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怜才

沈淦

杜甫仰慕李白的才华，曾作五言律诗《不见》怀念李白，今天读来，仍令人感动不已：“不见李生久，佯狂殊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姑且不论诗仙李白是否因入永王李璘幕府而被指控叛逆之罪，到了“世人皆欲杀”的地步，但杜甫力排众议，怜才、爱才之心真挚诚恳。清代学者褚人获在其《坚瓠集》中，也记载了不少人虽犯有过错，但因才华出众而被从轻处置或免于追究的故事。

某地有三名女子，个个貌美如花，而且才华横溢，却都与同一名男子私通。在古代封建社会，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要按通奸罪论处，受到严厉惩办。这一男三女私通之事败露之后，都被押进了县衙。县官面对跪在堂下的四名“犯人”，拍案大怒，口出一对：

三女为姦，二女皆从长女起！

古时候女子15岁为“及笄”之年，也就是说，女子15岁已经成年，可以束发戴簪，谈婚论嫁了。如果过了15岁尚未许配，最迟到20岁束发戴簪。而这三名女子都没束发，显然未婚，最年长的也不会超过20岁，其余两名就更小了。因此，县官把矛头直指长女，怒气冲冲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把两个小女孩给带坏了！谁知那名年龄最大的女子叩头谢罪，应声答道：

五人张傘，四人全仗大人遮。

“傘”是“伞”的繁体字。“长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五“人”凑成一把“傘”，四个“小人”躲在一个“大人”的庇佑之下：我们四人的事儿，全仗大人您给遮掩遮掩哪！这一回答，不但言辞巧妙，而且娓娓而诉，依依而求，其状可怜、可爱。县官一听，顿时怒气全消，既折服于长女的才华，又为其“娓娓”、“依依”之态而动容，于是，只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处罚，就将他们全部释放了。

据说，江苏无锡有位读书人，到浙江平湖县担任县令。此人才气颇高，却贪污受贿，官声不佳。有一年，朝廷派按察使来江南巡察。这位按察使大人得知平湖县令的为官劣迹之后，准备弹劾他，却爱其才华，于心不忍，但又不能任其为所欲为，就想旁敲侧击地提点他几句。一日，按察使将平湖县令唤来，口出上联：

平湖湖水水平湖，未厌所欲。

按察使的言外之意是：你好贪心，犹如那平湖中的水一样，已经涨到与堤岸一样高了，难道还不能满足你的贪欲吗？谁知那平湖县令不假思索答道：

无锡锡山山无锡，空得其名。

此联不但对仗工整，而且不遗余力地为自己辩护：大人哪，卑职虽然算不上清官，可也未必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贪，就像我家乡的那座山，虽然号称“锡山”，其实山中并没有锡啊……

由于爱其才，按察使只对这位平湖县令训诫劝告了一番，最终没有上书弹劾他。

某地有个秀才，在集市上选了一些东西后，付给店家一块潮银。所谓“潮银”，就是指成色不足、质量低劣的银子。店家不依，两人便争吵起来。恰在此时，当地的“父母官”乘着轿子从这儿经过，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就吩咐手下将他们带到轿前，问明了事情的原委，官员随口吟出上联：

使假银，买真货，弄假成真。

官员话音刚落，秀才便脱口而出：

遇凶徒，见吉星，逢凶化吉。

很明显，店家并非“凶徒”，而秀才以劣质银子购买商品，自然理亏；可是他才思敏捷，又將“父母官”捧为“吉星”。官员听后，哈哈一笑，竟将本该被追究的秀才放走了。

元末明初，浙江明州有位女子，名叫柳含春，聪慧貌美，颇通诗词。有一年，柳含春生了病，家人曾到延庆寺为她祈福。病愈后，柳含春亲自前往寺中拜谢。寺中有个年轻的和尚，虽整日吃斋念佛，但这日见了柳含春，竟顿生爱慕之情。当柳含春在佛前自报闺名，进行拜谢之时，小和尚用柳含春的姓氏作了一段偈文《江南柳》，在佛前诵道：

江南柳，

嫩绿未成荫。

枝小未堪攀折取，

黄鹂飞上力难禁，

留与待春深。

偈文是佛经中的唱词，和尚自以为柳含春听不懂，但柳含春聪慧伶俐，听完小和尚的偈文，当即知道他不守清规，对自己有轻薄之意，非常气愤，但她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拂袖而去，一脸不悦地回到家中。在父亲的再三追问之下，柳含春便在纸上写下和尚所吟的《江南柳》，并说明原委。

当时割据明州一带的是农民起义军领袖方国珍，柳父愤愤地向方国珍控告那名年轻和尚。方国珍听后，二话不说，派人将那和尚抓来，又让木匠做了一个状如猪篓的大竹笼，准备将和尚装进去，沉入江中。不久，和尚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过来，方国珍厉声问他姓甚名谁。和尚惶恐地答道：“贫僧俗家姓竺，法名月华。”话音刚落，方国珍就下令将和尚拖进竹笼。小和尚挣扎着，自是不肯，又不知何故，忙跪着向方国珍求饶，并询问情由。方国珍满脸愠怒地“哼”了一声，生气地丢给和尚一张纸。和尚捡起一看，那纸上娟秀的毛笔字书写的正是《江南柳》，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忙叩头谢罪。方国珍怒声说道：“你身在佛门，却不守清规，胡言乱语，亵渎良女，实该沉入江中。今天我也用你的姓氏作了一篇偈文，送你流向东方。”于是方国珍指着竹笼，对和尚念道：

江南竹，

巧匠作为笼。

留与吾师藏法体，

碧波深处伴蛟龙，

方知色是空。

竺月华自知大难临头，哀伤不已，随口吟道：

江南月，

如鉴亦如钩。

如鉴不临红粉面，

如钩不上画帘头，

空自照东流。

方国珍听罢，顿起恻隐之心，他没想到小和尚竟有如此才华，当场用自己名字中的“月”作成偈文，哀叹命运。方国珍不由地称赞道：“好词，好词！今日可饶你一命。”小和尚一听，立即叩头拜谢。不仅如此，方国珍怜惜小和尚的才华，还让他蓄发还俗，并劝柳父将女儿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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