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兴寻找共识的人
2013-04-29李星
李星
前两年就听闻一本神秘的中文杂志《领导者》,小众化限量发行,每本价格150元,正如它的名字,杂志是给各领域行业里领导阶层阅读的,不公开销售,一般人也看不到,甚至每本杂志都是编号的,装订上一张专门的信笺,印着订阅人和赠送者的的名号,甚显尊贵范儿。
在目前传统媒体日渐势衰的状况下,《领导者》的出现并逆势上扬让不少人感到吃惊。到底是怎样的一本杂志能受到如此殊荣?因为看到的人并不多,反而越传越神秘。
近日,《TA生活家》记者专访了《领导者》杂志的创办人周志兴,对此,他笑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媒体永远是内容为王,只有内容好看才会被认可,不好看再神秘也会露馅。“领导者是邀请最好的作者来写最好的文章,才能吸引到那些精英人士。”
周志兴的本事可远远不止这一点,众所周知的系列丛书《我的父亲邓小平》由他担任责任编辑,凤凰卫视的成名作——柯受良飞越黄河由他现场总指挥,《凤凰周刊》由他创办,《财经文摘》也是出自他之手。而眼下,他创办的共识网又一次成为国内思想精英汇聚的平台。
这次,周志兴来到武汉,正是因为他旗下共识网、《领导者》组织的“共识论坛”在汉举行,这个小小论坛吸引了李凡、贺卫方、康晓光等二十多位知名学者专家,在东湖岸边品茗论道。
为领导者打开一扇窗口
4月15日,武汉东湖畔春光明媚,《TA生活家》记者在这里见到了周志兴,也见识到了他的共识论坛。
此次论坛主题定为“民间组织发展与中国社会转型”。
为何选择这个主题?周志兴有自己的想法,最近的十年应该是改革的准备期,把公民社会真正建立起来,把改革思路真正梳理清楚,这些应该是知识分子的共识。而自己作为一个实践者,只是一名工人,搭建包括共识网和《领导者》杂志这样的平台,还包括现在在做的民间组织——“深圳创新发展研究院”,论坛把来自不同学科的学者邀请来,不同类型的人聚在一起讨论这个话题,大家的研究、思想互相碰撞,产生很多新东西,能带来很大启发。
正如他在论坛上所说,这么多年自己就是一名“工人”,所做的事就是在思想界搭建起一个对话和交流的平台。
说起来简单,实则不易。为精英阶层搭建一个平台,这个平台不仅要有足够坚实的底蕴,还要能撑得起、接得住、容得下各种思想。而搭建者也必须有能力去协调、组织各种思想的撞击,而这就要求搭建者不仅是“工人”,更是一名“高僧”。
周志兴就是这样一个低调的“高僧”,他曾在博客中提到自己最高学历只有初中一年级,但了解的人都知道那只是红色年代留在他身上的记号。在很多场合,周志兴都只是扮演着组织者和聆听者的角色,但实际上这些大腕儿们又都是冲着“周志兴”而来的。
和周志兴为人一样,他的《领导者》杂志也是一本封面很简单,而内容很丰富的智慧读本。
翻阅着手中这本第50期的《领导者》,褐色封面,没有刻意的封面封底设计,封面正中摆着一幅不大的照片,照片上方用繁体字写着“领导者”。翻开它,和其他杂志不一样的是,全本几乎没有多少广告,版面干净、内容饱满,分为时政、历史和智慧三大版块,民主、宪法、改革等敏感字眼频频出现,仔细观察会发现,每篇文章的作者都大有来头,几乎都是高层官员和知名学者。
周志兴到底有何魅力吸引到这些作者为他写文章,又是什么原因保证这本杂志在社会上持续“行走”近十年?探究其中奥秘必须要从周志兴个人的经历谈起。
1980年,周志兴进入中央文献研究室,一待就是16年。在他的自述文章中,写了这样一句话“中央文献出版社这七个字,是溶在我的血液中的”。
最初的七年时间,他是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刘少奇研究组工作,而后面故事的发生要从他离开刘少奇研究组,成立中央文献出版社开始讲起。
1996年,中央批准成立中央文献出版社,时年35岁的周志兴被抽调到了这个刚刚成立的部门,再加上中央办公厅的一位老领导,他们两个人打开了这个新部门的大门。
周志兴是这样回忆当年情景的,拿着国家给的20万元经费,在文献研究室院子的角落里找了几间房子,算是起锚了。第一年招了8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有做过出版工作,就像那句话,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凭借不服输的劲头,出的第一本书《邓小平同志的重要讲话》,开机就印了100万册,赚了20多万元,算是初战告捷。
后来中央文献出版社又编辑制作了当时名噪一时的一本书《我的父亲邓小平》,不久,中央台找到时任出版社副社长的周志兴,希望以此书为题材合作拍摄一部纪录片,当时推荐的投资方就是刘长乐的香港乐天公司,当时凤凰卫视还没有出生。自此,周志兴和刘长乐、崔强等后来凤凰卫视的元老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1996年11月的一天,刚刚离开中央文献出版社不久的周志兴接到了崔强的电话,让他马上到凤凰会馆,有要事相商。
去了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委任为“柯受良飞越黄河”节目组的总策划,当天就走马上任。后来周志兴才明白,这就是凤凰卫视的风格。
在他的回忆文章中,这样记载着那次历史性事件,对于凤凰卫视,也对于他自己:“当柯受良飞过黄河,全场一片欢呼,我却一下子蹲在欢呼的人群后边,一股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东西涌上心来,止不住的眼泪滚落下来,一会儿,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当着大庭广众放声痛哭,还是第一次……飞黄太难了,以至于之后很久,我们遇到困难时,还经常以飞黄为衡量难易程度的尺度:这事有飞黄难吗?”
一战成名,凤凰卫视和周志兴。自此,他的又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启幕了。
1998年,周志兴正式受邀成为凤凰卫视的一员来到香港,在那里,他看到也听到了不同的书籍和声音。随着在凤凰卫视多年的工作经验,他又创办了《凤凰周刊》、凤凰网,越来越多的接触到香港包括国际上的人和事,各类思潮、各种声音。渐渐的他明白,很多思想和观点如果换个角度审视,或者走出来冷静分析,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正如大诗人苏轼所作的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做了大半辈子媒体人的周志兴心里开始萌芽一种想法,想把自己看到的世界带给内地的领导者们看一看。
回忆起创办《领导者》的原委,周志兴说,做这本杂志的初衷是为了给领导者提供一个观察和认识世界的另类窗口。作为身在中国的领导者,当然要有人民日报和《求是》杂志这样的官方媒体,但领导者不同于普通老百姓,他们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懂得更多的东西,甚至要懂得,官媒上的一些文章是给老百姓看的,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当然创办这个杂志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把国家建设得更好。中国近三十年的经济发展突飞猛进,但政治改革远远落后,一个人走路,如果一腿长一腿短,一定会绕大圈,走不远。希望能提供一个平台,让中国以至世界的思想者,来考虑、讨论中国发展的问题,其中包括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和历史。
面对一些读者和朋友对《领导者》中过于敏感的触角有些担忧,周志兴用一个比喻来化解:我们的国家就像一座大楼,裂缝了,我们扛着工具来,是修楼的,而不是拆楼的,我们是反对拆楼,因为楼上有我们许多人的房子,拆了我们就无家可归,而且新盖的楼也不一定就比现在的好。所以《领导者》杂志刊登的文章都是建设性的,即使有比较尖锐的批评,也是为了这座楼能够修的更结实更美观。
一位负责宣传的官员看过《领导者》之后,也表示,看得出这是一本善意的杂志。
《领导者》每期限量发行,清楚地知道每一本杂志在谁的手中,读者主要分为三部分,三分之一强的是官员,主要是地市或中央司局以上的领导,三分之一强的是企业家,主要是国有或民营大企业的主要负责人,剩下的主要是学者,也包括了研究机关的研究院、大学教授和律师。这些人,就是中国的精英,实际上也就是当今中国的领导者。
很多人好奇《领导者》成功的经验,周志兴的回答是:“四无”。
一是无预设立场,没有左或右的立场,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就是杂志需要的文章;二是无学识,我这个总编辑没有上过学,没有专业,我们编辑队伍也很年轻,不是什么大腕专家,正因如此,编辑团队抱着学习和尊重的态度看待各位作者;三是无资金背景,没有任何机构或企业、个人赞助我们资金,杂志不存在吃人家嘴软的问题;四是无党派,我和出品人喻杉早就移居香港,多年未交党费,无党派立场,所以杂志是站在一个客观、相对没有约束的地位上的。
为思想搭建一个平台
随着《领导者》越来越受到关注,双月刊已不再能满足读者的需求,150元/本的昂贵价格也阻止不了市场的需求。周志兴决定开设配合《领导者》杂志的小型网站。
2009年9月,共识网正式上线。这个网站虽然是依附着《领导者》诞生,但它也有着自己的使命。
“共识”之名何来?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故事。
一次,周志兴回老家探亲,在出租车上听到司机抱怨新调来的外地市长在家乡这座城市里大兴土建,把一些工程交给外地自己的亲戚承包,趁机敛财。听到这些传闻,他也有些相信,因为现实中这样的官员确实存在,当时还由生使命感,想要报道出来。过几天与家乡一些基层官员朋友吃饭,提及此事,谁知官员朋友却说,这件事要全面看,实际上这位市长还是做了很多好事,下乡调查时,甚至有百姓下跪表示感谢。至于司机的传闻和抱怨,他们也是可以理解,因为不久前,政府实施惠民政策,降低了公交车收费,更多的市民选择了公交出行。
听到这些,周志兴手中的笔杆子感到“为难”了,但同时也想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同一座城市,同一件事,大家的看法会大相径庭呢?主要是各自站在不同角度,当我们置身其中而且又利益攸关的时候,常常会迷失了正确的判断。因此要想取得共识,就必须站在客观的立场。
同样,在创办《领导者》的几年里,周志兴接触了大量的学者、官员、企业家,他们有学识有地位,关心国家前途,同时,也有许多不同的观点存在于各自思想中。
但他发现,常会出现这些情况,或者观点相同的人聚在一起,一起发牢骚;或者观点不同的人相互争吵,没有结果;或者大家各说各话,无法统一。
看到这种现象,周志兴想到了美国。当年美国宪法的产生,也是精英们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但最终在华盛顿的主持下,求同存异,产生了指导美国前进两百多年的宪法。在讨论过程中,有技术也有大局观问题。他也想要成立这样一个平台,目的很简单,以不同的观点碰撞和融合,得到可能的共识,或者大部分人的共识,如若不然,最起码也是朝着有共识的方向努力。
周志兴表示,不同观点和思想争论是好事,但是无休止的争论就会适得其反,争论的目的是取得共识。追求共识,就是共识网创办的初衷。现在,很难用某一种思想来统一全体公民的思想,因此,展现,给思想提供公平展示的机会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相比较《领导者》的权威和严谨,共识网更注重其影响力,为思想搭建起更广阔的平台。共识网并不是一个阵地,不是某个派别或某类观点的集中地,而是作为一个平台,各种观点在这里汇集和碰撞。
因为共识网传播的东西是大多数人不感兴趣或不懂的,所以网站的受众多是社会精英层面,是少数人。即便如此,在第一年,网站就拥有了1000万人次的浏览量,有6000名的注册会员。
作为一个新的思想性网站,短短时间内能有这样的成绩,周志兴感到很意外,但最令他感动的还是共识网的第一次读者会,那是一场临时组织的活动。
一次周志兴从上海到深圳,刚结束了一场在上海举行的研讨会,会上那些知名学者争论的很激烈,他突发奇想,在深圳能不能也找到这样的人?他想试试共识网这个平台,立马给网站编辑打电话,告诉他们希望在共识网上发一个通知,在深圳举行一场共识网读者会,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在深圳的读者。
当时,周志兴心里根本没有底,虽然网站有一定的点击率,但毕竟刚成立不到一年,而且读者相对高端,很多人不愿意出头露面和陌生人交往。
原计划读书会只安排了一桌,方便交流,谁知读者越聚越多,从一桌到两桌,到三桌,最后每桌还不断加位置。大家职业各有不同,多数人都是首次见面,有政府官员,有媒体人,有老师还有法律工作者,因为共识网聚在了一起,因为共识的文章,大家并不显得陌生。
不仅是企业家和学者,政府官员也对共识网有共识,许多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读者表示,政府其实很需要这样的网站。讨论会中,大家谈论中国改革的现状和未来,司法改革,国家领导人更迭可能带来的影响,国企问题,等等,都是在座的人解决不了的大问题,但大家谈的热火朝天,因为大家知道,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共识网发展的如此迅速,也是周志兴始料未及的,他也渐渐有了新的想法,把共识网打造成中国最好的思想性网站。
既然是思想性网站,就存着生存危机,特别是在目前国家不断加强对媒体舆论管控的形势下,不少朋友和读者对网站的生存和前景心存忧虑。
对此,周志兴并不在意,凭借多年在中央媒体工作的经验,自己很清楚尺度在哪里,只要不是恶意的攻击,提出建设性意见,官方是可以接受的。
对同一件事,学者和官员之间往往会存在对立,学者抱怨官员“愚蠢”,官员埋怨学者“迂腐”,其实双方都是社会的精英,对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清楚,只是维度不同,沟通不到位,只要给出合理的建议,双方是会达成共识的。
他认为,现在的中国不再是三十年前,随着社会的开放和发展,政府的管理思路也在与时俱进,言论尺度是越来越大了,而且历来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都说过,让人家讲话,天塌不下来。
如今《领导者》已近十岁,这就是很好的证明。共识网虽然观点非主流,但在关心国家命运和前途上,在遵守政府政策法规上,在为国家效力上,坚持主流,而不是站在对立面和旁观者角度,这样的媒体一定会越走越远。
据了解,共识网的忠实读者中也不乏中央高层官员,网站和杂志的建设也为有关部门提供了决策参考。
现在的共识网,早已从最初的《领导者》的官方网站,成长为一个独立品牌,借助互联网的传播,其影响力甚至一定程度上超过了杂志本身。周志兴表示,希望建成一个既有独立思考又符合有关法律法规的一流网站,成为精英阶层在中国转型期的精神家园。
最后,我们借用共识网的广告语来结束这次访问:我们只影响万分之一的人,而这些人影响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