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超:秋月婵婵人正远
2013-04-29文学武
文学武
在台北郊外,有一个安葬众多名人的金山墓园,在中国现代史和文学史上曾经留下不小声名的叶公超就长眠于此。这里深冬的季节,虽然并无大陆的那种寒意,然而在阵阵细雨中毕竟也有几分凄清,因而来墓地的很少。我努力追寻着,其实我知道这种寻找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之旅,因为寻找,那种在昏暗历史岁月中所遮蔽的身影才一个个逐渐清晰起来。
一
叶公超,名崇智,字公超,祖籍广东番禺,1904年生于江西九江。叶公超4岁的时候其生父就去世了,其后主要由其叔父、在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实业家、教育家叶恭绰先生抚养。叶恭绰曾经任北洋交通总长、交通大学校长等职,并且其诗、文、书、画等也名重一时,著有《遐庵汇稿》、《全清词钞》等。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下,叶公超自然受益很多。叶公超幼时聪慧,很早就接受了西方式的教育。他在南开中学毕业后又赴美国和英国读书,在美国他就读的是爱默思大学,这里更多的是一种人文教育,叶公超在这里认识了著名诗人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在获得学士学位后,叶公超转而到英国剑桥大学求学,在这里他遇见了声名显赫、正红得发紫的大诗人T.S.艾略特(T.S.Eliot),叶公超对艾略特的诗作和文学批评都抱有很大的兴趣,事后他也曾经不无得意地回忆道:“我在英国时,常和他见面,跟他很熟。大概第一个介绍艾氏的诗与诗论给中国的,就是我。”(叶公超:《文学·艺术·永不退休》,见《新月怀旧》第179页,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年)此话并非虚言。叶公超后来回国后不仅亲自撰写《艾略特的诗》和《再论艾略特的诗》,向国人介绍艾略特的诗歌成就,而且还指导其学生卞之琳、赵萝蕤等翻译艾略特的诗歌及其批评理论,对艾略特诗歌的理解之深在当时并无二人。
叶公超于1926年回国,从此开始了他为期10余年的学者生涯,并且成为当时留学英美背景教授圈的活跃人物。10多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时间确乎短暂了些,然而叶公超却光芒四射,才气逼人,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中国比较文学等领域都有突出的贡献。也许更重要的是,他依托于《新月》、《学文》等杂志,倡导自由主义文学理想,凝聚起了一大批自由知识分子,成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北京、上海等地的独特文化景观。叶公超回国后现在北京大学等校擔任讲师。此时,北京欧美同学会成立有“新月社”和“中国戏剧社”的组织,类似文化沙龙的性质,定期聚会,成员大体包括胡适、徐志摩、余上沅、林徽因、赵太侔、闻一多、陈西滢等人,叶公超年龄虽然较小,却也是其中一位重要人物。这些知识分子大都留学海外,深受民主、自由精神的熏陶,崇尚艺术独立,对艺术、学术的兴趣远大于政治。在一缕缕飘动的香烟云雾中、在茗茶散发着的清香中,他们唱诗、写诗、争论学术问题,把青春、把才情、把个性挥洒得淋漓尽致。叶公超正是在这种浓郁的文化氛围中用英文写作了十四行诗,发表在《北京晨报》的副刊上,在文学上崭露头角。
后来随着文化中心南移,叶公超又来到上海,在暨南大学任教。而此时也正是新月派文学的鼎盛时期,在他和徐志摩的主导下,《新月》成为一份典型的自由知识分子杂志,提倡“健康”和“尊严”的文学,屡屡和左翼文学展开论战。叶公超长期主持《新月》“海外出版界”专栏,“用简略的文字介绍海外新出的名著”,“使读者随时知道一点世界文坛的现状。”(叶公超:《新月·编辑余话》,《新月》第1卷第7期)及时向人们介绍欧美各国文艺界的信息。此外,他还在《新月》发表了《写实小说的命运》、《牛津字典的贡献》、《论翻译文字的改造》、《墙上的一点痕迹》等多篇文章,对西方现代文学以及翻译理论都提出了独到的见解。而我们从他回忆徐志摩的一段文字中也能感受到当时新月文人的精神风貌和雅致:“今天,忆志摩就会想起1928年、1929年之际,‘新月每星期几乎都有次饭局,每次两桌,有胡适之、徐志摩、余上沅、丁西林、潘光旦、刘英士、罗努生、闻一多、梁实秋、饶子离、张滋闿、张禹九和我。每次志摩一到,就弄得大家欢喜不置,他从不谈文学,谈的都是吃、穿、头发、玩……”(叶公超:《新月旧拾》,《新月怀旧》第176页)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徐志摩在1931年飞机失事,这群文人也就风流云散,叶公超也北上到了北京的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
叶公超在清华大学等校上课时,凭借着自己良好的教育背景侃侃而谈,曾经先后开设了英国短篇小说、英国戏剧、英美现代诗、18世纪英国文学、文艺理论、翻译史等课程,涉猎范围之广、难度之大让人瞠目。然而叶公超却游刃有余,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再加上他颇有名士的派头,因此虽然年纪很轻,却早已是众人崇拜的明星教授了。他的不少学生对此都有切身的感受,赵萝蕤说:“他屋里的书遮满墙壁直碰到天花板。我上的课是文艺理论。他在这方面信息灵通,总能买到最新的好书,买多没处放就处理一批,新的源源不断而来。他一目十行,没哪本书的内容他不知道。”(赵萝蕤:《怀念叶公超老师》,见《回忆叶公超》,第69—70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另一位学生许振德回忆叶公超在清华上课的情形时说:“叶先生时方而立之年,风度翩翩,不拘小节,春秋着西装,背部微驼,头式右分,一尘不染……叶师在教室时,师严道尊。同学无敢交头接耳者,尤以女生为甚。”(许振德:《水木清华四十年》,《清华校友通讯》第44期,1973年4月29日)在大家眼中,听叶公超的课是一种精神享受,同学们大都听得入神,都忘记下课的铃声了。
作为学者的叶公超,其对中国文学的两大贡献是不应该被忽视的。一个是他作为文学批评家的角色,他对于当时的文坛状况和作家都发表过让人信服的高见。如在对于中国新诗的问题上,他对于胡适所主张的白话诗体颇不以为然,认为其形式过度的放纵和自由恰恰破坏了中国诗歌的内在生命。叶公超主张要重视格律的作用,他认为格律是任何诗的必需条件,惟有在格律里人们的情绪才能得到一种最有力量的传达形式。没有格律,人们的情绪只是散漫和单调的。可以看出,这样的主张恰和胡适的观点形成鲜明的对照。事实上,胡适五四时期关于白话诗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中国现代诗歌艺术的粗糙和情感的泛滥,不仅叶公超,连当时的梁宗岱、陈梦家、朱光潜等都注意到这个问题。也正因为如此,20世纪30年代中国诗歌开始进行了必要的艺术反思,何其芳、李广田、卞之琳、林庚、金克木等人的诗作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到这些问题,其形式上的圆熟、意境的幽深要比以前的诗人高出一大截。叶公超在新诗理论上的见解事后也证明了其科学性的一面。叶公超在对作家的评价上也是只对作品不对人,如尽管他和鲁迅在政治上无疑是两条不同道上的辙,甚至是对手,然而他对鲁迅的作品依然有很高的评价。叶公超把鲁迅视为五四后最受青年欢迎的作家,认为鲁迅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不但能怒,能骂,能嘲笑,能感慨,而且还能忏悔,自责,当众无隐讳地暴露自己。”叶公超甚至还说出了“骂他的人和被他骂的人实在没有一个在任何方面是与他同等的”之类的话。无怪乎胡适看了后生气地骂叶公超,说:“鲁迅生前吐痰都不会吐在你头上,你为什么写那么长的文章捧他?”叶公超淡然地说:“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不能因人而否定其文学成就。”叶公超胸无城府、率真的个性可见一斑。
叶公超文学上还有一个突出的成就,那就是他为中国翻译文学和比较文学学科的发展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培养了大批的人才,这一点却不太为人们所重视。叶公超在清华创办《学文》杂志,在上面大量介绍西方作家和文学理论,如波德莱尔、勃莱克、T.S.艾略特、弗吉尼亚·伍尔芙、瑞恰兹等,无形中为中国文学打开了一扇异域文化的窗户,加速了中国文学现代化的进程。至于在造就比较文学学者方面,叶公超就更居功至伟了,粗略算计下来,叶公超执教清华、北大、西南联大等期间,培养的这方面的人才就有钱钟书、卞之琳、赵萝蕤、曹葆华、闻家驷、李广田、季羡林、杨周翰、王佐良、李赋宁、赵瑞蕻等,这串长长的名单日后都成为闪闪发光的名字,不时闪烁在中国学术的殿堂。
二
以叶公超的天赋和才学,如果他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一定会成就更高的学术地位,断不会在生前只留下一本薄薄的《叶公超散文集》。正当叶公超踌躇满志的时候,战争爆发了,这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改写了中国的大学史,也改写了很多知识分子的命运,他们从此和动荡、战争、政治乃至饥荒等发生了紧密的关联。叶公超在卢沟桥的炮火声中,和梁实秋等人匆忙离开当时的北平,一路跟随学校辗转南迁,先长沙、后昆明。这期间叶公超仍然担任“长沙临时大学”外文系主任及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主任。让人为之动容的是,叶公超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仍然多方延揽人才,使得西南联大外文系人才济济,在全国学术界执牛耳。当时西南联大学生李赋宁在回忆中提到这样一件事:当时叶公超把英国青年诗人和文学批评家威廉·燕卜荪(William Empson)请到西南联大任教,当时的叶公超要比燕卜荪大十多岁,他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燕卜荪。有一次燕卜荪喝醉了睡在床底下,叶公超亲自扶他上床睡觉。就是这个燕卜荪,日后在西南联大授课时极大地影响到穆旦、郑敏、王佐良等这些青年诗人。
1940年,在西南联合大学执教的叶公超突然接到了其叔父叶恭绰拍来的急电,让其速回上海处理叶氏家产(主要是叶妾潘氏欲侵吞国宝毛公鼎及其书画藏品)。从此叶公超告别了美丽而富有诗意的边陲城市昆明,不曾想也永远告别了他投身10多年的学术生涯。叶公超到上海历经艰辛,甚至在日本宪兵总部身遭四十九日牢狱之苦,两次受鞭挞、水刑,仍然没有吐露半点真相,最终保全了毛公鼎。叶公超以血肉之躯保全国宝的举动为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涂抹了几许的悲壮和激昂,当他出狱回到重庆后应当时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董显光的邀请在国际宣传处工作,从此叶公超正式弃学从政,其书生、学者的角色也被外交家、政治家的身份所取代,殊不知这样的选择也让其后半生演绎出一段悲情、凄怆的人生之旅。
叶公超踏上宦途后,日夜在外交场合奔波,在抗战中为中国争取同盟国更多的支持也是竭尽心力。先是被派到新加坡,后又被派到伦敦,由于他曾经在伦敦求学的这种得天独厚的资源,使其很快成为英国外交圈和政治圈的人物。叶公超在英国出色的表现,他回国之后便很快得到重用,其职务也由参事、司长、常务次长、代理部长等一路高升,到了1949年10月他正式担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从而达到其政治生涯的巅峰。叶公超1949年随蒋介石政权到台湾后,忠心耿耿地为蒋氏政权服务。在台北郊外的士林官邸,有一张醒目的照片,所记载的正是叶公超陪同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会见蒋介石的情形。当时的蒋介石和杜勒斯举行会谈,是在士林官邸的二楼蒋介石书房中进行,国民党政府参加的只有蒋介石、宋美龄和叶公超,其余的众多显要如陈诚、黄少谷、张群等则在一楼等待,叶公超着实大大出了一次风头。1958年,叶公超卸去了担任近10年的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职务,转而担任国民党政府驻美大使一职。然而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得到越来越多国家的承认,此时的国民党台湾政权在国际上也越来越孤立,其在联合国的所谓“合法性”问题受到越来越严重的挑战。置身在这样的国际大背景中,叶公超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回颓势了。1961年叶公超未经请示批准,举手同意了《外蒙古入联合国案》,惹得蒋介石勃然大怒,蒋骂他:“是做美国的大使还是做中华民国的大使?”指责他和美国人一个鼻孔出气。随即叶公超被免去了驻美大使的职务,剥夺了一切出国的证件。当然也有说遭罢黜是因为他在美国政府面前批评蒋氏政权而得罪了蒋介石,更有甚者说他泄露国家机密。叶公超当初从美国匆匆返回台湾时只带了一件雨衣,连行李都没有带,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返任呢,没有想到这一次回来却再也不能离开了。叶公超在临时居停的博爱宾馆绕室徘徊,足足三天三夜,想必那一时刻叶公超内心的痛苦和绝望是外人所无法想象出来的。尽管蒋氏政权后来给叶公超安了所谓“总统府资政”的头衔,但其真实的命运却是形同软禁,彻底地离开了政治的舞台。难怪叶公超晚年发脾气时常说:你们要找的那个叶公超死了!哀莫大于心死,为蒋氏政权竭尽心力效忠多年,仍然无法摆脱“兔死狗烹”的下场。
被罢官后的叶公超和历代失意的文人一样开始从权力的江湖退隐到真正的自我世界。在20年漫长的幽居岁月中,他过的是一种“怒而写竹,喜而绘兰,闲而狩猎,感而赋诗”纯粹文人的生活。但更多的时候是“写竹”。我看过叶公超先生绘竹的墨迹,峭拔挺立,飘然洒落,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实际上是借竹浇心中的块垒和怨气罢了,其内心之郁闷自然可以想见。叶公超自己也说,竹最难画,凡受外人压迫,而个人性情不愿服从压迫、不愿妥协的人就特别喜欢画竹,其中蕴含的深意并不难猜测。晚年的叶公超重新回到了文人的角色,对绘画、书法乃至写作都重新萌发出生命,其所写的悼念胡适、梅贻琦、蒋梦麟等故友的文章声情并茂,文采摇曳。如他这样评价胡适:“适之逝世不及廿四小时,中国已感觉缺少了一个不该离开的人。我相信这种感觉必然会加深,而同此感觉者亦必一天比一天多。”(叶公超:《深夜怀友》,《文星》月刊第9卷第5期)这样的判断已经被时间所充分验证了。另外,其所回忆当年创办《新月》、《学文》等杂志的文章,也为中国文学史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资料。
叶公超晚年体弱多病,成为了荣总医院的常客,难免发出岁月沧桑、英雄气短的感叹。1981年11月20日,一代才子叶公超走完了他77年的人生旅程,病逝于台北。
三
纵观叶公超一生,可以发现叶公超一生所走的道路仍然是中国传统文人意义上的“学而优则仕”的路。但毋庸置疑,他最后仍然无法摆脱时代悲剧的命运,被抛出时代的车轮之外,为中国现代文人的命运增添了几许的诡异和悲怆。
叶公超的悲剧固然有他性格上所造成的因素。恃才傲物、狂放不羁、脾气大等几乎是所有同时代人对他的共同印象。叶公超的朋友叶明勳说:“提起李白,除了诗,忘不掉他的酒;徐志摩,除了散文,忘不掉他的爱情;叶公超先生,除了他的外交成就与风流文采,我们也忘不掉他的脾气。”(叶明勳:《叶公超的脾气》,《叶公超其人其文其事》第312页,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叶公超对于他这个致命的弱点也是十分清楚的。他曾说:“回想这一生,竟觉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叶公超:《病中琐记》,见《叶公超其人其文其事》第59页)张群劝叶公超:人六十耳顺,凡事要心态平和。但他总记不住,还是忍不住发脾气。这样耿直、峻急的个性似乎是官场上的大忌,无形中叶公超得罪了许多官场上的人。
但恃才傲物、狷介、脾气坏等文人性格上的特点只是造成叶公超命运悲剧的一个表层原因,或者说一个并不十分重要的因素。其更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在于其固有的文人气质与政治的格格不入,这是一种内在、必然、更大的冲突。鲁迅曾经在《文艺和政治的歧途》中深刻指出:“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文艺家的话其实还是社会的话,他不过感觉灵敏,早感到早说出来。”“政治家认定文学家是社会扰乱的煽动者,心想杀掉他,社会就会安定。”(《鲁迅全集》第7卷第113—11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后来王实味的杂文《政治家,艺术家》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由此可见政治家、文学家的角色本身有一种无可抗拒的矛盾,能把两者和谐地平衡好在几千年的人类历史上也只有极少的人才能做到。可悲的是,中国历来的知识分子都喜欢抱着“治国平天下”的心态义无反顾地卷入到政治的漩涡之中,不仅白白浪费了精力和时间,有的甚至搭上了宝贵的性命,如瞿秋白、闻一多、陈布雷、邓拓、田家英、吴晗,等等。所以当叶公超把脚迈入政治门槛的那一天起,他的悲剧命运也就注定了。政治是什么?是智慧、计谋、权术、手腕、意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狡诈和应变能力,实在没有一点诗意和浪漫可言的。也许只有像刘邦、曹操、武则天、朱元璋、袁世凯、蒋介石等之流的人物才可以把政治玩得烂熟。像叶公超这种自命不凡、胸无城府的文人是无论如何担当不起的。即使他在政坛上炙手可热、贵为外交部长的时候,也仍然只是蒋氏政权棋盘上摆来摆去的一颗棋子。实际上,不少人对于叶公超选择仕途都感到意外和不解,叶公超当年的学生王辛笛说:“在旧日师友之间,我们常常为公超先生抗战期间由西南联大弃教从政深致惋叹,既为他一肚皮学问可惜,也都认为他哪里是个旧社会中做官的材料,却就此断送了他十三年教学的苜蓿生涯。这真是一个时代错误。”(王辛笛:《叶公超十年祭》,《回忆叶公超》第33页)对于这一点,叶公超似乎在晚年才明白过来,他在一篇文章中说:“若没有抗战,我想我是不会进外交界的。现在,我倒有些后悔没有继续从事文学艺术。”(叶公超:《文学·艺术·永不退休》,《台湾时报·副刊》,1979年3月15日)在滚滚的时代车轮中,个人的命运、个人的选择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自己能把握的成分毕竟不多。理解了这一点,似乎也没有必要苛责类似叶公超这样的文人了。
台北的冬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很长的时间。晚近时分,四周的景色似乎有些肃杀,暮霭掩映下的叶公超墓也逐渐移出了我的视线。不知怎的,有两副悼念叶公超的挽联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一副是程沧波撰写的挽联:“学术擅中西,零落山丘同一哭。达官兼名士,苍凉身世又谁知!”另一副是著名学者台静农撰写的挽联:“诗酒豪情,风流顿觉蓬山远。浮生悲剧,病榻忽兴春梦哀。”这两副对联用在叶公超的身上真是恰如其分,一个亦狂亦痴亦英雄的悲剧角色呼之欲出了。
精神不死,是谓不朽。作为文人的叶公超比那个外交家的叶公超在历史长河中的生命必定会更加久远。
(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