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林教主
2013-04-29杨妮妮
杨妮妮
我曾经非常讨厌林教主。他教了我三年的政治,直到高三才成为我的班主任。因为他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我们暗地里都喊他林教主。
第一堂班会课上,林教主站在讲台上懒懒散散地对我们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老师们都特别忙,都不肯带你们这个班,我嘛,比较闲,就被推上来当你们的班主任了。”当时我和陈静在台下玩五子棋玩得正起劲,听到他这话我就懵了,陈静恨恨地说了句:“真拽。”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和谐,所以接下来这一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这样大家都快乐,是吧?”也许是因为他教了太久政治,说话就会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官腔,总能逼得我身体里隐藏的尖酸刻薄全都原形毕露。于是我便臭着脸附和着陈静说:“真装!”
老师们都偏爱优等生,林教主也不例外。优等生们常被他叫去办公室,出来有时会带一个橘子,有时还会有茶叶,中秋节还能讨个月饼吃。我们这些只能干瞪眼看着的便觉得林教主是在贿赂学生,手段实在太卑鄙了。
那时我对林教主还只是有些不满罢了。
我们学校并不是什么重点高中,文科重点的上线率是按个数来算的,通常是一个,偶尔也会被剃个光头。高三第二个学期要开始上自选模块的课,考重点便需要这门课的成绩。而林教主理所当然地告诉我们:“学校今年要求有一个重点,所以自选模块的课就不需要全部人一起上,期末考前十五名的学生上就好了。这就可以避免浪费大部分同学的时间。”
他说得头头是道,却不知道那时的我们自尊心强得要命,根本经不起这么几句话的刺激。“凭什么瞧不起人!”林教主刚走出教室,我便愤愤不平地吼了一句,把手上的书“嘭”的声砸在了桌子上。从此以后我是真正地讨厌上了他。
越接近高考,林教主越是喜欢在晚自修的时候巡视班级。或许是因为复习到了高原期,人变得格外的烦躁,加上林教主总在眼前晃荡来晃荡去,便觉得更烦了。一气之下,我干脆逃掉了好几个晚自修,带上课本和习题躲在寝室里慢慢地啃着。后来逃课队伍逐步扩大起来,引起了林教主的注意,于是他便抽了个晚自修到寝室来做突击检查。
林教主敲门的时候,我和陈静还窝在被子里开着电筒写习题。他让寝室阿姨拿了钥匙准备要开门进来,陈静吓得从下铺爬起来,迅速躲进了洗手间。我慌慌张张从上铺爬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门便大大地敞开了。林教主手背着站在门口。灯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脸上黑漆漆的一片,觉得更恐怖了。
“你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林教主对我说。
我猛地咽了一口唾液,稳了稳脚步,死死盯着他,脑子里挣扎着到底要不要出去,出去就完了,不出去迟早也得出去。我犹豫了半刻,毅然冲进了洗手间。陈静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得尖叫出声,见是我立马止了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我和陈静面面相觑的时候,林教主敲了敲门,一本正经地说了句:“都出来吧。”
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一时间连耳根子也开始发烫。沉默了一会儿,我心一横,豁出去地喊道:“我不出去。”
“干吗不出来?别人都在上晚自习,你们在干吗?寝室里这么黑,也能学习?”林教主先是一愣,然后极力压低了声音带着愠气发问。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学了?你眼里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吧!这么势利,那还管我们干吗?你管他们去啊!让他们给你考个重点不就得了!”我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满腹的委屈,陈静几乎傻眼了,也不知该不该制止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冲我眨巴着眼睛。
他先一愣,然后怒喝了一声“我怎么势利了?”
我被这声音吓得震了震,胆也小了些,却还是铆足了劲继续吼着:“你就势利了!”
林教主被我气得快抓狂了,却又不能直白地训斥我,一时间什么也讲不出口,只能憋着气在走廊上来回走,穿了皮鞋的脚使劲踏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怒响。
“你们到底出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这么问我。
“不出去!”我看准了林教主不会冲进来把我们揍一顿,便无赖起来,就跟他对着干。
他气极,又啪啪啪地泄愤似的使劲在门口踏了好几步,停了几秒,又啪啪啪地愤然离去了。听他走后,我拉着陈静趾高气扬地从洗手间出来,“嘭”的一声踢上了寝室的门。
之后的事还是听同学说的,据说他气得脸都白了,一回到教室就把缺席的学生统统记下来,还放了狠话说要把名单上报学校,个个都别想拿毕业证书。不过没人相信林教主真会这么干,事实上,高考前几天,我们各个都顺顺利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
跟林教主吵过一架后,我便理所当然地不再去上晚自修,就算去了也不是在自班教室上。眼不见为净,直到高考的时候,我还是怀着这样的心态处处躲着他。
最后一节课上,林教主特地嘱咐我们,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很多人会失眠,所以要注意调整心态,放松心情。而我的记忆一直停在了“很多人会失眠”这句话上,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下,我悲剧性地失眠了。高三这一年里背下的政治历史知识全都变成巨大的文字波浪,在脑海里翻滚了一夜都不能平息。
第二天,我顶着一对巨大无比的黑眼圈到了考场,虽然一晚没睡,但因为太紧张精神反而异常亢奋起来,还能扎在人堆里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昨晚睡得有多差。
快开考的时候,陈静突然找到我,递了两包巧克力给我说:“这是林大教主赏你的。”
我猛地一惊,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他不会下了毒要害我吧?”
“想什么呢你?”陈静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教主自己掏钱买了一袋子的巧克力在外边发呢,一人一份。”
“那我怎么有两份?”我捏着两包巧克力晃了晃。
“我跟他提了下你昨晚没睡好,他就多给了你一份。”陈静冲我狡猾地笑了笑,我忽然有了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第一场考试考完出来,看见林教主拎着个大红袋子正守在大门口。他个子不高,站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渺小,他总会被别人挡住视线,却还要拼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張望。肯定是在找他的优等生们吧?我自嘲般地想着,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捏紧了手上快软化了的巧克力,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走开了。可即使已经走到离他很远的地方了,也依旧有股芒刺在背的感觉。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班竟出了三个重点。林教主简直乐疯了,马上让班长组织了同学会要庆祝。我找了个理由没去同学会,后来听陈静说那天林教主面色红润,嘴巴都要笑歪了,还特有身份地位地说想敬酒的都要先交一块钱硬币当敬酒费……听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忽然觉得恨意这东西跟食物一样,放在空气中久了自然会发霉变质,再放久一些就会腐烂消逝,总之就不再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了。
我不再像从前那样讨厌林教主,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从高三的那种狭隘心情里逃脱出来了,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远离了我的生活。今天我可能会记不起他的话,明天也许就会忘记他的表情,人生那么漫长,足够把所有深刻的记忆揉成一团团毛茸茸的白色,再拼凑成一片朦朦胧胧而又没有细节的云雾。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