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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古瓮颂》中的“消极能力”

2013-04-29陈秀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1期
关键词:包容

陈秀

摘 要:约翰·济慈在文学史上一直享有盛誉。他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大多源自其独特的创作理念——“消极能力说”。该理念强调诗人能否定自我身份,借助想象与周围世界发生共鸣,并最终达到“真美共一”的极乐境界。本文以济慈名篇《希腊古瓮颂》为例,从“消极能力”中的“想象”“狂喜”“真美共一”三个方面进行深入分析,以此揭示作者创作理念的深刻内涵。

关键词:消极能力 包容 狂喜 真美共一

约翰·济慈是英国文学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作家之一。虽然英年早逝,他却在不足7年的创作生涯中成功奠定了自己在文学史中的地位——远超华兹华斯和雪莱,直逼英国最伟大的诗人莎士比亚。正如马修·阿诺德所言:“他与莎士比亚有相通之处。”约翰·米德尔顿·默里在《济慈与莎士比亚》中进一步探讨了两人间的关系,他将两人喻为在同种环境中萌发的同类种子,其对外界的态度也极为相似。最为重要的是,两人都拥有诗人最珍贵的天赋——纯洁而诚实的态度,即两人在面对纷繁世界时都能保持一种完整的人性。①

在创作生涯中,济慈一直秉承“忠于生活”的宗旨,不遗余力地追寻“更完整更丰富”的表现形式。而“消极能力”正是其努力的成果。用济慈自己的话来说:“一位大诗人应该具备压倒其它一切的考虑,或取消一切考虑的美感能力,能够处于含糊不定、神秘疑问之中,而不急于去追寻事实和道理。”② 这种“消极能力”实际就是凭借直觉感受的审美想象力。沃特·杰克森·贝特将之解释为,世界充满疑问,意义与实物之间的关系滑动不定,只有依靠容纳百川的心态与无限的想象力才能完整阐释出世界纷繁复杂的形态。因此,诗人必须否定遗忘个人身份,才能借助想象的翅膀,虚构他者身份,想他者之所想,进而与万事万物化为一体。

“消极能力”强调感受在含糊不定中与客体擦出火花,并渐成燎原之势,最终达到“真美共一”的纯美之境,获得心灵的震撼与狂喜。桂冠诗人布里奇斯将这种强烈的感受(Intensity)称为所有语言的力量汇于一点,此时平淡无奇的表达被融进各种美的想象,并赋予智者以新的真理。③ 在这一点,诗人被带入天人和一处,体验真美融合的美妙。这种境界在济慈《希腊古瓮颂》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本文就以此诗作展开分析,从上文提到的“想象”“狂喜”“真美共一”三点逐一阐释,还原诗人创作时的“消极能力”,重游热闹集市,再现感伤情怀。

一、想象与包容

想象力一直被认为是诗歌创作的最重要元素,对浪漫主义诗人来说,尤为如此。在济慈眼中,现实世界是感官体验的直接对象,是美产生的源泉,而想象则是与之共鸣的绝佳之路。他移情与景,以景物的角度观察思考,并以自己能感受其中任意一员的情感为乐。正如莫里斯·迪克斯坦所言,济慈的这一特点使他在个人主义盛行的浪漫主义流派中脱颖而出。④ 在《希腊古瓮颂》中,济慈移情与景,寄情于瓮,将想象发挥得淋漓尽致。

诗歌伊始,诗人便将古瓮拟作一位曼妙女子:“你委身‘寂静的、完美的处子。”如此一来,古瓮与诗人超越物种,跨越时空,同时站在了同一对话平台之上。而后,诗人将目光转移到瓮上缠绕的图画中来:“在你的形体上,岂非缭绕着古老的传说,以绿叶为其边缘;讲着人,或神,敦陂或阿卡狄?”济慈想象自己便是这古瓮,畅游与人与神的各种故事之中。在这片美景中,诗人看到一对少男少女正嬉戏: “多热烈的追求!少女怎样地逃躲!怎样的风笛和鼓谣!”诗人在这种热烈的氛围中也深受感染,慢慢由瓮入景,移到人,随着这风笛鼓谣分享画中人嬉戏的乐趣。

“听见的乐声虽好,但若听不见,却更美”,诗人从听到的笛鼓声中又想到那些人间听不到的乐声。能用双耳感受的音乐固然美妙,但感官触碰不到的灵魂之音更动人心弦。“所以,吹吧,柔情的风笛;不是奏给耳朵听,而是更甜,它给灵魂奏出无声的乐曲;树下的美少年呵,你无法中断你的歌,那树木也落不了叶子”,此时,诗人直接与旋绕的音乐、与树下嬉戏的情侣交谈。他的灵魂穿越到画中,看其所看,听其所听,想其所想,因而也能述其想述。

然而达到这种境界绝非易事,诗人需要忘记抛弃自己的原有身份,任想象带着自己的灵魂附着于他者身上,如同自己的灵魂超越所处的时空,落到想象中的未来自己的身上。诗人不仅是自己,更是目光所及之处的任一事物。正是这种包容性让全诗呈现出一种不确定性,令人赏玩不倦。如诗歌开头的“委身”与“处子”。古瓮在诞生伊始,并未受到时间的侵蚀,因而被称为“处子”。但随着时间流逝,终抵挡不住斑驳的时光,委身与此。再如此时画中的情侣,被定格在马上碰到的那一刻,但只要画上的时光不再流转,二者永远不会接触。画中的女子正如这古瓮,是“处子”,但在“委身”的边缘。诗人也对画中的男子示以安慰:“卤莽的恋人,你永远、永远吻不上,虽然够接近了——但不必心酸;她不会老,虽然你不能如愿以偿,你将永远爱下去,她也永远秀丽!”在艺术的时空里,这对恋人被安排在最令人期待的时刻,在青春年少,情窦初开,将碰未碰,暧昧不清的时候,被定格为永恒。

二、狂喜与疑惑

这首诗作于济慈参观一次希腊艺术品展览之后。在展览会上,诗人看到古希腊大理石雕刻系列展品时,深有感触,认为古典希腊雕刻家真真切切地抓住了所塑对象的本质,使得物品当时的风采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参观者面前。济慈曾在给兄长的信中写道:“艺术的最高境界应该给人带来狂喜,周遭一切不相干的事物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与‘真与美紧密相关的事物。”⑤ 这是诗人首次提出“狂喜”的理念。在第三节中,诗人不仅仅局限与画中人物交谈,他开始感受其中的乐趣。

济慈用了几个“幸福”来描述自己这种极大的喜悦:“呵,幸福的树木!你的枝叶不会剥落,从不曾离开春天;幸福的吹笛人也不会停歇,他的歌曲永远是那么新鲜呵,更为幸福的、幸福的爱!”这里的“幸福”并不是指生活里的直接目标,而是在追求更高更美的事物时所获得的附带感受。在前两节分开出现的“树木”“音乐”“情人”在此处不再分离,三者从隐蔽处显现出来。在天堂与人世的边界处,诗人的灵魂与绿树、音乐、恋人共舞,彼此滋养。这可以从诗人重复使用“永远”这个词显示出来,“永远热烈,正等待情人宴飨,永远热情地心跳,永远年轻”,主体与客体在无边的时光隧道里尽情享受,他们相互融合,相互依赖,相得益彰。

然而,狂喜毕竟短暂,灵魂与之共舞,但肉体仍在尘世,如何获得永久的幸福?济慈让灵魂归位,载着更多的疑虑开始探索。在下一节,诗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疑虑与思考。第四章以小牛祭祀的场景开篇,面对仰天长哞的小牛,他的思绪再次穿越到热闹的集市。但这一次,他与画中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询问道:“你要牵它到哪儿,神秘的祭司?”“是从哪个傍河傍海的小镇,或哪个静静的堡寨山村,来了这些人,在这敬神的清早?”列队的一头是小镇,而另一头却指向天堂。沃塞曼评价道:“队伍本身是静止在时空里的,无法抵达神坛,也无法回到小镇。”⑥ 正如同诗人从狂喜中抽身,徘徊于古瓮与图画之间一样,图画中的人也进退两难。就在这时,诗人的进入霎时将图画解冻,祭祀的队列连同诗人一起流动起来。济慈意识到,在人世里,一切事物都处于“正在做或已做完”的阶段,终有终结。此时的小镇送别人群,如同灵魂出窍的身体,十分寂寥。如果灵魂不归,谁来向尘世向肉体传达喜悦的甘霖?济慈将目光再次投向古瓮——永恒艺术的象征。

三、真与美

对济慈而言,狂喜绝不仅是主观感受,也无法由一连串的运算推理出来。狂喜是“真”与“美”在天人合一处的碰撞融合。引用沃塞曼的解释:“美即是由人间伸展到天人合一处的状态;真即是由天人合一处继续伸展的状态。真与美在天边相遇。”⑦ 在前三节中,济慈通过想象感受到绿树、旋律、恋人的美妙,但这些都是人力所及的因而也限制人通往更广的世界。如果想超越这一界限,触碰真理,人类需绕开人间时空的限制寻找其他途径。而以古瓮为代表的艺术,恰恰弥补了尘世所缺少的永恒。

在最后一节,济慈再次抽身,对作为整体、超越时间限制的古瓮说道:“沉默的形体呵,你像是‘永恒使人超越思想。”古瓮是创作者与客体融为一体时的产物,是创作者情绪激昂时留下的痕迹。当后人再次欣赏这古瓮时,同时也在欣赏永恒。作者已逝,激昂不再,但古瓮却流传下来。它以独特的方式引导人们思考,以永恒的形式使人暂时脱离时间轨道的限制,从而再次沉浸于天际外的狂喜与极乐。雪莱能在看到沙漠上散落的万王之王的残骸时积聚力量,不再畏惧残暴的统治,而今这美丽的古瓮,追逐的少年,常青的树木,不息的乐声,也能让人如游桃花源般豁然开朗,由天人交界处向天堂又迈近了一步。

古瓮循循善诱,在结尾重申了解“真美共一”的重要性:“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真与美”对当时穷困潦倒、疾病缠身又爱情失意的济慈而言,尤具诱惑。古瓮如同灯塔,许诺前方树木长青,音乐常留,恋人常伴。只要不言放弃,就会有生之希望。由此,济慈对于冷酷的现实不再感伤埋怨。约翰·米德尔瑞·墨里在著作《济慈与莎士比亚》中评价说:“这需要深刻地理解生命的本质,不叹息放弃,不归隐逃避,而是灵魂对所遇到的所有事物都觉得必要,真并且美。”⑧在生活中,应抓住生命中美的瞬间,感受无处不在的启示与灵感,感悟生命,欣赏生活。

济慈在英国文学史上享誉盛名。他蓬勃的想象以及对生命的不息热情使他在浪漫诗人中出类拔萃;而他对生活和诗歌的真诚使他超越时空,青史留名。济慈从莎士比亚与赫兹里特的诗作中获益匪浅,总结出“消极否定观”:身处各种疑虑与不确定之中,却不急于推算求解,不气馁,不放弃,将精力聚焦在欣赏美的过程之中。根据这种原则,他任想象翱翔,以包容的心态感受周遭的一切,从他者的角度重新欣赏世界,反思过去,预设未来,体会万物合一的壮阔与狂喜。然而这喜悦总受到人世时空的限制,抵达在天人合一处却总无法超越,只有借助永恒艺术的力量才能将喜悦传承。真正的艺术是创作者与万物融合时感受的结晶,能以永恒的形式将喜悦传承。诗人在欣赏艺术作品的同时,通过否定自我,融入艺术本身,使自己暂时脱离时空的限制,在“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天堂自在遨游,从而达到“真美共一”的极乐之境。

①③⑧ 约翰·米德尔瑞·墨里:《济慈与莎士比亚:济慈1816-1820》,剑桥大学出版社1942年版,第4页,第74页,第68页。

② 沃特·杰克森·贝特:《消极才能》,沃特·杰克森·贝特主编:《济慈:论文集》,普林斯顿出版社1964年版,第56页。

④ 莫里斯·迪克斯坦:《济慈及其诗歌:发展研究》,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4页。

⑤ 约翰·济慈:《济慈书信集1814—1821》,海德·爱德华·罗林斯主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92页。

⑥⑦ 厄尔·沃塞曼:《希腊古瓮颂》,沃特·杰克森·贝特主编:《济慈:论文集》,普林斯顿出版社1964年版,第131页,第130页。

作 者:陈 秀,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2010级英语语言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国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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