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梅记》述评舞台剧创作

卢正文

文艺作品中关于“裴禹与李惠娘”的故事，有着众多版本的描述，戏曲、电影，到电视剧都讴歌着李慧娘的情爱和侠义。

这个故事最早见诸于明代周朝俊（根据明初翟佑的文言小说《剪灯新话·绿衣人传》所著）的《红梅记》，1958年有江上青编剧，由西安市越剧团演出的越剧版。1959年经香港粤剧著名编剧唐涤生的耕耘，也有了粤剧《再世红梅记》版，后又有彩色艺术片《红梅阁》（1981）与电影《再世红梅记》（1986），更是在电视剧版《天师钟馗之红梅阁》（1995）里，对裴舜卿这个人物进行了再深层次的挖掘、剖析，但他们的结局——李慧娘最终还是离开了裴禹，裴禹最终与卢昭容结合在一起。

再后来在舞台上又出现了川剧《红梅记》、《人鬼情》，这两个版本也都重新演绎了这个故事。

当今天刚拜读完廖奔老师的大作《红梅记》后，惊喜发现这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的《红梅记》，此“红梅”非彼（明版本）“红梅”。

同样移植原著裴禹的挫折爱情，这里却是以卢府千金小姐卢昭容与裴禹历经千难万阻，有情人终成眷属来作为重点铺开剧情。至于李惠娘与裴禹的感情就没有浓笔重彩，只是以插曲的方式来展现了一下两个陌生男女瞬间那种美好的感觉而己。

换一个方式来改编创作舞台剧，在选材上对剧作家来说是可行的。这个版本《红梅记》从细微处看，唱词既质朴直抒心意，不落窠臼又文风高雅；谋篇布局上，结构小巧、完整。

欣赏完个版本《红梅记》自感获益非浅时，尚有些许肤浅想法在胸，藏不住胸，口难择言地欲表述出来。不管对也好，错也罢，估且班门弄斧，不自觉地捣鼓一番，仍固执地认为有些方面似乎还有可再完善、提高之处。

一、作为百戏之祖昆曲，很多其他剧种都是在昆曲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其对剧本要求較之其它剧种而言则更高、更严，尤其在曲牌结构上和演唱技巧上。而该剧较折子戏、小戏要长，较大戏又嫌稍短。好比盘中一条红烧的瘦鱼，众人瞅见的多是一副骨头架子，吃着吃着就想肉再嫩一些，个儿再肥一些，这样品尝起来才丰润而滋滋有味。

二、该剧故事内容上，编剧编的痕迹有些明显，情节发展走势不太自然，感觉不是顺其自然的流畅往下走，而总像钦差大臣出征一样，走到哪里，那里就有驿站——悬念跌宕之处都一览无遗地暴露出人为的安排（例如天灾人祸、姻缘啊等等）。

三、创作该剧时，感觉不到作者自身太多的“新创性”，处处都是套用、化用其他作品，就像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而电影中的蒙太奇却是新鲜的“镜头语言造句法”），一会儿情节看着是《西厢记》，一会儿是《牡丹亭》，一会儿又感觉是《琵琶记》……正当似乎俗不可奈终于看到了作者自己新的创作精彩之处时，却又大煞风景到了尾声，这时就产生了“恋恋不舍的遗憾”，也许这“恋恋不舍的遗憾”之结尾恰恰是作者故意这么安排！？

当然，作者在创作这出戏时，虽然提及全剧前面有套用别人剧作的作法，却属于编剧的技巧，作为初涉文化圈，从事戏剧工作时间不是很长的晚生后辈来说，不便于拿前辈、资深老师的作品过多地评头论足，因为大文豪鲁讯写文章也常采用类似的技巧——鲁讯取材通常是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

该剧虽然不及汤显祖大作那般出彩，但中心主题是统一的，鲜明的。

接下来我就剧作中部分场次内容与大家略作剖析：

第一场：闺中小姐卢昭容在园中见到鲜花野草争春斗艳，心生伤感，说“自己红颜博命，情郎难觅”，侍女朝霞回答说“她出身官宦世家，知书达礼，虽说老爷过世了，可您也不缺吃喝呀！”

——此处情境有点类似《西厢记》，笔墨有些过重，侍女毕竟是侍女，没有哪个调皮的侍女能这样与主子说话？就是红娘也不敢这样造次取笑崔莺莺！我认为不能把侍女写得粗俗味十足，这个朝霞应稍去些俗气就可爱万分。

例如：

卢昭容：（唱）我叹它香魂独趁。

漫惜玉怜得，

都付与多情。

朝霞：我知道了，小姐这是伤春啊，想找个多情人儿来怜惜怜惜。您别着急，那边怜惜您的人来啦！

——侍女朝霞年纪应该不大，说这话不符合她身份、地位，与小姐耍嘴皮，有逆于那个封建礼教甚严的社会，她真是胆子太大了！

当时的封建礼教文化甚严在下文中就能体现出来，例如——

朝霞：（偷看裴禹）小姐快看，那个秀才长得可真俊啊！

卢昭容：丫环不得无礼！

——侍女朝霞与小姐交流时在语言上的不知轻重，其实并非胆儿大，要真是胆大倒也可爱，此处以这样笔墨刻画角色形象，会无意地暴露出她的愚昧无知，在当时相府来看，这样的侍女是很不适合给千金小姐当贴身丫环的，可能这是作者没有充分考虑到的细微处：

又如“朝霞与小姐卢昭容都偷看裴禹的美丽外貌，两人都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不想丢人而互相问责的对话”。

例如：

朝霞：是你自己要看，倒怪人家没放下帘子？！

——主仆对话有些不妥，这会拉平二人地位，误使其身份平等。此处笔墨应叙述得委婉些，稍微委婉就能恰到好处地体现当时的社会文化，即一种人与人之间抹不去的而又客观存在的尊卑地位之别，在当今社会也同样存在。

还如：当小姐折断一枝梅花让侍女朝霞送给裴禹时，侍女朝霞对小姐说的话“我家小姐平时对谁也看不上眼，今天你真是有福气了……”——似乎话里有话，此处突显编剧做作。

第二场&第三场：丞相贾似道，姬妾众多，有“金钗十二行”，日日西湖笙歌艳舞，却忍受不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侍妾李惠娘因为某日在西湖游玩时多瞅了几眼裴禹的英俊外貌就醋意大发，又是假装为李惠娘和裴禹纳聘下礼，又是假装君子仁人有成人之美的心胸来牵线联姻，最后却歹毒地杀死李惠娘，并割下她的头——这个情节有点小题大作，有些做作，官居丞相的贾似道完全没有必要吃醋。因为李惠娘不是她的最爱，只是众姬妾中姿色普通的一员而己，通常来说老奸巨猾的奸臣抛弃一个自己早玩过的姿色平庸的姬妾是无关痛痒的，在他心中只追求没玩过的，只追求最漂亮的女子。这里我们可以从同日游西湖时贾似道一眼就看中卢昭容，就被卢昭容的外貌所吸引的表现就可知道。

例如：

贾似道：那一年少女子，被俺一看就进去了，院子，明日与我查来，看是谁家女子，可有丈夫未曾？

……

贾似道：杀却惠娘，自有更好的女娘供奉。那日望见西子湖畔红梅阁上一年少女子，真个是生得千娇百媚，老夫心中好生放她不下，己派管家前去探访……

在第四场中，贾似道当日游西湖一眼看中小姐卢昭容，不日欲下聘礼，强

娶为妻。

正当卢夫人一家为此堪忧时，裴禹挺身而出为卢府解围救困的情节类似套用《西厢记》，且这个裴禹恰巧现身解围也太意料中了，编的痕迹较明显。

例如：

裴禹：不知老夫人欲招何等样人为婿？

卢夫人：少不得招个书生，便寒酸些不妨。

裴禹：（背笑）再有寒酸似小生的么？（转身）夫人，小生有计在此：待小生权认夫人女婿，等他来时一力抵挡，如何？

卢昭容一家人为避难远投身于扬州表兄曹悦家，卢昭容思念裴禹时的唱词

写得好，但在戏中此处的情感写得有些牵强，如果再多添加些卢昭容与裴禹的

感情戏就很好了，现在两人的感情有些单博，按现代社会来衡量：至多是初恋

阶段，而剧中男女初恋阶段的感情戏突然来个大跃进，一下跳跃到情真真、意

切切，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阶段向观众展现，那未免感觉不太妥当。

例如：

朝霞（唱）：情郎信息无，

把小姐青春误。

是这般废寝忘餐，

朝夕牵肠肚。

卢昭容（唱）：泪珠儿腮边搁，

愁绪儿眉尖锁。

看容颜瘦减增多，

恁心情凄惶无那。

朝霞：小姐，看你云鬓散乱，你也要梳妆一下！

卢昭容（唱）：新近来冷淡了芙蓉朵，

一点樱桃久不抹。

谁待向菱花镜前描靥窝，

索把枕昏沉睡卧，

可也到梦魂中寻觅情哥。

（叹气拭泪）那薄幸人儿，至今连个信儿也无有！

在第八出中贾似道不恤边政，致使襄阳城陷落敌手，被皇帝革其官职后，

裴禹得以逃出束缚，一路打听寻访卢昭容，偶遇曹悦……曹悦与裴禹对话交流中道出卢昭容一家就在他家生活，不知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这又是一个太意料之中的巧合。

例如：

郭谨：卢老夫人本与我这位兄弟有些瓜葛。

曹悦：（打量裴禹）有些瓜葛？什么瓜葛？莫非你们是贾丞相派来的？

郭谨：那贾似道己然遭到天谴，我们与他无关。

曹悦：我也听说贾丞相己死啦，有关我也不怕你们！实话告诉你们，我姨娘就住在舍下。

裴禹：（兴奋）宅上何处？高姓大名？

曹悦：（炫耀地）小了家住扬州东门外，曹太守是俺先祖。

——曹悦这个角色也太“二”了，尽做卖荫之态。

还有第九出，裴禹寻访至扬州城东门外的曹府打听卢昭容情况，侍女朝霞

告诉裴禹关于小姐卢照容的状况，这时的侍女朝霹是写得比较成功的，人物形像也比较立体、鲜活。

例如：

朝霞：你莫非是裴相公？

裴禹：呀！是了，是了！请问小姐安否？

朝霞：（先欢喜，而后恨恨地）你怎么才来呀？

（唱）她为你害相思晓夜焦，

她为你病恹恹憔悴倒。

裴禹：呀！原来小姐也为小生憔悴了！

朝霞：（接唱）她为你摧残颜色如花貌，

她为你瘦得腰肢如柳条。

裴禹捂心作痛状。

朝霞：（唱）闻说道老丞相把女婿招——

裴禹：哪有此话？

朝霞：（接唱）反教个小香娃去为妾了。

裴禹：这都是贼子捣鬼！且问你家因何就走了？

朝霞：（唱）他说黑地里安排着抢亲的轿儿也，俺老夫人无计，

（接唱）只得向扬州躲这遭。

裴禹：可怜我那小姐呀！

朝霞：小姐为你可受了大罪了！你倒好，躲在丞相府里快快乐做东床。

廖奔老师是文学艺术大家，又是导师，己功成名就多年，他的作品是很有份量的，读来收益颇多。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有成就的名家难免也会有不尽如人意的作品，作品中也不可能不存在瑕疵。作为晚生后辈以他的作品来评论，从他的作品中来找寻艺术创作要诀、学习时，总感觉诚惶诚恐，同时话又说回来，不管是谁来点评或是剖析谁的作品，最终结论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和点评者自身人生阅历、知识素养，以及笔头能力不无一定关系。

全劇分析内容仅代表个人肤浅看法，尚不成熟，在此向廖奔老师致以深深的敬意！

最后我就从廖奔老师创作和改编这出戏的构思中去归纳：戏曲创作要摆脱现代世俗时风重“创新”轻继承民族传统文化的做法，要多致力于开发传统戏曲的宝库，找寻和创作出适合今天大众审美口味的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