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我的秋(组诗)
2013-04-29冯笃松
冯笃松
光福寺印象
说到泸山光福寺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偌大而威震四海的汉朝
走到这里,就剩下一株柏树了;偌大而雄踞东方的盛唐
走到这里,也只剩下一株柏树了。上下千年,在这里
也只是前殿与后殿
几十步的距离——
幸运,或者宿命。我千里而来
虔诚朝拜。山门前的百步台阶把我的脚步抬高,我拾级而上
前前后后,那么多的善男信女
接踵而上。仰望,贴近
展开双臂相拥,走进去的
不仅仅是体温,目光,心灵的步子走进了汉柏唐柏的内体
走进了不凋的苍翠
而走出来的步子,顺着百步台阶而下走向泸山脚底,似有浓荫相随
我看见,脚丫长出了枝丫
一路踏着汉风唐韵的年轮。
而此时此地,头顶的阳光,
是否就是两千年来灿然不灭的佛光?
我的春,我的秋
更多的时候
是更多抹不去的记忆。
走了那么多的路,都是
千肠百结的盘旋、流动……
穿越的躯体被时光打磨
斑斑驳驳,星星点点,散落于身后。
身后的足印仿佛生命的播种。
一路走来,一路自生自长的风景
亦真亦幻,若有若无。
尘烟覆盖的岁月在脚下后退
渐退渐远。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记得住的似乎不值得要记住。
而不该忘却的忘却又时时在唤醒我。
多少次回首,仰望星空,遥望江河,驰目峰岭飞天,踏海,翻山,曾经的
念想,曾经进入四季的轮回
春与秋的交替犹如生与死的交替
生而死,死而生。
历经的气节直到昨天
有回声律动心跳。
今后的气候不管是否适宜
我随时随地敲打自己——
通向春的春,通向秋的秋
拂去尘埃,拂去遮蔽,拂去夜气
内心的路自在内心起伏。
无论什么眼神,或者视而不见
走向每一个时辰,我都不偏不移
在内心迈步,坦开自己……
自释:命定或名定
与马结缘,马蹄声起,我有幸
相伴一身是两匹,终其一生是两匹
一前一后的路上,蹄印镌刻
前边的那匹不缺水
烈日仰啸,荒漠浴火
底气在胸,自有蒸发不掉的两点最穷也有不会枯竭的两点
饥自解,渴自解。进而自鞭
进而自不停蹄——
紧随其后的那匹穿行于竹林青青的竹林
不谢不凋的意愿头顶浓荫奔跑中的浓荫
奔跑着苍翠
最终的走向,从命名的起点开始——那一年,算命先生以邪心糊弄善心故作玄奥,编造迷津,以神的咒语
令我父母俯首帖耳,听从他的指点:水命软,缺木是残
添木为松即命硬,即免灾。自此
我被圈定在双亲不再担心的心眼里仿佛是画地为牢——
想到草原却去不了草原
想赴疆场却上不了疆场
仿佛是命中注定,无论怎么奔怎么跑都跑不出小竹林小松林
的小天地……
回到原初
枕着倒流的时光,我漂流
流到没有我的我之前
之前的之前……
那是我的原初
我的荒蛮,我的混沌
我的无边,我的无序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茫然,飘然,游走
我看见那个世界的我,咬破了夜色之壳,呐喊着
奔向那天地之交——
为月亮之银而奔
为太阳之金而奔
出壳时,我仿佛从一次长睡中醒来
沉沉地,有像是一场白日梦的开始……
其实,我是想原路返回
从原初那个世界起步
重走一遍自己
从可感可知的那边望过来
缭乱的世事,令人眼花
我以百年甚至千年的目光拉开距离远远地,重新打量——
又见凤尾花
围着湖畔,围成凤尾花墙
之美,之蔚然。太阳雨织就的光景闪耀着斑斓
湿漉漉的花瓣清洗过一样
鲜艳,清新。暗香随风
而起,扑面的感觉
一呼一吸都有花儿的气息……
又见凤尾花,又见久违的凤尾花——在我老来的梦里。朦胧间我仍是那个捉迷藏的少年
而牵引我视线牵引我脚步的
那只翘翘的蝴蝶结,正沿着湖堤沿着花墙的走向——
一会儿飞进花丛
一会儿飞出花丛……
寂静的山谷
我记得你从早到晚的寂静
时光在你寂静的心间凝成永恒。
清清的河水贴近你流淌,流向山外……风儿凉爽,穿越在枝叶间,轻轻细语
有水珠在你的崖畔嘀嗒,滴香滴翠
时不时,有不倦的鸟儿啁啾着,飞舞着飞出飞进……
像多少梦景在醒来时无踪无影的
一种怅惘,挥之不去。仍旧心动的
往昔,不能复原。
又一次走向你,又一次
躺在你寂静的怀抱
重温青草地的眠床。我想听到
寂静的无限延伸……
想你把不断涌来的那霓虹闪耀的喧嚣淹没。我要进入
那淹没之后的寂静,再一次唤起
吼山吼水的那一片寂静的回声……
五月雪峰
雪冠罩顶。有阳光,有一种强劲的五月的阳光围绕。
站在山之脚山之腰
光秃、嶙峋的燥热在把我围绕。
顺着山势,我冲寒而上
登临雪峰,看白皑皑的
寒意,在把变暖的五月淹没,冰冻:或者说在高处正把它一笔勾销——
草海的草
走出深山,走出那一片老林,她带着
那一片青波闪耀的草海之影
向我走来。好动的她呼喊着,蹦跳着一阵风似的向我扑来——
扑面而来的感觉是草海的草
湿漉漉的,水灵灵的
大街之大,高楼之高
顾盼中,她一边走
一边东张西望地打量
当看到公园的湖泊时,她对我说:“比起我们的草海,它
太小了,小得可怜,瘦得可怜……”
我引她去了步行街、名店街
又转了商场、广场
她只买了一扎发夹与几把小梳子。
在旧书摊,还淘得了茨维塔耶娃和李清照——她们两人的诗集。
归来的路上她告诉我——
除了人挤人,就是车堵车……
盘山道
不断复现的幻影,挥之不去
是梦境,还是前世的记忆?
一条通向山外的路
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腰间盘旋绕山而行。长长的队伍中
那是谁?打着绑腿,脚蹬草鞋肩挎一支老式步枪
在一道转弯处,回眸,挥拳
转身而去。消失的背影
是他?又像是我……
不断转弯的盘山道,似曾相识
打湿路,打湿了衣帽的
毛毛雨,此刻在眼前,清晰又模糊。一直在下。几十年,或许上百年
一场毛毛雨把路打滑,似乎
从来没有停过——
七月半
又是一年,又是这样的日子自然想到你,我
自然要写到你的名字
你去的那个地方
据说很远。但我却感到前一脚的后一脚,仅仅一线之隔,咫尺之间
我曾经说过
你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走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却走到一道渡口的分界线眼睁睁看着你风一样飘走无影无踪……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边
只有我还记得你,还在
年年书写你的名字
以火焰升空的方式为你祈祷将大把大把的冥币烧寄——那飘飞的黑蝶在追寻你
黑色的足迹……
我想,你在那边也一样把我惦记。
我看见了,你灵魂的眼睛
在正透过我的目光,在看这边:太阳的照暖,月光的轻抚
高山的苍翠,大海的湛蓝,以及大平原大草原的一望无垠;并且通过我的手而指向夜空
数星星,数出曾经对应的那一颗还没有完全黯淡的那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