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人
2013-04-29杨牧原
杨牧原
1
小的时候,我妈给我说蜂蜜都是蜜蜂采了花蜜储存在胃里然后吐出来的,于是在一个阳灿烂的下午,三岁的我试着去亲吻了一只蜜蜂的嘴巴,后来我带着肿起来的嘴唇戒掉了吃蜂蜜的习惯……
2
我认识黑娃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伟伟了。
伟伟是我的同事,现在应该说是我的哥们,哥们和同事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去找姑娘的时候你不用看他的脸色。
在我还在电视台的时候,他是我在那乌烟瘴气的环境里最好的一个同事。我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玩,假如我能生孩子或者他能生孩子,我们肯定敢找个说英语的国家领个证,我现在想,也许多年之后我真的会觉得,我去养一个男人比养一个女人肯定要合适得多。
伟伟他比我年龄上大好多,就是再不谈婚论嫁他娘就要在家烧房子的那个年纪了。但是他长了一张比他年纪更老的脸,这张脸说起来老,但是长得特别正经,或者说比较有母爱,比大多数警察叔叔的都有爱。我敢打赌,去坐地铁或者坐汽车,即便是他不拿身份证,也绝对没有一个民警来查他,你说把王母娘娘的画像拿出来你会觉得这是坏人吗?不仅如此,伟伟的脸还是一张不会说谎的脸,他的脸可以随时随地的红起来,要说见了姑娘脸红那是正常的,可是人家见了男人也脸红,这家伙挨训也脸红,说谎也脸红,口袋里没钱了也脸红,喝点酒那脸就没法看了。总而言之,他的长相,他的身材甚至于他的说话方式都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母仪天下”。
伟伟和我一年参加的工作,那年夏天,刚刚毕业的我们抱着试试的态度去考了电视台,然后抱着赚大钱的思想毅然决然地扛起了二十多斤的摄像机。我至今不知道梦想是什么,因为老师告诉我们赚钱那不叫梦想,那叫生活,生活和梦想绝大部分时候是分开的。但我只想赚钱,哪里工资高我去哪里,别跟我提梦想,有了钱我的梦想实现了一大半。
伟伟也和我一样,但是钱在他梦想中的比例显然比我大多了,他是一个外来户,很纯粹的外来户,大学不在这里,家庭也不在,除了他的黄皮肤和黑头发他似乎没有一个地方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他就那么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然后自己租了一个房子,然后操着一口外地方言拿着话筒在胡同里和当地的奶奶爷爷们说事拉理。我一度很佩服他的勇气,但是我只要一想他要买房买车,我就感到痛苦,仿佛这小子必须和哈姆雷特一样选择生或死,要不然他就得等到三十多岁的时候再找女朋友了。我常常在厕所闻着臭味抽着二十块钱一包的烟的时候——这肯定是我每个月最大的支出——告诉伟伟,男人在24岁到30岁的时间里,要么花时间找一个对象然后一起奋斗,要么奋斗好了等着对象来找你,这两种生活方式等你到了40岁的时候就会发现都是一样的,因为你40岁的时候就不会再爱你二三十岁时候爱过的女人了。
每每说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深情地看一眼楼下的停车场,看一个个花枝招展的主持人们,踩着高跟鞋,挎着皮包,一走一晃荡地去开她们值一套房子钱的爱车,她们没有一个在30岁之前结婚的。在她们深刻的女人外表之下都藏着一个勇敢的男人心,我唯一感兴趣的是等她们四十岁的时候生出的孩子会不会是弱智?
我也不知道我就和伟伟如何变成了哥们,直到后来我离开了电视台那个乌烟瘴气勾心斗角令人心寒的地方,好吧,直到电视台的工作彻彻底底击败了我之后,我又交了一大帮朋友,他们都那么喜欢我,就像KTV里选小姐那样,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我,然后跟我开始称兄道弟,钩肩拉背,大义凛然。这时,我才有一点感触,这是自己的进步,还是自己的退步?是太过于圆滑还是我本来就这样?
在那一年的时间,我们两个带着每个人每个月3000多块钱的工资,这是去掉房租,去掉其它开销,以及去掉和别人吹牛的所有部分剩下的可支配收入。我们就像两条第一次闻到春天气味的狗一样,出入各个场所。然后在每个月固定的十五号开始,吃上半个月的食堂,而且只买包子,以至于站在食堂外面我就知道今天的包子是什么陷的,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它更不想吃它。
我们整整混了一年,混到我24岁,他27岁,一年以后,27岁的伟伟突然像是受到了使命召唤一样,开始找对象。我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了,仿佛所有的事情在找对象面前都是次要的,不管谁给他介绍的对象,他都记下来,然后拿给我看,然后准备开始见面。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同性恋,他见了女的不仅不献殷勤,甚至都不和人家说话,活该一辈子单身。但是在那一个对他来说类似于上世纪60年代的疯狂日子里,他不是在相亲就是在去相亲的路上。
第一次相亲他是带着我去的,我坐在他的左手边点了三份鸡排,那些鸡排长得犹如学校旁边小商店里卖的三无食品一样,一个比一个鲜亮,我吃到最后都有一股鸡屎味了。我没抬头看姑娘我也没抬头看他,我当时有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你说你和姑娘见面聊什么国际形势,她们关心的只有房子和车,或者会关心一下你这个人。
再后来我就不和他一起去了,我给他说你早晚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他像是一个去打仗的战士一般点了点头,我给他列举了好多和姑娘聊天的话题,他竟然没有一个熟悉的,于是我告诉他那你就打开菜单,和人家聊菜单上的东西吧,前提是你不要带着姑娘去吃快餐,我相信他一定干的出来。
大约三个月之前的一天,在经历了无数相亲之后,伟伟突然给我打过电话来,说他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了,找到了他心目中的女神。我穿着一个大裤衩站在暖风徐徐的屋顶上,脑子里不住地蹦出来他给我描绘的那姑娘的画面,仿佛就在太阳的光晕里一闪一闪的……好吧,伟伟喜欢的那个姑娘只有一米六左右,我估计那身躯在太阳光里是闪烁不了的,只不过他的喋喋不休已经打断了我的思路和视线,这家伙绝对不是为了告诉我那个姑娘有多好,只是想说那个姑娘有多喜欢,他要追求,当然,要我帮忙。我挠了挠一个星期没洗的头发,自从三年之前我就养成了一周洗一次头发的良好习惯,不是说嘛,人生所有的器官都是原装的好。我忍着没有去闻我头发的味道,因为这也会打断我的思绪,我像是诸葛亮一样,突然有无数的理念涌上心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没法从其中挑出哪怕一个合适的方法去告诉伟伟:“用这个办法你一定能追上那个姑娘,相信哥!”
之后伟伟开始在我的指导下给那个姑娘发短信,这个过程是漫长但却简单的,就像是南极洲每年11月份开始冰雪融化一样,而伟伟就像是一只企鹅,无所事事的站在原地等着那些冰雪一点点地融化,等到冰雪融化到自己脚下,他就可以纵深跃进大海了。可是我相信站在这片冰雪地上的企鹅有无数只,谁都不能保证这块冰雪地在哪一只企鹅面前先融化。我当然不能在伟伟面前说这么高深的比喻啦,因为他根本理解不了,我只是告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急也没用。”伟伟点了点头,其实我更想告诉他,这句话就是追不上姑娘的时候放的屁!
伟伟真的不聪明,他一定辜负了他考上大学时他老爸对他的期待,那段时间,伟伟问我的唯一问题就是:“我该给她发什么短信?”
伟伟的过程和我预料的一样,每天天就像是盯着电视看彩票开奖一样,收到短信了就蹦蹦哒哒的,收不到短信的就开始跟我称兄道弟。那段时间他学会了抽烟,我指的不是在娱乐场合装的那种抽烟,而是发自内心的抽烟,他一天能抽去一包半的烟,半包是他的,一包是我买的。我想在他难受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最喜欢做的就是给他递一只烟了,要么我就得费劲口舌了,我觉得能用钱或者东西解决的事就千万不要去浪费精力。
大约半个多月的时间,伟伟以他超脱凡人的毅力和那个姑娘聊天,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姑娘给他回的字不超过两个,当然一般只有一个,我坚信他是我见过和电子产品聊天还能聊得这么高兴的唯一一个人。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他说:“我觉得你不用再给人家发短信了,她要是喜欢你,绝对不需要你费劲脑汁的去找话题。”最终我本着高考时绝不会打消倒数第一名学生的心态把这句话扔进了垃圾堆里,他和那个姑娘两个人的事或者说他自己的事我只能说好话,人这一辈子必须有一次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时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明知道这只股票会跌到你倾家荡产,你还要把养老的拿出来都买了它。
我确信伟伟在那段时间里是非常痛苦的,他每天都要跟我打电话,汇报这一天的收获或者是失望,然后听我说一些有用或者没用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得到他成功的消息。要是换成我我肯定不会费劲心思去追求这样的女孩,因为她离我择偶的标准差得太多了。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就给自己立下了女朋友的标准,一条一条的犹如开会时的政府文件一般,上了大学后的一年时间里我把其中的几个条件去掉了,但是有些还是保留着,我也像是一只企鹅,只不过我的面前连片冰川都没有。
又过了大约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伟伟突然给我说:“我想约她看电影,你说现在行不行啊?”我有一种想法,他一定是憋坏了,这么羞涩的人不憋到一定程度是不会提出对他来说如此出格的要求的。不过以两个人的情况来看现在看电影基本是不可能的,在现代的男女关系中,看电影是拉近关系最好的途径,前提是这个姑娘对你有好感,要么谁跟着你去黑咕隆冬的电影院啊。但是我不能打断他的积极性,虽然我从来不相信使劲追一个姑娘就一定能追上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于是我很婉约地告诉他:“要么你试试?”
我知道我这句话像是放了一个无声的屁一样,不管他成功还是不成功他一定都不会埋怨我,我很怕他再问我到底行不行,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用他的话说,这简直就和朝鲜玩核武器一样。
他问完了我的话就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很彻底。我觉得他是失败了,失败的也肯定很彻底,他这么要面子的人,真正失败了绝对不会来找我。我是不是应该请他吃顿饭,或者请他按个摩,再或者找个姑娘来治愈一下他幼小的心灵,再再或者让他自生自灭,灭了以后就能成熟起来。
很显然我选择了最后一个,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是他肯定是冬眠了……
3
我认识黑娃那阵是我过得最孤独的时候,我朋友不多,伟伟也已经没有了踪影。我经常抱着手机和电脑发楞,我所熟悉的聊天和沟通的工具都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他们或者已经成家,或者在忙工作,我的海滩上连只雄性企鹅都没有了。
黑娃是一只高帅富,这个形容词绝对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因为在有的人眼里我也是只高帅富。他长的很帅,要比我所有的朋友长得都帅,也要比很多明星卸妆之后要帅。我一直觉得帅的概念有两种,一种是男人觉得帅,一种是女的觉得帅,我长了第一种的脸,他长了第二种的脸,他一定在刚出生的时候比我买了更多的刮刮乐!
我们认识的场所特别的乱,一个桌子十几个人,什么样的货都有,到最后我们喝到一起去了,他挑中了我,我也挑中了他,我不知道他挑中我的原因,但是我知道我挑中他的原因,这个原因是现在社会群众们所喜闻乐见的——我觉得他长得很帅。
黑娃的条件不错,这是我作为一个男人的直觉,他拥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外表,拥有不错的家境,拥有每个月稳定而且不低的工资,我从来没有在我的身边遇到过什么真正的高帅富,他算是第一个,也应该是最后一个。
据黑娃给我说,他谈过的女朋友比我认识的女人还多,这是一个一只蟑螂生了一窝小蟑螂的概念,你细细的去看还是比较恶心的,但是他让我相信不管是帅还是富你只要占了其中的一条就都可以了。
我与黑娃的关系远远不如我与伟伟的关系,我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玩的时候多个伙伴,除了喝酒的时候我们不会说什么心里话,我讨厌他喜欢喋喋不休地说教。每个话题我说到一半就会被他打断,然后开始他村支部书记一样的长篇大论,而且一个意思要重复上好几遍,生怕你听不懂,这就像是领导给下属开会的时候周围没有媒体记者一样,黑娃与领导的唯一不同在于他说完了一个意思还记得问问你“你说是吧”。
我觉得黑娃不会找不到女朋友,他的说话方式可能会让他缺少哥们而已。我的观念还存在于年轻的姑娘找对象第一眼的感觉是决定性的层面上,但是马上我知道我这个观点是错误的,至少在黑娃身上是错误的。我觉得像黑娃这样的人,他对于女朋友的要求应该是相当高的,高于我所接触到的大多数女性朋友,所以他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黑娃的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到了可以参加电视相亲节目的年纪了,他喝多了酒的时候就会告诉我,他现在着急结婚。我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毫无感觉,因为没有人催着我结婚,没有告诉我我该结婚了,听多了我又有点鄙视他,话说一个男人凭什么整天念叨着找对象这些世俗的事情呢?假如换成我,我肯定不会有像他那样的想法。
我和黑娃在玩的方面很像曾经我和伟伟那样,但是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我主导,黑娃在这一方面比我要有经验得多。他不必向我寻求追姑娘的心的,也不必向我讨教任何办法,更不需要从我这里认识什么姑娘。我原本以为我们就是单纯一起玩的朋友,但是后来我不得不改变这种想法,因为我终于发现他对姑娘比对我更来劲。
我对于黑娃这种行为抱着鄙视的态度,我敢打赌,每一个我们认识过得或者刚认识的还不错的姑娘他都跟人家联系过,或者无所顾忌的聊天,或者单独约着出去玩,他能够做到和每个姑娘都在短时间内变得亲密,而我对于陌生的女性朋友没有天生的亲密感,我觉得过分的殷勤会让人鄙视,就像是我鄙视黑娃一样。唯一让我有些幸灾乐祸的是我和黑娃认识了几个月他都没有“勾搭”上一个女生,这让我更坚定了一个观念,当你抱着不正直的观念想要去恋爱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回报。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社会如此,爱情也是如此。
慢慢的,我主动与他疏远了关系,因为我忘了从哪天起,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洁身自好的意思。小时候背的很多经典名句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出淤泥而不染什么的我也能做得到,前提是我本身就讨厌。
在我拒绝了黑娃几次邀请之后,我的手机上也失去了他的通信记录。
别看这他现在着急结婚,我觉得黑娃还要在去玩几年,还会谈很多个女朋友,然后在他事业有成的时候遇见一个符合他标准的女友,这是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桥段,也是我在社会待了几年之后脑子里的恋爱和结婚过程。
但是就在我和黑娃断绝了关系的半个月之后,我的另一个朋友告诉我,黑娃要结婚了,现在忙着装修房子呢。他的对象刚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月,我看了照片,条件比我想象中的差得多,而且据说两个人先有了性后有了爱……
4
前几天,伟伟来请我吃饭,不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带着他的女神,应该说他的女朋友了,我特地观察了一下,他的女神还真不到一米六呢,伟伟说他对兑现他当初给我许诺的那顿饭,于是,我们一起去吃了路边摊。
虽然一个月没见伟伟了,但是他的穿着还是和以前一样,手里的烟变成了十块钱的,伟伟告诉我,他在攒钱买房子。
伟伟和他的女朋友在我对面拉着手,一如大学般的恋爱一样。喝了几瓶酒,伟伟突然给我说:“你也该找一个了,别整天玩了。”
我说:“我倒是想找,我去哪里找啊。”
伟伟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要你以后的媳妇有长相,有身高,有学历,有家庭,善良,孝顺,哦,对,还得长得白是吧?”
我哈哈的笑起来:“伟伟,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伟伟没有跟着我笑,他又干了一杯酒,说:“兄弟,有句话我一直没好意思给你说,如果姑娘那么完美,干嘛要跟着你?”
说完他用朦胧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用朦胧的眼神看着他,其实,说真的,以前我一直觉得他挺傻………
那天喝完酒我带着迷蒙的感觉回了家。我家门口的小胡同我走了快十年了,整个胡同口都是商贩聚集地,从胡同口的烤饼到胡同里的菜贩,我可以像数数字那样数出所有的摊位,我记得哪家的肉好吃记得哪家的水果新鲜,但是现在我费尽脑子去想了想那些卖东西的人,却一个都记不得了……
5
在我18岁到22岁的这段时间里,我唯一骄傲也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我谈了很多个女朋友,现在都已经不再联系。
今年,我25岁……
责任编辑:王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