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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随笔

2013-04-29烟招和

延安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秦直道石窟葫芦

烟招和,陕西安塞人。作品散见于《延安文学》《西部散文家》等。

清晨,出延安古城,上包茂高速一路南行,匆匆掠过的崂山谷地,正值草木茂盛,野花吐艳,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蜂蜜的清香。途中,又上青兰高速向西而行,一连穿过几个隧道以后,才走出了狭长的山谷。此时,透过车窗望去,两边绵延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仿佛两道绿色的屏障,把黄土高原裸露的沟、梁、塬、峁裹了个严实;扑面而来的宽阔、碧绿的平川里,河渠如网,水田如织,一派生机盎然。这便是素有“塞上江南”美誉的葫芦河流域……

薄薄的雾气,如烟似纱,弥漫着绿荫如盖的子午岭山脉。我们一行20余人从一个叫五里铺的地方驱车上山,去寻觅2000多年前秦人开辟的一条古道。

山坡上,丛林茂密,野草萋萋,除了往来车辆碾出的两道隐约的辙印外,几乎很难辨别出地面上的道路来。一辆辆越野车早已失去了高速路上的威风,蜗牛似地在灌木丛中颠簸而行,行至车路梁时,眼前才渐渐地隐现出了一条宽阔而野草丛生的古道来。据介绍,这条古道是子午岭上最为完好的一段,长约8公里,路基宽均在30至45米之间,最宽处达60米左右。路面上只有一些低矮的茅草丛生,并无一颗乔木生长,而两边则是丛林茂密,古木参天。据当地人讲,古道土质非常坚硬,曾经有人在平坦的路面上尝试着耕种,但皆无收获。于是我与几位猎奇者,从一个叫垭口(即“凹”型的山口)的地方爬上山巅,翘首瞭望,湛蓝的苍穹下,一只山鹰在空旷、宁静的山谷上空自由盘旋,下面,沿着山脊走势的宽阔、平坦、顺直的千年古道宛如一条延伸的绿茸茸的地毯,又若一道看不到尽头的通天的绿色走廊,在广袤无垠的子午岭林海中穿行……

行走在这条沉睡的千年古道上,仿佛行走在一条沉甸甸的中国古代筑路史的长廊里。

古道因路线大体南北相直,故称“直道”或“秦直道”。在陕北俗称“皇上路”、“圣人条”(匈奴语称路为“条”),即为皇帝所修筑、使用的道路。据文献记载,秦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以后,秦始皇制定了一系列治国方略,并实施了两项举世瞩目的浩大工程:一是修筑了万里长城;二是疏通了通往六国的“弛道”和修筑了一条贯穿南北的“直道”。《史记·蒙恬列传》云:“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由此可见,这条古道是秦始皇于公元前212年至公元前210年命大将军蒙恬监修的一条国防军事通道。此道南起云阳(今淳化县),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全长约700多公里。

秦直道途经子午岭、穿越黄土高原时,多依山势堑山成路,临谷或低凹处采用黄土垫方夯筑(即“堑山堙谷”),是我国古代唯一沿山脊和高地选线而修筑的国家级交通大道,比欧洲人自以为是的“罗马大道”,还要早几百年,被后世誉为中国乃至世界高速公路之祖。但是,在秦始皇崩逝沙丘、蒙恬含冤而死之际,秦直道并没有竣工或没有完全竣工。于是喜好巡游的秦始皇也只能死后“遂从井陉抵九原”、“行从直道至咸阳”魂游巡视一番,也算了却了生前的一桩心愿罢了。

据文献记载,秦直道建成之后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大秦帝国就在纷纷揭竿而起的民众讨伐声中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其强大的防御威慑作用,足以使秦王朝在国运多舛的那一段时间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卒不敢弯弓而抱怨”。至于秦直道真正发挥作用,是在汉唐及以后。汉武帝征朔方、唐王李世民征突厥、赫连勃勃攻长安,以及大宋与西夏长达百年的战火绵延,子午岭上的秦直道曾经是交战、运兵的交通要道。明清以来,秦直道不仅仅局限于军事防御,而且逐渐地演变为民族之间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和桥梁。

在子午岭山下,民间传说有一个叫“斩兵庄”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修筑秦直道时对一些企图逃跑、消极怠工或延误工期的军工、民工处斩的地方。近年来,果真在附近的一个村落里,考古发现了许多当年受刑而死的亡人遗骸。看来其传说,也是事出有因啊!不过,大秦帝国的兴衰之所以这么短暂,除了其严刑酷法的暴政之外,繁重的徭役、兵役、苛税的确使当时的黎民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当年,史马迁曾随巡走过此道,并长叹道:“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见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这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个站出来对秦人修筑直道的利弊得失进行了历史性的总结。

遥想当年,几十万筑路大军,用原始的生产工具,沿着山岭、沙漠、草原修筑长达700余公里、宽50米左右的车马大道,且仅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完成了勘察选线、组织施工、修建驿站等任务。其工程之大、速度之快、质量之高,在中国乃至世界筑路史上堪称奇迹!

葫芦河支流众多,其中最大的一条支流叫川子河。在川子河北岸大白山南麓有一座丛林掩映的石窟,又名川子河石窟。

石窟坐北面南,依崖而凿,现存一字排列的大小10个洞窟,小龛65个,自东向西分布在长约70余米的山崖上,其中有造像石窟7个,造像3370余尊。据文献记载,此窟始凿于隋大业年间,唐、宋、元、明、清各代均有续建。目前,保存最为完整、规模最大的是六号窟,即石窟的主体部分,共有造像3000余尊。在主窟出口的岩壁上镶有一块清同治年间的功德碑,上面刻有许多人的名字,且籍贯都是湖南。由于往来游人的抚摸,碑面油黑铮亮,格外醒目。主窟前面有座砖木结构三开间二层小楼(称藏经楼),楼前是寺院,院门正上方有一方匾额,刻有“石泓寺”三个遒劲大字。

主窟高5.4米、宽10.3米、深10.7米。中央有基坛,坛的四角各有一个方形的通顶连地的大石柱。坛上有一佛二菩萨二弟子,佛与菩萨均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二弟子分立两旁。释迦牟尼佛盘坐在束腰六角的莲花座上,佛高1.86米,基座高1.59米。佛头饰螺髻,两耳下垂,右手置膝,左手放在小腹前,身着敷搭双肩袈裟式外衣,袒胸,双目微闭,善貌庄严。佛坛的石柱上有大小造像1331尊,窟内石壁上有大小造像1947尊,窟顶刻有几何形花纹,书有“香花供养”“释迦如来”,且是左右对称的楷书大字。

石窟造像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略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细观错落有致、排列有序,仿佛步入了一个场面宏大而秩序井然的佛界盛会,与会者都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释迦牟尼佛的演讲。观赏之余,一组牧童牧羊的造像与主佛下面手能伸进去的一个小洞穴,引起了我的好奇。据讲解介绍,牧童牧羊说的是石窟的由来,小洞穴则讲的是大山背后一条河流的命名。传说凿窟而弃石碴碎片,就是通过这个小洞穴运送到山后边的溪水沟里。因此,那条溪水便得名为石碴子河。说奇也怪,石泓寺门前道路通畅,小河也清澈见底,周边也无石碴堆积,而石泓寺背靠的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山后边水沟里,却布满了人工雕凿而废弃的石碴碎片。倘若这些石碴碎片果真是石泓寺遗弃的,真乃鬼斧神工也!

石窟雕刻技艺精湛,异彩纷呈,但唐代风格尤为凸显。特别令人欣慰的是,在这里不仅能观赏到唐代男身菩萨造像的风貌,而且还领略到唐代以后不同时期菩萨造像演变的艺术魅力。从石窟总体艺术创作而言,造像形体健美,神态端庄,表情娴雅,除了个别造像风蚀剥落外,几乎看不出多少残缺,可以说是我所见过的保存最完整、最完好的石窟造像。要说残缺么,也是近几十年所发生的事。佛坛上一尊菩萨的头颅被人疯狂地盗走,主佛后面石壁上的三个小佛陀头颅,传说被一个艺术家考古时生硬地攫走……呜呼,古人惜之护之,尚且如此,况今人呼?使人在感触与欣赏之外,又多了一份惆怅与期待。

走出石泓寺,漫步于溪水潺流、水鸟戏语的川子河畔,凝视着苍山葱茏的山岩石窟,让人在尽情享受着人文与自然完美和谐的同时,也领悟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禅意。

葫芦河,发源于子午岭东北边缘,流经富县,在洛川县交口河汇入洛河,全长约100多公里,是黄土高原上少有的四季清澈的河流。河水呈墨绿色,因而名“黑水”。《鄜州志》记载,“水黑曰卢,故名卢河”,因“卢河”而被误传为葫芦河。也有一種传说,河流蜿蜒迂回,状若葫芦,故名葫芦河。

古民谣云:“五谷杂粮遍地有,九州不收鄜州收”,“播种见苗收一半”。说得正是葫芦河流域气候湿润,水源充沛,土壤肥沃,旱涝保收的实况。千百年来,葫芦河流域适宜多种农作物生长,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早在唐代,葫芦河流域出产的稻米,就以口感好、香浓郁而备受青睐,曾作为贡品晋献皇宫,并称之为“鄜州贡米”。就目前而言,葫芦河流域仍然是黄土高原主要的产粮区和水稻种植区。如今,人们在普遍采用高科技种植水稻的同时,也在葫芦河与暖泉水交汇的屈家沟村(相传出产“贡米”的地方)一带,尝试着用古法种植无污染水稻,但愿在将来的餐桌上人们能嗅到昔日“鄜州贡米”的馨香。

刚到药埠头村,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阵鸡鸣狗吠的叫声,也许我们的不约而至,讨扰了这里的恬静。应声而去,一片平坦而碧绿的河湾谷地便映入了眼帘,田埂地头间躺卧着几头歇息的耕牛,如织的水田里农夫们正在插秧,一派江南水乡的自然风情,让人思绪油然舒畅。于是我便想起了1942年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视察葫芦河川时而作的一首诗来,“清湍长流葫芦河,塞上江南风景多。愿效李冰兴水利,桑麻万顷并嘉禾。”

在张家湾油房头村的原野上,有一座古塔叫白骨塔,形状酷似古埃及的“金字塔”。该塔有一篇铭文,铭文曰:“楚军仁胜,左军中营左哨童,为收掩骨事知乃等。……葬体横片,白骨成垒,无人掩盖。……见之甚凄,差勇丁四处收捡骨骸,掩盖于墓,免暴露于荒野。倘尔居民见骨,捡丢塔内,则众孤魂阴冥中,感尔等之德也。时在同治甲戌年蒲月。”据史料记载,清同治年间,陕甘回民暴乱(史称“同治回乱”),一时间平静祥和的葫芦河流域血雨腥风,哀鸿遍野。特别是清同治七年至八年间,回民军与大清湘军在这一带先后激战了四次,逐户连村的屠戮,使无辜死难者遍及乡野,整个葫芦河流域十户九空,几无遗民。钦差大臣左宗棠督办陕甘军务时,见尸横遍野,白骨累累,遂命兵勇收捡遗骸以葬,并建塔纪念。如今,像这样的白骨塔在葫芦河流域还有多座,可见当年兵燹之惨状。清末到民国初年,葫芦河中上游一带几乎成了荒无人烟的原始林区。

烈日炎炎,野草萋萋,从古塔里袭来的丝丝阴风,似乎还是那样地渗人。抚摸着苍凉而低吟的古塔,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了川子河石窟的那块碑记来。碑上镌刻的湘人,会不会就是当年那场厮杀中的兵勇?旷日持久的屠戮与厮杀,难免祸及无辜,而自己又不能自拔,于是心存侥幸地来到了大山深处的石泓寺,忏悔思过,布施行善,也总算是一种心灵的自我安慰吧!倘若如此,我们在诅咒那场旷日持久的屠戮和怜悯数以万计的无辜者的同时,更应该反思战争和珍惜当今来之不易的和平环境。

在葫芦河流域有一句顺口溜,“东倒西歪房,南腔北调人。”说的就是“同治回乱”之后大批外来人迁徙到这里,与本地人在生活习性等方面的一些差异。据不完全统计,这里迁居着几乎囊括了我国不同省份的人群。时至上世纪三十年代至七十年代,葫芦河流域仍然是天南地北移民的“天堂”。如今,正是由于大量外来人的迁入,并与本地人长期和睦相处、共同努力下,葫芦河流域才渐渐地恢复了昔日的繁荣与祥和。

据《元和郡县图志》的记载,隋朝开皇三年,朝廷命户部尚书崔仲方在葫芦河与其支流交汇处的台地上筑城,并修渠灌田,教民秧禾,发展生产。当时,因“城枕罗原水,其川平直,故名直罗城”,也就是现在的直罗镇。

夕阳下,山坡上矗立的唐代古塔尽显沧桑,山下古老的小镇炊烟袅袅。站在高耸的直罗战役烈士纪念碑下,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当年那惊心动魄的枪炮声……

那是一个寒风凌冽的冬天,葫芦河流域下了一场大雪。刚刚从二万五千里长征走过来的中央红军,还未来得及休整,蒋介石就趁机调集了东北军五个师的兵力,分两路合围,企图东西并进,一举围歼中央红军于葫芦河、洛河之间。据当地一位老人回忆,听说要打仗,许多人跑进了山里躲藏。队伍来到直罗镇时,穿的拿的看起来还不如山里的“土匪”阔气,与国民党的军队更是没法子比。战士都穿着草鞋,有的还穿着袍子,有的腿和脚都冻烂了。女人也不少,有的还抱着孩子。就是这么一支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疲惫队伍,与装备精良、数倍于自己的强悍之敌在这三面环山的小镇里拉开了决战的序幕。1935年11月20日,国民党先头部队109师在飞机的掩护下,进入了红军预设的伏击圈内。同时,国民党106师、111师进入直罗镇西北的黑水寺地区。战斗从21日拂晓打响,24日上午结束,全歼敌109师又1个团,击毙1000余人,俘虏3500余人,缴获了一大批数量可观的枪支、弹药、马匹,以及入冬的一些军需物资。一位目睹了战后盛况的老大娘告诉我们,当时,村里只有40多户人家,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除了个别伤员给安排住宿外,大部分战士在雪地上围着火堆过夜,看着叫人心疼。听说队伍两天都没吃上一顿饱饭,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动手,有粮的拿粮,有灶的搬灶,家家户户垒灶做饭,小麦、豆子来不及加工,一块倒进锅里煮,战士、俘虏都排着长队打饭,一人一大勺煮熟的麦豆,像过年一样热闹红火。

这次战役的胜利,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对陕甘革命根据地的第三次围剿。毛泽东在总结直罗镇战役时指出:“直罗镇一仗,中央红军同西北红军兄弟般的团结,粉碎了卖国贼蒋介石对陕甘边区的‘围剿,给党中央把全国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的任务,举行了一个奠基礼”。

如今,古镇硝烟远去,弹坑生绿,日夜流淌的葫芦河水,仿佛还在诉说着70多年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夜幕下,小聚古称鄜州的富县县城后,原路返回。途经洛河大桥时,不经意间,灯火阑珊处一尊高耸的跃蹄腾空的梅花鹿塑雕,又勾起了我对鄜州由来的遐想:一个特别富有诗意的“鄜”字,让人情不自禁地又联想到了葫芦河流域最有灵性的野生动物——鹿,一个黄土高原生态完好的令人心驰神往的有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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