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失场

李碧华

她等到了尽头，但他以为“还有明天”。可说没有就没有，说失去就失去。

早前看过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员冯远征接受《鲁豫有约》访问。一些人对他可能比较陌生，但《非诚勿扰1》中，那娘娘腔后勤同志艾茉莉（“艾茉莉”是个精彩的名字和角色），十分抢镜。

作为舞台剧演员，“戏一定得演下去”。在《茶馆》夜场中他演松二爷。父亲年迈病重住院，他接到不妙消息时，正驾车到人艺去，而肿瘤科医院刚好在交叉路口另一边，转左抑或转右？心知一旦到医院肯定走不了。当晚没B角，缺席不起。为了一台完整成功的戏，车子直奔人艺。中间父亲死讯传来。他原谅自己，这是演员的责任。另一回，就不肯原谅自己了。

走红后演电视剧电影舞台剧……工作多。答应母亲回家见面吃个饭，但那天忙于记者宣传排练乱七八糟一大堆事儿，回不了家。母亲在电话中道：“四儿，我等你一天了。”他想：“明天回来也行。”—谁料凌晨时分接到兄弟通知：“妈走了！”猝死，措手不及。她等到了尽头，但他以为“还有明天”。可说没有就没有，说失去就失去。

是巧合还是吊诡？舞台剧演员总面对一道难关。

这天看一档孝亲节目《我的父亲母亲》，访问香港话剧团资深演员周志辉（曾在《南海十三郎》中演江太公），他谈到在那个疯狂喜剧笑声中，父亲走了。听得人道：“别难过，先做戏。”—他就明白了。但下半场担重戏，伤心不起。

周道：“父子情没什么特别，这就是生活，一日一日地过，根本不觉得特别，是顺理成章的—走后才知，哦，原来以后不能再见到了！”虽然生老病死是必然，演过无数生离死别戏场的演员，忽然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