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视角下的海明威精神探索历程探析

摘 要：欧纳斯特·海明威是美国现代著名作家，他的创作对现当代美国和世界文学产生过重要影响。由于海明威对宗教的冷嘲热讽和反叛，人们常忽略宗教对海明威思想和创作活动的影响。但海明威毕竟是在西方浓厚的基督教文化氛围下成长起来的，他的创作不仅在表层形式上，甚至在深层主题上都与基督教息息相关。笔者以宗教为视角，重点探讨隐藏在海明威主要作品表层下的宗教主题，以新的视角对海明威的主要作品进行更全面的阐释和理解。

关键词：海明威 基督教 《圣经》 精神探索

一、前言

欧纳斯特·海明威是美国现代著名作家，他曾在1954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创作对现当代美国和世界文学产生过重要影响。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有关海明威作品的评论和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视角：海明威作品中的语言特点、文体与叙事风格以及海明威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悲剧意识、死亡主题和他笔下的英雄人物等。由于海明威的宗教信仰前后并不一致，以及他对宗教的冷嘲热讽和反叛，人们常忽略宗教对海明威思想和创作活动的影响。

但海明威毕竟是在西方浓厚的基督教文化氛围下成长起来的，他的创作不仅在表层形式上，甚至在深层主题上都与基督教息息相关。海明威自己也说过：“我是靠阅读《圣经》学习写作的，主要是《旧约全书》。”①H.R.斯通贝克（H.R.Stoneback）认为，海明威的作品自始至终都具有基督教的基调和深刻的天主教根源，但很多海明威传记作家却忽视了这一点。所以他希望批评家们能够多从宗教的角度去研究海明威的作品。②

《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和《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最著名的四大主要作品。以宗教为视角，系统地探讨海明威这几部主要作品中的深层主题和精神的评论文章，目前还很少见到。基于此，笔者将以宗教为视角，重点探讨蕴涵在海明威主要作品表层下的基督教主题，并希望这种新的视角能帮助我们对海明威的作品有更全面深入的理解。鉴于篇幅所限，笔者仅就《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和《老人与海》为例进行分析。

二、宗教影响在海明威主要作品中的体现

（一）我们这里所说的基督宗教包括清教和天主教。基督教教义认为，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因为违背上帝的命令偷吃禁果而犯下原罪，罪当有罚，从此人类便世世代代背负着人类始祖遗传下来的原罪，所以人的一生必定会遭遇众多的苦难。上帝也总是通过让人们不断地去承受灾难来表明人类是有罪的，而且人类自身的痛苦无法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

海明威的主要作品没有一部有幸福圆满的结局。《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男主人公杰克在战争中负伤而失去性能力，始终无法与自己深爱的女人勃莱特真正结合，他的精神生活充满了痛苦和无奈。《永别了，武器》中的男女主人公出逃成功后过了一段短暂的世外桃源式的幸福生活，但这种幸福生活随着女主人公的难产死亡戛然而止。前后截然不同的生活境遇使故事的结局显得更加凄惨。《老人与海》中的主人公圣地亚哥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之后的三天他费尽周折、耗尽气力在远海上捕获了一条大马林鱼，大马林鱼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成群的鲨鱼，圣地亚哥与鲨鱼展开殊死搏斗，拼死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但由于鲨鱼太多，这条大马林鱼最终被鲨鱼蚕食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老人最后还是两手空空。

海明威认为，人生就是个悲剧，并且人生只有一种悲剧性的结局，③所以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悲剧性结尾就不奇怪了。海明威认为人生是一场悲剧的思想与基督教是一致的。

（二）宣扬对上帝的崇拜、爱戴以及对普通人的博爱是基督教教义的主题之一。海明威的主要作品也体现出他对基督教宣扬的真、善、爱的赞同。

在海明威的作品中，他时有对宗教腐朽教义的冷嘲热讽。但对作品中出现的正直、善良、仁爱的教士和其他普通人，海明威的字里行间始终充满了尊敬和爱戴，找不到一丝不敬和戏谑。《太阳照常升起》中的女主人公勃莱特虽然深爱着年轻英俊的斗牛士罗梅罗，但为了不让自己深爱的人毁在自己手里，勃莱特最终选择了离开。她克服了自私的爱而最终选择了人间大爱，并因此而感到宽慰和释怀。在《永别了，武器》中，男主人公亨利开始时对人生和爱情乃至时下的战争都抱着一种无所谓和游戏的态度。一位教士努力用对上帝的爱激发亨利的爱人之心：“你一有爱，你就会想为人家做些什么。你想牺牲自己，你想服务……到那时候你就快活了。”④在教士的开导下，亨利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最终他逃离了毫无意义的战场。《老人与海》中的主人公圣地亚哥无私地指导在他船上帮忙的男孩马洛林捕鱼的技能，马洛林也始终如一地像对待自己的长辈那样尊敬和协助老人。老人与男孩这种淳朴的情感，酷似《圣经》中基督与其门徒之间的感情。

（三）基督教视角下的海明威精神探索历程：从“迷惘者”经由“空心人”到“硬汉”的转变。

在基督教教义中，人类由于祖先犯下的原罪而无法自己摆脱人生的痛苦。人们要想从悲剧性的人生历程中得到解脱，就必须克服对肉体、情欲等各种世俗需求的迷恋，追求一种精神上的克制、探索、提升和信仰，即只有虔诚地信仰上帝并获得上帝的宽恕才能在死后升入天堂，最终得到解脱。这是宗教中普遍采用的超越性的解救途径。基督教这种超越式的解救思想在海明威通过其作品进行的精神探索历程中也有充分的反映。

1.《太阳照常升起》：“迷惘者”人生目标的苦苦寻觅。

1926年出版的《太阳照常升起》卷首题词之一来自《圣经·传道书》：“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太阳出来，太阳落下，急归所出之地……”⑤在笔者看来，虽然海明威在这部作品中表现的是“迷惘的一代”，但他的这段引言似乎暗示着另外一种寓意：既然一代之后会有新的一代，那么生活还是有希望的，对生活意义的探索就应当继续下去。

一战中身心受到摧残的男主人公杰克在理想破灭后，对美国传统的清教主义价值观产生了怀疑和否定。他的生活变得漫无目的，他的身边聚集了很多像他一样失去生活目标的朋友。他们经常靠酗酒、跳舞、滥交、打架等来刺激和麻醉自己的神经，以缓解精神上的苦闷和迷惘。但这种生活的背后却隐藏着他们深深的空虚和无奈。杰克虽然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他又不甘心一直在这种玩世不恭的生活中沉沦下去：“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我并不在意。我只想弄懂如何在其中生活。” ⑥杰克的这种思想证明他在迷惘之中仍在苦苦寻找着生活的出路。

杰克从巴黎到西班牙的旅行更像是一次找回自己信仰的朝圣之旅。在西班牙，杰克终于找到了自己精神上的归宿和寄托。因为他在年轻英俊的斗牛士罗梅罗身上找到了一种自己敬仰的品质：永不服输，宁折不弯，面对生活的重压甚至是死亡的威胁也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和尊严。在杰克的心目中，这种品质就是他长久以来苦苦寻觅的人生的新法则，就是苦难人生的精神归宿。直到作品的结尾，杰克都没有完全表现出这种精神品质，但他毕竟已经明确了未来生活努力的方向。杰克已经不再迷惘，相信他未来的生活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一定会比以前有意义。

2. 《永别了，武器》：“空心人”的爱情与人生悲剧。

《永别了，武器》发表于1929年。作品中的男主人公亨利作为一名战地救护车司机，来到了一战中的意大利战场。在故事的开始，亨利对战争、爱情以及精神信仰都没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从一定意义上，我们可以称他为“空心人”。后来，亨利一方节节败退，他也逐渐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和荒谬。当自己的生命和起码的人格尊严都难以维护时，亨利选择了逃生。为了躲避自己人的枪毙，他奋力跳入冰冷的激流中。河中逃生的场景更像是亨利接受了一次基督教的“洗礼”。因为在那之后他才真正领会到教士爱的教导的真正内涵和凯瑟琳真挚爱情的宝贵，开始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详宁静的乡村生活。但亨利的幸福生活随着凯瑟琳的难产死亡戛然而止，他的人生再度失去了方向。

在这部小说中，作为环境描写的一部分，“雨”和“尘土”两大意象被反复提及。这两大意象在《圣经》中象征毁灭和死亡，预示着亨利与凯瑟琳的爱情悲剧，同时也印证了海明威人生是一场悲剧的观点。但在笔者看来，“雨”的意象还象征着一种毁灭后重生或新生的力量。就像《圣经》中上帝降下的那场毁灭万物的洪水，既象征毁灭，也代表新生的开始。亨利虽然体会到了人生的痛苦本质，但他毕竟已懂得了幸福和真爱的真正内涵，他已不再是一个“空心人”。痛苦过后，他应该会重新踏上寻找幸福和真爱的人生旅途。

3.《老人与海》：重压下以“优雅风度”抗拒命运的“硬汉”。

中篇小说《老人与海》发表于1952年，这部杰作是海明威人生和写作生涯的总结，之后直到死，海明威也没有再发表过有分量的作品。《老人与海》的主人公老渔夫圣地亚哥是海明威作品中硬汉形象的典型代表，是海明威主要作品所有主人公形象发展变化的顶峰，也是海明威精神探索的结晶。圣地亚哥三天的海上捕鱼以及与鲨鱼的搏斗更像是耶稣的慷慨赴死与死后重生。海明威这样描述道：“……这时他看到了两条鲨鱼中首先露面的那一条。‘Ay，他说出声来。这个词是没法翻译的，也许不过是一个响声，就像一个人觉得钉子穿过他的双手、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声音。”⑦故事的结尾，老人梦见了象征力量和勇气的狮子，表明老人虽两手空空，但他的勇气和自信却获得重生，他在准备着再一次出海捕大鱼。“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 ⑧ 在生活的窘境面前，圣地亚哥始终保持着“优雅风度”。他的心中积蓄着永不认输的力量，也从未丧失对自己的信心。他勇敢地挑戰生活的厄运和挫折，永不言弃，勇往直前。这正是海明威所热心讴歌的硬汉子精神。

三、结语

从“迷惘者”杰克经由“空心人”亨利和“硬汉”的雏形乔丹（《丧钟为谁而鸣》的男主人公）到“硬汉”的典型代表渔夫圣地亚哥，海明威塑造的硬汉形象越来越丰满，最终升华定形。这不仅是海明威主要作品中主人公精神探索历程的体现，也是海明威本人精神探索之路的集中反映。在海明威看来，人生虽然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悲剧，但人类在命运面前却不能无所作为，随波逐流。只有在精神上战胜自我，永不屈服地对抗无法预知的人生厄运并保持人类的尊严和风度，人类才能真正实现自我超越，心灵才能得到满足、解脱并找到最终的归宿。这才应该是人类所追求的精神境界，也是生活的最高法则和价值所在。借助基督教的帮助，海明威最终找到了他毕生探求的人的生存意义，并完成了人生新法则和新价值的塑造。

①③ 库尔特辛格：《海明威传》，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9页，第102页。

② H.R.Stoneback， “Hemingways Catholicism and the Bio-graphies.”Hemingway：Essays of Reassessment，ed.Frank Scafella，New York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p122.

④ Ernest Hemingway：A FAREWELL TO ARMS（《永别了，武器》），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47页。

⑤ The Holy Bible： Old and New Testament， United Society for Christian Literature，[n.d.]p 699.

⑥ 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163页。

⑦⑧ [美]海明威著，吴劳译：The Old Man and the Sea（《老人与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179页，第176页。

作 者：许家进，文学硕士，盐城工学院大学外语部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比较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