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心思
2013-04-29吕高平
吕高平,陕西延川人。本文为其处女作。
一
黃风在每年的农历三四月间总是如期而至。漫天的黄沙在狂风的作用下遮天蔽日,到处肆虐,明明是晴天,太阳却只能发出黯白的光。蓬蒿随着刮起的沙石四处乱滚,路上的行人消失殆尽,过往的车辆也放慢了速度。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新上任的石寨村村长赵忠乾还是到乡政府去了一趟。他原本想在乡上请黄乡长喝酒,趁机拉拉关系,结果,反被黄乡长请了一顿,并领了个大任务回来。
赵忠乾从乡里回来已经两天了,心里老想着:自己是蚂蚁尿在书上咧——识不了几个字,但既然当了村长就得有个村长的样子,就要一门心思为村民办点实事。只是如何把这个刚领回来的退耕还林的任务完成呢?他心里一时还没底。
夜里,赵忠乾在学校里召开会议把退耕还林的精神传达了,把退耕还林的重大意义和实施办法给大家讲了个“一二三”。他的话音刚落,会场就炸开了锅。
村民石文选说:“你说得瓜儿枣儿的,退了耕这也好,那也好,到时粮食兑不来寻谁哩?没粮吃,全村老老小小几百号人的嘴难道都挂在树上?”
“咱石寨村能列入退耕还林的山地面积有950亩,按补贴标准算,到时候就能补助19万公斤小麦,1公斤小麦按1块4算,这是多少钱?你们算过这个账没?石寨村哪年有过这样的收成?你就不用担心了。”赵忠乾在召开这个会议前,把这些数字是背了又背的。
“这是谁说的?”文选问。
“黄乡长说的。”赵忠乾说。
“他黄乡长说了个碗大汤宽,到时兑现不了,我们寻谁去,寻你?还是寻黄乡长?你们又不能当粮吃。瞎子推磨哩——由驴转咧,啥事都由你们说了算。反正这树我是不栽。”石文选脖子上的筋快有筷子一样粗了。
“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不栽就算了,离了狗屎还不种白菜哩?”村民五成站起来说。五成是赵忠乾的铁哥们,赵忠乾为了让大家支持退耕还林这件事,曾私下跟他通过气,要他在会上支持自己的工作。五成是个二杆子,这阵他一见石文选捣乱,就站起身来吹胡子瞪眼,抹胳膊挽袖子。
赵忠乾见五成的二杆子脾气来了,立刻吼道:“你想干什么?还不给我坐下!别耍你的驴脾气了!”待现场安静后,他接着说:“人家黄乡长和马主任都七七八八说了,这退耕还林是件好事,再说还每年有补贴哩。谁铁了心不栽,我也把你没办法。这样吧,想栽的人这段时间咱们就一门心思栽树。明天全部上劳,按人家通耕办的要求栽。”
“你就是说得再好,这树我也不栽。”文选说着把屁股一拍离开了会场。他一走,原村长五福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了。
风还是刮个不停。整个石寨村的山山峁峁都似乎被大风刮得剥去了一张皮,发出耀眼的白光。这几天,每天待风刮得小一些,石寨村的老老少少就都到山上去挖育林坑。算起来,村里只有五福家和文选家还没有人出山。这不,两人就凑到一块儿了。
“这几天,忠乾他们一伙都在干啥哩?”五福问文选。
“还能干什么?成天在山上挖育林坑,一阵儿到这家地里看看,一会儿到那家地里嚷嚷。”文选说。
五福点着一支烟,长出了一口气:“唉,我是老骡子拴在背巷了,不中用了。俗话说得好:猫老了不逮鼠,门神老了不捉鬼。以后咱村的事还要看你哩。咱村几十户人,全部姓石,只有忠乾一家是外来户。当年他家来咱村的时候,看那穷酸样,不是我收留,还不把他们一家饿死?现在他是尿盆升到碗架上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五福抽着烟不时地打量着文选。“一个外来户能当上村长?放下上千亩的地不种庄稼,硬要栽树?真他妈是腿疼滴眼药水哩——尽想些洋办法。今年要是公家把粮兑不下来,咱村这老老少少非饿死不可。”
“你说的意思是?”文选眨巴着小眼睛问。
五福眼皮抬了一下:“这村里的事,我当村长多少年了,还不知道水深浅?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都给咱瞅着,先让他嚣张着,咱慢慢给他收集着,等攒够了再说。”
“行。”文选说。
半个月过去了,石寨村的育林坑都挖好了,可更大的事却出现了——缺树苗。原来今年退耕还林的村子多,乡里的苗圃育苗少,一时满足不了。乡上说从外面调一批树苗来,可是至今都没有调到苗子。有消息称外面的苗子也没有了。没有树苗这可急坏了赵忠乾,这石板上钉钉子的事,给大家说得好好的,要大家挖坑哩,栽树哩,可最后却没有苗,这不是自打自脸么?这不是胡球整么?赵忠乾三番五次到乡上去找黄乡长,求爷爷告奶奶,可找了几趟也没结果。他又亲自跑到县苗圃去,看见一摞摞刚挖出的苗子放得整整齐齐,可苗圃的杨厂长告诉他,只剩这些苗了,乡长为了平衡要分给好几个村子呢。任赵忠乾说死说活,这苗圃的头儿就是不答应给一棵树苗。
回到村里,看到众人失望的眼神,忠乾思谋着,总该想些办法来吧,要不自己就成了放空炮的了。他想了半天居然就想出一个办法来了。待到黄昏,他叫了平娃和五成两个,三人套了三辆驴拉车,然后悄悄地从家里出发了。到了苗圃,这时天黑了下来。他们将车子停在远处,忠乾对平娃和五成小声叮咛:“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只要我在院子里连咳嗽三声,你们就行动,把那一堆树苗装上车,动作一定要快,鸡叫前咱们必须把树苗拉回去,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说完就提了三瓶白酒向林场大院走去。
凭忠乾的酒量,一个多小时过后,苗圃的头儿就被灌得烂醉如泥。平娃和五成两人没费多少工夫就满满载了三驴拉车树苗。
第二天,一大清早,石寨村的学校院里,树苗堆得像山峁一样高。忠乾还带着些醉意,指挥着村民分树苗。
石寨村这几天栽树栽得是热火朝天。许多家人手不够,就叫了亲戚朋友来帮忙。看着大家这么热心于退耕还林,赵忠乾心里还是不踏实,老是怕出什么差错。这天晚上,他趁老婆勤芳回家做饭时间又在后山上检查了一遍,回来路过自家地的时候突然发现地里有个黑影子在晃动。莫不是有鬼了?他猫下腰,仔细躲在暗处看了看,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文选正在地里偷着拔自家刚刚栽好的树苗呢。忠乾溜到文选跟前,两巴掌把文选打倒在地。文选见是赵忠乾,自知自己做了理亏事,连忙央求道:“好我的村长哩,我再也不敢了。”
“说不敢就饶你了?你怎么拔出来再给我怎么栽进去。”
“好好好,我连夜就给你栽。”文选说。
“连夜栽?山上的狼把你吃了,你婆姨还向我要人。你明一早就到我地里栽树,要不然,我就让村里人都知道这事,看你以后在村子里咋混?”
二
这个秋天恐怕是石寨村祖祖辈辈以来最为消停的秋天,人们再也不用上山收割庄稼,退耕还林后只保留了一些坝地和少量川地种些秋粮。忠乾独自一人坐在硷畔的石床上,一手夹着烟,一手用树枝在石床上划来划去。这时刚好平娃赶着载有满满粮食的牛车吃力地从硷畔下面的坡上往上爬。忠乾两步跑下去撅着屁股帮平娃把车推到了院子。
平娃还没等着粮食从车子上卸下来,就回到窑里躺在被子上开始打呼噜。
平娃婆姨见平娃睡了,难为情地嘟囔着。“看我们家这个懒命鬼,在乡上拉了回粮食,还没卸下来就睡觉了。”
忠乾知道平娃没苦力,先出去把粮食向隔壁的窑洞扛,然后又一袋一袋整齐地垒在搭好的架子上。他一边扛一边问平娃婆姨:“眼下咱村把粮食都快兑现完了,五福家和文选家就没有什么动静?”
平娃婆姨说:“动静大着咧。今天一大早就隐隐约约听见文选跟婆姨吵架哩,后来还打了起来。好像是文选婆姨眼红咱村都把粮兑回来了,自己家的庄稼在山上长着不说,快让野兔和老鼠糟蹋得差不多了。”
“你没过去劝一下?”忠乾说。
“谁敢去劝?文选婆姨厉害得很,谁去谁倒霉。后来倒是五福来劝了半天。”
“劝和了?”
“劝和个屁,文选婆姨又是哭又是闹,见自家的公鸡引几只母鸡在门口寻食吃,她把手中的簸箕一下撂了过去,撵得一群鸡四处乱跑,她死恨地说,让你跟上你那大好好跑,这下给我好好吃。弄得五福拉着驴脸恨不得一下子钻到地里去。”平娃婆姨说完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我看这两个狗日的是精得过了头了。”忠乾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出去。
已是深秋。石寨村村民开始收割坝地的玉米。忠乾和勤芳一大早就来到自家地里,到晌午时,收好的玉米已堆成一堆小山了。远远地,忠乾瞅见后沟里有几个穿红衣服的人在出出进进忙碌着。他知道这是油田上的工人正在测量油井,因为这一块地下的油资源很丰富。看着这些人,忠乾就多了一个心眼,心想着能不能借他们要在这里打油井这个机会,搞点钱,把后沟里这些秋粮地浇水的问题给解决了,只要有了水源,这块土就成了宝贝。如果再建成苗圃,给退耕的其他村子供些树苗,村子的人不就有钱了?就可以借退耕吃饭,靠树苗花钱了。有了这个想法,他就激动不已,这时正瞅见平娃赶着毛驴,驮着两口袋玉米从后沟里走出来了,就叫住了他,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平娃,我是划算着在咱这条沟里和咱村的川地里全部种树苗,这样,咱村就成了种树专业村,就靠退耕吃饭,靠树苗花钱。你看成不?”忠乾说。
“想得倒不错哩,只是种村苗靠水哩,没水哪成?”平娃说。平娃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他虽然下苦不行,身体条件差,但脑瓜灵活,忠乾遇到事爱跟他商量。
“没水怕啥哩?我看油田上要在咱们村打井,咱现在就向他们要钱去。”忠乾说。
平娃听了他的主意,一时很是高兴,但对他现在就赶去向油厂要钱的方法却不赞成,说:“黑豆换黑豆还看谁寻谁哩,人家要是打井,自动会上门来寻咱,还要咱寻他?杀猪杀屁股哩,一人一个杀法,依我看还是不要主动去的好。”
“那你说是等他们上门来?”
“就是哩,人家采油厂为的是打井,咱目的是修水渠。采油厂又有设备又有人,还不缺钱,给咱修个水渠还不是捎带的事?”
“好,咱就等他上门来。”忠乾高兴地说。
终于等到采油厂的人上门来了,但商量多次,就是没商量下个结果。忠乾不服气,觉得钻油井是一本万利,让你们修个渠都不成?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还想在村里打油井?但又觉得自己是个村长,不能出面闹事,所以他就暗地里鼓动五成等村民瞎闹。所以,采油厂打井设备拉到沟口半个多月了,村民硬是堵着一步也没挪。石寨村与采油厂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三。
尽管双方僵持着,但忠乾心里还是有底的,他想设备已拉来了,肯定是要在这里打油井的,现在只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现在正要过年了,何不趁这两天给村民讲讲育苗的方法呢?所以他在县城逛了两天,顺便把林业局局长马福堂请到村子里,指导一下群众如何育苗。
天快黑了,村民们三一群五一伙来到学校,听县林业局的专家讲种树苗的方法。
忠乾见来的人不少,站起来咳嗽了一声说:“今天把大家叫来,一是明年打算在咱村的后沟和所有的川地种树苗征求大家的意见,二是听专家们的指导,三是打算对种树苗采取统一种、统一管、统一卖的方式。大家一起出力,村民承包地一亩一个份子,按份子入股,到时按入股多少分钱。大家同意不?”
“种树苗?那采油队答应给修渠了?”有人站起来问。
“这个事,咱们先做好准备。”
“收钱不?”三娃问道。
“别给我丢人了,一天就是个钱,我看你钻到钱眼了。”没等忠乾说话,五成对三娃喝斥道。
“还有一个我忘记说了,考虑到咱村实际,咱们育三样树苗,槐树当年种当年就可以卖,防止个别人家揭不开锅,娃娃上不起学。再就是育松树苗和柏树苗,这两种树苗要纸钵育苗,可能得两年以后才能卖。大家思想上要有个准备。”
“咱活人要凭良心哩,今年咱村早早把粮食都兑回来了,咱们开春只忙了几天,这要比咱种地强多了。明年咱村种树苗,肯定能赚钱,我举双手赞成。”平娃站起来说。
平娃说完后,其他村民也纷纷表示同意。文选在一旁不吭声,文选婆姨说:“这回我要做主哩,我同意哩,上回没栽树把亏吃大了。”
忠乾点着一支烟后接着说:“五福,你同意不?”
五福这下又坐不住了,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同意吧?咽不下这口气。不同意吧?这可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好事,该怎么说呢?一旁的文选眼睛一直盯着五福,他准备看五福的眼色行事。
“今天不知什么没吃对头,肚子不舒服,我先回去了。”五福说完双手抱着肚子離开了会场。
开完会,第二天一大早马局长坐着车要离开石寨村时,迎面刚好碰见了采油厂厂长的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轿车,拉了一车工人。
马局长见厂长的车停下了,自己就下车给厂长打个招呼:“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了?”
“什么风?是石寨村的歪风把我吹来的。采油厂打了多少口井,也没见过这么个弄事法。给钱不要,捏住拳头让人猜哩。”厂长气呼呼地说。
马局长把忠乾叫到跟前,这时村民见石油厂来了那么多小伙子,一传十,十传百,村民纠集起来,有上百号人,个个举着木棍。采油厂的工人见这阵势,也从大轿车上下来,每个人拿着铁棍。村民与工人形成两军对峙的状态。
“说不好,后沟的地动也别想动,就是死也不说个怂话。”五成嚷道。
“你们这兴师动众的,让我们说啥哩!”厂长说。
“我们兴师动众?你们拉来这么多人是干什么来了?咱要闹就好好闹,我们这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五成呐喊道。
马局长在基层工作多年,和忠乾和厂长都是熟人,处理这种问题有一套。他问身旁的忠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还不就是采油厂打井占地,我们不要赔钱,只要给我们村在后沟把引水渠修好就行,我们等着育苗哩,可他们就是不答应。”
“哎哟,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好说,你们都不要吵了,你们双方各派两个人,咱到村委会谈一下。人家把媒也能说成,我还不信把这事说不和。”
来到村委会,马局长说:“引个水吧,还就要修水渠?咱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采油厂有的是废钢管,用废钢管把水引过来不就行了?”
还没等厂长开口,协调科科长拿出图纸算了算,说这少说也得两万三,超出我们赔付标准五千元哩。
马局长说:“好我的厂长哩,赵村长也不容易咧,你们这么大的厂子,撂了的东西也够村里人吃一年。就给答应了吧。”
厂长想了,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还不如给马局长个面子,就说:“就看马局长的面上答应了。不过你回去要做好村民的工作,可不能在施工中间出什么问题。”
“没问题,剩下的事你就放心。”赵忠乾没想到问题这么容易解决。
三
这里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快到五月了,山山峁峁才慢慢变绿。自从石寨村的后沟种了树苗后,忠乾天天骑着自行车在后沟刚刚修好的路上进进出出,在这个坝里看看,那个坝里瞅瞅。
种好的树苗就要开始冒头了。忠乾又发现了个问题:今年不知为什么山鸡和野鸡突然多了起来,就连离村近的川地里也不时地出没。整个石寨村后沟和川地里到处是一对对山鸡和野鸡的叫声,往往,刚刚把这个坝里的山鸡和野鸡撵走了,那个坝里又多了起来。
这可不行,这样下去没过几天地里的树籽还不让山鸡和野鸡刨个精光?忠乾看在眼里,心里像火烧一般。非得想个办法出来,要不然树苗种不出来怎么给全村人交待?
第二天忠乾动员全村老老少少,到后沟和川地里撵山鸡和野鸡。整个后沟的沟沟岔岔里,老人们敲盆的叮当声,婆姨家怪异的吆喝声,小孩子零星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每块树苗地里插着用各色布条做成用来吓唬山鸡和野鸡的假人,有的招手,有的摇头,有的腰里缠着布条随风飘动。
忠乾站在坝梁上正要把一块土圪垯甩向刚刚飞来的一对山鸡时,一辆汽车在坝梁上停了下来。黄乡长没顾上灰尘散去就从车里下来叫了起来:“忠乾,这都快五月了,你闲着没事在这里闹起秧歌了?”
“好我的乡长哩,今年不知怎的了,从哪里来这么多山鸡野鸡,在地里侵害树苗,没办法只好撵。黄乡长你来是检查我们种的树苗?”
“山上不种地了也不用农药了,生态好了,这山鸡和野鸡自然就多了,”黄乡长看上去很是高兴,“我这是给你报喜来了,你小子摊上好事了,你被评上县劳模了,明天县里要开表彰会,叫你也去,还不赶快回去换上衣服跟我走?”
“叫我去?我才不去,你看我这正忙着马踩车咧,哪还有闲工夫去开会?我这段时间就是一门心思在沟里撵山鸡,你把奖给我捎回来就行了。”
“这回可不行,你不但要上台领奖,还要发言哩,要做退耕还林经验介绍哩。这也能替?”
“有什么不能的?你还不知道我?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响屁,还能在大会上发言?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树?我不去。”忠乾摆了摆手。
“这回,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黄乡长一手搂着忠乾的腰,一手打开了车门。
一股灰尘升起,汽车很快驶出了石寨村。
第二天,县上的劳模表彰大会准时在礼堂召开。忠乾是头一次进入这么大的会场,忠乾、黄乡长与另外几个劳模戴着红花并排坐在主席台下的前排。忠乾手里攥着两页发言稿不停地抖动着,把刚刚领来的奖状放下了又拿起,拿起了又放下,刚要把手伸进口袋摸一支烟,黄乡长用胳膊戳了一下,就又放了回去。
“快,让你发言了。”黄乡长用胳膊戳了一下忠乾小声说。
忠乾的胳膊腿好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好不自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走上主席台,只觉得炽热的灯光照在抖动的发言稿上,眼睛也模糊了许多,声音也有些哑。他费了好大劲念完发言稿走下主席台时,发现自己腋窝已湿透了。几尺高的主席台,对于忠乾来说,好像是翻越了一座大山。
开完会在返回的路上,黄乡长扭过头来兴冲冲地对忠乾说:“县上评你为劳模,就是因为你是咱市退耕第一,还有种树苗以承包地入股的模式,你是来了好时运了,县上还要组织咱去国外考察呢。”
“好个啥运?啥时候树苗长高了,能卖个好价钱,村里人能分到钱那才叫好运。咱给村里干事就要一门心思,不弄就不弄,要弄就弄得扎扎实实的。”
忠乾从国外旅游回来的消息在石寨村早早就传开了。虽然忠乾婆姨还没从娘家回来,门还在锁着,但平娃、五成和石常胜几个人就等在忠乾家的硷畔上。
“听说泰国有人妖,你见了没有?”常胜好奇地问。
“见了,这不是照片?”忠乾说着从一沓照片中挑出几张递给常胜。
“外国女人很开放,只要你出钱还不乖乖地睡在你怀里,你出去了就没找一个玩玩?勤芳也不在,你就实话实说吧。”常胜挤眉弄眼,咧开嘴漏出脚趾甲一般的门牙。
“咱还有那心思?不过说的也是,那里的女人太开放了,穿的衣服刚刚能遮住羞丑,腰里别着牌子标着价钱,有两千的,有三千的,还有五千的,就等着你这种有花花肠子的人招揽生意呢。”忠乾说着不停地摆手。
“我的天,怎这么高?还有五千的?这要在咱乡里都差不多够结婚个婆姨了。”常胜说。
“这是到外国了,你要是到月亮上怕你花上五万也不顶事。”说着,他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正笑着,先是五福,后是文选,紧接着忠乾婆姨进了院子。忠乾婆姨开了门,张罗着几个都回家坐下。这时村里的人们三三两两都来到忠乾家。小孩们从勤芳手中接过柚子糖,高兴地在硷畔上玩了起来。一群婆姨把照片分成一小沓一小沓地轮流看,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男人们则围在炕上问长问短,听忠乾讲这次出国的事情。
“哎呀,你这总算是回来了。我这两天老是在划算看你啥时候回来,还等着和你商量一下我那小儿子文学结婚的事咧。这下就要过事情了,过几天定了日子,到时候你就给当总管哩。”坐在炕沿的五福抽着烟,手在头上挠过来挠过去的。
“没问题。到时候咱就一门心思——闹得红红火火的。”忠乾说。
眼看就要到下午饭时了,忠乾家来的人才陆续回去,忠乾家恢复了宁静。勤芳又要做饭,嘴里还在不停地唠叨着,“五福什么时候把你当人看了?人家一句话就像灌迷魂汤一样,把你说得高兴成这个样子,还要给人家当总管。”
“咱人要凭良心哩,我小的时候刚来石寨村时,手里连一根针也没有,是人家五福接收了咱一家。现在五福村长不当了,心里憋着一股气,人心都是肉长的,咱把事情做得宽绰些,他慢慢就没气了。”
“我可不相信,以后要是五福不把你日弄一回,就算我瞎说哩。”勤芳不相信地撅着嘴。
忠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外国旅游回来后,一场大雨改变了一切。连续三个多小时的暴雨,导致后沟树苗全部被淹。平娃在下暴雨时,也因挖水沟不慎被洪水冲走,造成两根肋骨骨折。忠乾这时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从乡政府借来一些钱,在医院里把平娃安顿好,刚回到家,以五福、文选为首的一伙村民就来到了他家,要求忠乾赔偿今年坝地的产量。
忠乾一头窝在炕上一言不发。
“我算卦不灵,就把我双眼挖了。忠乾,我以前给你说了没有,这是迟早的事,这不,今天不是来了?把你还当村长哩,看把你的命搭进去能够给人家赔?你就是屁也得给人家放一个。”勤芳抱怨地说。
文选先是嚷道:“不说话?不说话我们就吃住在你家。咱这可要说理哩,这树苗是你让种的,今年一点收入也没了,你不赔还等什么哩?”
勤芳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越听越来气,两步走到文选面前指着文选的额头,唾沫星子直喷到文选的脸上。她大声说:“放你娘的屁,你还说理哩?忠乾让你种树苗,你就愿意了?忠乾让你退耕栽树,你不是也没栽?人家都到粮站兑粮,你没兑上,这你怎么不说?再说了,树苗是让水淹了,是天灾,又不是忠乾偷着把树苗拔了。你看看你干的那些恶心事,还有脸在老娘家里瞎叫唤。我今儿倒要看一下你是怎么个吃法,怎么个住法!”
文选和五福听见勤芳骂到他们两个的痛处,相互对视了一下,五福抬起垂得很低的眼皮说:“今儿来就是说一下,咱都一个村的,就是忠乾真的要赔,咱还能要?”
四
这个冬天是忠乾最难熬一个冬天。平娃肋骨伤了,在家静养着,不能干重活,忠乾就跟老婆一起,每天有空时就帮着平娃老婆干干这干干那的。这些被村里一些人看在了眼里,风言风语在传他跟平娃婆姨有一腿的闲话。
这一天,忠乾正在自家院子里忙,突然,听见水桶咣当咣当几声。“快,不好了,三娃他大从崖畔上掉下去了。”有人喊道。
一听这个声音,忠乾吃了一惊,三步并成两步朝学校对面跑了过去。
忠乾没顾上畔上的圪针刺破了裤腿,纵身跳了下去,一把搂住了正在崖下呻吟的三娃他大:“叔,伤到哪里了?”
三娃大咧着嘴,连话也说不成,只是哎呀呀地叫,手尽力向腰里摸。当忠乾费了好大劲把老汉从沟里背了上来时,已是大汗淋漓。忠乾对着三娃吼着:“你这个儿子和兵丁一样,让老汉家担水还有什么眉眼哩,还不赶紧把架子车拉来去医院?”
平娃他大躺在路边,一手扶着头一手支着腰说:“好我的忠乾咧,不要说了,不怪娃娃,不怪娃娃。”说着嘴还不停地咧着。
三娃拉着架子车,三娃婆姨和忠乾在后面推着。几人来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的医生给做了个透视后,说是腰椎骨折了,乡里没这条件,要到县医院做手术。
三娃一听要花钱,就垂头丧气的。三娃婆姨听了就站在一边放声哭了起来:“这可咋办哩?还不知得多少钱才能治好。”
忠乾把三娃瞪了一眼:“哭能顶事的话把咱村人都叫来把你大的腰给哭好,你是哭你大的腰还是哭你的钱哩,咱现在是一门心思给你大治病,还能顾了钱的事?人家刚提了个钱字,看把你急成个什么样子了?”
三娃没钱,家里穷,忠乾就让勤芳拿了些钱来,一大帮人把平娃大拉到了县医院。先拍了个片子,忠乾把片子递给医生,医生反复看了几遍,扶着三娃大翻了个身,检查了一遍,把裤带抽下来,见裤带中间快要断了用细铁丝钉着,便嘿嘿笑了,说:“这乡卫生院的医生也太马虎了,做透视也没脱衣服。好了,没事,只是肌肉挫伤,没什么大碍,开点药回去抹上,休养一段就好了。”
三娃大没伤,大家虚惊了一场,就又把他拉回来了,千安妥万嘱咐他千万不能下地,要注意休息。
由于平娃大担水出了问题,忠乾就想着,村里人担水够远的,如果能把沟里的水引到村子中间,这样家家吃水再就不用到沟里去担了,将来如果有条件,家家安上自来水,那就更好了。有了这个想法,他就主动去找黄乡长打听。结果一打听,竟然得到了一些意外的消息,让他一下子高兴不已。黄乡长说:“国家有人畜饮水工程项目的,如果能争取到这个项目,中央财政拨款,省、市、县财政配套下来就是好大一笔款,村上基本不用花钱。”
“这是真的?还有这么好的事?”忠乾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我难道还哄你不成?”黄乡长说。
“那就赶紧弄啊。”
于是当下忠乾找到了乡上的文书小闫写了报告,盖了章子,第二天就报了上去。
可是,报告报到省上已两个多月了,但就像石沉大海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天,忠乾刚刚从乡里回到家,见勤芳一人坐在炕上哭,便走到炕沿前问:“这是怎的,到饭时了还不做饭,和谁吵架了?”
“怎的?你还知道有这个家?你到村里听一听,人家说你什么哩,你还要脸不?”勤芳又哭又说。
“村里还能说我什么?”忠乾莫名其妙地问。
“当初我说你没这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当村长没几天,瞎本事还学了不少。你老实说你到外国旅游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勤芳哭的声音越来越高了。
“哎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咱这夫妻多年了,我是一门心思为了咱这个家,你连这也不信我?我到外国是走东不识西,起哪里都跟在黄乡长后面,哪还有那心思啊?”忠乾坐在炕沿上给勤芳说着。
“人家都告到县上了,今天刘副乡长来调查了,你就等着让人家收拾吧。我一天从早磨到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却在外面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看咱这个家迟迟早早是个散伙,咱明天就到乡政府离婚去,这个光景没办法过了,”勤芳还是哭闹个不停,“我当初是瞎了双眼,我大算是把我塞到冰窟窿了。”
这时五成从门里走了进来。
五成见两口子正僵着,自己点了支烟对忠乾说:“事情你可能知道了,人家一是告你在外国耍女人,二是告你的摩托是用贪污的钱买的,三是告咱偷树苗的事,四是告你和平娃婆姨有一腿……勤芳你就别闹了,事情迟早会明白的,你看咱们三家平时关系都好好的,你怎么这样不信任忠乾?唉,你还今天跑到平娃家和平娃婆姨骂架,这……”
“什么?你还跑到平娃家闹事?看我不扯烂你的嘴!”忠乾说着向炕上扑去。
五成一把拉着忠乾,说道:“够了,还嫌事情闹得小啊?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有点样子没有?咱没做那亏人事,咱心里实堂堂的,事情迟早会清楚的。”
“明天我就到乡政府把石寨村子给人家交待了,我这村长是当不成了,我也不想当了。”忠乾气呼呼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当忠乾正要发动摩托去乡里时,刘乡长带着两人来到忠乾家,五成听到汽车的声音也赶紧来了。
刘乡长上来握住忠乾的手说:“忠乾啊,你这一大早起来还要到哪里去?”
还没等忠乾开口,五成抢先说了起来:“有些人是说风就是雨,你们乡政府也是,现在全村老老少少都知道了,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忠乾真就不算个人。”
忠乾劝了劝五成,手在头上挠了挠,说:“五成,你不要说了。刘乡长来了也正好,也给我省下了磨腿工夫了。我这村长是当不成了,今天就是正式给你说,我要辞职,我就一门心思过好我自家的光景。”
刘副乡长眼睛瞪得好圆,指着忠乾说:“这个村长以后说不当就不当了?你以为这是赶集哩!”
忠乾坚定地对刘副乡长说:“好我的领导哩。我连个家也管不了了,还能管了村子?现在都弄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有什么毬眉眼见人哩,以后我在石寨村说话还有谁会听?”
这时勤芳也从门里出来了,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刘副乡长见这状况,知道勤芳和忠乾一定是吵架了。
刘副乡长说:“忠乾婆姨,你听我说,告状人反映忠乾的事我们昨天调查过了,一点根据也没有,忠乾还是个好同志。我今天是专门来对这事要有个交待,要不然,忠乾以后的工作怎搞?完了以后还要召开村民大会,有几个好消息还等着要宣布哩。”
“真他妈是尿脬打人,虽然不疼但臊气难闻。”忠乾灰不溜溜地说。
勤芳听了呜呜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是冤枉地哭,还是高兴地哭。
吃过饭,石寨村在刘副乡长的主持下召开临时村民大会,在会上,刘副乡长说:“今天召开石寨村民大会,本来黄乡长要亲自来,可黄乡长临时有事到县上去了,便委托我来召开石寨村民大会。今天的大会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关于有人反映赵忠乾问题的事。有人反映赵忠乾在外国旅游其间嫖娼,经黄乡长证实,这完全是捏造,不成为事实。还有人反映,赵忠乾的摩托车是贪污得来的,经核实石寨村账务,也不是事实。至于说忠乾、五成、平娃偷树苗的事,经与苗圃核实,偷树苗是事实,后来苗圃场长还专门找到黄乡长告赵忠乾的状,但黄乡长大包大揽了,说是经他默许的。还有说忠乾与某某妻子有不正当关系,这一点咱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为了不影响村子的团结,我也不愿多说了。另外有几个大好消息要向石寨村民宣布,昨天晚上刚刚得到县上通知,咱石寨村人畜引水项目已经省水利厅批准,各项配套资金就要到位了,请各家各户做好准备,过了年以后就开工,咱石寨村祖祖辈辈靠人担水吃的历史就要过去了。再有,今年咱石寨村受洪水灾害救济款马上也到位了,每户一千元。平娃因公受伤,乡里准备号召全乡要向平娃同志学习,医疗费全部由乡政府承担。”
听到这里,会场里哗哗哗地掌声四起,忠乾眼睛红红的,鼻子酸酸的,泪水也快要流下了。
“希望咱石寨村的村民们以后搞好团结,在国家富民政策的感召下,在忠乾同志以后的带领下……”刘副乡长的话淹没在了掌声里。
五
石寨村饮水工程终于动工了,忙了一个多月,工程就结束了。忠乾邀请乡上、县上领导来村里开了个庆功会,全村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气中。
开罢会的第二天,忠乾睡了个懒觉。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勤芳做好的饭都放凉了,忠乾还睡着不起来,勤芳只好把饭再热在锅里。
就在这时,五福婆姨慌慌忙忙地跑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忠乾呢?忠乾呢?”勤芳看她慌张的样子,连忙叫醒了忠乾。忠乾起来先是把水龙头拧开喝了一马勺凉水,然后才过来和五福婆姨说话。
五福婆姨期期艾艾说了半天,忠乾才闹清楚了,原来是五福当年当村长时,冒领了两户救济款,一共两千多块,被人知道了,反映到了检查院,昨天检查院来人了,把五福带走了。
“好我的忠乾哩,我这是一碗水倒在地上咧——揽也揽不起了,这人老都老了,让带走了是一点音讯也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万一有个什么让我这家人咋活人哩?”五福老婆又要说又要擦眼泪。
忠乾没经过这事,不知该咋办,但见五福婆姨哭得这么恓惶,心里就有些同情,就对她说:“我这也不知道该咋办哩。出了这种事不管么?咱低头不见抬头见,乡里乡亲的;管么?人是让县上带走了,要是在乡上,我就是耍黑皮也要把人要回来。只是这县上咱给人家说话是狗尿在石板上了——渗也不渗。”
五福老婆现在找不到任何人,见忠乾话里有了松动,就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走到忠乾跟前,不停地抹眼泪:“好忠乾哩,这文学他大是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人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你就看在我这文明和文学两个儿子的面上,想想办法吧。”
忠乾从炕沿上下来,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说:“只有两千块钱,你们把钱先给退了,让这两户写个证明,不知道行不行?也不知道公家认不认?”
“肯定能行,保准能行,只要你出面就行。”五福老婆说。
“保不准不行哩,我也解不下这事,你先退钱,让那两户写证明吧。”忠乾说。
五福老婆得了这话就屁颠屁颠地走了。忠乾就让老婆揭锅吃饭,老婆就埋怨他爱管闲事,当初吃了他们家多少亏,可现在还帮他们家。要她说,把支书判上几年才好哩。
忠乾吃过饭,五福婆姨过来了,领着村里那两个贫困户,拿着写好的证明。忠乾将证明收了,就骑着摩托来乡上找黄乡长。他把证明材料放到黄乡长的桌子上,要黄乡长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黄乡长不打算管,忠乾就说:“你不是说要支持我的工作么?这五福是先前的村长,对我就有成见,我这次给村里夸下海口了,要把他弄出来哩,你帮他其实就是帮我哩,就是支持我工作哩。”
黄乡长后来就被他说动了,就领着他一起来到了县检察院。见到了负责这件案子的检察官,原来这个检察官恰恰和黄乡长是同学。黄乡长便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这贪污是事实,但涉钱数少。钱也退了,看能不能不要让坐牢,以教育为主,回头我们基层组织也处理一下,这对我们以后的工作也是个教训。”
检察官说:“唉,这五福先前我也认识的,你看这人,说他有本事么,我看这两天是痛哭流涕好不可怜。说他没本事么?连人家的救命钱也敢拿。好在是涉案金额小,认罪态度还可以,还没等我们怎么问,就一五一十全部交待了。”
忠乾把烟拆开给检察官递了一支,说:“好我的检察官哩,五福这个人不管怎样也是我们村的老村长,也实实在在干过一些事,我和村子人都感谢人家哩。”忠乾说完,把村上那两个人的证明给了检察长。
检察长看了一眼证明材料,又瞧了瞧忠乾,说:“你就是咱县有名的劳模吧,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你可是咱县的名人了。”
黄乡长说:“可不是,他是我们乡的典型,他来求我,怎么样,我这个面子得给他啊。”
检察官说:“这样吧,你们说的事我知道了,马上十点半还有个会,顺便把石五福的案子也研究一下,把你们的想法也提一下。”说着检察长就开始收拾东西要起身。
“好我的检察官哩,放人的事究竟行还是不行,你有个痛快话让我落个底也就放心了。”忠乾觉得事儿还没结果,看检察官要走,他就着了急。
检察长与刘乡长相视了一眼,笑了,他说:“我刚才不是说了,一是认罚态度好,二是涉案小,再说这钱该退的也退了,只是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最终要等会议研究了再说。”
“那好吧。”忠乾无奈地说。
下午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忠乾得到通知,可以将五福领回家了。忠乾在检察院办妥手续领着垂头丧气的五福回到乡里已是七点多了,五福说什么也要请忠乾吃饭。在饭馆里,喝了几杯酒的五福此时老泪纵横,他哭着说:“忠乾啊,以前我双眼是让屎给糊了,都怪我没认清人……实话给你说了吧,前几天就是我和文选给上头写的材料反映你的……我不是人啊……”
六
新的一年秋天,树上的叶子开始零零星星地变黄,后沟的树苗长势特别旺盛。到石寨村来商量买树苗的人是络绎不绝,本乡的也有,外乡的也有,有倒贩树苗的二倒贩,也有承包绿化工程的大老板。树苗的价格是一个劲地往上蹿,一棵松树苗从一块一上涨到一块六,一棵柏树苗也从一块六上涨到两块钱。
有这样的好行情,石寨村的村民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各家算着各家的账,年轻人都想买辆摩托车风光风光,年长一点的都想把钱攒下来准备结婚儿媳妇,居住条件稍差的准备箍两孔石窑,婆姨女子们都想买几件新衣服。
忠乾从县林业局签订树苗购销合同回到石寨村后,来石寨村的单位是五花八门,县上的有,乡上也有;有银行揽存款的,也有保险公司推销保险的;有组团参观的,也有上级考察的。忠乾是应接不暇。
来的人最让忠乾头痛的还是乡政府老高。当然老高也不是白来,他来石寨村的主要任务是给村里带来三万元钱,协调村里再配套三万元给村里像像样样修个村委会活动场所。当老高说明情况后,与忠乾是三锤子两斧子就吵了起来。
“我们村上是一门心思谋着让村民过个好光景,你们乡政府尽干些驴粪蛋蛋面面光的事,前段时间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写标语的,这些咱就不说了。这下又来个洋式子,石寨村村委会有现成的五孔石窑不用,还修什么村委会?”
“不是说你们没有地方,现在是想整体提高你们村的形象,到年底评县级文明村还不是鼻子流到口里了的顺事?你这是吃屎的还把拉屎的将住了。”老高不服气地说。
“修个村委会就是文明村了?不要说是县级文明村,就是市级、省级的我们也不稀罕。我是熬煎石寨村人吃不好,喝不好,要那文明村能顶吃还是能顶喝?前两年了我们没修村委会,我们该退耕的不也退了,该种的树苗不也种了?我实话给你说哩,石寨村不吃你这一套。”忠乾说。
两人你来我往,在旁边的平娃看傻了眼。他听着听着,正要对老高要说什么,可老高真的生气了,他把装满一沓钱的信封往桌子上一撂,屁股一拧就走了。
平娃从门里赶出去,赶着拉老高,也没拉回来。他一回来就埋怨忠乾:“哎呀,我说忠乾,你这是怎么了。咱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呀,人家把钱都送来了,看来是非修不可了。唉,再说,咱有理还不打上门客呢,你看你……这两年乡政府对咱村的支持确实很大。他们想树典型,咱们也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吧。”
忠乾黑唬着脸说:“我就见不得这种面子工程,修个村委会能吃哩,能喝哩?”
平娃在硷畔上照了一眼,见老高骑着摩托走远了,赶紧回来对忠乾说:“忠乾,你不要生气,听我把话说完。人家把钱拿来了,依我看,这活动室修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不过,你不是心疼钱么?那咱们不会不贴钱,弄个新的村委会么?”
“不贴钱能盖个新的?你就吹牛吧。”忠乾说。
“你听我说,咱就用这三万元把原村委会好好翻修一下,整得跟新的一样,然后再添置些新设备,不就是活动室?形象不也提高了?”
“那他们能行哩?”
“不愿意他能有什么办法哩?事在人为嘛。”平娃的心思就是多。
“唉,你看,这事我咋没想到哩?”忠乾后悔不已,“我一听说还要配套三万元哩,我就心疼。我想的是咱村里卖树苗的钱回来后留下一部分,以后给咱村形成个规矩,考上学的娃娃给些奖励,鼓励一下。如果把钱花在盖房子上,那拿什么奖励娃娃哩?你看我,咋就没想开这些事?平娃,你给咱们做一下预算,看翻修及设备得用多少钱,三万元够不。如果真能按你说的,又弄新了,又不用咱花钱,咱何乐而不为呢?反正又不花咱的钱。”
七
石寨村的光景逐渐好起来了,家家户户住的地方也不一样了,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改善。但同时村里又有了新的问题,年轻人参与赌博的也多起来了。
每到农闲时间,村里总来一些赌徒,他们骑着摩托在村里转悠。赌博的话,点就设在三娃家,村里的许多年轻人总是在聚集在三娃家里,一五一十地押钱赌博。
忠乾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自己本是一路受苦过来的,觉得老百姓挣点钱不容易,三下两下就输完了,实在让人心疼。另外,赌博风气刹不住,什么歪风邪气就都跟着来了,忠乾可不愿意看到这些。他半辈子满脑子都是正统想法,实在见不得这些,就想着来整治一下。
这一天,他找五成这个二杆子来商量。
“五成啊,你说咱石寨村以前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这村里从来也没有个偷鸡摸狗的,你说这两年村民手头算是有点钱了,这倒烧包上了……”
五成一听,就瓮声瓮气地说:“这主要是被外村那几个赌博轱辘子给带坏的,他们本来就是花椒喂牲口——不是些好料,全是些不务正的混混,走到哪吃到哪玩到哪,看见咱村里人有点钱了,就赶着来哄咱们的钱哩。”
“咱们得想个办法整治一下啊。”忠乾忧心地说。
“依我看,就给派出所说,让派出所把他们全抓起来,连打带罚,他们就不敢了。”
“我看不妥当,”忠乾说,“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哩。再说,告到派出所,丢人不说,弄不好这些年轻人家里是又哭又闹,到头来还是麻烦。依我看还不如咱们两个去把那些赌博轱辘子收拾一顿。”
“咱们两个?哈哈,我是怕你不敢,就这几个毛头小子我一个人对付也不在乎,我不怕他们。”五成早年是方圆出了名的二杆子,这大家都知道。
“说实话哩,我是把咱村三娃这人是恨透了,为了钱他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把这些人招引到他窑里,其他年轻人就都跟着凑热闹去了。唉,也没办法了,咱们两个去,把这伙狗日的收拾收拾,不过,也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大,小心放个筛子尿不满。”
“你就放心,这狼和虎是两个都怕哩,咱怕他们耍黑皮?他们还怕咱给派出所告哩!再说了,这几个赌博轱辘子我早就听说了,我看他们是蚂蚁脑上害毒疮哩——脓水不大,是一群怂包。”
两人商量好,就瞅了个机会,待到一群赌博的人又凑到三娃家了,就来到三娃家。
三娃家院子里已停了好几辆摩托车。三娃婆姨在一边的窑洞里忙着烧水做饭,三娃也在旁边寻长递短。三娃家里是烟雾罩着,长长短短的烟头散落了一地,炕上所有赌博的人围拢在一起。出明宝的庄家用右手三个指头夹着四方四整的明宝壳子,等拇指和小指把宝芯搓得迅速转动时,“啪”地一声将明宝壳子扣在羊毛毡上,把宝芯扣在宝壳子下面,然后两手把明宝壳子捂得严严实实。石寨村押明宝的大概有十多个年轻人,人人手中都拿着一沓钱,一个个腰着猫,把头贴近羊毛毡,一眼不眨地盯着宝芯转动的方向,满头的汗水把脸上的灰尘冲得一道一道的。出明宝的把手松开后,押明宝的则纷纷在明宝壳子的四个边上押上多少不等的钱,出明宝的在揭明宝壳子时整个窑洞里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声,只有明宝壳子揭开后整个窑洞里才就像蜂窝里戳了一棍子一样,都等着看“红口”的方向。押在“红口”上的高兴地等着庄家赔钱,押在“黑股子”上的则眉头皱得老高,发出“唉唉”的叹息声。
忠乾和五成一进去,两人先声夺人。五成一下子跳上炕,把人推开,大声说:“谁让你们在这赌博咧?这还有王法沒有?”忠乾伺机把明宝壳子和宝芯夺了过来。石寨村的年轻人一看五成和忠乾来了,大约觉得这也不是光彩的事,就个个溜下炕来了。
坐在出明宝旁边“杀钱的”(赌场里负责收钱的)站起来一手拿着厚厚一沓钱,一手指着忠乾结结巴巴地说:“马……马圈里抻出个驴……驴头,你……你管着咧?你也不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是村长,你们在其他村赌博我管不着,在我这里赌我必须管。”忠乾硬着头皮说,他能感觉到自己说话时话音有些颤抖。
“村长咋啦?能把我怎么样?”那个杀钱的,显然不买忠乾的账。
“你还硬撑哩?撑啥哩?我看你们是在灶里打喷嚏——寻灰哩。”五成大声嚷道。
“杀钱的”一看五成不是个善茬,他把手里一沓钱递给出明宝的就要出手,就在这时,五成一拳过去打在“杀钱的”脸上,“杀钱的”当场倒在后炕上。
出明宝的一个见五成是个二不愣,不是个省油的灯,这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有什么话好好说,怎么还动手呢,难道我们走还不成?”
忠乾一手从天窗上把明宝壳子撂了出去,一手轻轻一捏,宝芯就碎成了几块,谁也没想到这宝芯竟然是假的。忠乾大声说:“你们几个我也能认识,都是这前后沟的,用羊油包着磁铁做成的宝芯日哄人,看你们怎么交待?”
那些没走的本村人,一看原来这伙人用的宝芯是假的,就都着了急,一个个怒眉怒眼,非要个说法不可。
这三个外村来的赌博轱辘子一见引起众怒了,赶紧想从炕上溜走。五成一把抓住出明宝的领口:“走?我看你好走不成,要走咱走派出所说去。”
另外一个想把五成拉开:“有什么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的?”
忠乾见占了有利的一面,他的底气就足了,说:“好好说?你说咋办?”
“这样成不成,以后我们不来石寨村耍钱了,至于今天的事,改天我们请你们吃一顿饭,交个朋友行不行?”
“你说的是个屁,你这几天骗了我们村里的钱怎么办?说不下个行行道道今天即使我让你走,恐怕大家也不会答应。”忠乾大声这样说。他这一说果然有了效果,村里其他年轻人都响应起来,就說:“对,不能让这伙狗日的白白走了,把骗我们的钱吐出来。”
这三个赌博轱辘子相互对视了一下,看看满窑里围得不透风,知道今个不出点血是出不了这门了。一个就说:“这样吧,只要你们不给派出所反映,怎么都行。这几天我们差不多赢了四千块钱,这就退了。”说完三个人就把钱凑递给了忠乾,下了炕来。
门口拦着的人都眼望着忠乾,忠乾说:“让他们走吧。如果再来的话,咱就打断他的腿。”
门口的人听了,挪出一条缝来,三个人就快速地跑了。
那三个人走了,石寨村押明宝的和看热闹的个个站在地上傻了眼。忠乾用指头指着这些人,说:“看你们,这让我怎么说哩,你们的钱是空气里来的?你们钱多得没个去处了?你们出了草窑门都忘了草窑的事了?前几年受穷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样,这两年又是什么样?”忠乾把三娃叫到跟前。“你这几天支灯(招赌)得了多少钱,全交出来,你是想钱快想疯了,眼看着把咱村的人往冰窟窿塞,你小子为了钱还有点良心没有?”
三娃不吭声,头来回扭着,一副不服气的样。三娃婆姨就说:“咱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
三娃说:“四百块。”
三娃婆姨拿钥匙把箱子打开,拿出四百元来递给忠乾。
村里一伙人都在等着,看忠乾怎么处理这些钱。忠乾说:“这钱是要回来了,但今个是谁也拿不走,要看你们表现哩,到年底以前,如果谁不赌博了,就发给这钱,如果还不改的话,这钱就充了公,就算到奖学金里边去了。”
一大群人听了,就都没了声气,忠乾就喊了五成两人一块走了。
赌博轱辘子不来村里了,可又有了新问题,这赌博和上瘾似的,村里三娃沾上了赌瘾还是往村外跑。婆姨说了他几回,他就索性出去不回来了,整天跟那几个赌博轱辘子混在一起。这婆姨没办法了,又哭哭啼啼来找村长。“村长,前几天还能看见个人影,这几天,可就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农活也没人干了。”
“人哪去了?”忠乾问。
“还不是又跟那些赌博轱辘子在一块混去了?村长啊,你得给我想个办法啊。”赵忠乾听了,又吃了一惊。他还暗自庆幸自己把赌博的风刹住了,哪里成想,三娃倒整天不回家了。要是不管,见这婆姨哭得恓惶;管吧,这三娃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哩,咋管哩?想了想,他就对三娃婆姨说:“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让我了解了解情况再说。这黑天黑地的,我也不知道咋管哩。”
打发走了三娃婆姨,忠乾就来找平娃与五成两人商量。两人先是不同意他管这些,说三娃是个扶不起的死狗,再说现在这社会,人心都乱了,他自己不思悔改,咱管他也没用。
赵忠乾说:“按理也是这个理,只是这是咱村的人么,还得管哩。”
三人说了一通,五成就提供了线索,说他听说三娃最近赌博蠃了点钱,跟一个小姐在一起钻着哩。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了,只把婆姨瞒了个严严实实。
赵忠乾得知了这情况,就考虑怎么做这事。想来想去,琢磨不出一个办法来。这一天,村里的一户人家结婚,他们从县城请了个搞录像的来。那小伙扛着个录像机跑前跑后。赵忠乾一见,忽然脑子里就有了想法,他如此这般地给扛录像的小伙子说了一遍。
“这能行?”扛录像的小杨不放心地问。
“不怕的,出了事有我哩。”赵忠乾说。
赵忠乾其实想的办法是这样的,他想让小杨把三娃赌博的情况与那个小姐在一起的事情都用录像录下来,至于录出来有什么用,他还没有考虑,只觉得录像这玩意儿可真好,可以保存点证据。录的录像一是可以用来威胁三娃,二是可以送到派出所,让派出所管管他,三是也可以送给三娃的小舅子,让他替他姐管管姐夫,据说那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但究竟怎么做,如何做,他一时还没想好。
第二天,赵忠乾领着小杨在县城南关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三娃的住处。他俩悄悄地躲了起来,果然到黄昏的时候看见三娃一摇一晃地走过来了,三娃吊儿郎当地走进一个院门,院子是个二层楼,上了楼,这时一个女人迎了出来,然后两人一同进去了。接着过了半晌,房间的灯就黑了。又过得一个小时,灯又亮了。三娃和那女人下了楼,相跟着一块到夜市吃饭去了。
“这狗日的,果然不要老婆娃了,在这里包了小姐。”忠乾看了,恶狠狠地说。
两人录了一段,赵忠乾付给那个摄像的小伙子二百块钱。他打算要录一些赌博的场面,而小杨这时打了退堂鼓,觉得录赌博场面难度太大,就不愿意再录,他说:“赌博都在秘密的地方,哪会让咱们录到啊?”忠乾想想也是,据说赌博的都聚集在宾馆或旅社里,据说还有在车上赌的,总是在隐秘的地方,真正要录到,谈何容易。想了半天,他就降低了标准,说:“那咱们就录他与赌博轱辘子混的场面也行。”
第二天,早早的,赵忠乾就与小杨一起又躲巷子里观察三娃的动向。只见日头都晌午了,三娃才从屋里出来,然后昏头昏脑地打了个电话,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走。两人没敢消停,悄悄地跟了上去。只见三娃一个人溜街转巷,一直走到一家小旅社,然后在门口转悠着一边打电话一边仿佛在等人。过了一会儿,就来了几个男人,他们在一起碰了头,说着话。赵忠乾不看不生气,一看这几个竟然都是在石寨村遇到的那几个人,他连忙给小杨示意,悄悄地把这些场面都录下来了。
来的人碰了一下头,接着一同上到旅社去了。过了一会儿,楼上就下来一个女的,搬了个凳子在楼下一边闲坐着,一边嗑瓜子。
赵忠乾说:“要不,咱们上楼去再录一阵儿?”
小伙子说:“我可不敢,你看那女的就是望风哩,咱们上不去,我听说这伙赌博轱辘子都和黑社会有联系呢,我可不敢去。”小伙子说着就想扭头走,赵忠乾不愿意这么结束,就拉了小伙子的衣角,两人转到一边去说话。赵忠乾设想着让自己把人引开,让小伙子去录,能录多少是多少。小伙子不愿意。赵忠乾后来也觉得这么太冒险,但就这么结束了,又觉得心不甘,录了半天,可这些都只是间接证据,并没有三娃赌博的真实证据啊,这算什么呢?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忽然谁也没想到,街巷的拐角处忽然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人。
“你俩在这里干啥哩?”那人一下子站到了两人的当面。两人吃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这时,背后又出来一个人,他二话不说拿起一块砖就朝赵忠乾的头上砸了过来。赵忠乾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哩,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那个扛摄像机的小伙子一看事儿不好,他年轻,反应灵敏,一起身就跑了个影无踪。
八
等到赵忠乾醒来,已躺在县医院的床上了。他吊着针,头还在隐隐地痛。老婆勤芳站在旁边抹着眼泪。
“你看你逞什么能,爱多管闲事,这下管好了吧?有朝一日把自己命搭进去还不知是怎么哩。”婆姨埋怨着赵忠乾。
这时,三娃婆姨与三娃从门上进来了,他们一进来,三娃婆姨一见赵忠乾这样就放声大哭。三娃扑通跪在了地上,连连扇自己的耳光。“哥呀,兄弟不是个人,把你整成了这样。”
从两人的嘴里,赵忠乾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自己和小杨两人去旅社录像时,三娃没发现,但还是被一个赌博轱辘子发现了,几人一提起赵忠乾在监视他们,心里就来气,几人就商量着得教训一顿。他们最后简单商量后,就派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将他们俩挡在了中间,后边的那个拿起板砖在他头上砸了一砖。
砸了一砖,当时见忠乾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几人就慌了神,都跑了。三娃从旅社出来得迟,一看是赵忠乾在地上躺着,吃了一惊,他就连忙把忠乾背着送到了医院,又给忠乾婆姨勤芳打了电话。听着忠乾出事了,勤芳就在电话中把三娃骂了一顿。三娃良心上下不去,就跑到公安局报了案,然后把事情的经过都给公安局说了。这不,他现在从公安局回来给忠乾道歉来了。忠乾让勤芳搀起了三娃,说:“你见谁赌博发了财了?刚有两钱你就烧得跳槽哩,老婆也不要了,娃娃也不要了……”
几人正说着,乡上的黄乡长来了,他拿来一堆东西放在床旁边,问了问病情,知道伤没什么要紧,就说:“忠乾,你可真是命大,伤没事就好,养上一段时间。我今天来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哩,有个南方的商人说在咱们这儿搞个加工厂,和我们联系,我们推荐了你们村。他实地考察了一圈,觉得蛮不错的。他已和乡上达成了意向,说要建厂子哩。这建厂子啊,不只政府能收税,还能安排许多就业机会哩。”赵忠乾一听这个好消息,就急着要起身,黄乡长让他坐下了,说:“这几年咱这里百姓清闲了,都出去打工去了,如果把厂子开到咱们这里就更好了,村里年轻人就不用出门了。”
三娃婆姨在旁边,一时听了这话,就着了急,问:“那要三娃不?”
黄乡长瞅了一眼赵忠乾没吭声,赵忠乾说:“只要不赌博了,就要哩。”
三娃痛悔地跺着脚说:“不了,再都不赌了。”
这时黄乡长的电话响了,他出去接了电话,一会儿他回来了,他高兴地说:“赵忠乾,你算是出大名了,县上管农业的副县长要来看你哩。”
赵忠乾没想到惊动了县长大人,就要起身来。黄乡长说:“你只管躺着就行,别动弹。”
过了一会儿,张副县长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赵忠乾要起身,县长不让他起来,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们也都听说了,你为村里做了不少事,我们这些做领导的要感谢像你这样的基层工作者呀。”
赵忠乾说:“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副县长说:“我老实告诉你,最近省上有了精神,县上要进行人事制度改革哩,可能要从每个村子选一名村干部到乡上任职呢。好好闹吧,事情有干头哩。”
忠乾婆姨听到这话就惊呆了,怯怯地问:“县长,你说忠乾也能当国家干部哩?”
张副县长说:“这还只是初步的想法,还要经过很多程序的,不过像他这样的干部农村是越来越少了,那些为共产党干事情的人我们是不会亏了他的。”
“那可太好了。”勤芳激动地说。
赵忠乾听到这话,他觉得自己的脸上凉丝丝的,有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