,自己的院子就显得局促和狭窄,特别是地震之后,来九寨沟的游客又恢复甚至超过了过去的水平。
马大明白经过认真观察和分析,发现到九寨沟旅游的游客结构也正在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过去由各家旅行社一统天下,特别是自驾游几乎占了全部到九寨沟旅游客人数的三分之一还强,并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说起来也不难理解,现在有钱人多了,自己买辆车自由地在广大乡村穿行,邀朋呼伴的,图得就是一个逍遥快活。
自驾游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随意性强,而且,对于乡村旅游一个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要有停车场。
地震前和地震后,由于小城对于乡村旅游规划滞后,加上,村民们相对富裕起来后,一个跟一个比赛似修建着高楼洋房,使本来就因为缺乏规划而拥挤的村里停车难就成了一个非常突出的问题。包括小城也是如此。随着城市流动人口不断增加,停车问题不仅是小城决策者们最为头疼的问题,连许多外来旅游的客人,也觉得小城四周群山环抱,空气清新,山清水秀,出产丰富,但就是停车不方便。况且,人生地不熟的,人家外地来的客人怎么就知道何处有停车场呢。
小城近来城市建设发展越来越快,还请来了不少的专家。其中有一个资深专家预言般地说,小城乡村旅游的成败就在于能否有效解决客人分流问题。而要实现客人分流其中一个关键就是要解决好游客人在容纳小城停车的问题。
所以,马大明白望着昼夜沿滨江路疾驶而过的车流,心里非常着急,绞尽脑汁在想着办法。
马大明白之所以要联合几家共同经营乡村旅游,除了利用其中两家院坝宽敞,不仅可以解决停车问题,还可以有效地整合本村的旅游文化资源。
政府为了统筹城乡,一直想尽各种办法试图解决二元结构突出的矛盾。柳坪村依托新区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却依然存在城乡二元结构突出的矛盾。更不用说那些边远和偏僻的高半山村了。
如何解决因为城镇化建设而出现的村民致富增收的渠道问题,是当前包括柳坪村在内小城广大农村发展方向的一道内涵十分丰富的课题。
自然,马大明白是思考不到这么深刻的层次。
他一门心思就是想如何尽快收回自己的投资然后尽快偿还在政府帮助支持下的贴息贷款。像马大明白家还不算村里规模最大的“农家乐”。有的农家乐规模大,自然贷款也就不少。
地震之后,村里的基础设施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特别是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建设,令柳坪村村容村貌也发生巨大的变化。
随之而来的就是村民最为关心的如何尽快归还农业银行的贷款。因为柳坪村村民为改造改建房子和院落环境、风格风貌都在小城农业银行和信用联社贷了款,少则几万元,多则几十万元。
村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乡村旅游。
三
文化。
是灾后重建使用得频率最高的一个关键词之一。
也有人将乡村旅游定位为农村文化乡村旅游。小城地处川甘交界地带,深受西北文化的影响。如果要问小城土著居民其祖先来自何方,答日:甘肃。
所以,过去有种说法叫“碧口不像甘,小城不像川。”
像柳坪村这样位于小城附近的村庄,过去房屋建筑都是穿斗结构小青瓦的平房。住在平房内冬暖夏凉,院落内种植着芍药、牡丹竹子等等,日子过得蛮舒服的。
小城土著居民说得都是西北方言,在农村办红白喜事时,也是“八大碗、九大碗”的桌席。
在八十年代,小城土著的孩子结婚,都要提前在家中的院落支起三口大铁锅杀猪搭建席棚,忙得不亦乐乎。
进入九十年代,小城由于九寨沟旅游的兴起,在旧城也建了几家小宾馆,孩子们结婚也就变得简单,机关单位上的由家长安排亲朋好友,拿着机关单位职工的花名册填写好大红请帖分发,接到帖子的职工就说,“帐单又来了。”然后,在结婚的那一天,单位职工比上班还要积极准时,来到预订的这些被包上一天的小宾馆,大家上完礼后就轮流坐在宾馆拥挤的餐桌前,大呼小叫地吃着孩子们的喜酒。
在历史上小城就是民族走廊地带,多元的民族文化折射出小城人多元的生活。
大约在明末清初,甘、陕的流民,因为逃荒其中一部分人流落到了小城。
同时,也就将扶眉腔小调带到了小城。文体局通过申报扶眉小调被重新命名的《小城曲子》就成为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小城曲子》分为花调和背工调。在五十年代西北军区的文艺工作者来到小城采风,无意之中在晚饭后听到小城院落内的居民,弹着土琵琶敲敲打着“四叶瓦”欢快地唱着《采花》。经过部队文艺工作者的加工和提炼改编成了经典名曲《盼红军》。
张天棒虽然懒,但却是柳坪村为数不多的好把式。
马大明白跟大家商量,决定组建一支柳坪村琵琶弹唱农民演出队。
张天棒年过五十,叫他重操旧业显然比较难。
他对马大明白说,“你以为曲子是那么好学的。为啥子叫土琵琶,不叫洋琵琶,宫、商、角、羽、潋,你懂不懂,哈数都不晓得,五音不全,五音不全,就是指得这块儿?莫三年的功夫学不了,那还要灵醒一点的人。”
“你就给大家当师傅,失传了岂不可惜?阿门甲?你还掰子的沟子翘起来了。我算你技术入股,你干不干?”
马大明白小时候听过村里的老年人唱过,那还是在“农业学大赛”的年代,大家上山在柳坪山腰放炮建水渠,一天到黑下来,累得死不下。喝点自家酝酿的包谷酒,唱着小城曲子,一天的劳累也就忘到九宵云外。
听到马大明白说要给自己发工资,张天棒自然也不好反驳什么。
马大明白见张天棒脸色也有些缓和,笑着对他,“老都老球了,给村里作点好事,你个老二杆子,你呀,就是鸭子死了嘴硬。”
柳坪村琵琶弹唱农民演出队的演出受到了游客的欢迎与追捧。他们说,没有想到,在小城还有如此干净动听的民间民族音乐。
习惯。包括消费习惯都是可以培养出来的。
马大明白通过村里琵琶弹唱农民演出队积极参与乡村旅游活动,很快明白了这个简单而明了的道理。马大明白又是一个悟性较高的男人,他主动找到小城文化馆的莫老师,请他为村里琵琶弹唱农民演出队又创作了一些新歌词。
在小城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农民演出晚会上,柳坪村的农民演出的琵琶弹唱获得了一等奖。
马大明白搞农村文化尝到了甜头,他不愁没有客人不到柳坪村里来。
四
柳坪村的乡村旅游火了。
接着却是令马大明白意想不到的问题来了。
特别是黄金周期间,九寨沟所有的宾馆饭店爆满,使得外来的游客住宿就显得非常地紧张,形成了往小城涌流的壮观景象。
单位甚至个别职工将自己的家住房临时改作了宾馆,但是,价格却非常高。游客明知受了宰,也只能接受。
到了晚上,公路边,村民们包括一些小学生,手中举着有住宿的牌子,招揽着四处寻找住宿的游客,造成价格非常混乱。
黄金周的泡沫繁荣,给小城的许多人造成了错觉甚至是幻觉,他们以为建一幢类似宾馆的房子,就可以等着游人上门,就是收入?!
在小城周边,近年来,由于乡村旅游的发展,马大明白的模式成了大家效仿的对象。同质化竞争也就出现了。
马大明白对此非常的苦恼。
他虽说自己的经营方式也是综合了成都附近甚至他还专程跑到云南的丽江学习总结而来,结合各地办“农家乐”的经验,他自己琢磨出来联合经营,以每家房屋和院落为入股资产,极个别张天棒这样的有一技之长的农村能人则适当折算股份,年底统一算帐,统一分红。
然而,由于相同“农家乐”的大量涌现,马大明白的好日子又过得艰难起来。
他找到莫老师,想请小城的高人替他想一想有什么好办法。
莫老师给马大明白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替他分析道,“你们现在是面临着危机。乡村旅游也好,文化旅游也好,玩得就是一个差异化。老马,我就没有搞懂,大家都在搞农家乐,既不结合自己村的实际,也不在差异化、多样性方面去做文章,反正你老马的模式成功了,大家就都不动脑筋跟着后边起哄,时间长了,服务质量下降不说,高原山区农村旅游的新鲜感也消失了,你不困难那才叫奇怪?”
“那,莫老师,你觉得我应当咋办喃?”
“咋办喃?是啊,咋办。”
老莫烟瘾极大。他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着香烟,“你们村的文化旅游,是一个带着普遍性的问题。也许是我州乡村旅游必须从数量型向质量和内容型转变要过的一关。我不否认,建州六十年来,农村建设发生了翻天盖地的变化,但是,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农村生产方式、生活内容也在随着时代而发生变化。谁顺应时代变化发展的要求,谁就能够赢得先机,立于不败之地。”
“莫老师,你说了半天,有些我还是没听懂,要消化消化。”
马大明白困惑地盯着莫老师。
莫老师心想,你马大明白也还是有不明白的时候啊。
“我给几句话,希望你记住:练内功,添内容,强管理,再发展。马大明白,你明白了吗?”
“哦,哦。”
马大明白反复念着莫老师的十二字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责任编校:曾晓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