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主义:世界秩序重建的儒家方案
2013-04-29郭沂
郭沂
摘要 目前影响较大的两种有关世界秩序重建的学说,即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和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都是西方民族主义的产物,都是违背历史潮流的。未来的世界秩序将是一个一体化的全球文明。正如汤因比所说,能够统一世界的,不是西方国家,而是中国。一方面,中华民族拥有丰富的历史经验;另一方面,中华民族拥有源远流长的世界精神。因此,全球化背景下世界秩序重建的正确选择是:天下一体,和而不同。
关键词 全球化 世界秩序 天下一体 和而不同
西方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无益于世界秩序重建
1989年以后,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解体,国际局势发生巨大变化,世界秩序的走向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学者福山不失时机地在当年《国家利益》杂志上发表了《历史的终结?》一文,宣称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或许就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并由此导致了“历史的终结”。但是,数年以后,美国学者亨廷顿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题为《文明冲突?》的文章,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认为冷战结束以后,新的世界秩序将以文明为单位形成多极的局面,也就是说,未来世界主要由7个或8个文明构成,它们是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和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从此以后,文明的冲突将成为世界秩序的主调,也就是说,世界冲突的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不同的文明。
当今世界,战火不断、恐怖丛生,文明之间的冲突似乎已经展开,看起来,在福山和亨廷顿所设计的新世界秩序方案中,历史选择了后者。难道文明的冲突就是人类的前景吗?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世界秩序的重建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展开的,这就决定了未来的世界秩序是一体化的全球文明。当然,实现这样一个目标,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就像亨廷顿所说的那样,文明将是世界秩序重建的基本单位。但在亨氏所列的8个文明中,只有西方文明、中华文明、印度文明和伊斯兰文明是最基本的,其他都可并入这四大文明中,如所谓日本文明不过是中华文明的支裔,拉丁美洲文明又基本上是西方文明的延伸。在这些文明中,何者将有资格主导以一体化全球文明为目标的世界秩序的重建呢?世界新秩序的模式或者说各个文明之间的关系将会怎样?是文明的冲突吗?
上个世纪最杰出的历史学家汤因比在40年前作出判断:“罗马帝国崩溃后,西欧世界再也没有能够挽回原来的政治统一……在罗马帝国解体后,西方本身或在世界其他地区,都没有实现过政治上的统一。不仅如此,西方对政治的影响是使世界分裂。西方对自己以外地区推行的政治体制是地方民族主权国家体制。罗马帝国解体后,西方的政治传统是民族主义的,而不是世界主义的。由此看来,今后西方也似乎不能完成全世界的政治统一。”①
正如汤因比所说,罗马帝国灭亡后,欧洲就没有建立起统一的强有力的政权。尽管如此,16世纪初期以前,欧洲还是一个以基督教为基本价值体系,以教皇为精神领袖,以基督教教义为社会习俗,以拉丁文为官方语言的松散整体,笔者称之为“基督教共同体”。随着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的发展,欧洲各国纷纷挣脱教皇的羁绊,掀起了民族独立的浪潮,近代意义的民族国家就这样诞生了。自此以后,民族国家就是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秩序的基本单位,世界冲突也多发生于民族国家之间。不过,西方推进一体化的努力和尝试却不曾中断。在一定意义上讲,历史上欧洲各国之间的战争,包括上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都属于以一体化为目的的兼并战争。欧洲一体化失败的根源,不得不归结于民族主义,所以汤因比说“今后西方也似乎不能完成全世界的政治统一”,是有充分根据的。
更为严重的是,西方民族国家的兴起又促进和强化了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时至今日,西方的那些政治学家们,仍然深深陷入民族主义泥潭而不能自拔。不管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还是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不都属于汤因比所说的那种“西方的政治传统”吗?它们“是民族主义的,而不是世界主义的”。完全可以判断,不管按照它们之中的哪一种方案,都不可能建成一个稳定的、一体化的世界新秩序。
中华民族天下一体化的历史经验
当今世界的强势文明——西方文明被汤因比轻描淡写地否定了。那么,这位睿智的历史学家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呢?当然有!上个世纪70年代初,文化大革命正在中国大地如火如荼地进行,看起来这个曾经的文明古国已经迷失了方向。正是在这个当口,汤因比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论断:“将来统一世界的大概不是西欧国家,也不是西欧化的国家,而是中国。”②对此,他提出了8条理由。笔者认为,其中前两条是最重要的:“东亚有很多历史遗产,这些都可以使其成为全世界统一的地理和文化上的主轴。依我看,这些遗产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中华民族的经验。在过去二十一个世纪中,中国始终保持了迈向全世界的帝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地区性国家的榜样。第二,在漫长的中国历史长河中,中华民族逐步培养出来的世界精神。”③
什么是“中华民族的经验”呢?笔者的解读是古代中国天下一体化的政治格局。
中国从来就不是一个近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而是一个多民族的天下一体化的社会。如果我们一定要把古代中国称作一个“国家”的话,那只能说它是一个“天下国家”、“世界国家”,而不是一个“民族国家”。
“天下”的字面意思是“普天之下”,用以指全人类所生活的地方。受当时地理观念的限制,中国古人并不知道中国以外还有其他人类和文明的存在,所以“天下”与现在的全球相当,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事实上是一种相对意义上的全球化。
古代中国一体化的天下,实质上是一个政治、文化共同体。它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核心区,二是周边区。天下一体化主要表现在政治和文化两个方面,其基本形式是核心区和周边区之间的政治文化互动。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过程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自五帝时期至殷周之际为第一阶段,而“诸夏”和“四夷”分别代表当时一体化天下的核心区和周边区。早在尧舜的时候,天子就接受列国的定期朝贡,从而初步奠定了天下一体化格局的基础。后来,大禹治水又使之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巩固。第二阶段始自西周初年的分封制,而西周末年,王室衰微,诸侯崛起,引发了春秋战国时期一系列的兼并战争,极大加速了天下一体化的进程。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及新的主体民族——汉族的形成,标志着天下一体化进入第三阶段。统一帝国形成以后,中国文化继续向更遥远的地区传播,逐渐成为整个东亚地区的主流文化。至此,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基本完成。
古代中国天下一体化过程,主要是通过四个途径得以实现的。其一,兼并战争,例如第一阶段各部落联盟之间的混战,第二阶段列国之间的争霸,第三阶段中央政权对周围少数民族政权和其他小国的征讨,等等。其二,和平政治。核心区的最高统治者还采用和平的手段对周边区在政治上加以控制,试图将整个“天下”纳入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并构成一个一体化社会。例如第一阶段的朝贡制、第二阶段的分封制和第三阶段的封贡体系,都属于这种情况。其三,文化传播。高度发达的核心区文明传播到周边区,提高了当地文化的水平,而周边区的文化为核心区所接纳和吸收,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充实了核心区文明,由此核心区和周边区的文化逐渐融为一体。其四,民族同化。在古代中国,核心区主体民族和周边区各民族的界线常常是不确定的,甚至有时周边区的民族只要接受了核心区的主体文化,并积极参与其政治活动,就会成为核心区主体民族的一员。
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有三个突出特征。一是,天下一体化虽然导致了地方性的衰减,但并没有完全泯灭各地区的文化个性和特质。直到今日,中国各地文化和语言的差异还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中国文化是多元一体的。二是,在天下一体化的过程中,各地区在保持其地方文化特色的同时,这些地方文化也进入了公共领域。勿庸置疑,诸如儒家、道家、法家等原本为地区性的文化现象,早已为中国人所普遍接受,并共同汇成中国文化的巨流。它们分别在社会伦理、人生、文学艺术和政治等领域各显其能,相映成趣。三是,在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中,各种文化不仅相互渗透,而且能够和谐相处,甚至不同信仰的人们之间,不仅相安无事,而且能够相互借鉴、相互包容。儒、释、道三教是中国主要的信仰载体。就其相处之道而言,在历史上,它们之间虽然也曾经为了成为官方意识形态而展开竞争,但总起来说,这种竞争是和平的、理性的,并没有因此而爆发宗教战争。就其思想理论而言,它们之间是相互吸收、相互学习的。
天下一体化的背后实际是儒家的天下主义理论
什么是汤因比所说的“中华民族逐步培养出来的世界精神”呢?笔者认为,主要指儒家的天下主义,这其实是引导古代中国走向天下一体化的理论基础。
天下主义是一种与天下一体化现象相应的意识形态。笼统地说,一切对天下一体化持积极态度的主张、观点,都可归为天下主义。由《尚书》、《周易》、《诗经》等早期经典看,天下主义从一开始就居中国文化的正统地位。后来,尽管中国学术思想流派繁衍错综,但大抵持天下主义立场,其中又以儒家的天下主义最为全面而系统。其基本要点,大致如下:
就其哲学基础而言,是天人合一,万物同源。天人合一的观念意味着人与万物是同源的,应该亲和相处。到了北宋,张载则明确地提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后来王阳明也说:“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大学问》)
就其社会理想而言,是天下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
就其实现途径而言,是王道。虽然华夏文化远远高出周围的蛮夷戎狄,但儒家并不主张以武力去征服这些野蛮民族,而是坚持用文化和恩德去感召他们。如孔子说:“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论语·季氏》)到了战国时期,孟子则明确提出了王霸之辨,主张用实施“仁政”的“王道”去统一天下,反对专恃武力争夺利益的“霸道”。
就其文化多元原则而言,是和而不同。孔子说:“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又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和而不同是儒学的一个基本理念,当然也适用于其对文化的差异性和特殊性的态度,这意味着承认文化多元,对不同文明兼容并包。如《中庸》提出:“素夷狄,行乎夷狄。”明清之际,大儒王夫之甚至提出“王者不治夷狄”的主张。他充分肯定文化多元性,尊重民族自主权,认为各民族之间应该各自保存其习俗、文化和制度,各安其居,彼此尊重,互不干涉,和平共处。
总而言之,儒家天下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和平、和谐,反对通过武力实现天下一体化。
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和儒家的世界主义之间是互动的。也就是说,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导致了儒家天下主义的产生和发展,而儒家的天下主义又反过来深刻影响和促进了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的基调和进程。
天下一体,和而不同
如此看来,在世界秩序重建问题上,福山和亨廷顿所代表的是西方民族价值,而儒家的天下主义才是真正意义的普世价值。因而,对世界秩序的重建和全球一体化进路最有发言权的,不是福山和亨廷顿们,不是西方人,而是持有儒家立场的中国人。
依据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经验,站在儒家天下主义的立场上,应该如何建构未来的世界秩序呢?是“历史的终结”还是“文明的冲突”?当然都不是!这两种重建世界秩序的方案都是违背“和而不同”原则的,也是违背历史潮流的。用儒家的话语来说,前者正是儒家所反对的“同而不和”,而后者的“冲突”与儒家所追求的“和”更是完全对立的。
我们的答案是:天下一体,和而不同!
目前的全球化和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都是一种社会一体化过程,十分相似,但二者也有明显的不同。一方面,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是一个从政治天下一体化到文化天下一体化的过程,而当今的全球化将是一个从经济全球化到文化全球化的过程;另一方面,由于早期中国各民族的文化发展很不平衡,古代中国的天下一体化基本上是华夏文明、汉族文明和中华文明这些主体文明向其他民族传播的过程,亦即由核心区向周边区传播的过程,因而其主流是单向的。但由于世界各大文明,不管是西方文明,还是其他文明,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深厚的底蕴、完整的文化系统和高度的发展水平,难分伯仲,因此当今的世界是多核心的,这决定了这种全球化是双向的和多向的。
天下一体,是说未来的世界将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各种文明依然存在,但它们之间不再是相互疏离、相互排斥甚至相互冲突的,而是相互包容、相互配合的。如果说一体化的世界是一台运转完美的机器的话,那么各种文明就犹如组成这台机器的零部件。之所以用“天下”而没有用“世界”或“全球”等目前使用更普遍的概念来表达未来一体化的世界,是因为前者代表中国人的世界观念,意味着世界虽然由不同的地域和文化构成,但这些不同的部分是从属于统一的“天下”整体的,是为“天下”所包容的。这就是说,“天下”观念所体现的是一种天下一体化或世界一体化。这是对世界的一种世界主义理解。而后者总是与西文的“World”、“Globe”等概念脱不了干系,这些概念代表西方人的世界观念,意味着世界是由不同的国家和地域所构成的空间范围,是一个松散的系统,各部分之间是相对独立,甚至相互排斥的。这是对世界的一种民族主义理解。
“和”即不同事物和美整合,“同”是同一事物简单积累。“和而不同”一方面肯定文化的多元性,另一方面强调不同文化之间和谐相处,相互尊重,相互依存,相互配合,正所谓“一支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就像不同零部件在一台机器中所起的作用不同一样,在一体化的世界中,不同文明也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至于各种文明会扮演什么角色,取决于各自的优势,其情形类似于本来作为地方知识的儒家、道家、法家分别在统一后的中国文化的社会伦理、人生、文学艺术和政治等领域所具有的地位。以中西文化为例,如果可以把文化分为精神文化、制度文化和物质文化三个层面的话,那么我们以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优势在于精神文明,而西方现代文化的优势在于物质文化,至于制度文化领域,则中西文明或可分庭抗礼。中国古代精神文化之繁荣昌盛,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望尘莫及的。同样,西方物质文化之发达丰富,其他文明也难望其项背,这主要得益于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市场经济的发展。而中国的贤能政治或精英政治与西方的民主政治不但并驾齐驱,而且能够优势互补,有望从二者的融合中再生出一种新的更合理的政治体制。
在漫长的交流和融合过程中,各个文明之间的界限将越来越淡化、模糊以至消失,最终形成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的世界文明、人类文明。不过,那些原本属于各个文明的富有生命力的元素将会保存下来,它们会在不断组合中产生新的文化元素,得以使人类文化永续发展。
伴随着经济、政治、文化的一体化,民族的融合也是大势所趋。在古代中国天下一体化的过程中,中国主体民族的演变经历了三个阶段,即先秦时期的华夏族、秦汉以后的汉族和近代以来的中华民族。事实上,它们本来都是由若干个民族融合而成的。不难预见,在全球一体化的未来,曾经在中国历史上发生的这种现象,将会在我们居住的星球重演。也就是说,全球民族融合的结果是,形成一个统一的世界民族。
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孔子如果地下有知,必欣然而歌,因为他所梦寐以求的天下大同终于实现了!
坚持天下主义立场是和平重建世界秩序、避免文明冲突的关键
回到现实。目前,文明的冲突仍然是世界秩序的主要形式。那么,应该如何看待当前的世界局势呢?造成当今世界文明冲突的根源主要有二。一是,世界各大文明都是在数千年的历史上相对独立发展的,并形成各自独特的个性。这些秉性各异的文明体系一旦在全球化的洪流中相互遭遇,极易互不适应,以致发生冲突。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明的冲突是全球化过程中很难避免的现象。二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能跳出民族主义的狭隘意识,对全球化和世界新秩序、尤其其他文明在世界新秩序中所应占有的地位缺乏清醒认识。先于其他文明实现现代化所造成的科学技术和经济的强势使他们误以为西方文明在整体上优于其他文明,从而使他们错误地以优势文明自居,到处干涉其他国家事务,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并通过霸权主义在全球推行单一的西方文明。这样一来,西方国家和其他文明的冲突自然在所难免。
但是,古代中国天下一体化的成功经验告诉我们,文明的冲突并不是必然的。在儒家看来,兼并战争是可以为和平政治所取代的。儒家天下主义的核心,正是通过和平方式实现天下一体化。古代中国的实践证明,这种主张是切实可行的。在兼并战争、和平政治、文化传播和民族同化这四种古代中国天下一体化的途径中,和平的方式占主导地位。也就是说,古代中国实现天下一体化的主要途径不是霸权主义,而是天下主义和王道政治。久而久之,这个传统已经演变为中华文明的基因。正如池田大作所说:“与其说中国人是有对外推行征服主义野心的民族,不如说是在本质上希望本国和平与安泰的稳健主义者。实际上,只要不首先侵犯中国,中国是从来不先发制人的。近代以来,鸦片战争、中日战争、朝鲜战争以及迄今和中国有关的战争,无论哪一次都可以叫作自卫战争。”④
我们认为,和平重建世界秩序、避免文明冲突的关键,是世界各民族调整态度、端正立场。尽管儒家天下主义理论并非尽善尽美,而古代中国天下一体化的实践也还存在诸多缺陷,但一些基本原则是可以继承和弘扬的。首先,尊重他者,承认其他文明的价值,维护多元文明和谐共存的局面。其次,超越民族主义立场,树立天下主义观念。再次,放弃霸权,推行王道。
如果能做到以上诸点,世界秩序的重建和全球一体化必定走上和平之路。但是,理论与现实总是存在一定距离,并不是所有当权者都会接受这些观念,因而历史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实际的历史演进中,战争与和平将并存,既不存在单纯的文明协同之路,也不存在单纯的文明冲突之路。所以,问题并不在于走文明协同之路还是文明冲突之路,而在于将以其中的哪一种方式为主导。
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就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而言,当然会尽量争取以文明协同为主导的道路。这需要全世界的政治家、知识分子和其他各界人士,像中国古代的儒家士大夫那样,站在天下主义的立场上,以人类的理性和智慧去化解冲突,积极推动各文明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和谐共处,从而引导世界历史走向“和而不同”的天下一体化时代,并最终实现孔子“大同”社会的理想。
不过,就人类的贪婪、自私的本性和霸权主义猖獗的现实而言,人类也完全有可能走向以文明冲突为主导的道路。当前的国际局势的确令人想起秦统一之前的春秋战国时期的政治形势。一方面,当权者们受各自的利益驱使,明争暗斗,横取强夺,搞得炮火连天,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另一方面,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学者挺身而出,周游列国,游说诸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放弃武力,用王道统一天下。但是,当时又有哪一位当权者愿意接受在他们看来迂腐不堪的王道呢?最终还是崛起于西方边陲、经济和军事力量强大的秦国靠武力和霸道统一了天下。尽管如此,这个靠强权建立起来的王朝,毕竟不符合传统的王道观念,仅仅延续了15年就土崩瓦解了。后来,汉代统治者经过尝试和探索,最终选择了以王道和天下主义为宗旨的儒家学说。在此后的两千年中,中国虽经历过若干次分裂,但都是短暂的,统一是中国历史的主调,我们不能不说这是儒家的天下主义在发挥作用。历代统治者,包括元朝和清朝等非主体民族的统治者,为了国家的安泰与统一,多采用儒家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秘密就在这里。
作为当今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其国力之强大、霸权主义之张扬,皆不亚于战国时代的秦国。假设美国也像秦国那样用武力统一世界并用强权维护自己的统治,那也一定会像秦国那样万劫不复!如若想长治久安,就必须像汉代那样,改弦更张。也就是说,将来不管哪种文明首先用什么方式来统一世界,如果想在政治上和文化上实现真正的稳定统一,就必须采用儒家的天下主义立场,推行王道政治,实施天下方案。
注释
[英]汤因比、[日]池田大作:《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年,第278、278、277、280页。
责 编∕马冰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