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怒波:登山者有敬畏
2013-04-29田小满
田小满
早先登山时他总会习惯性地不断追问向导:“还有多远才能到达?距离顶峰还有多高?”后来他不问了,他知道一点点地前进,早晚会走到目的地。
一
用了20个月的时间,黄怒波将自己的足迹留在七大洲的最高峰和地球的两极点。从珠峰下来时,他给圣山磕了三个头,感谢珠峰的佑护,“我登了三次珠峰并且活下来,是珠峰对我的宽容。”黄怒波这样说。
在一次金融业的晚宴上,黄怒波朗诵了自己的一首诗作《塔肯纳的鲸骨》—写于麦金利峰3号营地。
后来,黄怒波告诉我,每一次朗读这首诗,他仿佛都回到了登顶的时刻。那种渺小的感觉总是一次次冲击着他:登顶并不意味着征服,登顶并且活着下来,也仅仅算是打了个平手。
2009年,黄怒波从北坡登珠峰失败了。在这之前,一切顺利,他一直对自己充满自信。那一次,在7900米的营地上,他看到一个已逝的韩国队队员躺在旁边,已经三四年了,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一个熟睡的旅者。他已经可以看到位于8000米的大本营了。然而此时天气突变,雪雾弥漫,5米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走在一个大斜坡上,一脚踩空。他拽着绳子,趴在雪坡上往下滑,一边用脚使劲儿蹬石头,但蹬着的都是浮雪,一点用都没有。这时他先将右手插入雪里,固定身体,降低速度,当降速减缓,又将左手插进雪里。就这样双手插在雪里,慢滑了六七米,终于停了下来。
在还有几十米就到顶峰的时候,黄怒波不得不选择了放弃。
后来他说,这个决定似乎是珠峰对他的最大考验:在看似唾手可得的成功面前,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内心所愿吗?
这像是一场赌局,有人不甘心放弃而成功登顶,也有人因此丧命。黄怒波说,如果他继续登顶,很可能落下难以根治的身体创伤。对于放弃,他痛苦而不悔恨,他接受了挫败,因为能活下来才是最幸福的。
珠峰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黄怒波的头脑里总是有山的影像出现,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影。特别是晚上睡觉时,他感觉自己还在不停地攀登,山路总也走不到尽头。每一次攀登都会目睹死亡,经历风险,好几个山友现在还躺在七八千米的山上,就永远留在那儿了。在黄怒波这些年的登山历程中,很多是二次登顶成功的。承认失败和获得成功有同样的尊严,不同之处是前者需要更坚韧的心态。
二
回到大本营时,黄怒波回望珠峰,曾发誓再也不回来。但是,2011年他抵达北极点之后并无疲劳之感,他决定重新挑战珠峰,而且要从北坡登顶—2009年他正是在这里黯然退却的。
从珠峰北坡登到距顶峰48米处,他开始频繁摔倒。他觉得两个耳朵那么暖和,眼前没有太阳,但却感觉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如果能坐下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就太美妙了。他几乎要照着去做了,可突然意识到,那就是死神的声音。
当他终于站到珠峰顶端,摘下氧气面罩,在峰顶看到了平时无法看到的日出。在8800米的高度看日出是俯瞰,与平视、仰视的感觉很不一样。红彤彤的太阳跃出云海,刹那间变成金色,他真切地感知到天地万物的萌动与苏醒。
黄怒波看过一本美国人写的书《登顶》,书中说美国许多企业家都热衷登山,因为登山是一种行为哲学,是一种非常适合冒险家自我修炼的手段。企业家面对的不确定性和登山很像,所以企业家必须保持优异的风险应激能力。
和登山一样,除了预见风险,还要维护好团队的合作。早年经商时期黄怒波曾被下属背叛,为此寒透了心,经过多年登山的磨炼,他渐渐释怀了。
在山上时,大家拴在了同一根安全绳子上,等于命运捆绑在了一起,与向导、山友共患难,同生死,谁也离不开谁,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那时候才真切地体会到团队的凝聚力。下山后,面对战战兢兢的部下,黄怒波开始体谅他们的难处。他的员工都说登山回来的老板笑容多了,不像以前那么急躁易怒。
在山下的时候,黄怒波时常心事郁结,社会上恩怨不断、尔虞我诈,弄得他只想脱离苦海。来到山上,他却怀念起山下的每一天,比起山上那种地狱般的苦难和危险,现代人活的每一天其实都像天堂。
但他还要一次次进入地狱。每次从那儿回来,都是一次精神的净化,更是心灵的拓宽。相比登山来说,山下的世界太安全、太轻松了。危机发生了,无非是公司的日子艰难一点,但是这也会变成另外一个充满乐趣的历险。早先登山时他总会习惯性地不断追问向导:“还有多远才能到达?距离顶峰还有多高?”后来他不问了,他知道一点点地前进,早晚会走到目的地。
三
在他办公室的走廊上,排列着这些年的登山行头,鞋子、锅灶、氧气瓶、磨得发亮的手杖,整齐如方阵,见证了他每一次登山之后的自我发现。黄怒波开玩笑说,如果不曾登山,也许自己现在是个奸商。
2010年5月,在珠峰南坡营地里,王石和黄怒波在一起吃炸酱面,喝啤酒,朗诵自己写的诗,天马行空地闲聊天。在北京他们不可能这样放松,大家彼此都戴着面具,被一群对他们有所求的人围着,在各种五花八门的标准和利弊中权衡、伸缩,没有人相信他们还会孤独。
其实这种孤独,流淌在所有的领袖人物的血液中,越在人群中,孤独感越重。也许这就是社会担当者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