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蚕
2013-04-29十一
十一
袅袅湖畔柳,青青陌上桑。新城外的潮汐来去间执柳送走春花夏雨,老林边的桑树已披绿三茬。秋阳正高,母亲从四爷爷家小蚕共育室背回的八克小蚕,在偌大的蚕台上挤挤挨挨,嗷嗷待哺。
一纸诗书瘦,万般农桑苦。倥偬时光,似水流年。透过四十余载风雨躬耕的故园旧影,母亲瘦小羸弱之躯,在一次次越加猛烈的头晕眼花、心闷气短、肩痛腰酸肆意冲击之后,更显苍老与无助。儿行千里母担忧,娘尝百苦儿断肠。天不亮地不明,母亲惊醒多少晨起的朝露。暮色浓玉兔升,母亲背回无数夜鸟的清啼。三五日蚕儿酣睡,七八天饕餮大餐。养儿哺幼的艰辛,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织满乡村的天幕地铺,千口万齿沙沙擦擦地蚕食母亲的汗滴心血。
蛙鸣稻谷黄,蚕眠桑叶稀。中秋将近的水隰湾子,稻穗散子,包谷黄壳,烟叶熟透,颗粒归仓的日子在片片蛙鸣中循声而来,乡亲们越发忙乎。屋外,早早出门的母亲走完村里的田畦,翻遍邻村的地埂,背篓里的桑叶分不清张王李姓。家里,“三高”多年的父亲七十岁开始学会做饭,灶膛火旺之时,平时只接而不打电话的他,拨通母亲手机上显示的第一个号码:“你妈喂了一张二克蚕,说多了担心你埋怨她,烟地边的桑叶不能喂,这几天她都是这里半背那里小篓的到处找。”泪眼迷茫间,父母顶风冒雨的负累,披星戴月的操劳,全化作窗外雨帘中丝缕不绝的酸楚和悸痛。
恍闻子规五更啼,侍蚕摘茧半月忙。白露过后,秋雨连绵,气温骤降,还未喂足吃饱的蚕儿四下离散,甚至出现吐乱丝的迹象。是用错药物,或是桑叶中毒,还是天冷受寒?母亲心急如焚,赶紧洒糖水、烧柴火,一番忙活,蚕儿终于安分下来,享用最后的丰餐。上周三晚饭后,母亲走进蚕房,开始拉蚕上簇。晚上加完班回到住所,母亲一句“早得很哦”便挂了电话。午夜过后躺在床上,这边才说“稍微休息一会”,那头却叮嘱“快睡了,你要上班”。一夜转辗反侧、半梦半醒,屋外河畔涛声依旧,偶尔传来三五声鸟鸣。母亲这久起早贪黑,加之眼疾未愈,我真切地看见,那瘦小的身躯佝偻着,龟裂的双手忙活着,干涩的两眼强睁着。而这一切,就是为了补贴家用,为了土地不放荒,为了不用儿子负担啊。天将明未明,母亲说蚕快拉完了。老家早饭前后,母亲走出蚕房,眼里像进了砂子,一整天都一睁一滴泪。前晚镇上通知今天收茧,母亲昨天傍晚再次走进蚕房,又是一夜不眠。上午朝州表侄用摩托将四袋蚕茧送到收购点,母亲拿着票据领得两千零几元现金,在匆匆回家的路上打来电话,说她心头火辣辣地烧,脚跟生拉拉地疼。
夜雨霏霏,秋蚕灿灿。那丝银白,那丝绵长,那丝温暖,那丝坚韧。那可是母亲用丝丝白发编织的壮锦,那可是和我母亲一样的多少农村母亲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为家庭、为儿女,为苍苍大地孕育的生命、大爱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