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之下的真实

胡石柱

“能不能告诉我，当你知道自己只差三名就可以进省集训队时，你真实的心情是怎样的？”

小会议室里，我问坐在我对面的那位男生。

他的双眼开始泛红，喉头一起一落。我看得出他有多想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终于，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遺憾，是遗憾。”他哽咽道。

“还有吗？”我继续追问。

这其实是一次模拟的面试，坐在我对面的是全年级最优秀的一群学生。一个星期以后，他们将要去参加北大清华的保送生考试。我手上拿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资料，那上面所记录的辉煌的成绩，是我在他们这个年龄阶段时无法企及的。其中有许多人身经百战，是很多学科的全国比赛中的佼佼者，可是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还是让我立即将他们定位成孩子。从中学到大学，需要的不只有成绩，那一颗颗年轻未经世事的心，是否能经受住千锤百炼？所以我决定，首先就挑出他们最在乎的点来直接发问。这样做当然有些残酷，可比起生命中其他的残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不太敢正视我，眼神往右下方闪躲，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呼吸。

我知道他急需调整，也知道聪明如他，现在脑子里一定在飞速地转动。他不能在面试时被第一个问题就难倒，必须想办法突围。

在这种情形下，人往往有两套应急的方案。第一个就是凭借丰富的经验，去推测提问者的目的，然后迅速在脑中作出判断，给一个对方最想听到的答案。可是作为学生的他，与成年人打交道的经验毕竟不足，而且成年人相对他们要复杂得多，妄加揣测的话，恐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更好的方法恐怕是放下那些包袱与顾虑，模式与装饰，坦荡地直面真实的自己。他，会选择哪一种呢？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说话。

在一边旁听的同学悄悄递过来一张纸巾，他擦了擦泪水，又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说实话，我一开始很不服气。我觉得我的能力不比任何一位省队的同学差，我欠缺的可能是那一点点运气。但是我知道不能只用运气去解释失利，那只是一种短期内有效的缓释剂。我开始重新整理我自己，我要找出那一次失利的原因。”

“那你找到了吗？”

“不敢说全都分析出来了，但我找到了一些可能影响自己成绩发挥的因素。大赛经验不充分，不够细心，还有，我承认当时有一些得失心。可能在那种心态之下，越是想要得到的东西，溜得越快。”

“那你这次来面试，没有得失心了吗？如果这次又失败了怎么办？”

“尽管我相信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无论在专业还是心态方面，我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确实我不能排除失败的可能。可是对于我将来想要从事的科研工作而言，失败其实是一种常态，一次试验的成功本来就是建立在无数次的失败的基础上的。有什么要紧的呢？况且我这次来，是比其他同学多了一次被选择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应该感谢这次机会和经历，因为我相信，它一定会使我变得更优秀。如果不能通过保送，我会用高考成绩来证明，我是绝对有实力进入我们国家最好的大学求学的。”

说完这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尽管刚才的泪水还残留在眼角。

坐在他身后的同学，全都起立为他鼓掌。

第一小组模拟面试结束，中途休息时，他找到我，对我说：“老师，谢谢你刚才问了我那个问题。其实我在准备模拟面试时，就想到过可能会被问这个问题，但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所以也没有去预先准备答案。而且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刚才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我就知道我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我本来想用‘遗憾两个字带过去，可是没想到你会追问我除了遗憾还有什么，我知道你是在逼着我去面对。我说‘我开始整理我自己，其实后面说的所有的话，就是刚才自己在心里整理的，都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如果是事先准备好的答案，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的。所以我觉得你答得很好。其实你答什么并不重要，你们才十几岁，一次竞赛的成绩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你看那些已经拿了全国第一的同学不一样还要参加面试吗？关键是要看你是怎样去思考的，你的思考有没有层次，真不真实。因为知识是可以不断提升的，而你以后要搞科研，有没有一种求真的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唉，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道理很简单，就是不知道之前我为什么没能完全想明白。可能还是把那次失利看成是阴影，不太愿意真正去面对。”

“所以，万一在正式面试的时候，教授们真问了这个问题，你觉得你还会哭吗？”

“呵呵，说实话，我不知道。如果到时候还是控制不住的话，我就尊重事实吧。像今天这样。”

编辑/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