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怎样炼成的
2013-04-29程锐刚
程锐刚
作为一个班主任,新接手一个班的时候,心里会有多少希冀和期待啊,总不免会想,這会是一次怎样的相遇?这一群人将在自己的指引下创造怎样的明天?而自己,又将踏上怎样的路途,并且如何才能让那些一个个偶然而来的“他”,一路上和你同舟共济,风雨共载呢?除了那些官方的评价,那些数据统计出来的“优秀班级”荣誉,在你的心里,你对一个优秀的集体还有没有自己的定义?
在这里,我要回顾一个让我感到遗憾的例子。去年7月,我接手了一个高三理科班,刚接手的时候,我不无沉重地发现,这个班成绩相当糟糕,几次考试下来,稳居年级倒数第一。不仅如此,最让我觉得心烦意乱的是,这是个一盘散沙的班级。它没有中心,人人各自为战,班级里没有核心人物来主持他们自己应该承担的一切。而在一盘散沙之中,有相当数量的“土疙瘩”——即那些性情相投的人结成的小圈子,各自散发能量,扬起尘土。但他们又不能彼此平和相待,彼此互相有情绪上的抵触,虽并不严重,但多少让人不安。在我看来,大概可以分为“爱学”和“爱玩”的一群,中间夹杂的是沉默的明哲保身的一群。在这种情形之下,爱玩的往往占了上风,班级的气氛很容易失去平衡,一种怨怒之气在潜滋暗长。
我认为我该出手了,我希望我能够成为聚合这个散沙群体的媒介物。我私下找学生谈话,我公开场合讲述群体动力的重要,可是,我发现他们似乎是积重难返。我发出的声音,消失在一片静默之中,没有任何回响。直至有一天,他们那种沉默的气息使得某位老师情绪失控,导致彼此爆发对立的时候,我也爆发了。我对他们说了狠话:
你们这个班,整个就是一个心灵的黑洞!任何一个人,想要放出一点光和热,就会马上被那强大的源于黑暗的质量带来的引力吸收殆尽,而且,它的质量还会越来越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慢慢有了好转,也许,我的所作所为起了一定的催化作用。另一方面,时日的流逝,有限的高中岁月成为一个重要的背景。他们的心开始松动了,一个个的“我”,或者那一个个封闭的“我们”开始朝向一个真正的包容而开放的“我们”。
高考前两个月,二模考试后,举行了一个以“我们”为主题的班会。班会进行到最后,是一个回忆性的视频,记录了往昔的岁月,自然令人唏嘘感慨。在视频的最后,就像电影最后出现的演职员表一样,出现一组名单——班级学生的学号和名字,从1号直到62号。其实,班级成员一共是58人,另外的四人,在半路上因为各种原因散失了。有的因病,有的厌学,还有一个高四生,虽然整个下学期就“偷偷”来过两次,但是他的名字也赫然在列。我看了,悄然动容,他们终于领悟到什么是“我们”了。我们不能缺少一人,我们都真实存在,即使这存在方式不同,痕迹各异。
不过,我很遗憾地发现,在这份名单之中,作为班主任的“我”并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凑巧呢还是别有真意,这给我留下了一点点阴影。
我意识到,这个“我们”的形成过于仓促,它的内涵显得模糊而轻薄,塑形于毕业时分那种遗憾和伤感的氛围之中,缺少具体内容的充实与过程的积淀。也许,当毕业的气氛被日后的新的生活所冲淡的时候,“我们”也很可能随之消散。
真正的“我们”是什么样子?它具有怎样的特质?除了运气,我和那些一个个陌生而分散的“我”将如何朝向那正确的路途?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我遇到了皮尔斯的《待垦之路》——
它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
它始于你真心去做,
它始于别人说了“不成”而你再去做,
它始于你说“我们”,
而你清楚“我们”是何人,
且你一心要天天壮大“我们”。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对这首诗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在某种程度上领悟到了“我们”的秘密。而老天爷再一次眷顾我的是,新接手的一个班用他们的行为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这首诗的主要内涵,而我将用一些生活细节对此加以解读。
首先,我来谈些直观的现象吧。比如,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养了三盆植物,是文竹和仙人掌。它们一直都长得很好,我知道一定有人在精心照料,但是我没见过这个人。走道里的清洁工具每天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垃圾筐从来没有出现过垃圾为患的情况,我知道一定有人在时刻关注。电视机下方的角落,班级报纸叠放得整齐有序,绝不会飘散遍地,我知道,一定有人在时刻留意,还有黑板上每天一句的经典格言……
我不知道他们是何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冒”出来的,但我知道,他们是“我们”中的一人。这些事情看似毫不起眼,但是,我能留意到它,注意到它的存在,这说明我对“我们”强烈的归属意识。而那些默默做着这些事情的人,大概跟我一样,是带着强烈的“我们”之心的。这些人的出现,以一种不起眼、不刻意的方式出现,使得这颗“我们”之心愈加平易动人。
事情需要循序渐进,需要一步一个脚印,但是,有时候也需要得到爆发式跳跃式的提升,这样才会使得那些对“我们”尚未有意识,或者甚至以各种方式抗拒着、疏离着“我们”的人被唤醒,让他们以运动式的方式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而这个事件很快就来了,那就是年级的拔河比赛。
比赛以一种极端热烈的形式,把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合在了一起。应该说,从来没有一种形式,把这一群人以这么近的距离聚拢在一起,而“敌人”也如此清晰生动,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我们”对另一群“我们”的战斗。为了胜利与荣誉,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战斗中来,贡献自己的心力。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能把人的力量和精神意志如此强烈地激发并聚合起来了,指挥、主力、替补、啦啦队还有我,高度紧张和兴奋地融入到同一种节奏中来,时而屏息僵持,时而高呼发力,胜利时欢呼雀跃,失利时安慰鼓励……
获得两场胜利之后,我们最终止步于八强。这是最艰苦的一战,也是最令人动容的一战,当扶起拼得煞白的队员,当我们领略到过程的价值和意味,我们并没有过多的失落与沮丧,因为我们更珍惜比赛附带的额外价值:坚持、团结、友谊……我们都以各自的方式,为“我们”付出了自己的心力,我们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向了“我们”。我们深信,没有什么比在这样的情形下确认“我们”的存在更重要的了。我们终于感受到“我们”是何人,我们是多么壮大,我们内心充溢着何等的感激!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我发现黑板醒目地书写着关于失败的感言,句句都触动人心。有一句尤让我动容:在这里,没有我,只有我们!
不得不感叹,这是一句多么好的总结啊!它恰切地表明,在那种巅峰时刻,那一个个的“我”,是怎样以相同的呼吸和脉搏,熔铸出一种强烈的认同感。
然而,事情也有它的另外的一面,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行进途中,有人选择了“逃逸”。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是一个个的“我”,他们在这样的时刻“缺席”,无意中表明了对正在茁壮成长中的“我们”的抗拒。他们的缺席,在这样的时刻尤为醒目,也愈加容易让人误会。好在,皮尔斯的诗让我对此有清醒的认识:这个过程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即使是在初步形成的“我们”的内部,对“我们”的认同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有人十分强烈,他们居于“我们”这个圆形的核心,有人稍微淡漠,游离于圆形的边缘。但在这些“粒子”中间,是一个场,这个场让大家彼此自由来去,却又互相吸引牵连,无人会越出轨道,逃逸不见。
而那些缺席的人,很容易在这种背景之中被认为是有意拒斥,会让人觉得大煞风景,心生嫌恶。但真正的“我们”应该具有最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是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我们也明白,“走向”我们的过程一定是自觉自愿,以个人的完整和独特为前提的,其间容不得任何勉强和扭曲。“我们”并非是某一种人群的形象,一定要像某个样子。我们不是一个团体,类似于拉帮结派。我们只是一种意识,因为……平常我们所说的“责任心”,其实也不过是一种心情,荣辱感也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心情和感觉无一不是以个人的具体的心情和感觉为基本元素的,它需要这种元素时时刻刻充溢于生活的各个角落,每一个瞬间。
我们不会拒斥任何人,而且,我们对于那些逃逸的人,总是抱以最大的善意。而我们唯一可以积极去做的是,单独的这个我可以不断地提升自我,让我更精彩,让我的存在使得“我们”更鲜明起来,更丰富起来,更鲜活起来。就如我们的那个劳动委员一样,原本他可以做班长的,可是,他在现职位上似乎做得更好,他甚至连拖把都排列整齐划一,水桶各归其所……他在这种日常事物上用心,做到极致,便显出一种精神,一种境界来了。而这才是个体的“我”走向“我们”的最佳方式,这便是“壮大”的真意。
那些暂时“落后”的人不必着急,怀着美好的愿望,等待时机,以最能展现自己、适合自己的方式,走向“我们”,丰富“我们”。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